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山谷,方才落水的地方是山谷里的一个湖,湖上已经浮起一块一块的冰。
此时的山谷似乎正处于隆冬时节,天色灰蒙,冷风肆意,不一会儿,天空就下起了雪粒。
北昊沉默地走在前面,祈音慢吞吞地循着他的身影方向走在后面,也不吭不响。
两人离开冰湖,走进了另一边的树林。树林茂密,但也挡不住越来越大的雪。
北昊觉得有些冷了,才意识到现今他们都没有灵气护体,又刚从冰寒的水里出来,现在还下着雪,这样无目的地走下去,很快会消耗完体力和热度。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祈音闷闷道:“嗯。”
正逐渐失去视觉的祈音冷不防磕到旁边一块石头,一头栽下,旁边伸出一条有力的臂膀将他捞了起来。
祈音抬起头来,道:“谢了。”
空气一时寂静,只剩下微微加重的呼吸声。
祈音试探道:“北昊?”
“我在哪。”北昊沉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
“你不就在这吗。”祈音循着声音指道。
“现在呢?”北昊站在一棵树后面。
“你问这个做什么。”祈音皱眉道。
“你看不见了。”
“谁说我看不见了。”祈音恼怒道,他指着一棵树道,“你别胡说,你不就在这嘛。”
祈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能循着声音指,结果却戳到坚硬的树身。
顿时,两人都没再说话。
少顷,北昊问:“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等你趁虚而入吗。”祈音冷冷道。
“趁虚而入,怎么趁虚而入?”
“趁我瞎,要我的命。”
北昊气笑了,冷冷地哼了一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道:“不对,应该是这样趁虚而入。”
“什么。”祈音慌乱地要抽出手,但却被抓得死死的,“放开我。”
“我不抓着你,等你去撞树吗。跟我走。”北昊拉着他离开树前。
祈音噤了声,慢吞吞地被他拉着走。
过了一会儿,祈音道:“也不是非要拉手,你拉我的扇子。”
祈音把扇子递过去。
北昊扯过他的扇子,将扇子别回他的腰间,淡淡道:“方才给你渡气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介意。”
祈音脸热了热,他倒是想介意,但他一想到刚才紧急之下,他还主动抢夺北昊的气,不仅没好意思介意,连提都不敢提。
“难受了不会说,瞎了不会说。”北昊道,“明明小时候还会撒娇。”
“胡说。你血口喷人,”祈音恼羞成怒道,“我才不会撒娇。”
“你忘了,我没有。”
祈音不想理他了,时间太久了,他确实忘了不少的事情。但北昊的记忆就未必清晰,他肯定是胡诌的。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在两个手牵手的人身上,更添上许多寒意。
祈音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已经沾染上雪色,轻轻一颤,抖下了些许雪沫,其实他很冷,但他一直忍着没说。
之前湿漉漉地从寒水出来,又在低温的环境走了许久,紧接着还下了雪,简直是冰寒酷刑。
如今祈音的全身都被冻僵了,仿佛连骨头都成了冰,唯有被握住的那只手还有着炽热的温度,这让他无意识地抓紧了些。
“冷?”
“还行。”祈音嘴硬道。
下一刻,祈音就被兜头罩上一件袍子,北昊道:“虽然有点湿,但可以挡风雪。”
祈音睫毛颤了颤,手又紧了紧,道:“你不挡么。”
“不用。”北昊顿了顿,道,“会妨碍我的视线。”
“哦。”祈音恹恹,反正他没视线了。
好在不久,北昊就找到了一个山洞,他先带着祈音坐下,然后开始忙里忙外,去找枯枝枯草和石头,设法将洞口挡上。
祈音有种没事做的无措,总感觉受了北昊的恩惠,以后都要还的。
“你做什么。”北昊突然出声。
“我帮忙把树枝摆放好。”
“你不用动。”
“我知道我瞎了,是添乱。”祈音赌气扔下树枝,闷闷道。
“知道就好。”
祈音踹了一脚树枝,典型的自己说自己行,别人说自己就要生气。
北昊蹲在祈音面前,注视着生闷气的某人,眼中盈了些许笑意,他抓起祈音的手瞧。
因为刚才整理树枝,祈音那双如玉白皙的手被划出了点红痕。
祈音皱了皱眉,要抽回自己的手。这什么登徒浪子,动不动就握他的手。
“你向来被众生供奉,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别伤了你自己。”北昊缓缓道。
“我何曾娇贵,我也是从上古六族混战时期浴血奋战过来的,你不知道吗。”
“一直很娇贵。”北昊无声笑了笑。
“并没有。”祈音咬牙道。
“在我心里是。”
祈音愣住,心里一片茫然,北昊这说的什么话,怪渗人的。
“总之,你别动了。难得有你使唤我的时候,好好珍惜。”
北昊起身,继续去干活。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祈音的声音追来。
“嗯。”
“为何。”
“看在你瞎了的份上。”北昊将枯枝搭在一起,准备生火。
“为何。”
“什么为何。”
“我和你以前针锋相对,相看两厌。你为何不趁机报复。”
“祈音。”北昊手上的动作不停,“如果今天瞎的是我,你是会趁机杀我,还是跟我一样,选择一起共患难。”
“我……”祈音默了片刻道,“将你扔在冰天雪地里,让你冻死。”
“你这般激怒我,不怕我把你扔出去?”
“扔就扔。”
“口是心非。”北昊轻轻摇头笑道。
祈音又不想理他了。
终究是把火给生了起来,两人围着火堆烤火。
“将外衣脱下来烤。”北昊道。
祈音没应声,但也老老实实地把外衣脱下,架在手臂上烤着。
火光明亮,将祈音冷得发白的脸颊笼罩上一层暖光,纤长的羽睫微垂着,在眼下映下一小片阴影,恢复点血色的嘴唇微抿,神情淡淡,无悲无喜。
不管是风光,还是落拓之时,祈音总是美得动人心魄。
北昊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近乎痴迷。
若是旁人,突然掉进水里,莫名其妙和死对头到了一个没有丝毫灵气的陌生冰雪之地,又突然瞎了,不说惊慌失措,总有一些不安。
但祈音始终是淡定的,甚至敢跟死对头说“我想偷袭你”这种话。
这不仅是因为祈音本人无惧无畏的性情原因,还因为其实他内心深处是相信北昊的,相信他不会趁人之危,不会不管他,也相信他能解决一切问题。
这种信任由来已久,扎根心底深处,平时不显,需要时才会冒出来。
“烧到了。”
祈音也不问什么烧到了,就自觉地把衣服往自己这边提了提。
北昊坐了过去,将他手里的衣服接过去,扑灭衣角那一小片火光,道:“衣角烧掉了。”
“拉倒吧。”祈音自暴自弃道。
北昊无奈弯了弯唇,帮他烤起了衣服。
从水里出来,又遇上下雪,落了满头白雪,祈音的头发几乎被冻了一半。现今烤了火,头上的冰晶融化,水汽从他脑袋上蒸发出来,好像冒烟一般,紧接着又有流水从他脑袋上流下来,浸湿他的头发和衣领,仿佛刚从水里洗完澡出来。
北昊看得有些好笑,把自己烤得差不多了的衣服,扔他脑袋上,说:“擦擦你的头发。”
“你不擦?”祈音丝毫不客气地擦了起来。
“你终于想起我了。”
祈音在散发着冷香的衣袍底下,撇了撇嘴。
北昊早就散了发冠,如今也是脑袋冒气,满脑袋流水。但他没管,反而专注地看着祈音擦头发,想帮他擦头发的心蠢蠢欲动。
心一直痒着,但还是没动手。
“现在什么时辰。”祈音问。
“不知,不过天已经黑了,明早再出去看看。”
“哦。”
“饿吗。”
“不饿。”
“那就休息吧。”
祈音擦干头发,把衣服丢回给他,北昊也把祈音烤干的外衣还给他。
丢回来的外袍上全是祈音的发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清甜香气,北昊抓起手里的衣袍,没忍住嗅了嗅。
幸好此时祈音看不见,要不然保准被他这莫名的痴相惹得大怒。
然而北昊还十分坦然暴露自己,道:“你的头发太香,把我的衣袍都染香了。”
祈音面色微妙,眉头皱起。
“我知晓,这是音铃花的香气。”
祈音心里的古怪越发浓郁:“……”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了。
祈音闭上眼睛,没有睡着,脑中也一直在想之后该如何回去。但他的脑海忽地掠过一句“你的头发太香”,他眉头蹙紧,总感觉这是一句很放浪的话。
重点这还是北昊说的。
所以他心中感觉很诡异,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北昊抱着擦过祈音头发的外袍,靠在山壁边,盯着火光出神思考。良久,他又偏过头,凝望着祈音的侧脸。
祈音失明的好处之一,盯着他看,不会被他拿刀砍。
突然,祈音蹙眉轻咳了两下,北昊靠近过去,将手里的衣服盖在他身上,然后他绕到祈音的前边上坐着,面朝着祈音的方向。
山洞口太大,捡来的石头枯枝并不多,北昊没办法把洞口全堵住,也就挡了一半,因此还是有不少风从空洞或石头缝漏了进来。北昊坐的地方恰好能把祈音挡个严实,没有风能再吹到他。
祈音觉得比方才暖了许多,他没睡着,自然知道北昊的动作。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他突然“醒过来”道谢,让北昊不用挡了,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任由他在这挡风。
北昊还把外袍给他盖住了,他不冷的吗。
就在祈音自顾自纠结的时候,感觉脸上被人摸了,不过是一触即放。好像只是把他脸上的发丝给撩开。
祈音僵了僵,决定还是装睡算了。北昊真的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