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春寰赴雪>第11章 孽三葬

  衣照雪梦境。

  鹿苍掐着莫惊春的脖子,将人扔到地上。莫惊春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反应。他的胸口破开一个大洞,血将一身黑衣染成深色,还在往外渗着红。

  “这是第几次了?”鹿苍问。

  衣照雪记不清是第几次,很多个午夜,他都重复着这样的梦。而每当醒转,他又会忘记梦到了什么,只有心里余下一片疼。等到了下一次,莫惊春的死状又在梦中重现,衣照雪才会意识到,他应该真的曾见过莫惊春在自己眼前死去。

  衣照雪嘴边流着血,左腿已经折断,靠着无余雪的支撑单膝跪地。他费力朝前爬去,想要把莫惊春揽进自己的怀里。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鹿苍挡在了他的面前:“想救他?”

  衣照雪凝望着莫惊春,点了点头。

  鹿苍却道:“这很容易,拿你自己的命来换。”

  血水蜿蜒到衣照雪膝下,像一个温情的触摸和舔舐。衣照雪掺着指尖去摸,血还是热的。

  梦中,衣照雪无数次跟鹿苍进行着相同的对话。今日也一如往常,衣照雪的选择不会改变。

  万树桃花绕兰溪,临水隔岸,无处觅影。每当在这种梦里,衣照雪就会生出一种错过的惋惜,这种感觉不似他平日里思念莫惊春,虚无缥缈又真切非常。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叫他,衣照雪知道,那是另一个自己。

  琉璃瞳映着一片残血,他缓缓举起无余雪,这次的梦境,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无余雪被打落在地,莫惊春顾不得手腕的疼痛,企图摇醒他:“衣照雪!”

  衣照雪喷出一口血来,遽然惊醒。他看着莫惊春,双眼含情,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莫惊春手里还拿着给他擦汗的丝帕,突然被这么一抱,整个人都不明所以起来:“衣照雪?”

  衣照雪把人放开,站起身来:“走吧。”

  莫惊春猜想是毒药的缘故,把他上下打量几眼:“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我……”衣照雪支支吾吾,在莫惊春的名字和心上人之间,选了后者,“我梦到我喜欢的人了。”

  之前楼弃查衣照雪的时候,说衣照雪根本没有交好的同门,平日里跟谁都不多说话。莫惊春以为衣照雪没有心上人,未曾想居然是有的。然而见方才的反应,恐怕梦到的也不是什么好景,莫惊春道:“你有喜欢的人呀?那你梦见什么了?”

  梦中之人活生生站在眼前,却只能相望而不能相认。衣照雪看着莫惊春,喃喃自语:“我梦见他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

  听上去就是一段旷世绝恋,莫惊春小心翼翼:“那她现在……”

  衣照雪收了眼神:“还活着。”

  莫惊春松了口气:“那还好。”

  两人并肩朝前走,雨落空山,风吹竹响。衣照雪忽然出声:“那你呢?”

  “什么?”

  “我说,”他们现在这样生疏敌对的关系,实在不适合谈论这样亲密的话题,可衣照雪还是忍不住,“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莫惊春想起玉兰树下那个白衣人,“没有。”

  “骗人。”衣照雪拆穿他,“我被你关起来的时候,你弟弟分明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我弟弟?你说楼弃?”莫惊春道,“他怎么说的?”

  衣照雪颇有些委屈:“有个侍女想见你,你不在,你弟弟就让他走,还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叫她不要再接近你了。”

  末了,衣照雪补了一句:“他不是你亲弟弟吧。”

  莫惊春道:“不是。”

  “你不觉得,他太过关注你了吗?”衣照雪在这时候倒变得敏锐非常。

  楼弃的心思,莫惊春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一些,但并未往深处想:“小孩嘛,好胜粘人一些也很正常。”

  “他最好是。”衣照雪道,“那你喜欢的那个人呢?我听他说,是个叫‘玉兰’的姑娘。”

  莫惊春奇道:“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衣照雪如实道:“你弟弟见不得有人惦记你,自然什么都说,恨不能你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见莫惊春没有否认,胸中气郁一如此刻缠绵细雨,叫衣照雪心中一片泥泞,不可收拾:“她做了什么叫你念念不忘?救你的人你不记得,到惦记起别人来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莫惊春见衣照雪中毒这么久,并没有别的症状,猜想这毒大概就是劝人困睡扰人神智。说话聊天是最好的分神方式,莫惊春有心转移话题:“你知道翁齐焱为何被叫做‘三葬疯道’吗?”

  衣照雪兴致缺缺地摇摇头,虽然他对翁齐焱不感兴趣,但他愿意听莫惊春说话。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莫惊春道,“藏父、藏母、藏妻,是谓三葬。”

  衣照雪道:“我以为是经藏、律藏、论藏。”

  “他是道人,不是僧侣。”莫惊春解释,“他是个散修的儿子。”

  “哪种散修?空杳仙宗山下那些吗?”

  空杳仙宗山下常日聚集着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修士,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入天下第一仙宗的门。空杳仙宗不似别的仙府,也不赶人,偶尔遇见骨骼清奇的,还会带回山去,据说他家现任宗主沈微明便是走的这个路子。

  莫惊春道:“对。他父亲有些修为,但不高,一直想拜进名门正派,终未如愿,靠给人驱邪作法谋生。翁齐焱五岁那年,猫妖作祟,一个仙门在市井招榜,只要有人能除了猫妖,便许他做内门弟子。翁齐焱很高兴,就带招榜的弟子去见了他父亲。”

  衣照雪看破结局:“他父亲一定死了。”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莫惊春道。

  “一个仙门都处置不了,那只猫妖一定很难对付。”衣照雪道,“况且,这位翁姓道人性格怪异,一定事出有因。”

  “嗯。”莫惊春避开乱竹,“招榜的弟子并不是真的要找人捉妖,不过是要人做诱饵,他们好除祟立功。他们将翁父绑在树上,承诺一定会救他,事后也会许他钱财。然而那只猫妖修为实在强悍,那两名弟子敌不过,自己跑了。翁父被猫妖开肠破肚、死状惨烈。”

  “好惨。”

  “据说,找人作诱饵只是那两名弟子的主意。但事实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莫惊春道,“翁齐焱和他母亲还没能去要个说法,就被那两个弟子找人连夜赶走了。翁齐焱并不是害死他父亲的真凶,但我想,他定然自责难安。”

  衣照雪理解:“病梅欹疏盖由外物,病心如是。”

  “后来翁齐焱和他母亲到了一户人家做工,他母亲因为偷窃主人财物,被那家人送了官,病死在了牢里。”

  衣照雪道:“一定有内情吧?”

  莫惊春把垂地的新竹扶正:“据翁齐焱的口供,是他曾见主人家丢了金镯子,后来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有去找,所以就以为这些财物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那家夫人逛园子的时候落了银丝珠钗,正巧被翁齐焱拾到。翁齐焱觉得,既然丢了金镯子都无所谓,那这支旧珠钗就更不会费心去找了,所以就把珠钗交给了自己母亲。天意弄人,这支珠钗虽不值什么钱,却是夫人的陪嫁,更是亡母遗物,因此细细搜查了起来,最后在翁母那里发现了。他母亲怎样解释都没有用,为了不牵连孩子,只好在状纸上画押认罪。”

  “没了母亲的庇护,翁齐焱流落街头,在破庙里宿身。听说,他跟庙里的乞丐处得很不愉快,他的脸便是跟那些乞丐打架烧毁的。后来他误打误撞,入了啼竹愁,没有死于毒瘴,反而活了下去。”莫惊春有些感慨,“他终日与毒虫毒草为伴,十来岁便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了,但因为秉性异于常人,又多行施毒害人之举,故不为其他人所接纳。”

  衣照雪也听过翁齐焱抓小孩试药的事,他回忆起方才翁齐焱的面貌,道:“我刚才并未见他脸上有伤。”

  “或许是用药除掉了。”斯兰草的生长之地已近在眼前,莫惊春看着残垣断壁,完全想象不出这是一个仙门的旧址,“你就在这儿吧,我去找找草药。”

  衣照雪应了一声,在断墙边抱膝坐下,乖乖等起来。

  莫惊春本来以为衣照雪一身洁净,是不会席地而坐的,不成想他竟这样随意。

  这边多长仙药灵草,没了仙门灵气的护佑,草药早已被毒瘴侵蚀地枯萎下来。莫惊春找了一阵,一株活草都没见着,更不要说缓解毒性的斯兰草了。

  斯兰草喜阴,莫惊春绕至高墙积水处去找,一条蛇窜了出来,莫惊春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他最怕这种软软的东西,尤其是黏腻腻的水蛇。在朝梦玉的时候,他没少受草蛇水蛇的吓。

  这么一恍神,余光便瞧见身后的白色人影。莫惊春看清了是衣照雪,拍拍胸口:“不是叫你等我吗?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我一跳。”

  衣照雪却没答话。莫惊春感到有些不对劲,朝他走去。

  下一刻,衣照雪一手钳住莫惊春的腰,一手按在莫惊春的肩上,将人推在墙上,欺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