医疗中心和雄保会为了宁柚的检测报告,忙得天旋地转,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敲开门,郑重其事将报告单和新的虫民ID卡送到宁柚手中。
宁柚低头一看,基因等级:S。
这象征他将得到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保护。
作为帝国近5年唯一分化为S级的雄虫阁下,他被视作造物神赐予这个国家的礼物,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小心翼翼为他献上镌刻协会标志的金色徽章。
拥有这枚徽章,代表终生享有雄虫保护协会无条件为他提供一切服务的权力。
宁柚趴在房间的大床上,咬着笔帽填手续。
那枚珍贵的徽章被他嫌烦似的扔在脚边,明明是所有雄虫趋之若鹜的东西,却完全没被宁柚当一回事。应他的要求,签署仪式的办公处太冷,雄保会众虫把所有手续文件搬到为他重新安排的圣地独栋小楼,个个缩着脖子站在旁边,目光除了钉在自己脚背,分毫不敢往别处看。
宁柚翘着小腿哼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抓着笔在手续文件上唰唰签名,那声音落在雄保会工作虫的耳中,便成了——
好强!这可是帝国法律认定的最高手续!这波澜不惊的架势,这行云流水的手法,不愧是S级的尊贵的阁下!
“话说。”
宁柚嘟嘟囔囔起了个头,所有虫立即肃立抬头,恭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的脸上,仿佛是要听从年轻的小雄虫下达什么攸关重要的指令。
宁柚:“……”
“我是想问一件事情,”他尽可能礼貌道,“我听说,圣地不可以随意进出。为什么不可以出去?”
“阁下,并非如此。”会长微笑答他,“这条规定仅仅用来限制我们年幼的小阁下,以免他们在外受到伤害。如果您需要外出,我立即为您安排贴身保镖,您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那就好。
S级基因给他带来的便利比他想象的多,宁柚心满意足,点头说:“那就替我安排一下吧。”
“是!”
楼下。
“兰若阁下,您该回疗养区了。”守在门外的雄保会工作虫,弯腰对小虫崽说,“您的护工呢?”
虫崽摇摇头,声音稚嫩:“他,他是坏虫,被抓走了。我要找柚柚哥哥,哥哥在中心的时候,答应陪我玩。”
工作虫是临时调派到宁柚楼下看守的,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多心,蹲下来摸了摸小虫崽的脑袋,悄悄从兜里掏出颗糖,塞进他的小手。
“若若,住在这里的阁下……级别很高。”工作虫是个稍微年长的雌虫,看虫崽的眼神和蔼亲切,“我们回去好不好?明天,让会长给若若安排新的护工哥哥。”
小虫崽抱着比他半个身子还长的巨大玩偶,闻言,从那玩偶后露出耷拉的小脑袋,乖乖说:“好叭。”
“我知道了,哥哥。我回去啦。”
“嗯,好乖哦若若。”
工作虫站起身,看兰若抱着玩偶晃晃悠悠走远,忽然听见身后门被推开。
“你什么意思?”宁柚面无表情,“孩子已经说过了、”他语速很慢,要那虫听得清清楚楚,“我答应他。现在,你把他赶走,是有意要我食言吗?”
工作虫没想到出来的会是宁柚,慌忙行礼,战战兢兢说:“阁……阁下!十分抱歉,我做错了,我这就去请兰若阁下回来!”
什么啊!
这位S级阁下怎么和圣地以往接待的全都不同!那些阁下可烦小虫崽了,个个见了虫崽就绕道而行,宁柚今日还在办理手续,事务繁忙,怎么还有闲心遂一个小虫崽的愿望!
宁柚……真是……
工作虫热泪盈眶:“阁下虫美心善,果真是造物神的恩赐!”
宁柚:“……?”
“行了,我签完了,你们出去吧。”他神色不耐,“……我手都疼了。”
众虫在他身后深深鞠躬:“辛苦您了!”
只剩协会会长,拿起宁柚刚刚签名的文件,见名字那栏画着几个不知所云的涂鸦圈圈。他摘下眼镜,脑袋杵在文件跟前,辨别许久。
——不愧是S级阁下,连签名都如此潇洒飞扬,差一点就认出来是宁柚二字。
宁柚趿拉着拖鞋,在前面啪嗒啪嗒;虫崽费力抱着玩偶,在后面啪嗒啪嗒。
“哥哥,你真好。”
虫崽稚气的小嗲音从后面传来,宁柚脚步一停,说:“为什么?”
“他说你很忙,可你还是和我玩。”虫崽认真地说,“你比大多数哥哥,都好。”
宁柚:“大虫的话不要相信。‘忙’是他们的万用借口。”
“哥哥也是大虫。”虫崽跟过去,努力踮起小脚,把玩偶塞到宁柚手里。
幼年期的雄虫幼崽,只有同龄雌虫的一半身高,像个上发条的小玩具,摇摇晃晃把一个更大的玩具送到宁柚手中。
宁柚在检测室的时候,故意逗他,说自己没有玩偶陪着睡觉,所以才哭。结果,这小虫还真的毫不犹豫跑回疗养区的房间,把自己的玩具拿来送给宁柚,仿佛宁柚才是那个需要被哄的宝宝。
宁柚接过去,注视着那只稍微有些发旧的玩偶,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些怀念。这里的一切崭新气派,唯有他手中的玩偶格格不入,他哑然失笑。
他揪着那玩偶软趴趴的耳朵,教训小虫:“下次谁赶你走,就说是我要见你,而不是你见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知道吗?”
宁柚把玩偶放在床头,甩掉拖鞋,像个小蜜袋鼯一样飞扑在床:“像这样。”
说完,卷起被子开始打滚,“呜呜呜,呜呜呜,我就要嘛。”
小虫崽震惊地观赏了宁柚一番表演,在宁柚掀开被子,头发凌乱坐起来的时候,呆呆地向他摊开掌心:“糖……”
宁柚:“……”是让你学哭,不是让你给我糖吃阿!
他毫不客气把那颗糖夺去,噼里啪啦剥掉糖纸丢在地上,心想这就是教学费了。结果,那崽低头看着糖纸,又摇摇晃晃走过去捡起来,替房间的主虫收拾妥帖,轻轻放进垃圾桶。
宁柚看他的眼神仿佛见了鬼,不知圣地这种地方怎么养出来一个这样的小乖虫。
他舌尖抵着糖果,一丝甜蜜钻入喉中,含含糊糊说:“那,你想找我玩什么?”
小虫崽听见这句话,两眼放光,站在床下,掏出一本书高高举起——“我想听故事,哥哥。可不可以吖?”
“自从乔伊哥哥来疗养区,护工哥哥就不给我读故事了。”他软软道,“他总是说,他很忙。哥哥你说得对,我明明……明明看到他和乔伊哥哥亲嘴了。”
宁柚:“把那种不干净的画面从脑子里删掉,若若,不然你的智商会变低的。”
“嗯嗯,我会努力的。”兰若应道。
“既然是你的护工,你应该对他提出要求,而不是问可不可以。”
“可是,”小虫崽的眼睛睁得圆溜溜,“那样他就不能和乔伊哥哥谈恋爱了。”
“他们没有相爱。”
“他们亲嘴了。”
“若若,并不是两个虫亲……亲嘴,他们就是恋虫。”想起那几个虫,宁柚脸色不好,只觉恶心,却没再对幼小的虫崽说下去。
而且,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没觉得自己好到哪去。
宁柚索性卷着被子,伸出手去拿过那本书。
“这是不好的行为。等你长大,只能和自己喜欢的虫做这种事情。”宁柚一边“警告”他,一边翻开书。
这是一本绘本,标题是……
宁柚神情一滞。
《森林里的辛西亚》,绘者和那本诗集的诗虫竟是同一个虫。
抚摸着书封上的白玫,宁柚问,“这是哪来的书?”
“是圣地图书室。”兰若爬上床,脑袋拱到宁柚身边,“她们说,去了幼虫园,老师会教我认字的。”
原来,兰若也是幼虫园的首批试验幼崽。
“画得好漂亮,”小虫崽眼神发光,“我想听这个故事,柚柚。”
宁柚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于是虫崽很快爬到那里,乖巧地抱着膝盖坐好。
“我可从来没给虫念过故事。”宁柚轻哼,“念不好,也不准嫌弃。 ”
兰若立即大声说:“不、不会的!柚柚念什么都好听!”
“拍马屁。”宁柚嘟嘟囔囔,窸窸窣窣从被子里钻出,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摆弄玩偶,一手翻开摊在床面的绘本。
第一页,画面被浓重的绿意晕染,枝叶层层叠叠,杂草丛中,奇异地长出一朵白色小花。这朵花很奇怪,它称不上美,甚至茎叶歪歪扭扭,顶着个半开未开的花骨朵,莫名有些滑稽。
“一开始,”宁柚垂下目光,轻声地念,“辛西亚不知道,自己是一朵玫瑰。”
“它想,它可能是一棵树。”
“它会长出挺拔的树干,茂密的叶子,还会结果子,分享给森林里所有的小动物。巨大的树冠,能够挡下所有的暴雨和烈阳。”
“渐渐地,它发现。”
“它的身体瘦小,长不成树的模样。”
“辛西亚想,它可能是一株草。没关系,在森林里,数不尽的小草,都是它的朋友。”
听到这里,小虫崽忍不住插话。他趴在宁柚身边,指着绘本:“可是,它也不是一株草。它有花苞——我知道!小草是开不出花的。”
“后来,它长出一个花苞。”宁柚念道,“它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散发出迷虫的芳香。可那个时候,它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这片森林里唯一的花朵。”
“直到,”他声音一顿,“直到一个虫,把它摘走了。”
宁柚翻到第二页,画面骤然一变,空荡荡的背景下只有一个柱状的玻璃皿,那朵奇怪的花骨朵被移栽进去。
它开始舒展叶片,花瓣也微微展开一隙,像是在睡梦中安静地呼吸。
“这是什么地方?”兰若问。
“这是……”
宁柚还未开口,房间传来访问铃的声音。他的终端连接大门,皱着眉头打开查看,究竟是谁,这么晚,竟胆敢叨扰他的睡眠。
看到门外的熟悉的虫影,宁柚满头黑线。
真无语!
不是已经设置了最高级别的防卫吗?!连一个军雌都防不住……还是说,故意给他放进来。
雄保会那群虫,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若若,今天已经很晚,就在我这里睡下吧。”宁柚倒腾出一床小被子,扔给兰若,“明天再继续念故事。我有点事,下去一趟。”
“什么事吖?”
“麻烦事。”
宁柚随便披了一件外衣,抓着扶手蹬蹬跑下去开门。
门外,安格塞斯一身正装,规规矩矩立在那里。看到宁柚出现,他抬起头,望向小雄虫那一眼似乎十分平静,身体却先一步动作:“柚柚……”
他刚迈开脚步,就被宁柚叫停。
“别过来,有话在外面说完。”宁柚道,“难不成,你想进来?我房间有虫在。”
安格塞斯身体一僵,声音有些难以置信:“是……是谁?”
“和你无关的事情,少问。”宁柚慵懒靠在门边,对他爱搭不理地抬起眸子,“你是不是干坏事了?”
“我总觉得,你……”
安格塞斯默默地站在阶下,表情如常,看不出情绪。
宁柚狐疑地打量他,猫儿似的闭上双眼嗅闻,辨别空气当中是否有不和谐的味道,比如说血腥。
然而,半晌过去,他什么也没闻到,反而发觉自己身上的信息素香还在微弱地溢出。
他睁开眼,再度望向台阶下的军雌。
明明对方身上并无异样,可他就是觉得,这虫一定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虫的事情。
“我没有。”安格塞斯低声说,“我是……我是来见你的。”
他身上的气场柔和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宁柚说话的时候,已经习惯性敛去锋芒,收起压迫,好像变成一把钝刀,不痛不痒地在边界试探。
宁柚别开目光。
“不是下午才见了吗。”
“下午,没来得及。”安格塞斯说,“柚柚,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
“我不会原谅你。”宁柚望着他,“别指望一句道歉解决事情。”
解决……什么事情?
难道是考虑他的事情?不,宁柚的房间里已经有别虫,那么定不是那个意思。或许,宁柚还在生他的气,他又惹了宁柚生气,没有跟别虫竞争的资格。
安格塞斯沉默地想——要么,让那个虫消失。
但宁柚不会愿意的,他立即否定了自己。
却还是不甘心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但是柚柚,我想……”
“我想抱你。”
“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但,你和赫尔纳多·卡泽说好久不见时,和他拥抱过。”
宁柚:“……”没记错的话,这是在他离开庄园那天的事情。
这虫不会一直在惦记这茬吧?!为了抱他,才坚持不懈地找上门。
“赫尔纳多是我的朋友。”宁柚冷着脸说,“我讨厌你。我们的关系连普普通通都算不上,凭什么给……凭什么和你抱?”
安格塞斯:“如果你说的‘朋友’,是向你申请约会的关系,那么我也是了。”
宁柚:“??”
他迅速转过身去打开终端的数据库程序,惊悚地发现,他的申请列表里第一条赫然是军雌的名字。
宁柚难以置信:“安格塞斯,你想和我约会?”
“我……”
“你别想了。”宁柚当着他的面,迅速点击拒绝。
这还是他第一次点击拒绝申请,此前待处理列表里的申请都被他放置了,弗里兰斯仍有一大批单身雌对他抱有幻想,却不知道宁柚只是因为申请太多,懒得拒绝。
然而,就在他删除那条申请记录的时候,随着滴声响起,新的一条申请又弹了出来。
宁柚目瞪口呆看向不远处的军雌,看他当着自己面,坚持不懈地又发了一条。
“你怕不是有病。”宁柚骂道,“我一直拒绝,你就要一直申请吗?!”
话音刚落,宁柚猛然想起前系统给他念的原著:原著恋爱脑版安格塞斯在申请约会98次后才成功。
看来这家伙恋爱起来,果真是铁了心烦死虫的类型。
宁柚只好关掉终端,冲他嚷嚷:“别发了!”
他走下台阶,背后半开的门透出一点微光。在黑暗中,他的轮廓愈渐清晰,周身笼罩着莹莹的光晕,像是走下神殿,飘然来到安格塞斯身边。
“我允许了。”小雄虫仰起下颌,倨傲道,“允许你抱,3秒钟。”
只一发令,他的身体就被拥进怀抱。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无知觉间变得无比契合。宁柚闭眼抵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竟感到一瞬久违的安心。
但他的情绪很快冷静抽离:“三、二、一。时间……”
到了。
未出口的半句潜没进夜色里,他察觉自己的左手手腕被军雌捉起,指尖微凉,什么东西被虫悄悄推进去,直到圈住指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