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看似是客观存在亘古不变,有时却又因人的感受而各有不同,时间偶尔让人觉得似快似慢,空间又让人觉得如梦如幻。

  比如此刻。

  霍融觉得自己分明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眼眶都瞪到发酸发胀, 但一看指针, 却才过去了区区两分钟。

  那一瞬间, 霍融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瞬,忽而他坐在床边地毯上轻笑了起来。

  屋内地灯昏暗, 衬得霍融越发浓昳貌美,可他又没有笑出声音,看起来竟莫名有几分诡异。

  他却是在想,既然这会儿时间流速这么慢,那此刻应该是做梦吧?

  一定是这样的, 虽然这梦感觉真实了一点,可大脑皮质的活动就该真实啊, 而且噩梦嘛, 惊悚一点是应该的。

  他只需要继续睡下去, 等明天醒来就好了。

  明早他肯定会和之前每一个在家的寻常日子一样, 在热闹歌曲中、在阳光照耀下舒舒服服地苏醒。

  才没有其他不吉利的东西。

  霍融这么想着, 坚定地点点头让自己相信, 在这股信念支撑下, 他强行忽略了周身疲乏的酸痛以及饥肠辘辘的感觉。

  于是他复又翻身爬上床,眼神一点不往身边瞟,心想只要闭上眼睛就看不见鬼啦。

  霍融在床边躺下, 双手交叠在腹部,姿势相当安详。

  而他今天确实太累了, 刚刚疼那一遭又废了不少精神,一陷进松软床铺间,意识很快便开始模糊,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

  霍融抽了个念头确认,看吧,他就说是梦,不然这睡觉速度怎么会那么像昏迷。

  不过他躺下没多久,一侧的应如遂似乎感觉到怀里空了,朦胧中伸手往旁边摸了摸,碰到霍融之后便又像往常一样,挪过来把人抱进了怀里,这才继续安安稳稳地睡着不动了。

  霍融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想到,唉,看来最近还是压力太大精神不济,这都被鬼压床了。

  算了,忍忍就过了。

  然后他便放任自己脑袋一歪,彻底晕厥。

  -

  次日,一夜秋雨之后,天光放晴。

  昨晚睡前卧室里只拉了纱帘,霞光透射而入,斜斜洒在床尾,一室的寂静安宁。

  ……或许也不太安宁,只是这股沉默震耳欲聋罢了。

  霍融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坐在床上,睫毛掩下眸中震颤,却掩不住紧绷到快要抽搐的眼角。

  他机械似的偏过头,看着仍然睡在身侧的人。

  太阳出来了,鬼还没消失。

  哈,是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霍融眸光定定地看着黑灰色的被子,眼神完全没有焦点,阳光照耀之下,皮肤竟显出几分透明,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白瓷娃娃。

  而此时,应如遂经过昨夜酣眠,总算悠悠醒转,一脸的神采奕奕。

  他一睁眼便见霍融正背对着他坐着,昨晚之后,应如遂正是心满意足之时,他撑着起身,随即长臂一伸,便从侧后方搂住了霍融。

  霍融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羽睫微抖。

  应如遂还兀自沉浸在前夜身心俱佳的惬意体验中,他偏头亲昵地吻了吻霍融的脖颈,半笑着说:“怎么还这么敏感?”

  这样真切的触感、这样暧昧的话语,叫霍融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终于渐渐回神,开始正视他所以为的这个‘梦’。

  这场将近三个月的‘梦’。

  那时到现在,发生的事有如走马观花,依次滑过脑海,却是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从一开始他自以为的喜欢,到他开始追人告白,到和这人在一起……再到昨夜,他不知羞耻地求欢。

  霍融越想,心跳就越快,仿佛都要瞬间心率失衡而亡,被子下的手也死死攥紧了拳头。

  他这边心绪兀自翻涌,应如遂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满足而洞察力下降,竟一时没有察觉到霍融不寻常的状态。

  他还以为是霍融没有回神,因为霍融之前也经常有独自发呆的时候,不用打扰过一会儿就好了。

  此外应如遂终于想起霍融一直到现在都没吃饭,估计该饿坏了。

  于是揉揉霍融的头,同时翻身下了床。

  应如遂站在床尾穿衣服,没有注意身后如炬的目光。

  霍融冷厉抬眼,却一眼便看见了应如遂背上道道的抓痕。

  昨夜之事见缝插针地便再次侵入了脑海,除了他被这狗比翻来覆去地草了一晚上之外,他还哭着叫了这狗比一万遍老公。

  霍融腮帮子咬紧,面容都有点扭曲,眼里瞬间弥漫起浓浓杀意,他要和他同归于尽!!

  霍融越想越气,气到浑身颤抖,激动之下,甚至气到眼泪水都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不过此时他余光却见到应如遂穿好居家服转身的动作,倔强使然,叫他条件反射般地仰头憋了回去。

  应如遂转回身,也给霍融拿了衣服,这时他终于注意到霍融似乎有点不对劲,看起来怎么咬牙切齿的?

  应如遂下意识以为他还在为昨晚自己不肯轻易放过他的事而不开心。

  他有些无奈,走到床边,开口时语气宠溺:“宝贝,别生气了,是我的错,好吗。”

  话一说完,便像从前一样,俯身在霍融唇上亲了亲。

  他动作突然,霍融没来得及躲也就干脆懒得躲,此刻他心中大开大合、几近五内郁结,外表却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反正都那样了,亲一下算什么。

  而应如遂亲完,却见霍融还梗着脖子不露笑脸,寻思着这回好像没那么好哄。

  不过他也不欲和他们家霍融融争辩昨晚到底是谁先撩火的,他此时乐得哄人,这都是情趣罢了。

  应如遂伸手,抚过霍融的耳朵,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

  但这回,却不等他再开口说些什么,霍融便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手!

  不似从前那样的假意玩闹,这回的力度之中带了坚定拒绝的意味。

  应如遂顷刻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收敛。

  与此同时,霍融偏头看着他,眸光愤愤,一副随时濒临炸毛的姿态,连胸口都气到起伏。

  接着霍融终于开口说了今晨的第一句话,嗓音微哑却斩钉截铁:“我们分手。”

  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太重,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突如其来从半空斩下,忽然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天堑。

  应如遂的笑意彻底收束,却还像是有些没听懂似的:“……什么?”

  霍融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忍住,他加重语气说:“我说分手,就现在。”

  霍融看向他,眼神里全是不耐:“听懂了吗?”

  应如遂许久没有见过他这模样了。

  一时之间,竟并不觉得陌生。

  应如遂眼角抽了抽,蹙眉问:“理由。”

  他此时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霍融,因着他身量很高,这个角度看过去竟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

  说话时神色更是冷淡如水,好像世界纷扰,唯他岿然不动冷眼旁观,什么都是别人在无理取闹似的。

  霍融从小最讨厌他这幅样子,现在更是一看就来气,此刻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方才艰难维持的冷静倏然被打破。

  霍融绷直了身子,怒目而视的同时口不择言道:“我之前耍你的,现在耍够了,这理由够不够!”

  却不知他此言一出,愈发为应如遂的从前的猜测添了佐证。

  应如遂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当初唐虞际谈恋爱之后,霍融以为两人无疾而终,心灰意冷之下便将目标转向了他。

  如今唐虞际分了手,霍融想了这么几天,大约还是觉得念念不忘,自然不必再和他装了,和他一刀两断,方才能再无后顾之忧。

  至于昨晚……当时是霍融第一次那么主动那么热情,以至于应如遂一时间都误以为,从前是他猜测错了,霍融心里其实就只是他。

  没想到今天一早就给他来了个当头一棒,打碎了他片刻的虚妄。

  难怪说昨晚开始之前霍融要喝酒,只有把自己灌醉了,后面的事才不觉得那么有心理障碍吧?

  可既然如此,昨晚的温存到底算什么,对他最后的施舍吗?

  应如遂闭了闭眼,强自按捺下翻涌的情绪,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突然做出什么不可逆的事。

  只是言语上却还是没有完全忍住。

  “是吗。”应如遂眸色浓沉,似山雨欲来,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这就玩腻了?”

  霍融一听他说话眉头就抽抽,根本无法平静。

  心绪烦乱之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如遂这话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怎么一副早就知道自己是在玩弄他的样子?

  他自己都是刚刚脱口而出时才知道的好不好!

  一想到这个,霍融心里更气了,简直是想以头抢地。

  而他今天之所以没有一醒来就直接发难,反而是尽了生平最大力度克制住自己,以他一贯的脾气来说,他现在真的算是素质爆炸了。

  是因为无论如何,一开始确实是自己撞坏脑子之后认错了人,巴巴地缠上了应如遂。

  虽然不知道应如遂是不是也脑子有坑,居然答应了和他乱来。

  但终归在这件事上,他似乎并不能完全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他。

  而不管是真情侣还是假情侣,反正总归是情侣,做那档子事十分正常,至少当时也都是……你情我愿的。

  可这并不妨碍霍融气到内伤,气这狗比趁他之危,也气他自己不争气。

  当然主要还是那些事实在是太过尴尬,毕竟除了两人之间的这点破事之外,他这破嘴竟然也是忍不住一点,几乎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霍融一想到这个简直就要原地爆炸,脑袋已经冒了好几轮硝烟,自绝后路、自刨坟坑的感觉还真他妈奇特酸爽,凌迟也不过如此吧?

  而如今他还能在这里好好和应如遂说话,绝对也是因为受到了刑法的约束。

  不然的话大家就一起去见阎王吧!!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总好过一生都无法与之和解的气怒,此等社死,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

  他下半辈子一定不会再好了,他能不能穿越回三个月前,一把子掐死自己?霍融眼神呆滞地想。

  ……不行,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会窒息而亡的。

  念及此,霍融摸过身边的衣服飞快穿上,下床时也顾不得走路姿势的怪异,三步并作两步疾速往门口走,留在应如遂家的行李他也不打算要了。

  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他要拒绝上恋综,直接发微博和应如遂划清界限,还要依次威胁身边所有知情者从此以后不准再提这些事!

  可就在此时,应如遂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传来。

  短短一句话,直接就让霍融的计划来了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不同意。”应如遂音色冷淡,却带着不可违的执拗,“霍融,我一天不同意,你就一天还是我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