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毕, 应如遂便又回到了那霹雳悬坠的花焰之下。

  就好像他并不是要得到什么回应,只是要把这句话说给霍融听。

  铁花飞舞,如花绽放,夜明如昼, 其人似仙。

  霍融眼前是这样朱尘连雾的夺目光景, 耳边却仍似有方才连绵不绝的余音。

  他喜欢我, 他说他喜欢我。

  霍融觉得自己现在好像顷刻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

  眼前的绚烂仍在, 身侧的欢呼也仍可入耳,他甚至可以听到不远处慕容冬他们打趣他的声音。

  但这些在这瞬间都像是在雾里看花, 都隔着一层微渺的薄纱似的。

  他在这热闹喧阗的时候,只静静地听着自己蓬勃的心跳。

  他甚至还抽了一缕心神在想,那把油纸伞的伞面还是画得早了些。

  如果画上的是今晚……

  不,今晚无法复拓,他画不出来, 只能一笔一划,永永远远刻在心中。

  直等这次表演落下帷幕, 漫天的铁花渐渐回落, 又恢复了那个深长黝黑的夜空。

  霍融眼看着应如遂放好工具, 迎着灯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他眨了眨眼, 却好似还没有回神。

  应如遂走到他面前, 看了他一会儿之后, 抬手碰了碰他的眼角, 轻声问:“怎么哭了?”

  霍融恍然醒来,他自己抬手一把抹了眼泪,刚想逞两句强, 一转眼却看见应如遂裸露的手臂之上被烫到泛红的皮肤,甚至还有一些已经结痂的伤口。

  霍融眼睫正湿着, 还有滴眼泪缀在睫毛上将落未落,他握住应如遂的手臂,紧张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但话问出口他也知道自己问傻了,还能怎么回事,只能是烫伤的。

  那铁水打得再高再散,也足够灼伤肌肤。

  霍融张了张嘴,似有万千言语想说,却又不知从哪一句开始,一时间急得在原地顿足。

  偏偏此时今晚的展览会就此落下帷幕,待会儿他们只需要再一起录一个互相配对指认的环节,这一季《偶然心动—猜猜我的另一半》的录制便算圆满结束。

  导演组正在那边喊他们。

  应如遂便赶紧呼噜了两下霍融的手臂,又抱着他拍拍后脑勺,用他的话安抚他道:“没事,一点都不疼。”

  霍融闻言缓了一口气,渐渐平复下来。

  两人这才又重新投入到了录制之中。

  不过这回霍融始终有点心不在焉,眼睛止不住地往应如遂身上瞟。

  应如遂刚刚抽空已经又把衣服换回了长袖。

  霍融这才明白,他前两天也穿长袖肯定就是为了遮掩,想必当初分房间,也是故意为之了。

  霍融皱了皱鼻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幸好剩下的录制不算难。

  大约一小时后,总导演一拍板,拿着喇叭大喊道:“本次录制到此结束,辛苦各位!合作愉快!”

  接着大家便又是一阵欢呼寒暄,还约了回燕城之后再一起吃饭。

  等到彻底收拾好仪器设备回到别墅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霍融把自己的油纸伞收好,包装得妥妥当当地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中之后,终于控制不住,赶紧去找了应如遂。

  彼时应如遂正在收拾行李,他们明天就要动身回燕城了。

  霍融一看他动来动去搬行李箱,急吼吼地过去把行李箱抢了过来:“你用这么大力干嘛呀!”

  应如遂愣了一下:“这不重。”

  “怎么不重。”霍融看起来不太高兴,然后把应如遂按在床边坐下,双眼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应如遂见他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徘徊,轻叹一口气,随即双手一掀,把长袖T恤脱了下来,露出精悍凌厉的上身。

  只是除却手臂,身上尤其是肩背部,还有大大小小不少烫伤。

  应如遂伸手去拉霍融的手:“真的不太疼,已经快好了,之前也不是刻意瞒着你。”

  霍融迎着应如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赌气似的问:“那你怎么不继续瞒着?”

  应如遂仰头望着他,闻言笑笑:“这不是想卖一卖惨,让你心疼心疼。”

  “我才不心疼呢。”

  霍融挣开他的手,转头去了柜子边拿药箱,却借着这个动作,硬是忍了忍泛红的眼眶。

  正欲回身之际,身后却覆上一层温暖,应如遂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霍融立刻便不动了。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应如遂忽而在他耳边问:“好看吗?”

  霍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恍然间,他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幕缤纷奇景。

  以及……应如遂那一句话。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应如遂这样坚定而明确地告诉他。

  即便之前的种种迹象,已经叫他感受到应如遂待他的浓重心意,但这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听到。

  霍融心里缺失的那一小块儿,好像倏然间便被补足,还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好看。”

  霍融应完,转回身子,面对面地抱住应如遂,手上却只揽在他腰侧,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伤口。

  他撇了撇嘴说:“你之前学这个,也不告诉我。”

  应如遂下巴搁在霍融身上,他说:“想给你个惊喜,今晚看来,似乎是成功了。”

  霍融贴他贴得越紧一点,声音却越发的小:“你多厉害。”

  应如遂感受到霍融今晚前所未有的依赖,他嘴角翘起,揽住霍融的背脊,也并不再多问其他,只是在这拥抱间,静静交换着彼此怦然的心跳。

  一声一声,透过长夜,似乎要交缠一辈子。

  后来自然而然地便吻到了一起。

  原本眼见着有越演越烈的意思,只是亲吻时霍融的手指又不小心碰到了应如遂背上的伤口,叫他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下,霍融便怎么也不肯再继续了,应如遂说不用管他也不听。

  只把应如遂按在床边,非要给他上药。

  应如遂:“……”

  唉。

  也行吧。

  幸好明天就要回去了。

  而霍融这几天只是在给伞面绘画,没有再动刀具,所以他手上的伤倒是好得差不多。

  没想到却是换了应如遂。

  给他上好药之后,霍融怎么也不要他再乱动,帮他收拾了行李。

  收拾完之后原本是想回自己房间去睡的,可应如遂也一直堵着他不要他走,他面对应如遂本来也没什么意志力,便也还是开开心心地留下了。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

  节目组订的是下午两点的机票,待会儿就要出发赶去机场。

  霍融自己的行李还没收完,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房间。

  途中慕容冬看见他从应如遂房间里出来,那欠欠的表情看得他直想打人。

  而等一切都收拾好之后,霍融这才想起忘了跟唐虞际联系。

  唐虞际早和他说过要和他们一起回国,霍融也跟节目组打过招呼,说了可以。

  他赶紧给唐虞际发了消息,好在对方说早就已经收拾好了。

  于是他们作别这个生活了半个月的别墅之后,又麻烦司机大哥转去唐虞际居住的酒店接了他一下。

  应如遂早和霍融换了位置,他坐中间,可以把霍融和唐虞际隔开,虽说现在已经没什么了,但该吃的醋还是要吃一吃。

  没一会儿唐虞际便提着行李箱一瘸一拐地出来了。

  谁知他一上车,都没和他俩打招呼,连忙就跟司机大哥说:“大哥快走快走!谢谢!”

  汽车缓缓启动,唐虞际这才松了口气似的,一下子瘫在了座位上。

  霍融扒着应如遂的手臂,半个身子探出来,好奇地问:“你干啥呢?后面有狗追啊?”

  唐虞际咬咬牙,愤愤地说:“可不是有狗。”

  霍融见他这表情,这才想起来确认说:“陆笺还真来找你了?”

  唐虞际忽然听到他提到对方的名字,有些不自在地僵了一下,难得哑了声音。

  沉默即代表默认。

  霍融一脸八卦的表情,不过唐虞际还是一整个闭口不言,直接闭上眼睛装死。

  霍融和应如遂对视一眼,应如遂把他脑袋按回去,他便也没再问了。

  到了机场,过安检值机登机,时间一到,回国的航班准时起飞。

  跟他们来时不同,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在一块儿,航程中偶尔聊聊再偶尔休息一下,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过得很快。

  只不过这回一向多话的唐虞际竟然没有发挥他社交悍匪的本色,基本都在睡觉,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像是昨晚没怎么睡似的。

  抵达燕城之后,时间已经八点,苏伽瑶他们有些要转机申城或者别的城市,节目组其他工作人员也有各自的安排,于是大家便在燕城机场就此别过。

  关乐和梁雪微他们早安排了接机,直接走的VIP通道到停车场,避开了外面一大片闻讯而来的粉丝。

  原本是想先送唐虞际回去之后他们再回家。

  可是还未上车,应如遂便看着手机蹙了蹙眉,霍融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应如遂爸妈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让他现在立刻马上回家一趟。

  想也知道是要说些什么。

  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霍融想了想主动问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应如遂却飞快回答,只是在霍融反驳之前,他很快又给出了理由,“我哥也在,我估计是要说些其他事。”

  如果是还要掺杂一些他们家的私事,那霍融确实是不好参与了。

  于是他想了想便说:“行,那你直接回去吧。”

  说着他又指了指已经在后座上晕着的唐虞际,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我送他回去,他好像有点发烧。”

  应如遂看了看脸已经有些红起来的唐虞际,答应归答应,有些话还是得说:“好,但是注意保持距离。”

  霍融失笑,捶了他胸口一下:“有完没完,快走吧你。”

  应如遂走后,霍融这才带着唐虞际一起回了唐虞际家。

  唐虞际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一点,下车时走路都有点飘飘然,脸也越发的红。

  霍融看他这状况原本想说要不送他去医院,结果唐虞际怎么都不愿意,一直说没事,睡一晚上就好了。

  霍融没办法,只能费劲吧啦地把他搬回了家。

  虽说是逆子,但好歹也是个生病虚弱的逆子,霍融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忙前忙后地给唐虞际吃药喂水换毛巾。

  等他睡下之后,时间又已经快凌晨了。

  霍融累得要死,但还是给应如遂发了消息问了问他情况怎么样,不过应如遂没回。

  他便收起了手机,心里有些起伏不定地想,明天就知道了。

  不过大约是心中有事,应如遂也不在身边,环境更是不熟悉,他在沙发上始终睡得不太熟。

  便三不五时地进去看看唐虞际,偶尔再给他换换毛巾。

  早上六点,外面天还没亮,霍融再一次进去给唐虞际换毛巾时,这人终于幽幽醒转。

  霍融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

  他顺手拍了下他额头,没好气地说:“累死老子了。”

  唐虞际难得看着有些虚弱,他感动地看着霍融:“霍融融,太感人了,我都要哭了,谢谢你昨晚照顾我呜呜呜。”

  看他这架势似乎是要来真的,霍融吓了一跳,搓了搓鸡皮疙瘩,过后又说:“说什么呢,你以前不也照顾过我,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好不好。”

  可他这话一出,唐虞际自己都有点懵:“我什么时候照顾过你啊?”

  他有过这种人设吗?不可能吧?

  霍融却清楚地记得时间节点,他随口说:“我高一那年的元旦,我在你家过节,也发了高烧来着。”

  唐虞际听他说着,勉强用糊了一晚上的脑子尽力想了想,似乎没觉得有这么个事儿。

  在霍融给他盖了盖被子,正准备出去时,他才终于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些印象。

  只听他有些迷惑地说:“可那次不是我,是阿遂照顾了你一整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