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朗气清,放学的时候,橘色的晚霞洒满天际。

  时绥看着外面的晴天, 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天太热了, 这个点温度直逼38℃。

  他只要想想要在这个温度跟陆淮知缩在卧室挨着手脚学习, 鼻尖就忍不住冒汗。

  而放学铃声一响,教室内的空调自动就关了,原来爱拖堂的田洪军也不再逗留,简单说了几句就离开。

  “时绥,你帮我看看我这检讨能过关吗?修了一整节课了。”汪城嘴里咬着笔杆子, 将好几页的检讨折了折,递到时绥跟前, “邓老头不会还挑我刺吧?”

  上次翻墙被逮个正着,被邓为本罚了五千字手写检讨,他赶了两天,才写完。

  时绥看了眼他写的比蚊香还扭曲的字,问道:“你知道邓老头为什么让你去办公室念检讨吗?”

  汪城眨了眨眼:“难道是我声音好听?”

  他忽然很害羞地摸了摸鼻子, “难怪老田之前还问我要不要参加朗诵比赛。”

  这话一出,连原本低头刷题的陆淮知都看了他一眼。

  齐思正坐在旁边,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班主任叫你是觉得你嗓门大,可以用气势压过其他的班的人。”

  “至于为什么要念检讨。”齐思正往他狗爬的字上瞥了一眼, “因为你的字没人能看懂。”

  时绥附和地点头。

  “草, 时绥你字比我好多少似的?”汪城气呼呼地把检讨书折起来放好,“咋俩大哥别笑话二弟好吧?”

  汪城拉开椅子站起身, 看向后排两个人,“我去找邓老头, 你们等我会一起走。”

  时绥:“不等。”

  陆淮知:“有事。”

  几乎异口同声。

  “不是吧?”汪城疑惑地看向两人,“你们约好了?”

  陆淮知:“嗯。”

  时绥:“没有。”

  两人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

  时绥忍不住用脚越过桌腿偷偷踢了陆淮知一下。

  这小子是真一点不避讳。

  “我想约时绥一块补习。”陆淮知顿了顿,“他还没同意。”

  汪城将信将疑,不过看着陆淮知一脸淡定,勉强信了他的话,“那行吧。”

  他刚想问齐思正有没有事,却见对方已经收拾好东西,从课桌上直接翻了出去,没给他询问的余地。

  看来上次排长队买奶茶给齐思正留下了心理阴影。

  汪城幽怨地拿着检讨去找邓为本,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都走完,只剩下时绥跟陆淮知。

  教室内空调残余的冷气渐渐消耗殆尽,屋外的滚烫空气则是顺着各种缝隙侵袭进来,时绥眉头微微拧着,余光偏头打量了陆淮知一眼。

  在低头认真写题,不过可能是离窗户太近,热气翻涌,陆淮知时不时就拉起衣领鼓风透气,显然很怕热。

  也是,毕竟城里来的,夏天估计都没离过空调房。

  陆淮知察觉到时绥的目光,很快停笔,偏头看过来,“走?”

  简单一个字,却让时绥耳朵又烧了起来。

  肯定是温度太高的原因。

  时绥将视线放回手机屏幕的游戏上,“今天别去我家了,热。”

  他每次早上出门都有把窗户打开通风的习惯,现在他家里应该跟火炉一样。

  以前他都是去网吧避暑,现在陆淮知说要辅导学□□不能还去那里。

  时绥垂着眼皮,玩游戏都玩的有些烦躁,开心消消乐被他玩出了英雄联盟的气势。

  陆淮知感受着时绥的低气压,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

  时绥的心思真的很好懂。

  时绥正想着要不散了,一抬头,就瞥见陆淮知嘴角的笑。

  他脸色更臭了。

  去不了他家这人还挺高兴是吧?

  他哗啦将手机扔进书包,囫囵将桌上的课本也塞了进去,刚准备起身各回各家,陆淮知却拽住了他的胳膊。

  “别走。”陆淮知说,“我有办法。”

  ——

  时绥看着安和小区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以及那个喷水的漂亮喷泉,表情难得地有点呆。

  陆淮知说的办法就是带他回家?

  等走到玄关,时绥脚步蓦地停住,“我这样空手上门是不是不太好?我需要去买个水果吗?”

  “不用。”陆淮知拧开门锁,“我妈出差了,不在。”

  打开门,时绥还没来得及看清陆淮知家里什么样,脚边就扑上来一个雪白团子。

  糖糖欢快地扒拉时绥的裤脚,一副向往他身上跳的架势。

  这热烈欢迎的态度让时绥心底最后那点紧张彻底消散,他俯身,将糖糖抱了起来。

  糖糖也仰起头十分亲昵地蹭了蹭时绥的下巴。

  时绥感觉被蹭了一脸毛,立马偏头,“你家猫怎么这么粘人?”

  陆淮知看着在时绥怀里欢快扑腾的猫,伸手接了过来,“它现在正掉毛,别理它。”

  他给时绥拆了一双新的拖鞋,换上后,带人去自己卧室。

  时绥边走边看。

  陆淮知家里是标准的三室一厅。

  一个客厅就比他家要大,墙上贴着白色的墙纸,家具很新,地上的瓷砖也亮得反光,很干净,却看不出什么人气。

  陆淮知路过沙发的时候,伸手将上面的枕头挪了一下位置。

  他摆弄了一下后,两个枕头刚好一左一右,格外对称。

  时绥嘴角抽了抽。

  陆淮知是有强迫症?

  不过进了陆淮知卧室,那种规矩又死板的感觉不复存在。

  卧室只有床,书桌,和一个衣柜,摆放得也很整齐,不过窗台上放了几盆多肉,长势很好,瞧着郁郁葱葱,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时绥将书包放在书桌上,刚好看到陆淮知关门,还恰巧将猫关在了外面。

  很快,门上传来了挠门声。

  时绥挑了挑眉:“你不让它进来?”

  “不让。”陆淮知看了眼时绥身上沾着的猫毛,“它太闹人。”

  时绥对这样的说辞不置可否。

  毕竟,每次视频,这只猫都是堂而皇之进出陆淮知卧室的,也没见陆淮知多抗拒。

  他拉开书桌旁的椅子,跨坐上去,将下巴搁在靠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陆淮知跟糖糖斗智斗勇。

  跟自家的猫吃醋,时绥还真第一次见。

  糖糖挠得很起劲,还不断在门外喵喵叫,就跟陆淮知虐待了它似的。

  “唉,你上次不是说糖糖会翻跟斗,这次不给我看了?”时绥不嫌事多地拱火。

  陆淮知黑眸凝着他,“你上次说喜欢看我翻,变心了?”

  时绥:“……”

  陆淮知将空调打开,然后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下,门外的挠门声瞬间停了。

  时绥问:“你干嘛了?”

  陆淮知:“给它用自动喂食器加了点猫粮。”

  时绥:“……”

  这小东西也太不争气了。

  陆淮知将手机跟书包放在桌上,然后,将另一个椅子挪到时绥旁边,才坐下来。

  时绥看了眼将近两米的长桌,皱眉:“这么宽敞你非挤我?”

  他都听到凳子腿撞一块的声音了。

  陆淮知顿了顿,“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说完,象征性地往旁边挪了挪,“这样的距离行吗?”

  时绥看着宽敞了不到0.1cm的空隙,沉默下来。

  算了,贴着就贴着,又不会少块肉。

  时绥忽然想起什么,“你偏过来,我看看你右胳膊。”

  上课的时候,陆淮知坐在他右手边,他看不到,只有现在才能光明正大地看。

  “结痂了。”时绥拽着陆淮知的胳膊,“今天再上一次药就行了。”

  陆淮知的伤口只是昨晚看着严重,现在结痂这么快,代表只是磨破了一层皮。

  时绥给人用棉签上药。

  下午的晚霞从窗口倾泻进来,将时绥的侧脸照的红润润的,他表情很认真,微垂着眼,颊边散落下一缕头发,在脸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陆淮知抬起左手,将那缕头发顺到时绥耳后,“不上药的话,你明天还来吗?”

  “来干嘛?”时绥顺口回道,“看你翻跟斗?”

  陆淮知一时语塞。

  时绥现在会用他的话怼人了。

  他垂下眼睑,在时绥碰到他一个还没结痂的伤口时,陆淮知缩了缩胳膊,“还是很痛。”

  陆淮知低声道:“我觉得我的伤口可能暂时好不了。”

  时绥抬眼,陆淮知也认真地回望过来,“真的,明天我给你看。”

  时绥:“陆淮知,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之前的牙印是我第一次接触那种伤,不了解才上了你的道。”时绥冷冷看着他,“这种擦伤我以前几乎每周都有一次,你觉得我会不清楚?”

  陆淮知抿了抿唇,没说话。

  “还有。”时绥用碘伏棉签在他手肘最严重的地方用力点了一下,“要是被我发现你再干之前一样的蠢事——”

  可说完,他忽然卡了壳。

  他好像没什么能威胁陆淮知的。

  “你就完了!”

  撂下最后一句气势很足的话,时绥将棉签扔进垃圾桶,手动将陆淮知的椅子推远了,还将垃圾桶横在两人中间。

  然后,一脚踩在椅子上,臭着脸玩开心消消乐。

  陆淮知没想到时绥会突然生气,其实那个念头只是刚刚冒了个头,他什么都没说,时绥就察觉到了。

  “时绥,我不会再伤害自己。”陆淮知语气认真,“我只是怕你明天不来了。”

  时绥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好怕的?”

  他又不会凭空消失。

  陆淮知顿了顿,“怕时间一过,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是我的幻觉。”

  声音很轻,说完,定定看着时绥,像是在等时绥的回答。

  时绥怔了怔,低头胡乱地在手机点了几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次数用完,满屏的冰块。

  时绥面无表情的消耗五点精力再来了一次。

  陆淮知在等他说什么?说昨晚那些不是幻觉,他就是将人压在床上,还卑劣地用陆淮知迟到的事作为要挟,占人便宜吗?

  要是可以,时绥也觉得昨晚的事是幻觉。

  不对,是幻觉的话他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草!更不对了,难不成他是打着占人便宜的心思来的?

  时绥脑子越想越混乱,连陆淮知什么时候把椅子搬回来的都不知道。

  “先喝点水。”陆淮知给他倒了杯水。

  时绥都没看,直接抓起杯子灌了一口。

  等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脑子停转了——

  是陆淮知的杯子。

  “你别急。”陆淮知缓声道,“我没逼着让你负责。”

  时绥:“……”

  越说越离谱。

  “不是补习吗?”时绥僵硬地转移话题,一股脑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我记得今天作业有点多。”

  包里最里边的棒棒糖都倒出来了。

  时绥顺势递给他,“吃吗?”

  把嘴堵住就消停了。

  陆淮知接过棒棒糖,没再逼时绥表态。

  两人似乎真的回到了之前每天晚上学习的状态。

  不过细看,就会发现不同。

  时绥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卷子上都是一些无意义的线条,一题都没写进去。

  陆淮知也是,姿态散漫,手里拿着笔,慢慢地转着,余光一直落在时绥脸上。

  耳朵好像又红了。

  时绥本来想借着作业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他忽略了现在的环境。

  因为在陆淮知的卧室,他感觉鼻尖都是对方的味道,干净又强势,无孔不入。

  两人坐的又近,他偶尔动一动腿,都会碰到陆淮知。

  在气温略低的空调屋,两人的体温十分明显,时绥被突如其来的温度惊了一跳。

  陆淮知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坐姿依旧规矩,看起来比平时还放松。

  甚至还往腿的重力一点点往他这边倾斜,像是把他当成了借力的工具。

  时绥下意识就想把腿收回来,可一咬牙,又停住了。

  他为什么要躲?反倒衬得他心虚。

  桌上也是,写字间偶尔胳膊很轻地蹭一下,又错开,来来回回。

  时绥形容不出那种感觉,被蹭过的皮肤像是过电一样,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

  关键是这种感觉断断续续。

  时绥正好在看一道电路题。

  他想,自己好像也成了其中的一个小组件,结局只有两种。

  短路,或者过载。

  他每次打架的时候,也会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飙升,那种刺激的感觉像是转嫁到了他跟陆淮知的肢体接触上。

  可这跟打架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产生的化学反应剧烈了无数倍。

  时绥想象不出,要是再深入一点,他会怎么样。

  参考打架后那种头晕目眩的脱力感,再翻倍……

  时绥得出一个结论,他会死。

  尽管时绥脑海里天马行空,他却半分没有后退,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努力绷着脸,装作认真地写试卷。

  这种奇怪的状态被时绥桌上手机的震动声打破。

  时绥立马丢掉笔拿起手机,腿也“自然”地收了回来。

  他打开手机,竟然是钱浩通过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

  可能是之前心虚加害怕,钱浩没敢直接拒绝,现在几天过去,觉得时绥心情好了,才同意。

  【钱浩:有事吗?】

  要是以前,时绥肯定会直接发消息约钱浩出来打一架。

  毕竟加人好友就事这个目的。

  可现在,时绥却半分没有这个念头。

  跟钱浩这个菜鸡打架还不如陆淮知胳膊肘蹭他一下来得刺激。

  这是时绥最真实的感觉。

  之前对打架隐隐的渴望在昨晚之后悄无声息地变了。

  时绥放下手机,抬头,正好对上陆淮知的眼,微凉,在他看过来后,拿起桌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浅色的唇被水染得湿漉漉的,有些撩人。

  时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陆淮知察觉到,抬手,把唇上的水擦干净了。

  时绥:“……”

  陆淮知问:“谁找你?”

  时绥被他这冷淡的语气弄得有些莫名,“你生什么气?”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两人离得近,陆淮知可能看到是钱浩的消息了。

  这人是醋坛子转世?

  时绥拿起手机,当着陆淮知的面打开微信,将钱浩删了,动作干脆利落,“这样行了吗?”

  不过,陆淮知的视线却往时绥列表下面挪了半寸,忽然沉默下来。

  时绥顺着看过去,他短短的列表名称里有一个很长的备注,显眼又突兀。

  [高二三班陆淮知]

  时绥:“……”

  很好,白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