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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2号，天儿正热的时候。
二轮电动车飞驰过胡同，一路朝前开去。
前天下了雨，胎轮胎压过泥坑，两边矮灰墙迸溅起一串泥浆，粘在墙上散去水分，很快只剩小颗泥巴。
车子开到二手家具店门口，付北陆停下。
付真心从后座爬下去，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资料袋，瞧着一脸蔫样。
付北陆大手呼噜一把儿子小脑袋，“看电视去吧，什么国宝超人，这个点正好要开始。”
“果宝超人。”小不点抬纠正他，“不是熊猫超人。”
“有啥不一样，不都是超人。”
“……”
付真心说不过老爸，掀开竹片防蚊帘钻进去。
很快跑到后头没影儿了。
付北陆想起来，冲门里喊：“小树。”
付真心人没出现，倒是奶声奶气应他：“咋啦？”
“你看店，我去剪个头发。”付北陆把电动车支到旁边，跟儿子交代，“后街那家卖冰箱的要是再打电话，你就说我不收，让他们找别人。”
付真心撕开一包小浣熊，从竹帘里露出一个毛刺小脑袋：“为啥不收？”
“没为啥。”付北陆啧一声，“马上开饭，你又吃零食。”
付真心委屈巴巴，“我饿了嘛，排一天队了，还不让我吃一口。”
“吃吧。”付北陆觉得他跟个小刺猬似的，可爱，上手又捏儿子脸一把，“爸去剪头了啊。”
付真心知道付北陆去“从头再来”，点点头，跑回屋里看电视。
今天8月22号，各大小学公开报名。
付北陆前两天去了趟派出所，准备好一切资料，早早就领儿子去六实小门前排队。
结果走着走着还是晚了，前头人山人海，还有五点多就在这儿等的。
爷俩儿在外头站了足足一天，下午4点多，好不容易排上，老师一看资料眉头一皱，说付真心的生日在10月1号。比9月晚了一天，年龄不到不让他上。
付北陆第一回弄这事，哪知道这个。
排一天队晒得一身汗，皮子都黑几个度。
付真心更是哇的哭了，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上学，是不是我昨天多吃了一个饺子，他们怕我把学校吃穷了？
付北陆想起那招生老师，就他妈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说话不行么？又翻白眼语气又冲，好似父子俩欠他的。
西街这条胡同很几十年老历史。什么店都有。
付北陆插兜，往前走了几十米，瞧见那根旋转蓝红灯管，深呼吸，拉开玻璃门。
“呀，付哥来啦？”阿阳正给一个美女剪刘海，瞧见付北陆，咧嘴招呼他，“你先自己坐会儿啊，俺们几个手头正忙着呢，待会让刘哥给你剪头，他拿快递去了。”
刘哥是从头再来的经理，也是老板小舅子。
来店的大客户一般都推荐他，要的钱多，手艺也稍好些。
付北陆是常客，头发长得快，一个月就要剪一次。
瞧见里头还有个位置，他先过去坐下，怕待会人再多。
“怎么就你们几个，内谁呢。”
阿阳以为他说的是老板，“辉哥去安徽了。他老婆不是怀孕了，回去陪公公婆婆吃顿饭，检查检查。”
“哦。”付北陆问的不是他，几个理发师瞅一圈。
正要点名，布帘子被人一撩，一个穿黑色T恤的小年轻端着一只小碗出来，“差不多这颜色，跟图上肯定有偏差，但我尽量还原。”
小年轻个子挺高，一米八往上，黑T恤下的皮肤泛着冷白，一张脸白净细长，还没付北陆一只手大。
他长得耐看、好看，灰黑眼珠透亮的像玻璃工艺品。
脸更绝，乍一看好像丧的要给谁唱一出小寡妇哭坟。
也不爱笑，冷冷淡淡的，一开口那嗓音能把付北陆迷死。
好似冬日暖阳下的一把房檐冰溜子，格外高辨识。
付北陆来从头再来剪头，就是为他：“我说没看见你，吃饭呢？”
他坐的太往里，都快进收银台了。
丁清冬闻声扭头，这才见人。
“染膏。”他拿小梳子敲敲碗边，“你来一口？”
付北陆咧嘴，“不来了，你忙，忙完给我剪头。”
阿阳他们几个一对视，开玩笑：“付哥，你每回剪头都让丁哥来，怎么，信不过我们几个？”
“倒不是。”付北陆掏出烟想点，想起店里还有女的，又收回去，“他知道我长短。”
“噢，丁哥知道你长短——”
几个年轻人还嬉皮笑脸，丁清冬细眉一蹙，嘴唇抿成裁纸刀：“有话没话了，忙你们的。”
他算店里的副经理，虽然才19，但这股子成熟劲说他29都有人信。
几个学徒不再吵，专心忙活客户，只有流行歌一首接一首循环，热闹非凡。
今天这个美女要染一款网络爆色，叫什么蜜桃粉金。
网图经过PS，参数根本不可信。
但这些年轻姑娘就喜欢拿着PS后的图片来找托尼染一模一样的。
但凡不像一点，就吵吵着给差评。
从头再来这几个发型师都不敢接这活儿，翻车率太高，还麻烦。
就说年前阿阳接了一个亚麻白金色，明明照图片参数调的色，结果染出来天差地别，让人小姑娘哭着走了，钱都气的没给。最后阿阳被骂一顿，还被老板扣了500块钱，算替她出了染料费。
在那之后，除了丁清冬，他们几个一律不接网络爆款色的活儿。
费力不出活儿，白弄。
蜜桃粉金是一特容易翻车的色。
丁清冬把染膏持续搅了几十圈，看镜子：“再跟你说一遍，图片有色差，真染到头发上，不一定那颜色。”
小姑娘对他信心满满：“哎呀，我知道你的水平。我朋友介绍我来的，能有错？”
丁清冬问，“哪个朋友。”
姑娘说一名，他一脸疑惑，对不上号。
姑娘就说，“你忘了，上次你给她染的薄藤粉呀，越洗越仙的那个。”
丁清冬就想起来了。
那姑娘第一次来从头再来，拿了张薄藤粉的网红照片，非要让技术最高的刘哥给她染，结果调出颜色大翻车，差点儿没把他们店砸了。
还是他亲自上阵调的第二遍，吹干后姑娘心花怒放，直呼一模一样，这才拍钱走了。
“琪琪说你是这最好的发型师，要染网红颜色就得找你，找谁都不好使。”姑娘冲丁清冬笑，“我这不就来了？”
付北陆坐转椅里，开口朝丁清冬，看他漂亮脸蛋。
听姑娘一说，乐道，“是，小丁手艺不是盖的，他是真厉害。”
丁清冬看他一眼，满脸写着就你话多。
付北陆就笑。
得，脾气还挺冲呢。
人托尼都把客户当上帝，一哄二哥三赔笑。
只有这个丁清冬长得绝，性子也绝。
成天拉拉个脸不爱笑，一不顺心就飞他眼刀，嗖嗖的。
不过没关系。
付北陆交叉着十根手指头，笑着想，他不把我当上帝，我把他当上帝，也行。
——谁让他把丁清冬给睡了。
他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