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你少管我>第61章

  其实陈铃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但林阅欣站到他面前时,他又想起了当时他是如何窘迫地接下对方不要的节目,又如何被对方的公司泼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

  在告别演唱会结束之后, 两人还有过短暂的交流。

  陈铃以为他们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毕竟本来就没有交情, 不在同个圈子以后陈铃更加没关注过对方。

  现在林阅欣跟他打招呼时,陈铃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是很久没在互联网上看到这个人出现了。

  以前有段时间开屏是林阅欣, 热搜好像也被林阅欣包年。

  来者皆是客, 陈铃挂着营业微笑,伸出手:“您怎么来了。”

  林阅欣也和他握手:“我准备去国外念书了。”

  两人没像别的观众来握手时那样,基本握到结束才会松开手,他们只是礼节性地一握。

  旁边的叶答风也看他们一眼, 但没有插话。

  陈铃看了左右一眼, 他们现在握手的方式稍微改进了下,后面排队的人离演员他们大约一米, 说得小声一点的话也不怕被听到。陈铃问:“这么突然?进修音乐还是什么的吗?那你这边的偶像活动呢?”

  “不是, 就是普通的念书, 跟艺术没什么关系的那种, ”林阅欣道,“跟你一样, 不当偶像了。”

  陈铃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噢……那祝前辈一切顺利吧。”

  林阅欣:“我是特意来跟你说这件事的。”

  陈铃:“哈?”

  林阅欣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虽然你可能也不是很在意,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吧。跟你在后台聊天到现在也快一年了,那之后我自己发生了很多事, 公司想把我捧得更高,就让我去做更多我不想做的事, 起初我还会觉得我是‘没有退路’才不得不这么做,但是跟你聊过之后我总是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但毕竟从当练习生开始到出道做偶像已经占据我短暂人生的三分之一,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就姑且做着了……直到有一次,我们公司的高层想把我送到一个大佬的床上。”

  陈铃打断了他:“喂,您跟我说这些不要紧吗?”

  林阅欣笑了笑:“有什么要紧……我拒绝了。宁愿毁约赔钱甚至被他们各种泼脏水造谣,我也不想干了,反正法制社会,他们也不可能找人把我砍死。我当时想,我虽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我总可以跟我不想要的人生说拜拜吧。”

  陈铃:“您说得对。”

  林阅欣语气认真:“这些都是因为你。”

  陈铃也很认真:“您抬举。”

  林阅欣无奈:“怎么跟你对话,你应我的时候就像在给我捧哏似的?”

  陈铃:“这是我的职业素养。”

  边上的叶答风终于忍不住插话了:“醒醒,你是逗哏的。”

  林阅欣:“没人在意我吗?”

  严格来说,现在握手会聊天时间有严格的限制,但林阅欣再怎么样算个故人,情况特殊,工作人员也看出来了,因此没说什么,反而到后边去安抚正排着队的观众。

  陈铃:“您继续。”

  林阅欣也知道人家正在营业中,因此长话短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后来处理那些烂摊子花了我不少时间,最近总算解决完了,想着在走之前来看看你。我说是因为你,是真心的,如果不是看到你自由的样子,我可能也不会这么果断的。”

  但陈铃否定了他:“您这么说其实我挺高兴的,但我还是想说,不是这样。你想改变的时候,自然就会改变了……就像我之前跟你说,我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把那个节目给我,我说不定还在泥潭里挣扎,可能后来也不会引发一系列的事情,可能现在甚至不会站在这里说相声,那个时候你说关你屁事,是我自己有本事。这话同样还给你吧,你想自由是因为你想,不是因为我。”

  “嗯,好……但你是助燃剂,这个就别再否认了,”林阅欣说着又掏出手机,“加个微信行吗,想和你做朋友。”

  其实陈铃也会觉得因缘际遇真是玄妙,虽然哪怕没有林阅欣把那个节目给他,之后他也还是可能会再和师哥碰上的,也可能会重新和好的,命运的齿轮转动,也许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但对于捧着如今的果的陈铃而言,那台近乎是乌龙的中秋晚会就是一切的因。

  促成那次节目的,也正是林阅欣。

  他要加个好友,那就加吧,反正他本人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陈铃能懂得,有时身在局中,人总不能由己。

  陈铃看了叶答风一眼。

  叶答风点头:“加呗,我又不限制你交友。”

  林阅欣一边递二维码给陈铃扫,一边打量叶答风:“你俩真好玩,他加好友还要你同意的。”

  叶答风:“我是他师哥。”

  林阅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说:“叶老师加个好友吗?”

  陈铃依样画葫芦道:“加呗,我又不限制你交友。”

  林阅欣哈哈大笑起来,并喜提两名微信好友。

  走之前,林阅欣郑重地给陈铃道了个歉:“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之前也不用受一些莫名其妙的苦。”

  陈铃感觉有点尬,摆摆手:“都过去多久了,别再提了,何况也不是你能决定的……总之祝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吧!”

  林阅欣挥手告别:“也祝你们一直都过喜欢的生活,有机会再见。”

  -

  日子继续往前走,何秋韵在这边待了几天,陈铃和叶答风也终于抽出其中一天陪老太太去了一趟景点,然后把带着大包小包特产的老太太送到机场,喊了那边的同门帮忙接应。

  清秋社的演出一直在继续,不过人手一直比较紧张,陈铃和布朗尼他们都分别和余瑜通过几次话,对方表示有一些棘手的问题要处理,但很快就能回去。

  《不准笑》第二期播出以后清秋社演员们的风评持续走高,才第二期,就有人开始说“我就是为了清秋社的演员才看这个节目的”。

  再下一周,第三期,也是他们在节目里的最后一期终于播出了。

  小哥俩还是在家里看,陈铃依旧侧着身子枕在叶答风腿上,不过这次没有拿着游戏机,他想认真点看看这段。

  从看到叶答风手写的台本开始,到在台上为对方捧哏,他都——很喜欢这个节目。

  电视荧幕里的两人步调一致,走到台前,找好位置站好,这次陈铃站在桌子里头,叶答风在外边。然后他们调整立麦,对观众鞠躬。

  这次穿的是褐色的大褂,为了呼应有这个不算轻松的主题。

  这一场是有三个主题给他们选,他们在“童年、青年、老年”之中选择了老年。

  节目的名字就叫《当我老了》。

  这回是叶答风先说:“前面的节目都很好,有演员说了童年趣事,有演员调侃了中年危机。”

  因为刚病愈,陈铃当时的声音还有点哑:“到了我们这儿,大家听我的声音就知道,半个身子都入土了。”

  叶答风说:“是的,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清秋社的老年相声演员叶答风,旁边这位是我的搭档。”

  陈铃接过话:“我是清秋社的老年相声演员陈答雨。”

  两个小年轻说这种话,其实还是比较逗乐的。

  叶答风又说:“平时一般是他当这个逗哏的,我当他的捧哏,今天我们换过来了。”

  陈铃:“主要是我师哥更老一点,对这种老头话题更有发言权。”

  叶答风:“说得倒也没错。”

  陈铃:“您继续说呀,别犯一些捧哏的职业病,今天是您的主场。”

  叶答风看他一眼,接着说了:“我有时候想,如果一个人的童年时代、青年时代、老年时代是一种相对的概念,那我有可能确实是老年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说不定明天就会死掉。如果我明天就死了,那么今天就是我的老年。”

  陈铃:“那不能够,起码把清秋社上个月的演出费给我结完了您再死。”

  叶答风:“我死了你也可以找财务要钱,保证不拖欠大家一分钱的工资。”

  陈铃:“那我就放心了。但这毕竟是您的猜测,说不定您明天不会死。”

  叶答风:“您说得没错,我没法预测自己的命运,所以我找了个算命先生帮我算。”

  陈铃:“这倒是个好办法,算命先生怎么说的?”

  叶答风:“他说我能活到九十九。”

  陈铃露出惊讶的表情:“嚯,这可够长寿的。”

  叶答风:“我也觉得是,十分漫长的人生,也就是说,我离我的老年还有一段时间。”

  陈铃:“很长一段。”

  “于是我就开始幻想我的老年生活是什么样的……”叶答风转过去问陈铃,“您有想过这个问题么?”

  陈铃做沉思状:“倒真没想过,大概就是搀着老伴儿一起出去遛遛狗啥的吧。”

  叶答风又说:“是吧,起初我也这么幻想过,但算命先生还跟我说,我命中无妻,这辈子注定打光棍。原本我还在幻想我幸福美满的晚年生活,听到算命先生这么说,我只能改想我孤苦伶仃的晚年生活。”

  陈铃道:“那算命先生说的话也不能尽信,您条件这么好,我赶明儿帮您把个人信息放到相亲网站上去。”

  叶答风:“千万别,我就喜欢幻想一些苦的,因为我比较顾影自怜。”

  陈铃:“看不出您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叶答风继续道:“因为我孑然一身,当我老了,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一个人去超市买点自己喜欢的菜,然后到附近的公园里坐坐,看年轻的孩子们跑过来跑过去,有时候有别的老头跟我搭话,跟我说他儿子多有出息,我说我是老光棍一个,人家露出羡慕的表情,说那很好啊,没人管着,爱干嘛就干嘛。”

  陈铃:“是挺幸福。”

  叶答风:“也不用为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儿操心,我不用卡着四五点的时间去帮儿子接孙子放学回家,我想去哪里溜达就去哪里溜达,我一个人去遍了年轻时没空去的地方,并且回来时不用给任何人带特产,一身轻松。”

  陈铃:“非常潇洒的人生。”

  叶答风:“我越来越老了,在我测出来有三高的时候,我还是能偷偷去买路边浸满油刷满酱的烧烤,因为没人管着我。我还是不用按时回家,但有时候回家站在门口,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设置的密码是什么,再想了想,明白过来,我家的锁是可以用指纹开门的。再到后来,我有点走不动了,也没法出去溜达,就只能跟家里待着,看看电视,但已经看不懂最新流行的东西是什么个意思了,我感到越来越无聊。”

  陈铃:“老人独居确实可能遇上一些情况,不过您应该有存款,也有养老金,去养老院也是可以的。”

  叶答风说:“是个办法,所以我去了养老院。”

  陈铃:“在那边有朋友的话,应该会好一点吧。”

  叶答风摇头:“也不怎么好,老头老太太们组队在一起跳广场舞,各自有各自的舞伴,我没有。”

  陈铃道:“您可以找一个呀,养老院里总有别的落单老太太。”

  叶答风:“有倒是有,但我不愿意和人家凑一对。”

  陈铃问:“为什么呀?”

  叶答风:“因为我注定孤苦伶仃。”

  陈铃:“那您就太钻牛角尖了,找个舞伴而已。”

  叶答风再次摇头:“此言差矣。想来算命先生说我注定孤单是有道理的,因为我心里头一直藏着个人,我没有办法容忍他以外的人站在我边上。”

  陈铃往后退了两步:“说的该不会是我吧,毕竟我可以站您边上。”

  陈铃知道,是在说相声,可是这段子里也掺了一些真心,不过毕竟还在台上表演,还是要做些喜剧效果。

  这段是有一些人笑了的。

  叶答风又道:“这能一样么?……反正,我心里老想着他,我和那位,曾经熟络过,后来可能也没怎么联系了,他结婚生子孩子摆满月酒,大约都会给我发请帖,我也都给他包了红包,恭喜他。”

  陈铃道:“那对方可能只是图您那红包,才锲而不舍给您发请帖。”

  叶答风说:“他是不是图我红包都无所谓,他能来联系我,我就很高兴。后来逢年过节我们也会聊几句,我问他怎么样了,他说挺好,小孩儿调皮不好管教,嘴上在抱怨,听着还挺幸福,我也为他高兴。他也问我怎么样了,我说一切都很不错,自由自在的。

  “我可能比他先死,他会来参加我的葬礼,送个花圈就走了,这辈子结束了,我也没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陈铃:“这辈子过得是有点憋屈。”

  叶答风:“这就是我那凄凉的晚年,其实不值一提。”

  相声是相声,想法是曾经真实存在于叶答风脑海里的想法。

  或许有些出入,或许在他想这些的时候,对陈铃还没有超出兄弟的暧昧情感,但在陈铃离开他的那段时间里,他有很多次想,他们可能就这样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关系亲密。

  再后来察觉到了自己的喜欢,可误以为陈铃对他无意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想,他当然会看着陈铃去追求完满的人生,即便自己会痛,那也无所谓,他只希望陈铃幸福。

  到了再之后,陈铃一直不愿意接受他的时候,他脑海中冒出来的放弃的念头也是真的。后来被陈铃气恼地追问是不是在以退为进,但他是考虑过的,如果陈铃真的不愿意,他也不想再勉强。

  如果迟迟不肯下定决心,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值得陈铃抛开一切,那还不如放对方自由……也免得陈铃要跟自己一起经受本来不会有的风雨,不用面对可能要面对的各种指责,不用成天担惊受怕。

  如果他给不了陈铃幸福,说不定以后有人可以给。

  他无所谓,他只希望陈铃幸福。

  他可能会旁敲侧击地告诉未来那个最终站到陈铃身边的人:陈铃很挑剔,喜欢的不喜欢的能列出一长串的清单,一定要多多注意,他不会主动跟你提,就算你踩了他的雷,比如硬要让他吃他讨厌的蘑菇,他也会吃,但如果你能注意一下,他会更高兴。有时候陈铃会使小性子,但那是因为他亲近你在意你,他也很好哄,给他顺顺毛,不要长时间晾着他。他很倔,有什么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如果是合理的事,希望你能支持他。

  他还想说,好好爱他,好好照顾他。

  再有一句话是,他是我的宝贝。但这句他不会说,因为说了可能会破坏人家的关系。

  他也是真的想过,到老了以后,他就这样,一个人过,然后沉默地离开这个世界,好像从没有来过。

  但是还好,老天眷顾,这样的假设并没有成真。

  演出还在继续,陈铃听到这里其实有些动容,但还要配合着说:“但毕竟您现在离晚年还有一段时间,努努力,说不定能改变一下境况。”

  叶答风道:“是这样的,后来我就时来运转了,因为我遇到了我的搭档。”

  陈铃指了指自己:“您的搭档,我呀?”

  叶答风点头:“对。”

  陈铃问:“您的晚年,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答风说:“我不是闲得慌么,拿了您的生辰八字也去给算命先生看,好家伙,先生说您这个命格跟我的差不多,能活很久,又孤苦无依。”

  陈铃吐槽:“您找的这算命先生该不会只会这个话术吧。”

  叶答风:“管他呢,反正咱们都又老又孤独,凑一起搭伙多好。”

  陈铃对着观众说:“年轻时就和这个人一起说相声,到老了还要面对他的那张老脸。”

  叶答风:“因为和我的搭档在一起,晚年生活确实没那么潇洒了,我出去买菜,要买两人份的,还要做给他吃,他口味还挑剔,这不吃那不吃的,我得迁就他。”

  陈铃:“我是比较挑食。”

  叶答风:“虽说搭档如夫妻,但我俩也造不出小孩来,但可能要一起带小徒弟,徒弟长大了还有徒孙,都少不了要操心,孩子在学校考了59分,不敢回家告诉他爸,只能让我们扮成家长,去给他开家长会。”

  陈铃说:“我俩找的这徒弟徒孙智商不怎么高。”

  叶答风继续:“我出去玩,必须带着他,虽然是不太自由了,但有个好处,想拍游客照的时候不用麻烦路人,让我搭档给我拍就行了。”

  陈铃:“我精通这个,不仅会拍照,还擅长修图,能给他把皱纹都修成平的。”

  “倒也不必,我还是能平静地接受自己是一个糟老头子的事实,”叶答风又说,“后来我越来越老了,但搭档小我八岁,我想不起来密码的时候,他会在家帮我开门,在我脖子上挂个牌子,写上他的联系方式。我们一起看电视,我看不懂年轻人在说什么,但我搭档比较赶时髦,为了不落后于时代,私下做了颇多努力,他能给我解释每一个梗,所以我不再觉得无聊。”

  陈铃:“我也受过您颇多照顾,等您老到不清醒的时候,我照顾一下您也应该。”

  叶答风看着陈铃:“但你也会老。”

  陈铃:“是的,我也会老。”

  叶答风道:“我们一起死去,把那些成双成套的大褂,连带着人,都埋在一块。”

  陈铃:“算命先生连我俩的死期都掐准了?同一天?我觉得他就是在说些套话。”

  叶答风:“少年时一起学艺,长大了一起上台,到老了一起死去,埋在一起还省下多买一块墓地的钱。”

  陈铃其实快要哽咽了,强忍着情绪,说些插科打诨的话:“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怎么这么抠呢。”

  叶答风一本正经道:“毕竟墓地贵啊……但一块墓地又放不下我俩,所以我们的遗体得面对面放着。”

  陈铃:“多惊悚啊。”

  叶答风说:“反正捧哏的总是要看着他的逗哏的。”

  陈铃:“今天我才是捧哏的。”

  叶答风:“一样,你也总要看着我。”

  “不过有件事想提醒您,”陈铃说,“现在都要火葬的,公墓也放不下两具遗体,只能放得下骨灰。”

  本来底儿在这里,说到这里就可以鞠躬退场了。

  但叶答风临时加了一句。

  他说:“那就共赴烈火里,一起化成灰,再也不用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