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杏核茧>第89章 吴晓蕾•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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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吴晓蕾。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描述我这一生?悲苦,残破,贫瘠,亦或是生生不息,永远向上,不折不挠。

  就当是讲了一个故事给你听吧。

  我家很穷,在国内屈指可数的贫困县,我的父亲身体不好,我一下生就没有母亲,我不停的往上爬,不停念书学本领,就是因为有一天我在村主任的屋子里看到了一副毛主席的像,还有他写的沁园春雪,那样一副磅礴大气的好字。

  村主任对我说妮啊,你得往上爬,得踩着咱们村所有人的肩膀头子往上爬,你爬的高了,就能看见云,看见太阳。那太阳光照在你身上的时候,我们这个村子也是亮的。

  那时候我才几岁,都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自己要成为一个像毛主席一样好的人,一个有文采,有善心,愿意帮助大家,而且不怕困难的人。

  我这一路不停的往上爬,学念了一年又一年,从小山沟念到县城,再从县城念到市里,当我终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哭着对瘫痪在床的阿爸说,女儿终于有出息了,女儿终于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我这一辈子日日夜夜都盼望着自己成为文化人,有本领的人。我渴望成为像大城市女孩一样自信大方,却又饱读诗书的大学生,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

  进入大学之后,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他就像父亲一样对我照顾有加,帮我申请贫困补助,甚至就连我犹豫不决,自己该选择什么系时,他都帮我出了主意。

  我记得那位老师对我说,一个女孩子要练书法,要写得一手好字,因为字如其人,往后写的好字,还能出去当老师,那是多么光荣的职业啊。

  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到呢?我心心念念对他的感激,却是笑着敞开胸怀,奔赴向他那满是毒水的尖牙利爪。

  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他推荐我学书法,可是他却没有让我在校园里念这个系,而是说为我引荐了一位另外的老师,那是一位很厉害的书法家,他可以让我成为他的弟子。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老师对我有天地一般的恩情,就答应了。

  我是小山沟出来的女孩,太愚笨,太傻,我辨不得真话与假话。那位书法家常常会在周五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将我带出校园,他请我吃饭,带我喝茶,然后开车带我去看这座城市里最大的桥。

  我想一定是我没有坐过汽车吧。每一次在他车上穿过桥洞时,那迷离的灯光照在我脸上,我只觉得困,头疼发晕,整个人都想睡过去。

  可是醒来之后,我的身体又很疼,我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去看医生,我的下体流了很多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没有往那位书法老师身上想。

  我只是害怕的很了,就哭着去药店买止疼片吃。

  那一天下着大雨,我记得自己从药店出来时撞到了一个高中生,也就十六七岁。他穿着校服,个子很高,皮肤也很黑,他的头发被水淋湿,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让我想起家乡的矿山石。

  他跟我说对不起,撞到了我。

  我急着回宿舍,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原来老天爷在这世上真的给了人缘分可言。而我却在残破不堪,又一次如坠深渊之后,才遇见他。

  我在学校里过得浑浑噩噩,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

  我只记得一次又一次,我晕倒在那位书法家的车上,有一次我睁开眼睛,却没有任何力气,我看见他赤身裸体的压在我身上,用那丑陋的器官不停在我体内冲撞着,我感到害怕,我想要叫,他却掐着我的脖子,不准我发出声音。

  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被疼爱的贫困女大学生,而是一只羊,一只被剥了皮,洗干净腥味,送到权贵床上去的羊。

  然后我怀孕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检查出来的,我只记得那天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很浓,护士生了病,戴着口罩一直在咳嗽。

  那一天同样下着大雨。而我见到了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她梳着高高的发髻,那双眼睛那样黑,我甚至看不到里面自己的倒影。

  她给我办了手续,把我关在一个地方,对我说,只要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一切都没事了。她答应我会妥善养育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们家的种,而她一定会做好妈妈。

  那是漫长的十个月,我在地狱里走了一走,孩子终于生下来的那一瞬间,我听着婴儿的啼哭声,想起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对阿爸许诺的我带他过好日子,泪水顺着眼角滑进发缝,很快变成枕头上无法抹去的血痕。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谁都不认识了。

  那些医生说我患上了一种精神疾病,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天能做的事就是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不停的流眼泪,不停的回忆,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天爷对我是恩典的。

  我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忘掉了一切。

  我好好的休息了几个月,等我走出医院时,我知道了自己叫吴晓蕾,我已经毕业。

  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两年。

  被关起来的时候,人是不可能有时间概念的,那个时候我有了毕业证,有了各种各样的荣誉,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获得这些的,我只是有一次出门,然后有一个人猛地拉住我,问我记不记得他?

  我说不记得,他说他已经退休了。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善良,那么慈祥,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我总觉得他这是在试探我什么。

  可是,那是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这个人请我吃饭,席间他又一次提到了要将我引荐给一位书法协会的名家,等我爬到那个圈子,才是真正的衣食无忧,这辈子再也不用担心赚不到钱。

  我真是傻啊,同样一个坑,我竟然往里面跳了两次,而这一次我实实在在的把火点着,烧死了我自己。

  当我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一开始根本没想起来什么,只是他看我的眼神那样奇怪,有痛心,有惋惜,还有疑惑,就好像他认识我,曾经是我的爱人。

  我在租房里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高中生,只是他现在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年轻有为的人。

  他住在我对面,他说等他完成这几项工程就能赚很多钱。我们每天一起吃饭,我看他忙的经常胃痛,有时候也会多做一份给他送过去。

  渐渐的,我们熟悉了,他对我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我们见过的。

  可是那一场病,让我把这一切都忘了,忘了最痛苦的你,忘了自己曾经遇见谁,和谁有过一面之缘。

  我跟他说我是个幸运的人,有位老师将我介绍给书法家,等我进入书法协会就能去做很赚钱的工作,到时候我要买大大的房子,再也不用住在这种棺材板里面。

  他担心的说你不要被人骗,我说怎么会呢,那位老师是好心。

  好心,多么可笑的词。

  再一次去上课时,他很耐心的教我写字,就在书房里那张很大的砚台上,从后面撑着我的手腕,带我写了一幅又一幅的毛笔字帖。

  他将我写的东西拿出去卖钱,我记得很清楚,第一幅字是6000,第二幅字是12000,他说这个价格对于一个新生代书法人而言已经不算低。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对他心怀感恩,像一只愚蠢的被挖掉脑干的羊,频频对即将把我吃干抹净的狼道谢。

  当他终于又一次侵犯我时,那一瞬间,噩梦潮水般涌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隐约的觉得这些事情我好像都经历过一遍。

  我痛,我哭,我喊。

  换来的只是被他压在那张玻璃砚台上,一次又一次更为凶猛的侵犯。

  我从他的房子里逃出来,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完全想起来什么,我只是身体条件反射的记起来一些事,我感到恐慌,因为我经历过这样的一次事,所以我更加确认在我身上一定发生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敢去想的事。

  我在房子里躲了一天。

  那一晚我浑身在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有一天,一个人闯进我的出租屋,把我按在地上就要强奸我。

  我惊恐的问他是谁,他说他是我男朋友。

  我怎么可能有男朋友呢?

  我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我脑海里没有关于他的一切。他给我看照片,我生病时,他陪着我住院,我吃饭时,他在一旁等我,还有我上课时,他站在几米之外送我。

  我知道他根本不是我男朋友。

  可是我病了,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撕开我的衣服,像那个禽兽一样对我做坏事,我听见有人嘶吼着闯进来,他被一脚踹翻在地,脸部表情狰狞,整个人没挨几拳就痛苦无比的开始抽搐。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警察来了,他们把付北陆带走,说他过失杀人。

  他被抓起来的那几天,有人找到我,应该是医生,不停的对我说,死者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很亲密,他这次是特意来找我的,因为想我了,想看看我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脑子里面又开始晕晕沉沉。

  恍惚中有人进来,他们重复他说过的问题,问我死者是谁,我和死者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被催眠,所有说过的话都是按照那个医生指示的来。

  就这样,付北陆成了罪人。

  他见义勇为救了我,却在最好的年华即将升官的时候,成为了劳改犯。

  我终于记起来发生什么惊恐的去找法官,警察,告诉他们,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他之所以和我离得很近,是因为他是有人派来监视我,是她对我试探。

  没有一个人信。

  或者说,他们相信的,是那个被医生催眠之后,亲口承认死者是我男朋友,而我明知道他有心脏病,却没有及时拿药救他的吴晓蕾。

  等我幡然醒悟,终审已经判下。

  我后悔莫及,无比绝望。

  我去监狱里看望付北陆,我跟他说,我会为你平反的,我已经想起来一切,我知道有什么证据能够把坏人绳之以法,你一定要等我,我不会让你清白被污蔑。

  我去找夏正松,我知道当年我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他老婆把我关起来逼着我生下的,如果按照约定,那个孩子一定就在他们家里,管她叫着妈妈。

  这是唯一一个证据,能证明我和夏正松具有不正当关系,同时,我被他强奸。

  我找到国贸府,夏正松不在。

  我质问胡兰英,我的孩子在哪?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让医生催眠我,让我说假的证词,去污蔑一个真正的好人?

  她只是笑,说你可真天真,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养育一个野种,为你这种傻的可怜的乡下人发善心?

  我疯了一样撕扯她的领子,让胡兰英把孩子还给我,胡兰英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狠狠将我推倒在地,她怒批如果我敢闹事,耽误了她的竞选,她就弄死我,让我和我的孩子团聚。

  我心如死灰,天都塌了。

  我已经没力气再去指责什么,我哭着问胡兰英,你既然让我生下孩子,为什么不好好对他?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像垃圾一样看了我一眼,砰的关上门。

  我擦干眼泪,决心将自己经历的一切全都写出来,发给各家媒体报社,曝光夏正松性侵女学生,而他的妻子涉嫌杀人。

  而这时候,我的生命已经注定走到了尽头

  回到租房,已经有人等我,他们把绳子套进我的脖子,我来不及挣扎,只觉得越来越窒息,然后就这样慢慢停止动作,为胡兰英安排的人亲手杀死,就为了不耽误她升官。

  那时候我犯病,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就是被这个女人杀死的。

  而现实中落得这样的结局,我怪不得任何人。我只能提醒那些年轻尚未设施的女孩,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无故好意,更不要被别人骗,随便相信别人。

  一年又一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我想我的孩子啊,怎么不想呢?

  我甚至生下他都没来得及抱抱他,仔仔细细的作为母亲看他一眼。

  我对不起付北陆,没能证明他的清白,死在了官权利益之下。而我不知道的是,像我一样被侵犯的女孩,还有几十几百个,他们都被当成玩物,通过中间人介绍去各个圈。

  人生没有后退键。

  避开勾心斗角的名利社会,才能安全。

  只是这道理,我明白的实在太晚、太晚。

  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你见过黑暗的人间吗?

  如果没有,看看我,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