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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康在前头走,很快出了竹林,便见长径远延,青山隐隐,一座八角竹亭背山屹立,亭边四面皆垂有密密的竹帘,依稀能看见里头摆着的石桌。

  于灵玉所说的应就是这处。

  踏上木做的长廊,木板相互挤压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抓耳挠心,席玉恍然不觉,仍想着刚才偶遇那女子的事,思索入神。

  “你还没回答我。”

  惟康蓦然出言,席玉未能反应,轻疑了一声,不解他说的是什么。

  惟康慢抚前襟处微鼓的衣料,好性子地重复,“你还没回答我,可不可以原谅我。”

  他这人向来是傲慢、冷硬的,待人待事皆是一副别人不得指手画脚的漠然姿态,会说出这种服软的话,着实不像他。

  但席玉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火烫的夜晚来,貌似就是从那时开始,这人就变了些,不再同之前那般话冷心也冷,慢慢有了温度,血也不冷了。

  不过对待别人时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软下来。

  是自己改变了他吗?

  席玉想不明白,但在心底却自私地期盼着是因为自己。

  “惟康,不必如此的,即便你再小心翼翼,可依旧改变不了什么,该走就是要走的。”

  “席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惟康掐紧五指,诘问他的心,之后踏在木廊上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沉。

  “不是,但……”席玉想要狠下心,说出最恶毒的话来逼退他,可是无法,心脏绞在一起,痛得厉害,只好退一步,“只能如此,我不想你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打扰?”惟康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我在你身边,你觉得是打扰?”眼眶跟着漫过红,是难言的脆弱模样。

  席玉呼吸窒了下,“马上我就会娶妻,会儿孙绕膝,会享尽人世间的快乐……”狠狠停顿一瞬,再继续,嗓音已是哑了许多,“这里面没有你的身影,更不可能有你。算我求你,待你伤好之后便离开吧。”

  长久的沉默袭来,山间的清风吹摆竹帘,一下又一下,惟康此刻已走到了帘子跟前,却忽然身子一歪,勉强用手撑在栏杆上,堪堪稳定住,又好似失去了全身气力般持紧它,紧紧的,指尖都发了白。

  “好,那我便如你所愿。伤好之后,我会离开,再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约定至此,多说无益,席玉索性不再言语,如同化作了条真真正正的蛇,只是不会咬人。

  言毕,惟康慢腾腾地掀开竹帘,在亭中的凭栏处落座,身形慢慢,好似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坐定后,放眼瞧着青山依许,却什么都入不得眼了。

  风吹帘响,忽而有只素手撩起竹帘,吹来的风轻扰惟康耳后的垂发,他仍一动不动,倚着凭栏始终把目光投向亭外,像是在望景,实际心都空了,眼里更是一片空茫。

  “公子。”女子的声线温婉,就如这山间的清风,叫人生不起一丝烦躁。

  于清念莲步轻移入内,烟蓝色的裙摆跟过,在空中轻摆,荡出个好看的弧度。经风一吹,淡香怡人,递入亭中。

  青水跟在她后头,看清亭中人的一瞬愣了愣,惊得连手中的竹帘都忘了要放下来。

  后反应过来,忙撒了手,上前拦住于清念的脚步,警惕道:“郡……小姐!小心些,这可算不得巧合,他分明是有预谋的!”

  于清念投给她个安抚的笑,从她身侧绕过,款步落坐在亭中的石墩上,徐徐道:“香云寺今日不接香客,皆因家兄提前嘱咐过,也就是说这地方除了我和家兄,就不该有旁的人。”

  惟康依然纹丝不动,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般,不给她半点面子。

  而于清念被如此忽视,也丝毫不恼,声线始终不疾不徐,“前几日家兄总在我面前提起一人,百般夸他的好,说他的相貌,亦说他的品性。我只当是家兄的挚友,所以才对他赞赏有加,不过……”

  话音微转,她偏过脑袋,用那双温柔却不失坚定的亮眸将侧身而坐的人看在眼中,“今日来了这‘鸿门宴’,我才知家兄的意图,想必你就是那位常被家兄挂在嘴边的席家玉郎吧。”

  这一番话说完,惟康总算有了些反应,乜来一眼,淡淡启唇道:“你认错了。”

  语罢,又将视线收了回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受罪,青水眼见此情此景,直接炸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对峙,“大胆!”

  “青水。”于清念温言将人喊住,轻责了她一眼,才继续同惟康道:“席郎君的性子跟家兄所说的不同,我从前以为你是儒雅端方的读书人,今日一见……”

  想到什么,浅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算是一见,加上之前那一面,这两次都让我很是出乎意料,席郎君的性子并非外人所言得那般温厚。”

  亭子里都是她自说自话的声音,于清念也不觉着有什么,忽地笑开了,掩唇言上一句,“不过如此一来,我倒觉得席郎君本人十分有趣,倘若真如家兄所说的那般,反而无趣极了。”

  惟康终于有所反应,偏了头,正视她,见她笑靥如花,眼神蓦然一暗,深深道:“你觉得我有趣?”

  于清念也不扭捏,点点头,“自然是有趣。”

  “那我让你看些更有趣的东西。”惟康勾了勾手,姿态放浪,慢挑的眼角中暗色深深,“你过来,到我跟前来。”

  于清念稍作迟疑,便起身要过去,青水担忧她,生怕她掉进这人的陷阱里,忙劝道:“小姐,还是别去了,我看他一肚子坏水,一定不怀好意。”

  “没事的,你在这里看着,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再者说了,哥哥还在,若真出了什么事,还有他做主不是?”

  青水不及反驳,于清念就已慢行了过去,渐近那闲闲瞧来的人,也不见怯意,待到离得仅有两三步,方顿住了脚。

  “再近些。”

  于清念隐有疑虑,但终究还是遵着他的话,又往前了些,就瞧那人忽然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抵上前襟,猛地一拉。

  一条黑蛇赫然出现在眼前,眸光森然,骇人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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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玉: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蛇蛇:老婆不要我了,我要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