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乔七让他不该问的别问，因此霍今鸿只能靠自己的理解从有限的描述中推测云连委托他们办的这个任务的大概。
原来是一位常年在日租界活动，从事麻药和走私生意的富商──因为曾公开表态支持日华友好且身体力行地讨了个日本老婆，故而深受领事馆和伪政府的喜欢。此人因生意上的事常年与云连不和，从上海打到天津，近几个月却一反常态跟他谈起合作来。
云连跟个卖国贼自然没什么好谈的，也不相信对方是真心拉拢，细查之下就发现原来对方伙同日军特务处预谋用暗杀的手段除掉自己。此时平津一带相当部分的药材和布匹生意还掌握在云连手里，而他身在法租界不属伪政府管辖，又不肯跟日本合作，逐渐就成了军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邀请他来参加北川领事的现任典礼就是为了借这场合对他下手。鹤影是专为日界高层所设用来开办宴会和举行仪式的地方，戒备森严，出入者皆为中日友好人士，不可携刀带枪，更不能配备保镖。
云连平常在租界区尚不轻易抛头露面，身边又是高手保镖形影不离，要动手也只有在鹤影这种地方了。
霍今鸿起先不解对方为何明知有诈还要赴约，做这多此一举之事，直到听见两人商量动手时机才恍然明白其中目的。
原来云连是想趁这机会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刺客和幕后指使，包括富商和某位当日将到场的情报处要员除掉，如此一来技能震慑对方又能明面上撇清自己——人是在你们自个儿地盘上死的，搞不好连我也想一起打死，我可是受害者啊！
夺欲夺人命者之命，这跟乔七他们平日所做之事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操作上颇有难度。
乔七要霍今鸿做的是在云连入场后的一个钟头之内，根据对方的行动痕迹听出酒店内的警备分布，场地安排和通道方向——为的是他带人混进去之后能够迅速锁定敌方位置，得手之后再顺利脱身。这一步至关重要，因为没有这些情报外面的人没法提前计划行动，而入场之后除了暗号之外就不能做任何复杂的交流了。
这任务本来对于霍今鸿来说并不是特别的困难，他相信凭自己的耳朵应该能做到，可事关云连的性命，他突然心里没底了。
“我尽量听得仔细些。”
“你说过相比找人你更擅长听某一样特定的声音。”
“是。”
“你只要听他一个人的声音就够了。”
“一个人？”
“典礼正式开始前有一个钟头自由交谈和活动的时间，我会尽快把酒店里的地方都走一遍，同时告诉你哪里有警备，哪里是死路，以及要杀我的人在哪里。”霍今鸿尚在疑惑，云连居然就这么听懂了乔七的意思，也不知道两人哪来的默契，“鹤影在领事馆附近，周围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处，两百米有家咖啡馆，但对面就是先兵队的哨卡。”
“又是咖啡馆……”霍今鸿在心里默叹，想起来那套看起来很“怪”的西装。
“藏身的地方用不着你来考虑，那是我们要做的事。”乔七口气倒是轻松，“你只要确保把有用的信息都告诉小霍，接下来这事交给我们来办。”
“你教他用暗号了么？”
“苏定在教，能听懂些简单的。”
“够了，有要紧事我会用暗号告诉你们。”
“那距离，只有小霍听得见，你们最好是能默契点。”
“七爷，还剩两天功夫你跟我谈默契，我怎么比得上你们自家人手足同心？”
霍今鸿悄悄瞥了云连一眼，很难想象跟这样的人有默契是种什么感觉，因为对方身上隐隐透着股不大好接近的气味。
“云老板，你是独来独往惯了，做事粗暴，也只有阿申跟连人俊能追得上你。”乔七故弄玄虚地比划起手指，“不过我有个办法能让你们在两天之内培养出点默契来。”
“什么办法？”
“你今晚就跟我回去，这两天住在我家，让小霍仔细观察观察。”
“啊？”霍今鸿觉得这办法十分离谱，难道默契是靠看出来的吗？
云连却看似在认真地考虑：“让他提前记住我的走路习惯和声音，是么？”
“是，你的身材，步数，走路姿势和呼吸……他现在对你越是熟悉，到时候在人群里听得越是清晰。”
霍今鸿愣了一下，觉得乔七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当对一个人十分熟悉的时候，他能听出对方走过的道有多宽，身后是墙还是树丛，这都是他在显摆本事时有意透露过的，但并没有往深了去想怎么利用这本事——除了用来“关心”哥哥之外。
而乔七认识他不过几天功夫，就已经比他自己更懂得如何使用这双耳朵了，不得不承认对方在用人方面很有点经验。
“他可以跟我回去。”另一边云连采纳了建议，但似乎不大乐意住到乔府去。
“跟你回去？你那地方有我家后院大么，你俩过去成天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你让小霍听什么？”乔七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你带个男人回去连人俊不会有意见？”
“那就依你的……但他要是知道我上你那儿去也是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看你不顺眼，你自己哪里惹着他了？”
霍今鸿听着听着有些不明白了：“你们在说连医生吗？连医生怎么了？”
“连医生是云老板的宝贝情人，爆脾气，看谁都不顺眼，尤其对我有偏见。云老板看着朋友被欺负也不说话，因为他怕他男人，自己也被管得服服帖帖。”乔七抢在前面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你看，我不过是邀请他去府上住两宿，他马上说连人俊要不高兴……”
霍今鸿听了简直傻眼，半张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幸好这时候云连亲自开口：“乔祁，别以为你救我一次就能骑到我头上来，咱俩这是在做生意，纯粹的买卖关系，我不必对你感恩戴德。”
口气还算客气，但眼神里又隐约有了些笑意，凭霍今鸿为数不多的经验认为对方已然在发怒的边缘。
乔七像是全然不担心惹他光火：“那感情好啊，我就喜欢买卖关系，没什么比钱更能表心意的了。”
“我这点心意够不够堵上你的臭嘴？”
“唉……云老板，你说话可比我伤人多了。”
两人含沙射影地掰扯了半天终于动起了筷子。霍今鸿肚子早已经饿了，且眼睁睁看着乔七把跟前那两盆红枣莲子和糖水南瓜吃得一干二净，但因为不知道正事算不算谈完，且一旁的云连也未动筷，因此一直忍着拿菜香充饥。
现在既然大家都已开动，那他也不必客气，上来就直戳戳把筷子伸向桌面正中央那盘烧鹅。肉提到一半忽听乔七道：“那晚上你直接跟我回去？”
云连也是专盯着肉下筷，嚼菜说话两不误：“晚上是什么时候？”
“吃完饭。”
“你都上这儿来了，能光吃个饭就走？”
“你挺了解我啊，那为什么不提前叫人过来？”
“我凭什么给你花那个钱，想玩等我走了你自个儿玩去。”
“云老板，做人不能这么无趣！”
霍今鸿本来以为两人要说正经事，听着听着觉得不大对劲，乔七竟打算要在这儿过夜了！
“七爷，那后天的事……”
“该说的都说了，你只需要跟云老板配合，其他事情我会安排。”
“这次打算交给谁办？”云连插话道。
“云老板的事我怎么放心交给别人？”
“能劳您大驾，云某真是荣幸之至。”
霍今鸿本来想问要是正事都交代完了那他可不可以先回去，经这么一打岔话题又偏向别处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菜，不料没吃几口乔七竟让经理叫了三个年轻男孩过来！
说是男孩，其实也不知道多大年纪，只不过看他们个子不高又眉目清秀，姑且认为是比自己年幼。
这打扮应该是饭店里陪酒的侍应，进屋就分头往三人身边坐下，霍今鸿顿时筷子不知道往哪儿放：“你们干，干嘛？”
“一起喝两杯，唠唠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乔七与那嘴角带痣的男孩显然是认识，刚落座就轻车熟路挨到一起，一杯酒斟满了递到嘴边：“七爷，就知道您会叫我。”
“自己不主动点，等着我叫你呢？”
“陈经理说七爷在谈正事，打扰不得。”
“早谈完了，接下来跟你才是正事。”
霍今鸿哪里见识过这场面，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横在身侧，提防边上这个突然贴到自己怀里来：“我不喝酒，我吃完饭就先回去了！”
乔七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想到前几日难得跟叶晋亲热一晚对方就大惊小怪，越发就想要捉弄他：“我有心奖赏你才带你来这儿消遣，别整的像是逼良为娼一样，喝两杯酒还能占你便宜吗？”
“只喝酒啊？”
“你还想干什么？”
“乔祁，你他妈的能不能让我安心吃完这顿饭？”云连忍不住又直呼其名，对霍今鸿来说简直是救星一般，“让这两个回去！”
乔七靠在那男孩肩上将酒一饮而尽，末了用手指抹干嘴角：“这地方可是你挑的，云老板，怎么还嫌弃起来了呢？”
“你自己开心就好，别存心给我找麻烦，你也知道连人俊脾气大。”
“瞧瞧，说来说去还是怕男人！”
两名侍应被晾在一边也不窘迫。其中一个貌似与云连也是相识的，对其来饭店只做“正经事”习以为常，见对方面色不悦便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一边：“云老板，您先慢用，等会儿明雪替您捏个肩……西苑二楼这个月新建了几个盆汤，云先生若是感兴趣也可以泡个澡再走。”
吃饭，捏肩，泡澡是云连每至金松饭店必备的“老三样”，因此这个提议对他来说很对路，很诱人。而乔七知道对方并非纵情深色之人，又不会背着连人俊沾腥，哪怕真到了窑子也能面色不改地吃碗饭就走，因此就懒得再拿他打趣。
身后那名叫延江的年轻人是他在这金松饭店最看得中的一个，贴心，会看脸色，长得俊又有力气，此刻张开肩膀让自己靠着，一杯酒喝完马上又有杯新的递到嘴边，不多不少，刚刚好是略抬下巴就能咽下的一口。
——真是妙极了，良宵可贵，何必管这些个不懂享受的人？
霍今鸿左看右看发现独独自己跟这包厢里的气氛格格不入，顿时想扔了筷子就跑，云连看他实在难受有意解围道：“你家主子一时半刻顾不上你，你等会儿跟我去西苑泡汤吧。”
霍今鸿正嫌屁股扎得慌，现在要他跟对方回家他都愿意：“哦好啊，我差不多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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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潦草吃了片刻，乔七因为动筷早，吃饱了就离了桌子在旁喝酒。倒是云连意外的能吃，一口溜鱼一口腰花不停歇地整整吃了小半个钟头，还叫那几个侍应一起来点。
霍今鸿本来还有些拘谨，见对方如此便不再客气，侍应自然是不会动筷的，于是几盘荤菜连肉带汤全进了两人的肚子。
那名叫明雪的男孩见时候不早，滴着茶水问要不要这就去把盆汤备上。云连应允，不等对方搀扶便从榻榻米下站起来，大概是自己也等不及想泡澡了。
霍今鸿这才发觉对方是个中等偏小的身材，精瘦利落，只因跟真正的矮子坐在一块儿才显得高挑。
“这就走了？”乔七半醺着抬头。
“泡澡去。”
“泡完还回来么？”
“回来打搅你的好事？”
“那回见吧，明早我让叶晋去接你？”
“我自己会过去。”
云连说完扭头对霍今鸿道：“走吧？”
后者则是看看乔七，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手脚并用从地下起来——地方太窄，两条腿都坐麻了。
三人前后走出包间，明雪提着云连的外套在旁引路，待拉门合上后乔七坐直了身子，眼神清明些许。
延江从后面贴上去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虚虚搭在大腿上：“七爷，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专替我准备的？”
“您用还是不用都得先备着。”
乔七回握住横在腰间的小臂，又顺着胳膊往上看到张年轻的面孔。小麦肤色，眉目浓厚，眼神同肢体一样有力但不放肆。
“进屋等着，我要先去见个朋友。”
“哪个朋友？”
“怎么，不想我去找别人？”
“一个多月了，七爷上回来的时候我也没见着……”
“滚吧，少管我！”乔七嘴上说着难听的话，手却暧昧地往对方身下摸了一把，“把你们经理叫来。”
延江见好就收，仔细将榻榻米上的托盘和酒瓶子收拾起来挪到一边，这才起身退了下去。
两分钟后经理上来，乔七已披好衣服在门外等着。
“你们向老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