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曹操喊我去盗墓【完结】>第七百章 秦之徐君

  “愿闻其详。”

  如此想着,吴良倒也并不扭捏,当即对刘协施礼应道。

  刘协是不是拉拢,是不是离间其实都无所谓,与其他人不同,吴良有着极为明确的目标,对权势利益又没什么野心,刘协的拉拢与离间基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不过若是如此能够从刘协口中获悉汉室皇族的秘闻,吴良自然也不介意陪刘协多说几句话。

  至于曹老板那边。

  吴良也并不担心因为此事便陷入猜忌链陷阱,倘若刘协真有什么歪心思,吴良一点都不介意做个小人,提前去曹老板那里打个小报告,到时候便是刘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那刚卯其实是一方法印。”

  刘协也不墨迹,直截了当的道,“吾虽从未用过,但汉室典籍中曾有记载,说那刚卯乃是王莽请来陆地神仙开光制作,因此具有神通,使其蘸朱砂印符烧之化水吞下,去三尸九虫,立竿见影,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因此才被汉室收藏至今。”

  “法印?”

  这个答案的确令吴良有些意外。

  因为汉朝的刚卯做出来都是当做腰间的配饰使用,传言只要佩戴在身上便能够起到辟邪驱恶的作用,因此刚卯的顶端才钻有一个小孔,为的就是方便穿绳佩戴。

  可刘协现在却说这其实是一方法印,可以印符……

  而且使用方式还是印符烧之化水吞下?

  这是吴良最嗤之以鼻的治病方式,尽管他早就已经接受了世上存在许多奇异道法的事实,但符水治病在他心中依旧属于不入流的低级骗术范畴。

  就连于吉此前都亲口承认,他用符水为人治病就是在骗人,至于病人能不能痊愈,那根本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完全看病人自己的身体是否能够战胜病魔。

  若是病人最终死了,那便是天意,又或是病人心不够诚;

  若病人侥幸撑了过来,那便是他的功劳。

  至于那三尸九虫。

  便是道教对人体内部寄生虫的定义了。

  其中三尸比较玄乎,说的乃是控制人类欲望的寄生虫,是欲望产生的根源,是毒害人体的邪魔,分为上、中、下三彭:

  上尸名彭琚,居脑宫,好宝物;

  中尸名彭瓒,居明堂,好五味;

  下尸名彭矫,居腹胃,好色欲。

  而九虫则就相对比较好理解了,分别是:伏虫、回虫、白虫、肉虫、肺虫、胃虫、鬲虫、赤虫、蜣虫。

  这九种寄生虫都是现实存在的,后世原本也并不少见,只不过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卫生与医疗条件亦是好了许多,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发病率已经越来越低了,甚至许多发展水平较高的城市中,这些寄生虫已经绝迹。

  但在东汉末年,这些寄生虫可都是偷走人们健康与生命的隐形杀手,有些一旦染上,与患上了绝症也差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

  这玩意儿要是真能去三尸九虫,倒也的确有些用处,起码令吴良多了一个保命小技巧,有时还能顺手救一救人。

  如此想着。

  吴良已经将那方刚卯取了出来,有些疑惑的道:“这东西四面皆有篆文,若是用来印符,陛下可知应该用哪一面去印?”

  “……”

  刘协闻言微微一愣,接着有些尴尬的道,“吾也不知,不过汉室典籍中的确有记载,光武帝在位时,阴皇后不知为何染上了肺虫,时常大咳不止难以喘气,于是光武帝便用此印印符烧之令其化水吞下,不出一刻,阴皇后便吐出许多浑水,浑水中有许多小虫蠕动,而在那之后,阴皇后便很快康复了……可惜当年董卓携吾逃出雒阳时,那汉室典籍与许多书籍都被他一把火焚毁殆尽,否则还可将那典籍寻出来供你查证,或许便能够找到详细记载。”

  “既然这刚卯有此功效,陛下为何要将此物赠予吕布?”

  吴良沉吟片刻,忽然又问。

  “为了收买此人,当年董卓携吾逃出雒阳,吕布便是看守,我欲收买于他却又身无长物,于是便顺手将此物送给了他,也是那时我便与他建立了联系,成为了他后来为我出手刺杀董卓的关键。”

  刘协无奈的道,说到此处才忽然意识到这番话可能会给吴良造成一些误会,接着又特意解释道,“吾将此物的秘密告知吴太史,却并无收买之意……如今吾已经想明白了,其实并非曹将军需要吾,而是吾更需要曹将军,就算长安之变再来一回,曹将军被刺身亡,吾也不过是从他手中辗转到旁人手中罢了,其实什么都不曾改变。”

  “那王莽头呢?”

  吴良并不在意,接着又好奇的问道。

  刘协摇了摇头,苦笑道:“此物吾已经送给了曹将军,吴太史不必多问,吾也不会多说,如此对你我二人皆是好事。”

  原来如此。

  曹老板现在成了王莽头的所有者,那么刘协定然也已经将操控王莽头的办法教给了他,如此看来,刘协与曹老板的确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至少短时间内将会进入一段“蜜月期”,暗中的勾心斗角也将暂时告一段落。

  这对曹老板来说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如今内部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曹老板自然也可以腾出手来解决外部问题,一方面重新组建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朝廷,一方面应对外部即将面临的威胁。

  “陛下所言极是。”

  吴良也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道,“陛下还有什么要与臣说的么?”

  “没有了。”

  刘协摇头。

  “既然如此,臣便先退下了。”

  吴良施了一礼向房外退去。

  一边走着,他已经开始思索如何探求刚卯的正确使用方式的问题,既然刘协说了这样的话,他便有必要验证一番。

  对了,察木王子!

  恐怕又要用到察木王子的阴阳眼了。

  此前吴良已经将“刚卯”拿给他看过,他已经证明张善并未说谎,这玩意儿的确是一件法器。

  只可惜究竟有什么作用他们却说不清楚,而如今吕布又被曹老板控制雪藏,这几天曹老板一直很忙,吴良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曹老板添乱,于是只能暂时搁置。

  结果没想到刘协却在这个时候献上了一记助攻,倒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

  既然刘协说了这玩意儿可以印符驱虫。

  吴良便可以使用排除法加以验证,只需将此印的每一面都印出一张符纸,也可以几面组合来印,直到印出的符纸出现了察木王子能够看出的异象,便说明已经找到了正确的使用方法……

  ……

  半个时辰后。

  再次回到临时王宫,已是吴良、刘协、奇力童与那个叫做“呼”的姑娘一同会面。

  除此之外,曹昂与十多名正式官员也在堂内陪同,毕竟这算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流,总归还是要提升一些规格的。

  而吴良则是已经多看了那个叫做“呼”的姑娘好几眼。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洗白白了之后,居然还有那么点好看。

  一双眸子清澈透亮,鹅蛋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丝毫不像是刚刚经受了一整年风吹日晒的模样,尤其是方才还在住处的时候头发还未干透,发梢贴着白皙的皮肤,颇有那么点出水芙蓉的感觉。

  这个姑娘在使团中的身份只怕是不简单呐。

  通过这些细节,吴良心中得出了这样的推测。

  毕竟邪马台国使团的人牲已经全部饿死或是逃走,就连随行的护卫都死得只剩下了三人,而这姑娘却活得好好的,并且此前除了脏一些之外,看来途中还得到了很好的呵护,因此皮肤才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

  她可以与大夫奇力童在一个房间内吃饭,而那三名仅剩的护卫此前则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这也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邪马台国大夫奇力童,奉卑弥玉女王之命前来参见天子陛下!”

  见到刘协,与此前见吴良不同,奇力童立刻双膝跪在地上施以大礼,“请天子陛下恕臣之罪,臣历经千险来到此处,虽带来了卑弥玉女王的心意,但却在途中遭遇战乱,以至于遗失了邪马台国向天子陛下进贡的贡品,臣罪该万死!”

  呼跟在奇力童身后,亦是连忙跪下施礼,埋着头不敢出声。

  “奇力童大夫快快请起,此乃大汉非臣之人的罪过,如何能够怪罪到你头上,勿虑。”

  刘协如此说着话,对身旁的宦官点了点头。

  宦官会意连忙走上前去将奇力童与那姑娘一同搀扶了起来,奇力童又躬身道:“谢天子陛下。”

  “不必多礼,吾已命人设下晚宴,今夜为诸位接风洗尘。”

  刘协笑了笑,颇为威仪的说道,“奇力童大夫亦不必拘谨,先请落座罢,如今距离晚宴还有两个时辰,正好你也与吾说说邪马台国的情况,如果吾不曾记错的话,上一次倭国派出使者前来大汉觐见,应该还是建武中元二年,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唯。”

  奇力童应了一声总算抬起头来,与那个姑娘在宦官的指引下坐了下来,这才继续说道,“确是如此,那时光武皇帝陛下还曾赐予倭国一尊金印,而这金印之后便像大汉的传国玉玺一般,唯有历任国王才能持有,才会受到各方势力的承认,我国百姓皆认为是这尊金印给了倭国一百多年的安定。”

  “不过自十几年前起,情况发生了改变。”

  “这尊金印忽然不知所踪,各方势力便不再听命国王,为了寻找金印与各自的利益互相攻杀,如此经过多年战争之后,倭国已经分裂成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每个国家都各自为政,其中以我邪马台国国力最为强盛,逐渐有三十余国与我国结成联盟占据北方的九州。”

  “而南方诸国则以狗奴国为尊,我国与狗奴国经过几年战争,最终形成了如今两方对峙的局面,不过狗奴国国王好斗,因此两国依旧时常发生战事。”

  “这便是我国目前的情况。”

  说到这里,奇力童总算暂时停了下来,低垂眼眸静静坐着。

  “那么你过女王此次派你此来觐见,是为了重新求得一方金印,以此来稳定局面重新统一倭国?”

  刘协沉吟着问道,心中却是不胜唏嘘。

  虽然细节上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同样的战争与分裂,亦是勾起了刘协的伤心事,现在的大汉不也正是如此么?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朝不保夕……

  而且大汉的传国玉玺,也已经被他搞丢了,如今得到了传国玉玺的人,则正准备称帝。

  “不对啊……”

  听了奇力童的话,吴良却是心生疑惑。

  他此前看过奇力童随身携带的公文,那上面明明印了光武帝赐予倭国的金印……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天子陛下误会了,如今这尊金印已经被我国女王所得,可事到如今狗奴国与南方诸国已经不再遵从金印,因此哪怕天子陛下再赐下一尊金印,恐怕也难以改变我国现状。”

  奇力童紧接着欲言又止的说道,“其实在下此次前来觐见,乃是为了另外一件关系我国命脉的重要事务……”

  “哦?使者但说无妨。”

  刘协微微颔首道,心中却很是没底。

  倘若奇力童请求大汉出兵相助,又或是提供物资支援,这就有点尴尬了,因为他一没兵二没粮,自己还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能力相助。

  不过再转念一想。

  这一路上奇力童早已看到了大汉目前的情况,但凡他还是个有脑子的人,应该就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果然。

  奇力童并未提刘协满足不了的请求,而是重新起身带着那个姑娘来到堂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说道:“在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女王之命请求天子陛下相助,寻找秦之徐君的踪迹,倭国曾因秦之徐君而兴盛百年,他才是倭国的国运与命脉所在,如今我国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若想绝处逢生,恐怕非找到秦之徐君不可!”

  第七百零一章 恐怕不对吧?

  “秦之徐君?”

  听到这个略显古怪的名字,刘协面露疑色。

  在场众人亦是心中不解,汉朝虽然也有人起两个字的名字,但大多数还是以单名为贵,而像这种四个字的名字则是绝无仅有。

  所以,这或许是某种尊称,就像是某些人的名号一般?

  但就算如此,在场众人也都是有些见识与关系网的士族,有些更是名门望族,却也从未有人听过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号。

  更重要的是。

  此人究竟有何能耐,竟能成为一个万里之外的海外小国的国运与命脉,使得邪马台国专程派出使者不远万里前来寻找,甚至还想敢用此事惊动大汉天子?

  秦之徐君……

  吴良也在细细回味奇力童口中的这个名字,毕竟仅仅只是听到读音,与直接看到书面文字是不一样的,在加上奇力童的发音本就有些别扭,就算是吴良也不能一下子明白奇力童说的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仔细思索过后。

  吴良猛然想到了一个人,立刻起身开口问道:“奇力童大夫,你说的人真名该不会是叫做徐福吧?”

  据吴良所知,历史上徐福携带三千童男童女入海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时,便有说他来到了一处“平原广泽”之地,感到当地气候温暖、风光明媚、人民友善,便停下来自立为王,教当地人农耕、捕鱼、捕鲸和沥纸的方法,之后便再也没有返回天朝。

  而这“平原广泽”之地,有学者分析地貌与环境,认为就是倭国的九州一带,九州一带正是邪马台国所在的倭国北方。

  而且,徐福到达倭国之后,便是自称“秦之徐福”。

  不过也有将其称作徐君,只不过此事并未记载在天朝的正史中,仅仅只是一些民间传说与野史。

  而倭国的史书更是无迹可寻,他们连自己的邪马台国这段历史都的在天朝的史书中求证,又怎能记下比此时还要早上好几百年的事情?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哪怕没有史书作为凭证,徐福这个人对于倭国的历史影响依旧极其深远,哪怕到了后世,倭国也还是留下了许多不同时期建造的秦徐福墓,只不过这些墓全都是假的,年代根本就对不上。

  “徐福?”

  听到这个名字,不论是献帝刘协还是在场众人自是耳熟能详,不过紧接着他们脸上的疑色便更重了几分。

  “吴太史,恐怕不太对吧?”

  一名官员当即提出了异议,据理力争道,“你好歹也是陛下特封的史官,便应知道徐福出海乃是在秦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这么算起来如果徐福现在还活着话,恐怕已经活了四百多岁,吴太史能够说出此话,有失身份还是小事,有辱国体可是要被他国使者耻笑的啊。”

  这个时代文化虽然被士族垄断,但同时士族之间的文化氛围却又十分自由,为了一句古话辩论到拔剑相向的事情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因为在士族眼中,文化便是他们的骄傲与尊严,他们随时都必须为骄傲与尊严而战。

  也是因此。

  这个时代士族中的杠精也特别多,一旦有谁说出一些有辱文化的话,他们便会立刻辩驳,不分场合不顾身份据理力争。

  就像史官那前赴后继的气节一般,绝不妥协,虽然有时看起来有些迂腐固执,但同时也是他们可爱的一面。

  “……”

  见吴良被冲撞,曹昂脸上明显浮现出了一丝不悦,不过最终也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并未开口。

  因为这种文化学术上的讨论,在这个时代是被鼓励的,曹昂若是使用兵权与身份来压,便会被视为对文化与学术的亵渎,此事传出去,曹家的声望定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而且……

  曹昂不是不学无术的人,相关徐福的立时他也很清楚,那名官员说的其实没错,只是嘴巴毒了一些,言语之中带了些人身攻击的意味。

  然而吴良却只是毫不在意的嘿嘿一笑,还对那名官员拱了下手施礼道:“你说得很对,我就是随口那么一猜,怪我多嘴了,献丑。”

  其实吴良问完之后,就已经想到了其中存在的问题:

  徐福出海的确很有可能最终到达过倭国,并且在那里定居了下来。

  因为史书中明确记载,徐福在出发的时候,除了携带三千童男童女之外,还携带了足以消耗三年的粮食、衣履、药品、耕具、种子,全部装在秦始皇为他修建的蜃楼上入海寻找仙药,耗资极大,其中绝大部分都由秦始皇提供。

  然后,徐福便一去杳无音信。

  有人认为徐福极有可能是死在了寻找仙药的路上。

  但通过史书中记载的部分细节,吴良则认为秦始皇被骗了,徐福这明显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的叛逃。

  原因有三:

  一、徐福在这次出海之前,已经多次出海,他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倭国,而且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史书中,便已经记载过齐国与海外倭国存在一些贸易行为的事情,而徐福又恰恰是齐国人,如此他便更有可能早就知道倭国的存在;

  二、徐福随行携带的物资便有疑点,如果只是入海寻找仙药,粮食、衣履、药品这些物资自然没有问题,问题主要是在耕具和种子上,他可是出海啊,难道在海上还用得着耕具和种子么,这不明显是做好了去某个地方生活的准备么?

  三、齐国与秦国有世仇,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推行暴政,许多齐国的皇族与士族都遭到了屠戮与驱逐,那么徐福作为齐人,自然便对秦始皇存在天然的仇恨,因此存在欺骗并叛逃的动机。

  不过这些都不是吴良产生自我怀疑的核心问题,核心是徐福既然逃到了倭国,并在倭国定居了下来。

  那么倭国人又怎会跑来天朝寻找徐福呢,而且还是在四百年之后?

  这才是吴良也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不对的主要原因。

  结果话音刚落。

  “正是徐福,吴太史说的没有错,我国女王正是命我前来寻找徐福的踪迹!”

  奇力童却是已经大声肯定了吴良。

  第七百零二章 长生不老药!

  “这……”

  一听这话,在场的大臣立刻议论纷纷,不过大多都是在表示质疑。

  “噤声。”

  一名宦官出声喝住了众人,表示刘协有话要说。

  刘协则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不紧不慢的问道:“奇力童大夫,你国女王会不会搞错了,你方才也听到了, 徐福乃是秦朝的人,距今已有四百多年,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何况据吾所知,徐福出海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你国女王又怎会派你前来大汉寻找徐福的下落?”

  “天子陛下,我国女王没有搞错。”

  奇力童却是正色说道,“秦之徐君的确是在四百多年前到达了倭国,并且在我邪马台国如今占据的九州生活了许多年, 在这期间他带领的童男童女与各个部落婚配生子,并将带来的书籍、种子、农具与耕种技术无私的传授给了倭国百姓,使得倭国百姓炼制出了铜器、铁器,种植出了饱满的粮食,还教会了我们纺织的技术,穿上了自己织出的布匹,甚至他还能够医治我们的疾病,使得我们免于恶疾的痛苦,也是因此,所有部落的人皆奉秦之徐君为祖神,将他视作上天派来的神使。”

  “秦之徐君在的时候,所有倭国的部落与百姓都将他视作唯一的信仰,在共同的信仰之前,人们渐渐放下了不同部落之间的世仇,互相之间不再攻杀掠夺,为了共同的信仰,人们甚至可以互帮互助,不再将弱者与老者赶出部落, 不再将同类当做食物,倭国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和谐与和平。”

  “直到几十年后的一天,秦之徐君从出海的渔民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大秦已经灭亡,大秦的皇帝也已经身死,取而代之的正是大汉。”

  “秦之徐君沉默了许久,不再与任何人说话。”

  “如此一个月之后,他忽然宣布了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决定:他要再次出海,他要回到那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许多倭国百姓跪在他的神社前,苦苦乞求秦之徐君不要弃倭国而去,倭国百姓早已相信,秦之徐君便是倭国的国运与命牌,倭国不能没有祖神的佑护。”

  “但秦之徐君非常坚定,最终他指定了一名已经得到了他的真传的侍女侍奉神社,使得神社能够继续庇护倭国,接着便带着一些随从打造了一艘小船,毫无留恋的出海向日落的方向驶去。”

  “那一天,前来送他的倭国百姓足有数万,整個海岸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所有人都高呼着秦之徐君的名字,眼中饱含泪水。”

  “那是我们的祖神,而我们的祖神抛弃了我们。”

  “那一天, 后来也被我们称作‘黑暗之日’。”

  “因为在那之后,沮丧的情绪始终笼着着倭国的人们,不久,强大的部落便又开始掠夺吞并弱小的部落,强大的人开始欺辱杀害弱小的人,而秦之徐君为倭国带来的一切,也很快就成了杀戮与掠夺的武器。”

  “在这个过程中,倭国的部落数量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大的国家,但国家也有强弱之分,弱小的国家必须奋力抵抗,才能够避免被掠夺与吞并的命运,因此战乱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大,战死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样的战乱持续了几百年,哪怕是强大的国家,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倭国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以为继。”

  “这时我国女王拿出了祖神留下了的书籍,其中记载了祖神当年带来的神秘兵法。”

  “参照神秘兵法记载的内容,我国女王派出许多使者前往其他的国家游说,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兵不血刃的将北方的诸多小国纳入了我国的联盟。”

  “可南方的狗奴国竟也拥有这部兵法的抄录,他们见我国联盟日益强大,也参照神秘兵法中记载的内容,不再派兵攻打,而是使用游说的方式将南方的许多小国联合了起来,与我国形成了对峙。”

  “这样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几年。”

  “狗奴国与我国时常爆发战争,战争的规模比之前更大,伤亡也越来越多,人们的日子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善,仿佛已经永远都无法回到祖神弃我们而去的日子,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越是绝望便越想念祖神。”

  “于是,终于有一天,在大臣与百姓的情愿下,我国女王下定了决心,决定派在下来到大汉寻找祖神的下落。”

  “在下的肩上担负着女王与所有倭国百姓的希望,因此哪怕历经千难万阻,屡次险些丧命,我依旧坚定不移,在下不能退却,不能恐惧,不能放弃,除非我的性命终结,在下便必须一直找下去,直到将祖神请回倭国,将希望带回倭国!”

  说到这里,奇力童终于停止了自己的演讲,他的胸口仍在不停的起伏,可以看出他的情绪还有些激动,斗志也依旧饱满。

  不过。

  他这番演讲似乎并没有正面回应刘协与其他臣子的疑问,这同样也是吴良的疑问:你们倭国人能不能放弃不重要,重要的是徐福能不能活到现在。

  而从他的话中。

  吴良到也了解到了一件史书中并未记载的事情:秦朝灭亡,汉朝建立之后,徐福竟又离开倭国返回了天朝?

  那么此事便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是徐福顺顺利利的回到了天朝,并且以隐姓埋名的方式隐居直至临终;

  要么便是徐福并未顺利返回天朝,而他也没有再次回到倭国的话,便有很大概率死在了海中……这种可能其实并不小。

  毕竟天朝与倭国之间的海域时常出现风暴,历史上天朝曾有三次派兵攻打倭国的记载,结果全都无功而返,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元朝的那次,当时元朝大军都已经开赴到了倭国海岸线上,而实力与兵马过于悬殊,倭国的武士早已惊慌失措,全都做好了灭国的心理准备,同时有人还在暗自思索怎么跪下可以显得比较有诚意。

  结果元朝大军统帅却认为当时天色渐暗,元军兵士初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不应在夜色之中登陆,于是下令暂时在海上下锚,等待明日一早再登陆不迟。

  结果领谁都不曾想到的是。

  当夜海上便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风暴,元军多数船只都在风暴中沉没,淹死的兵士不计其数,元朝大军已溃不成军,只得被迫乘坐剩余的船只返航。

  也是因此。

  在倭国的信仰中,“神风”亦是占了很大的比重,因为天朝历史上三次派兵攻打倭国,其实都是被“风暴”所阻,使得倭国避免了被灭国的命运,老天这么帮他们,他们想不信都不行。

  扯得有些远了。

  不过这也恰恰说明,徐福死在海中的概率亦是不小。

  那么。

  徐福究竟回来了没有呢?

  反正天朝的史书之中绝对没有相关的记载,就算真回来了,也一定没有向大汉朝廷报备,而是悄然躲在某个地方隐居了起来。

  “你方才所说的神秘兵法,听起来倒是十分耳熟,莫不会是纵横家当年在战国之中推行的‘连横合纵’之策吧?”

  一个抓不住重点的大臣蹙眉追问道。

  “对对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

  另外一个大臣立刻点了点头,应和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当年推行连横合纵的苏秦与公孙衍是鬼谷先生的传人,而也有传闻说,徐福其实也是鬼谷先生弟子的传闻,因此的确有可能拥有相关的兵法。”

  “这……”

  奇力童却是一脸的为难,谦逊的施礼说道,“祖神的神秘兵法在下无权观摩,因此无法回答二位的问题,不过若是在下有幸可以查看与连横合纵相关的文献,又或是那位‘鬼谷先生’留下的书籍,或许便有可能协助二位判断一二。”

  好在那两个大臣的警惕性还算比较高,当即回绝道:“不必了,此乃我国瑰宝,不可轻易示以外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过这两个大臣这倒给吴良提了个醒。

  汉朝其实是有《鬼谷子》的书册,只不过这时候《鬼谷子》还叫做《捭阖策》,并且据吴良此前查看发现,汉朝的《捭阖策》便已经缺失了目录中提及的“转丸”与“胠乱”两卷,并且汉朝也有传说,声称失传的这两卷才是《鬼谷子》的精髓所在。

  但其实吴良查看汉朝的《鬼谷子》,并不是为了研习兵法,主要还是想验证一下真伪。

  因为后世自唐朝开始,便一直存在对《鬼谷子》遗册的质疑,最早提出这个质疑的便是唐朝的大诗人柳宗元。

  后世的考古学者也有许多人认同柳宗元的质疑:

  首先,西汉史学家刘向并没有向朝廷上奏过《鬼谷子》的叙录;

  其次,西汉的另外一史学家班固也并未在他的《汉书》中收录此书,班固是个极为严谨的史学家,而《鬼谷子》又绝非寂寂无名书籍,他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

  再次,传下来的《鬼谷子》行文习惯与造句皆是汉朝的规矩,与先秦传下来的《山海经》等等春秋战国时期的行文习惯和造句有着十分显著的区别。

  通过这些细节。

  便不得不令人怀疑,现存的《鬼谷子》乃是班固之后才出现的伪书,而遗失的那两卷,可能也是有人故弄玄虚,以此来增加伪书可信度。

  不过。

  奇力童方才提到的“神秘兵法”却极有可能是真的,虽然未必便是《鬼谷子》,但八成与鬼谷子的传人,或是纵横家关系密切。

  因为徐福是秦朝出海,他所携带的“神秘兵法”显然要早于西汉时期的史学家班固。

  如果那“神秘兵法”是《鬼谷子》的话,便一定不会是伪书!

  因此现在已经不是奇力童想不想看大汉现存的《鬼谷子》的问题了。

  而是吴良想要看看目前存于邪马台国女王手中的“神秘兵法”的问题,只不过问题在于,前往倭国需要跨海,吴良并不怎么信任这个时代的航海手段,也不愿意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前往倭国那个苦哈哈的地方,因此心中十分矛盾。

  “唯。”

  见两个大臣如此决绝,刘协也并没有“慷慨”的意思,奇力童只得面露遗憾之色,低下头应了一声。

  “言归正传吧。”

  刘协此刻终于将话题拉了回来,看着奇力童说道,“奇力童大夫,且不说徐福是否如愿回到了大汉,就算真顺利回来了,也断然无法活到现在,你国女王与你却依旧执着寻找他的踪迹……难道徐福果真寻得了长生不老药,已是不死之身?”

  此话一出。

  场内所有人都瞬间面露惊色。

  不得不承认,刘协的思维逻辑性的确不差,通过奇力童提供的信息竟能很快便联想到这里,并且这种推测还十分合理。

  而这个消息,绝对是在场所有人此生听过的最劲爆的消息。

  那可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啊!

  这个时代的人本就相信这些事情,像汉朝流行的金缕玉衣殉葬形式,便是基于相信人只要保存好了躯体便可以重生的思想,因此刘协说出这样的话来,并没有冲击到他们的世界观,反倒令他们感到兴奋与激动。

  反倒是吴良。

  被狠狠的冲击了一下,他现在对许多事物都是将信将疑的态度,因此对于这“长生不老药”的说法,他也并未立刻否定,而是被激起了亲自验证一番的念头。

  “什么长生不老药?”

  奇力童却是一脸疑惑,颇为不解的看向刘协,“在下并不知道什么长生不老药,在下只知秦之徐君到达倭国时,便已经是不死不灭的祖神了……倭国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秦之徐君刚到倭国的时候,曾有一个叫做难立桃的首领刺杀于他,难立桃成功了,他的士枪刺入了秦之徐君的胸口,人们都以为秦之徐君必死无疑,但两天后秦之徐君便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看起来毫发无伤,自此难立桃再也不敢造次,带领部落族人臣服于秦之徐君。”

  第七百零三章 曹老板身子不适

  “不死不灭……”

  听到奇力童的这番话,在场众人脸上皆是浮现出些许向往之色。

  这是一个自人类文明出现之日起便如影随形的话题,这应该是源于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而人类就算是高等动物,也还是动物,恐惧死亡正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不要说这些个汉末的原住民。

  便是科技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平均文化水平也得到了显著提高的后世,也依旧有许多人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否则那些能够“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包治百病”的实则只是吃不死人的蛋白粉的所谓“保健品”哪里还有什么销路,又怎么又那么多人上当受骗,甚至有的倾家荡产?

  “如此说来……难道徐福在到达倭国之前,便已经求得了长生不老药?”

  有人分析着奇力童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好说,徐福本就是善于炼丹的方士,而在那之前,始皇嬴政便对他极其信任,非但为他提供了大量钱财用于寻找长生不老药,此前还提供了大量所需用于炼丹,因此也有可能早在那时,他便已经炼出了长生不老药,只是出于私心并未献给始皇嬴政罢了。”

  又有一人凝神分析道。

  还有人接着此人的话说道:“或许是因为欺骗始皇嬴政担心事情败露,徐福才以求药之名出海,实则是为了躲避灾祸?”

  “恐怕未必。”

  此时刘协竟也参与到了讨论之中,蹙眉说道,“若在那之前徐福便已经得到了长生不老药,已是不死不灭之身,就似奇力童大夫方才所言,连石矛刺入胸口都不能将他杀死,那么始皇嬴政恐怕奈何不得他,他又何须躲避灾祸?”

  “……”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是因为刘协的身份无人敢出言反驳,而是因为刘协说的不无道理,他们无话可说。

  如此安静的气氛大约持续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一名官员才又说道:“那么徐福便只有可能是在出海之后、并在到达倭国的途中寻得了长生不老仙药,得到仙药之后他也动了贪念,不愿将其献给始皇嬴政,于是便继续向东航行终于到达了倭国。”

  “如此说来……难道海中真有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中有神仙居住?而这三座仙山的位置,极有可能就在我国与倭国之间?”

  “那么徐福离开倭国,也有可能并未回到我国,而是去了那三座仙山?”

  “可若要前往那不为人知的仙山,徐福又何须在得知大秦已经灭亡之后才动身出海,这点就说不通了吧?”

  “……”

  众人七嘴八舌的进行着议论。

  总有人根据奇力童的描述与史书中记载的内容产生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测,但最终却又总有人会提出其中的漏洞,使得所有的猜测都无法完美成立,以至于说了半天与说废话无异,只是在为吴良排除错误答案。

  而在众人议论纷纷的过程之中。

  吴良却已经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徐福果真秘密回到了天朝,那么他究竟会去什么地方隐居?

  依照奇力童的说法,徐福应该是打算落叶归根。

  那么他的根究竟在哪里呢?

  吴良首先想到了两个地方:

  一个徐州的琅琊郡,历史记载徐福乃是齐地琅琊郡人,那便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并且据记载,他在那一带有着不错的群众基础,因此也具备隐居的条件;

  另外一个则是崂山,据记载他出海与建造蜃楼的地方便是崂山。

  并且在此期间他还在当地留下了后代,后代多以“崂”或是“劳”为姓,自此世代生活在这个地方。

  不过这些事情在天朝并不是秘密。

  奇力童若是真心要寻找徐福,随便找到一个看过一些史书的人便能够说出来,就是没看过史书、不识字的老百姓也能够说出一些民间传闻,实在没有必要历经千辛万苦跑到献帝这里来求助。

  而且琅琊郡与崂山都靠海,倭国人到达这两个地方可比一路跑到长安、又追回雒阳要近得多,至少省却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除非……”

  吴良看向了奇力童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疑色。

  除非倭国人早就已经去过了这两个地方,并且进行过仔细寻访却没有结果,他们才会舍近求远前来求助献帝,希望借助大汉朝廷的官方力量最后再努力一次。

  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数百年前天朝便能够到达倭国,甚至在春秋时期齐国便与倭国有些来往,那么如今倭国人登陆天朝自然也不难。

  再加上如今大汉正处于战乱之中自顾不暇,倭国人莫说是秘密潜入,便是光明正大的来,八成也不会有人干涉,更不会有人将此事报于朝廷。

  吴良如此思索的时候。

  堂内议论的声音意识越来越放肆,大臣们亦是越来越忘我。

  “噤声!”

  宦官不得不再一次站出来喝止了他们。

  而后刘协才正色看向奇力童,开口问道:“奇力童大夫,你的来意吾已经清楚,不过你不远万里前来觐见,应该不只是为了得到大汉的准许吧?”

  “天子陛下英明。”

  奇力童立刻又躬身道,“在下此行除了希望得到大汉的准许,能够在大汉的土地上寻找秦之徐君的下落,也是希望天子陛下能够为在下提供一些帮助……贵国历史久远文化渊博,在下所知尚且不足十一,如此在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上寻找一个人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因此只能请求天子陛下能够委派一些见多识广的博学之士相助,如此定是事半功倍。”

  这是找刘协要向导来了……

  “……”

  刘协闻言却是陷入了沉默。

  他现在手底下哪里有人可以委派,尤其自打荀彧被调离身边之后,就连目前朝堂之上的这些大臣,一个个都要仰仗曹孟德的鼻息过活。

  而且这还是一项不知道要耗时多久的任务……

  哪怕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他也多少有些心动,此刻也完全是有心无力,何况就算真找到了,恐怕也到不了他手中。

  “……”

  在场的大臣亦是闭上了嘴巴,并没有人自告奋勇。

  与暂时还没有定论的“长生不老药”相比,他们还是更愿意留在献帝身边,如此才能牢牢抓住现有的官职,而不是跟着面前这个小矮子去过那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

  何况这个任务,就像是“寻找三条腿的蛤蟆做药引”一般,极有可能便是永久放逐。

  “?”

  见献帝刘协竟是这个反应,奇力童心中亦是有些不解。

  他觉得自己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哪怕天子陛下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依旧只是一句话的事罢了,不应该这么为难才对。

  就在场面略微变得有些尴尬之际。

  “陛下,臣以为术业有专攻,奇力童大夫此刻最需要的应该是一个对史料颇有研究的博士相助,哪怕不能随他一同前去寻找,亦可以在史料方面为他提供一些见解与指引,使得奇力童大夫知道应向何处寻找。”

  曹昂主动站了出来,施礼说道,“因此臣推荐太史令吴良,此事恐怕非他莫属。”

  这个家伙是真的贼!

  最重要的是,他对吴良可谓是知根知底,宛若吴良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已经猜到吴良定是已经除蠢蠢欲动了。

  不过同时他也没有把话说死。

  只是表示吴良可以为奇力童提供一些见解与指引,并没有说吴良便一定要跟着奇力童一同前去寻找。

  另外。

  “长生不老药”他也感兴趣,若是真能找到徐福的下落,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长生不老药”存在不存在,都绝对不虚此行。

  “这……”

  话音落下,奇力童回过头来惊疑的看向吴良,他此前只知吴良是天子使者,却不知吴良居然还是太史令。

  这不科学!

  这个太史令未免也太年轻了些,这样的年纪……阅历与资历恐怕都还差了一些吧?

  下一秒。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附议!”

  “……”

  如今还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大臣,就算心中暗藏鬼胎,表面上也一定要给足曹老板面子,这才是如今正确的生存之道。

  因此曹家的长公子的面子,也是需要给的,况且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他们又不打算亲自掺和此事,动动嘴皮子更不会损失什么。

  “吴太史……”

  刘协亦是望向了吴良,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恍然。

  显然吴良与瓬人军此前的所作所为,他也已经有了一些了解,毕竟荀彧曾与他沆瀣一气,将这些有可能对曹老板不利的黑料告诉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也仅仅只是那么一恍,刘协便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曹都尉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此事便托付给吴太史了,今日晚宴之后,奇力童大夫有何需要,尽可以与吴太史提,吴太史权宜行事便是。”

  “唯,拜谢陛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奇力童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得躬身应了下来。

  “臣领命。”

  吴良亦是施了一礼,宠辱不惊。

  ……

  晚宴过后。

  吴良并未立刻与奇力童继续接洽,而是与曹昂一道走出临时王宫后,特意压低了声音对他嘱咐道:“子脩兄,务必命羽林护卫看好这些倭国使者,我对他们的意图依旧存疑。”

  吴良当然不是怀疑现在的倭国就敢打天朝的主意。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这么说吧,倭国现在的国力根本不值一晒,如果不是隔了一大片海,哪怕是现在的天朝,随便一个割据一方的豪强便能够轻轻松松将他们纳入天朝的版图……

  历史上天朝很少攻打倭国,甚至连与天朝接壤的高句丽都不怎么攻打占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他们那地方是在太贫瘠了,尤其是以农业为主要生产力的时代,他们那种地方连正经能种地的地方都少得可怜。

  就算真占领下来,如此距离,也会令统治成本远远高于税收所得,天朝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去干这种赔本买卖。

  就像吴良此前所说,占领他们干什么?扶贫么?

  吴良只是怀疑,奇力童可能避重就轻,忽略了真正关键的信息,而且他依旧坚信,邪马台国在这之前绝对已经派人来天朝找过,只是没有找到才决定向献帝求助。

  “放心,我也信不过这些外族人,绝不会教他们得了便宜。”

  曹昂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我以为还是应由你亲自向父亲说明为妙,你精于此道见解独到,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一并说了。”

  “善。”

  吴良也不推脱,微微颔首。

  于是二人便直奔曹府而去,结果入府没人阻拦,等到了曹老板书房门口,却被两名亲卫拦了下来。

  “长公子,吴将军。”

  四名亲卫一脸为难的道,“大将军身子不适,正在房中歇息,特意嘱咐我等任何人来了都不见,因此……”

  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准女婿。

  两个都是曹老板最亲近的人之一,而且还都是曹老板最看重的人之一,这的确是难为了这四名亲卫。

  “既然如此,我便稍后再来吧。”

  吴良很识趣的笑了笑,这是曹昂的家,需要离开的只有他一人。

  曹昂却似乎并不关心曹老板的身子究竟哪里不适,神色如常的对吴良说道:“要不先去我那里坐坐?近日我刚得了几两上好的茶叶,一同品上一品?”

  “不必……”

  吴良察觉到了这个细节,却并不打算多嘴,刚打算回绝掉曹昂的好意。

  却听书房之内忽然传出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子脩、有才,你二人不是外人,一并进来吧。”

  是曹老板。

  闻言四名亲卫连忙回身打开书房的门,为吴良与曹昂让出一条路来。

  吴良跟在曹昂身后走入房内,这才看到此刻曹老板一脸痛苦的表情,头上紧紧系着一条黄色的头巾,正用拇指用力按压这太阳穴不停揉动。

  第七百零四章 故意拖延

  “头风病?”

  吴良心中暗想。

  据他所知,历史上的曹老板的确患有头风病,此事不但在正史中有所记载,便是《三国演义》那样的中也同样有所演绎。

  而且他的头风病存在了很长时间,基本上就是在他迎了献帝之后开始出现,接着便伴随了他一生直至二十多年后去世。

  因此吴良有理由判断,曹老板这头风病虽然令曹老板十分痛苦,但其实并非什么致命的疾病,最后曹老板在六十六岁时去世,也并非因为这折磨了他一生头风病,从他临死前的所写《遗令》可以看出,曹老板不是病故,而是寿终正寝,而六十六岁在这个时代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长寿之人了。

  “有才,随便坐吧,我忽感头痛欲裂,仿佛刀子在头中搅动一般无法自持,便不起身迎你了。”

  见到曹昂与有才,曹老板自然不会与自己的亲儿子客气,只是对吴良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明公何故如此?”

  吴良面露关心之色,走近一些问道。

  “我也不知,此前虽也出过类似的情况,但疼痛并不似这次这般激烈,持续时间也并不长,往往歇息半个时辰便不再痛了,唯有这次疼痛令我难以忍受,而且已经持续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才略有减轻的迹象。”

  曹老板一边说着话,似是疼的有些抓狂与懊恼,竟将手握成了拳状,在头上砰砰的重敲了两下。

  曹昂见状连忙走上前去说道:“父亲,还是教我为你揉一揉吧。”

  “嗯……”

  曹老板微微颔首。

  曹昂随即伸出手用两根指头按住了曹老板的两个太阳穴,而后顺时针打起了旋轻轻揉动,如此曹老板的头痛症状似乎得到了一些改善,略微轻松的闭上了眼睛。

  吴良也并不打扰,只是心中仍在暗自思索与曹老板这“头风病”有关的历史。

  他立刻想得到便是华佗。

  华佗是东汉末年著名的医学家,与对后世医学界影响极大的“医圣”张仲景齐名,被后世尊之为“外科鼻祖”。

  只因他发明了世界史上最早的麻醉剂——麻沸散,并借用“麻沸散”的药效给病患施行腹部手术,开创了全身麻醉手术的先例,这种全身麻醉手术,在中国医学史上是空前的,在世界医学史上也是罕见的创举。

  他也是天朝古代医疗体育的创始人之一,他创造的“五禽戏”在后世依旧被人们津津乐道,据说对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有着莫大的好处。

  还有传说中的医学著作《青囊书》,《三国志》中记载此书“可以活人”。

  可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无论是“麻沸散”,还是“五禽戏”,又或是《青囊书》全都已经失传,这不仅仅是考古界的损失,同时也是天朝百姓的巨大损失。

  而神医华佗最终的下场也同样令人无比惋惜。

  并不像《三国演义》中所写的那般,曹老板因为头风病教华佗医治,而华佗告诉曹老板需要使用斧头将头颅劈开才能医治,以至于曹老板怀疑华佗并不是想医治他,而是想将他害死,因此痛下杀手。

  正史中的记载是:

  曹老板因为头风病请华佗前来给自己做私人医生,华佗却找借口说自己离家太久想要回家看看,结果一去不回。

  曹老板再派人去请,华佗又以妻子生病为借口,多次请求延长假期。

  之后曹老板便三番五次写信让华佗回来,甚至下诏令郡县征发遣送,可华佗始终只是寻找各种理由拖延,迟迟不肯上路。

  最后曹老板终于失去了耐心,派兵前去查看:如果华佗的妻子真的病了,便赐小豆四千升,放宽假期期限;如果华佗是故意拖延,就将他逮捕押送。

  结果,华佗果然是再说谎拖延。

  于是曹老板彻底怒了,立刻命人将他押解回了许昌,以欺君之罪和不从征罪将他下了大狱,后来有人为华佗求情,曹老板却说:“天下就没有这种无能鼠辈吗?”,从此再不找华佗为自己医治,将他害死在了狱中。

  临死之前,华佗还曾想将《青囊书》送给对他照顾有加的狱卒,可惜那狱卒胆怯不敢接受,最终华佗只能忍痛将《青囊书》付之一炬,从此彻底失传……

  如今曹老板的“头风病”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那么他应该很快就要开始考虑医治的问题了吧?

  所以,华佗可能也快要被征召来了么?

  这相对于正史而言,应该是提前了的,只是不知华佗的命运会不会因此也发生一些改变?

  吴良内心自然是不希望华佗像史书记载的一样如此轻易的被曹老板杀害的,这样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但每个人的立场与个性都不一样。

  吴良觉得不值当的事情,华佗却未必便能够认同,再加上吴良已经经历了太多符合“历史必然性”的事情,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哪怕曹老板与华佗提前相遇,如果没有外力介入的话,华佗最终可能还是会以各种借口不给曹老板看病,曹老板最终也还是会将华佗投入大狱害死……

  唯一值得庆幸的则是。

  吴良此前就一直在防着此事,从来不在曹老板面前显露他那算不上医术的“医术”,因此如今曹老板的“头风病”显露了出来,也不会想到要他来帮忙医治。

  否则吴良本来是真心帮不上忙,却有可能曹老板误会成见死不救,那可就真的好玩了……

  正当吴良想着这些的时候。

  曹老板的疼痛终于在曹昂的按摩之下缓解下来,不过依旧闭着眼睛,开口对吴良问道:“有才,你方才应该失去见了那个什么什么国前来觐见的使者,如今马不停蹄的前来见我,应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禀报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明公。”

  当时曹昂也在场,之后曹老板问起来他也能够说得清楚,因此吴良不需要说的太细,只是长话短说道,“邪马台国的使者此行乃是为了寻找徐福的下落,就是秦朝时出海为始皇嬴政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徐福,原来徐福出海之后到达了倭国,并在倭国居住了下来,后来得知秦朝被大汉取而代之,他便又生出了落叶归根的念头,于是乘船出海返回了我国。”

  “不对吧?”

  曹老板终于睁开了眼睛,提出了此前已经有人提出过的质疑,“徐福出海之事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就算他后来又返回了我国,也断然无法活到现在,除非他真的得到了长生不老药,已是不死之身……他找到了?!”

  “不好说。”

  吴良微微摇头,正色说道,“邪马台国的使者也并不知道长生不老药的事情,但他却说徐福到达倭国之后曾遭人行刺身受致命之伤,可是最终却并未死去,因此他猜测徐福到达倭国之前可能便已经是不死之身了。”

  “嗯……”

  曹老板沉吟片刻,又抬头看向吴良道,“有才,依你所见,这个什么什么国的使者所言是否可信?”

  “老实说,我并不相信什么长生不老,若是天底下真有长生不老的办法,那么自古以来圣人智者不计其数,为何没有一人活到现在?何况那些追求长生不死的人,也全都未得善终,始皇嬴政便是如此。”

  吴良将自己内心的说法说了出来。

  其实这也是在有意无意的降低曹老板的期望值,免的曹老板开始追求长生不老药,到时候受罪的可就是吴良自己了。

  何况他是真不相信这种事情,就算之后他可能会与奇力童一同前去徐福返回天朝之后可能隐居的地方查探,也并不指望能够找到活着的徐福,而是为了寻找徐福的陵墓……四百多年前的人,到了现在可不就只能躺在陵墓里了么?

  曹老板不置可否的问道:“那么刘协对于此事是何态度?”

  “刘协并未当场表态,不过长公子却是与我心有灵犀,已经将此事揽给了我。”

  吴良答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这都是《太史公书》与《汉书》中不曾记载的事情,我若是能够亲自前去验证此事,便可将所见所闻编入我的史书之中,令后世对此事有一个确切的了解。”

  “既然如此,此事便由你负责到底吧,若是查出了什么及时报我便是。”

  曹老板微微颔首。

  “诺。”

  吴良施礼。

  “若是真找到了徐福,他又果真还活着的话,不论你用任何手段,都要将他带回来见我,我要活的。”

  曹老板紧接着又道。

  果然,哪怕是曹老板对长生不老亦是多少有些想法,仅凭吴良那么几句话,还无法完全消除他内心之中的期望。

  “若是如此,这绝对是震惊古今的大事,我定会妥善处置,绝不教明公失望。”

  吴良拱手配合道。

  ……

  自曹府出来,吴良并未立刻再去找奇力童,而是返回了自己府上。

  接着便像是全然忘了这件事一般,该吃吃该喝喝,终日逍遥快活好不自在。

  终于到了四天之后。

  “公子,有一个自称邪马台国使者的矮人带着一名女子前来求见,如今正在府外等待。”

  典韦快步从外面进来,拱手对吴良报道。

  “终于沉不住气了。”

  吴良却像是早有所料一般,笑呵呵的对典韦说道,“请他们进来吧,我在客堂与他们相见。”

  “诺。”

  典韦应了一声,便出去请人。

  而吴良则不紧不慢的将鲍柔叫进来帮助自己更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物,接着又不紧不慢的去往客堂。

  等他到的时候。

  奇力童与呼面前案几上的茶水已经没有了热气。

  不过他们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的不耐之色,见到吴良还是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坐吧,不必拘谨。”

  吴良摆了摆手,径直走向主位。

  “多谢吴太史。”

  而奇力童与呼则是在吴良坐下之后,才终于直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得不说,倭国人在这些礼节方面还是做得十分到位的。

  不过吴良并不会因此便对他们生出太多好感,身为一名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他早就对倭国人“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的做派有所了解,这种做派可并非只是在一战二战的时候,自古便已经出现在了天朝的史书之中。

  “你们来府上求见于我所为何事?”

  吴良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

  “?”

  此话一出,奇力童顿时如鲠在喉。

  这问的是什么话?

  前几日在朝堂之上,大汉的天子陛下不是命你协助我寻找秦之徐君的下落么?

  我这已经一连等了好几天,实在等不来你,这才不得不主动上门拜访,结果你居然是一副完全忘记了模样……

  不过奇力童的反应倒也不慢,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接着施礼对吴良笑道:“贸然前来府上叨扰实在是有些失礼,请吴太史恕罪,其实在下只是想问问吴太史,前几日天子陛下定下的事情,吴太史可有什么打算?”

  “陛下定下的事情……什么事情?”

  吴良面露疑色。

  “……”

  奇力童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没溜儿的臣子,居然连天子交代的事都能忘个一干二净,不拉出去砍了头难道留着过年?

  “哦——”

  结果话音刚落,吴良终于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一下大腿道,“你是说寻找徐福下落的事情吧?此事非同小可,而且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值得追查下去的线索,因此我认为应该从长计议,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们也不用太过心急,先在这里住下来,待我寻得确切的线索再动身不迟,免得白白跑了许多冤枉路。”

  见吴良完全是一副推诿拖延的态度,奇力童顿时有些急了,忍不住说道:“怎会没有线索?大汉现存的一些史书中不是清楚的记载了许多与秦之徐君相关的信息么?”

  “有么?”

  吴良却不动声色的道,“我书读得少,你且说来听听?”

  第七百零五章 神社巫女

  “这……”

  吴良的反客为主令奇力童为之语塞。

  而吴良却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家伙,他不相信奇力童、又或者说邪马台国会没有任何准备便来到天朝寻找徐福的下落。

  甚至他此前便猜测,倭国人可能很早便已经潜入了天朝,只是在仔细查探过并非秘密的几个徐福可能隐居的地方之后一无所获,才不得不派遣使者前来觐见大汉朝廷,借着觐见的名义想从大汉朝廷这里获取更多的信息。

  毕竟大汉朝廷就是官方,真正有价值的秘辛通常都会被官方牢牢掌握,而不会出现在谁都可以获悉的史书与民间传说之中。

  不过这一次。

  不论是献帝刘协的表现,还是吴良目前的态度,都令奇力童感到十分无语。

  献帝与那些官员几乎是一问三不知,根本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而吴良此刻更直接就是一种欺上瞒下的推诿态度,像极了无所作为混吃等死的贪官污吏,感觉根本指望不上。

  只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怕心中有许多不满,奇力童也只能耐着性子说道:“在下沿途曾打听过与秦之徐君有关的消息,有人说他祖籍琅琊,也有人说他出海前曾在东莱郡的崂山居住,并且在崂山留下了后代,这两处地点或许可以作为寻找秦之徐君下落的主要方向。”

  “你说的这两处地点我倒也有所耳闻。”

  吴良微微颔首,却又说道,“但这么多年,大汉从未传出过徐福去而复回的消息,可见徐福就算是真的回来了,也定然隐藏了行踪,甚至为了掩人耳目可能连他的亲友相亲都不曾相见,又或是直接换了一个新的身份隐居……而且此事距今已有数百年之久,当年他回来时都不曾传出消息,如今我们没有确切的线索,只是前去走访的话,恐怕九成都是无功而返。”

  “哪怕只有一成希望,在下也绝不能轻言放弃,否则便是辜负了卑弥玉女王对在下的信任,从此更无颜面对我国百姓!”

  奇力童当即态度坚定的表态。

  “奇力童大夫的决定令我动容,若大汉有奇力童大夫这样的臣子,又怎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吴良眼睛亮晶晶的俯视面前的小个子大夫,赞许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若是再不有所作为心中也过意不去了,要不这样吧,我愿为奇力童大夫准备一批粮饷,再额外附送两匹骏马与青州、徐州沿海地图各一份,亲自送奇力童大夫出城先去琅琊与崂山查探,你大可以放心,如今青州与徐州都在大将军的掌控之下,这一路上奇力童大夫只需持有大将军的手谕,便能够畅通无阻,如何?”

  “啊?”

  奇力童不由的一愣。

  什么鬼?

  这是打算直接把我送走,撒手不管叫我自己去查?

  “另外,我还会为你准备几只飞奴,你可能还不知道飞奴是什么吧?就是一种送信的飞鸟,你若是查出了什么重要消息,需要我提供帮助,只需将信息写在一小块绢布中,再将绢布绑在鸟腿上放飞,飞奴便会很快将那消息传递于我,届时我再率人前去协助亦是不迟。”

  吴良接着颇为大方的又道。

  他并不担心倭国人提前学会使用信鸽,鸽子是一回事,驯养的方法又是一回事,哪怕奇力童亲自用过飞奴,也只能体会到这种通信方式的便利,感叹天朝的伟大与可怕,绝不可能掌握到驯养飞奴的方法。

  “……”

  奇力童面露惊疑之色,吴良口中的“飞奴”确实令他感到惊奇,不过他更清楚的是,现在并不是将注意力放在“飞奴”身上的好时候。

  如此迟疑了片刻,奇力童也并未同意吴良的安排,而是施了一礼折中说道:“多谢吴太史如此支持,不过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奇力童大夫请讲。”

  吴良笑着说道。

  “吴太史既是太史令,座下定有一些熟知历史、学识渊博的博士,可否请吴太史为在下指派一位博士随行,如此途中若有所发现,在下便可随时请教,此行亦可事半功倍。”

  奇力童低垂着目光说道。

  “博士倒是有,不过如今天大汉正处于乱局之中,陛下刚在陈留立足,正是百废待兴的用人之际,恐怕不太方便。”

  吴良依旧是笑。

  “……”

  奇力童再次语塞。

  敢情你家天子陛下的命令在你这里就是个屁啊,让你为我提供协助,结果你是这也不去,那也不行,要你究竟有什么用?

  “那么此事便这么定下了,稍后我叫人为奇力童大人准备,三日之后亲自送你们启程,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吴良见他不说话,便一副当做他已经默认了模样,自作主张的说道。

  反正,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奇力童不先拿出一些诚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与瓬人军是绝对不会轻易出手相助的。

  而若是奇力童或邪马台国不像吴良所想的那般,此前的确没有什么小动作,也的确没有什么吴良所不知道的准备。

  吴良也并不介意真的将奇力童送走,甚至连飞奴都不给他使用。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奇力童等人就是累赘,非但途中要照顾着他们,还得分心防备着这些异族之人。

  与其与他们同行。

  倒不如直接甩开他们,自己带着瓬人军亲自前去查探,反正就那么几个地方,奇力童又不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吴良自己行动反而更加省心,真要查出什么来也不需要考虑奇力童与邪马台国,直接将所得全部收入囊中便是。

  “吴太史且慢!”

  眼见吴良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奇力童终于有些焦急,连忙说道,“其实此次前来寻找秦之徐君的下落,并不像吴太史以为的那般虚无缥缈,在下也并非毫无准备。”

  “哦?说来听听。”

  吴良心中惊喜,脸上却依旧百无聊赖。

  奇力童果然隐瞒了一些事情!

  同时吴良又不得不开始怀疑,奇力童前来寻求大汉朝廷的帮助,有可能不仅仅只是需要向导或是顾问那么简单。

  因为如果只是需要向导与顾问的话,他们只需要付出一些钱财,便能够在青州或是徐州当地找到,根本不需要惊动献帝,毕竟如今这世道最不缺的便是寒门士族,这些寒门的祖先曾经都进入过朝堂,文化底蕴未必便比现在的那些名门望族差,而且他们很需要钱财活下去。

  而这点钱财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哪怕是陷入战乱、难以为继的海中小国,照样不值一提,还远远不如一艘他们用来横跨海洋的船舶值钱。

  因此吴良有理由进一步怀疑。

  奇力童对献帝、又或是对大汉朝廷恐怕另有所图,只是暂时还没有暴露出来罢了。

  “呼便是我们此行最大的依仗。”

  奇力童抬手指向了始终跟在他身旁、却不怎么爱说话的年轻姑娘,面色庄重的介绍道,“在下此前说过,秦之徐君当年归乡之前,曾指定了一名已经尽得他真传的侍女侍奉他留下的神社,使得神社能够继续庇护倭国,这名侍女也被我国奉为巫女,巫女一生不可婚嫁,只能收养一名女童作为传承,而呼便是神社的第十一代巫女。”

  “如此说来,这位姑娘便应该是你国如今最了解徐福的人呗?”

  吴良上下打量着那个姑娘。

  她的姿貌算得上是上乘,但却还不足以惊艳吴良,毕竟吴良刚刚得了甄宓这种传说级别的美人,也算是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并且新鲜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因此对于呼这种姿貌上乘的美人颇有免疫力。

  不过这倒证实了吴良之前的猜测:这个姑娘的身份果然不简单。

  “正是。”

  奇力童点了点头,“巫女非但是目前倭国最了解秦之徐君的人,还传承了秦之徐君留下的一枚琼勾玉,此玉共有两枚,另外一枚则由秦之徐君随身携带,据说当年秦之徐君还在倭国的时候,这枚琼勾玉便始终保持着温热的状态,而秦之徐君出海离开之后,这枚琼勾玉便开始变得冰凉,传说这是因为这两枚琼勾玉乃是一对,并且由秦之徐君长久佩戴,已经沾染了一些灵气,倘若我们能够来到秦之徐君的附近,这枚琼勾玉便会重新变的温热,便可证明我们找对了地方。”

  吴良听过这番话并未表态,而是直接越过奇力童,对这个叫做“呼”的巫女问道:“那么作为倭国最了解徐福的人,你认为我们应该前往何处寻找他的下落?”

  “可以先去琅琊与崂山看看。”

  呼倒也已经不再似初次见面那般怕生,颇为平静的对吴良说了一句废话。

  吴良也不再追着这个问题发问,而是看向了呼戴修长雪白的脖颈上的一截红绳,接着又道:“那枚琼勾玉现在就在你身上么?”

  那显然是一个坠子,只不过坠子的本体此刻隐藏在衣襟之下。

  “正是。”

  呼微微颔首。

  “可以给我瞧瞧么?”

  吴良又问。

  “……”

  呼明显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将手伸入领口小心翼翼的拉出了红绳下面的坠子。

  那是一个月牙状的类似于小辣椒的玉坠。

  玉坠的大头一端钻有一个小圆孔,用来穿绳方便佩戴。

  而它的长度则只有一寸左右,材质应该是一种绿色的透亮玉石,看起来有点像是翡翠。

  不过它绝对不是后世存放于倭国皇室的三大神器之一——“八尺琼勾玉”。

  因为尺寸眼中不符,“八尺琼勾玉”中的“八尺”在倭国语言中其实是“大”的意思,不过这件神器并不对外展览,因此吴良并未亲眼见过,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八尺琼勾玉”绝对不是这个尺寸,最起码都是相当于天朝“玉璜”的规格,绝非随身佩戴的玉坠,而是一件祭祀用礼器。

  不过要说这姑娘身上的琼勾玉是“八尺琼勾玉”的祖宗,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八尺琼勾玉”出现的时间要比这个时代晚了不少。

  吴良起身略微凑近了一些。

  男女有别,出于对这位巫女的尊重,他依旧保持着1米左右的距离,只是这样虽然能够看清楚“琼勾玉”的样子,但却无法直观的感受到奇力童方才所说的冰凉。

  “可以取下来么?”

  吴良又道。

  “不行!”

  呼立刻提高了警惕,瞬间又将那枚琼勾玉塞回了衣襟之中,还用手拉住了领口一脸防范的盯着他。

  “吴太史有所不知,此物乃是神社巫女的专属之物,自成为巫女那一刻便随身携带,直到去世之前才会传承给下一代巫女。”

  奇力童连忙走上前来对吴良解释道,“在我国,琼勾玉甚至不能轻易示人,不怕吴太史笑话,这也是我此生第二次亲眼看到琼勾玉,第一次还是在我国女王前往神社请求呼走出神社协助我寻找秦之徐君下落的时候。”

  “不亲自触摸过,证明这琼勾玉如今确是冰凉之物,我又怎知你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吴良微微蹙眉道。

  正常来讲,呼始终将那琼勾玉戴在胸前,而且方才看呼取出琼勾玉时红绳的长度,应该平时置于两山之间,这种情况下一般的玉石刚取出来时都会与体温相近,至少不应该是冰凉的触感。

  因此他认为很有必要确认一下真假,才能确定是否要相信奇力童的话。

  “这……”

  奇力童顿时被问住。

  “姑娘,你可不要逼我用强。”

  吴良则凶相毕露,逼视向呼。

  摸一下怎么了,不过是块玉石罢了,而且还是当年徐福从天朝带过去的东西,又不会死人,有必要那么小器么?

  “……”

  呼依旧紧紧攥着领口,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来人!”

  吴良当然不会惯着她,当即喝了一声。

  典韦与杨万里瞬间带着几名瓬人军兵士手持利器冲进了堂内。

  “吴太史,是你休要逼我才对!”

  呼此刻竟已不再似此前那般娇柔,眼中则划过一抹决绝,怒视着吴良大声斥道,“你应该知道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若你再苦苦相逼,我便只能效仿蔺相如之壮举了!”

  第七百零六章 大不敬

  呦呵,居然还知道完璧归赵的故事?

  听到呼的话,吴良倒有点相信她这巫女的身份了,如果不是看过大量的天朝史书,她应该是很难说出这番话来的。

  需知现在的倭国,根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字。

  目前使用的文字都来自天朝,而且其中绝大多数应该就是从徐福出海时携带的大量书籍中学来。

  这种情况之下,书籍自然更加珍贵,文化垄断自然也只会比天朝的士族更加严重。

  因此有机会学习天朝的文字,并且还能够看到这种记载了天朝历史的史书,甚至还到了能够活学活用程度的倭国人,自是除了金字塔顶尖的少数权贵,便只有在倭国享有特权的人,比如……巫女。

  “呼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吴良立刻又面色一转笑了起来,看着呼的胸口扯皮道,“我不过是想知道,若这琼勾玉如今通体冰凉,你将其贴身携带难道不会时常感到不适么?”

  “是否不适与吴太史无关,不劳忧心。”

  呼依旧提防着吴良,没好气的说道。

  “也对,鲜奶也是需要冷藏的。”

  吴良若有所思的道。

  “什么?”

  呼顿时又面露疑惑之色。

  奇力童、典韦与杨万里亦是一脸疑色。

  这话他们略微有点难以理解,毕竟这个时代其实还没有冷藏的概念,最多只是挖个地窖来储存粮食与瓜果。

  当然。

  吴良现在与呼说这种骚话,主要还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真打算拿他们怎么样,教典韦与杨万里进来也只是威慑一下,试图将那枚琼勾玉骗过来罢了。

  如今见呼的态度如此决绝。

  吴良自然也就选择适可而止了,哪怕奇力童与呼是倭国人,他也不会因为天朝与倭国在后世发生的恩怨与民族情感,便毫无理由的将他们打杀。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恩怨与身处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他们实在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不过呼这决绝的态度,依旧没有消除吴良的怀疑。

  他认为此事依旧存在两种可能:

  一是这琼勾玉对于巫女的确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甚至是高于生命的信仰,这个自然不必多说;

  二则是琼勾玉存在着只有巫女才知道的秘密。

  比如琼勾玉此刻根本就不是通体冰凉的状态,也并非与徐福有什么关联,但除了巫女之外,哪怕是倭国人中的权贵也没资格触碰琼勾玉,因此根本不了解真相,这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一旦被拆穿的话,巫女的权威与信誉便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损害,至少在倭国,巫女必将立刻跌落神坛。

  又或者,刚才的说辞其实是奇力童与呼串通编造出来的说辞,为的便是欺骗吴良,好教他快一些行动起来,因此万万不能被吴良察觉。

  当然,这只是吴良暂时想到的可能,或者还有其他的可能……

  “没什么。”

  吴良笑着摇了摇头,态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接着看向奇力童与呼说道,“你们回去准备一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先去琅琊与崂山一带瞧瞧再说。”

  “唉?”

  奇力童与呼又是一脸惊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还是各种推脱,甚至一副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动手伤人的样子,怎么一扭脸便又改变了主意,明日一早便要与他们一同出发?

  这思维跳跃的速度实在太快,令他们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不过奇力童大夫就不要一起去了,我已经做了安排,你与那三名护卫暂且留在陈留少住一些时日,一边好好感受我国的热情好客,一边耐心等待我们的消息便是。”

  吴良忽然又说了一个令奇力童与呼不曾料到的决定。

  “吴太史,万万不可啊!”

  奇力童面色一急,连忙施礼对吴良求道,“在下乃是奉了我国女王之命前来查办此事,倘若此行在下不曾亲自前去的话,那便是玩忽职守,回去必将受到我国女王严惩!”

  “这是我国天子的意思,你回去之后如实告知女王便是。”

  吴良正色说道。

  “……”

  奇力童瞬间被压的说不出话来,如此憋了半天,才一脸决绝的抬起头来对吴良道,“若是不能亲自前去,在下便是上辜负了女王的信任,下愧对倭国百姓的期望,今后再也无颜返回倭国面对他们……在下恐怕只有以死明志了!”

  然而面对奇力童同样的决绝。

  吴良的表情却是立刻冷了下来:“奇力童大夫,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我国天子的意思,在我国的疆土上行事,你便必须服从我国天子的命令,否则我将认为你对我国天子毫无敬意,此乃大不敬之罪,而我,亦将誓死维护我国天子的尊严!”

  说着话,吴良又对杨万里挥了挥手,点头示意道:“杨万里,若奇力童大夫执意以死明志来触犯我国天子,你便将奇力童大夫带到城外的护城河边上,麻绳、匕首、毒药,又或是他想投河自尽,全部满足他,必要的情况下出手助他完成大义亦可,总之不要死在吴府便是,我不想触这个霉头。”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对奇力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奇力童大夫,请吧!”

  “……”

  奇力童呆立当场。

  同样是以死明志,为何结果竟如此不同?

  难道就因为我是男人?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身为男人我到底要怎么活着你们才满意,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这个世界到处充斥着对男人的歧视,哪怕用死亡作为要挟都没有女人那样的力度,男人何时才能真正的站起来……

  话说回来。

  其实奇力童已经明白了吴良的意思。

  吴良直到现在也不信任他们,而将他与三名护卫留在陈留,无非是为了将他们当做人质扣押罢了,如此办起事来心中自然更加有底。

  只是吴良把话说的十分含蓄,奇力童明知是这么回事,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

  其实就算真有证据又能如何?

  倭国本来就不大,现在还是四分五裂的状况,就连他们邪马台国的女王也只能对大汉称臣,别说是公然反抗了,甚至连谴责的资格都没有。

  如此沉默了半晌。

  “请吧,奇力童大夫!”

  杨万里虽未上手,但却加重了一些语气,催促奇力童动身。

  奇力童知道吴良将此事提到了“大不敬”的高度,便是根本就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看起来也不会似此前对待呼那般对待他,最终不得不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躬身对吴良说道:“吴太史误会了,在下绝无冒犯天子陛下的意思,既然这是天子陛下的旨意,在下自当遵守,否则影响了两国关系,在下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奇力童大夫果然深明大义,令我佩服。”

  吴良闻言冰冷的脸色立刻又露出笑意,拍了拍奇力童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便请二位回去准备吧,明日一早我派人前去将呼姑娘接来,便立刻出发前往徐州、青州为你们寻找徐福的下落。”

  “唯。”

  奇力童恭敬的施了一礼,连忙带着呼退了出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吴良的嘴角微微勾起。

  如今他也算大概摸清了两人的底细,奇力童不重要,巫女才是寻找徐福下落的关键。

  而扣下奇力童这个人质,巫女呼便等于失去了领导,途中遇上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自然更容易把控局面。

  而之所以还教呼跟着奇力童回去,明早再出发。

  则是为了防止奇力童手中还有一些呼也无法取代的信息,给他们个机会好好交代一下。

  当然。

  他们也可能借这个机会偷偷商议制定一些对付自己的计划,不过吴良却并不担心,因为青州、徐州如今都是曹老板的地盘,在自家地盘上办事,吴良可以多带些人光明正大的行事,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调用附近的留守曹军协助,也不怕区区一个巫女翻出什么水花来。

  毕竟在瓬人军之中,可有的是比这个所谓“巫女”道行更深的人。

  何况两人身为邪马台国的使者,在行为处事方面,还得尽量避免发生严重的外交事故,不得不对在一些事情上吴良做出让步。

  ……

  如此来到吴府外面,奇力童才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大夫……”

  呼显然也不愿与奇力童分开行事,俏脸之上尽是担忧之色,却也知道事已至此,恐怕由不得他们。

  “此人喜怒无常性情乖张,大汉朝廷的官员之中,就属此人最难以琢磨,我们只能依着他的性子办事,否则别说能否完成女王的嘱托,便是我们的性命恐怕都要留在大汉。”

  奇力童叹了口气道。

  今天的情况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几天前与吴良见面的时候,他看起来还很和善,也很正常,不像今天,那翻脸的速度比眨眼还快,简直不可理喻。

  “因此我才十分忐忑,此行我一个人恐怕应对不了他。”

  呼蹙眉说道。

  “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他方才至少没有强行抢夺你的琼勾玉,这便说明他起码还是有一些底线的,你只需依照我们此前定下的计划行事便是。”

  奇力童适时为呼宽心道。

  呼又依旧心神不宁的道:“可他每次看向我,我都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神中不怀好意……”

  “巫女大人!”

  奇力童却是忽然严肃起来,“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将我们的国家、倭国的人民放在比自己更重要的位置,随时做好了为国、为民献身的准备,你就能够妥善应对他,甚至令他对你言听计从!”

  “……”

  呼停下了脚步,她完全听懂了奇力童话中的含义。

  而奇力童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竟在大街上便直接跪在了呼的面前:“拜托了,巫女大人!”

  ……

  次日一早。

  呼被接过来时,瓬人军也已经集结完毕。

  除了瓬人军骨干之外,还有百名瓬人军兵士同行,这已经算是吴良接手瓬人军之后最声势浩大的一次行动了。

  这正是吴良最想实现的生活,不用偷偷摸摸,不用瞻前顾后,大大方方的奉旨考古。

  “君子,那巫女姿貌不赖嘛。”

  第一次见到呼,甄宓当即来到吴良身边阴阳怪气的嘀咕了一句。

  “说什么呢?”

  吴良翻了个白眼,一板正经的道,“没有遇上宓儿之前,我可能还会觉得她的确不赖,但如今有了宓儿,那种姿色的女子在我眼中便只是勉强可以入眼的庸脂俗粉罢了。”

  “哼,你倒是越来越油腔滑调了。”

  甄宓轻哼一声,虽是嗔怪却难以掩饰眼中的喜色。

  “事实而已。”

  吴良笑了笑,随即将杨万里叫了过来,“给那个巫女单独安排一辆马车,身边十六名兵士分成两组日夜守护,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教她脱离视线。”

  “诺。”

  杨万里应道。

  “察木,你可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吴良接着又将察木王子叫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呼问道。

  察木王子侧目道:“我方才已经看过了,她的胸口的确有一团气息正在不断涌出,不过隔着衣物我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嗯。”

  吴良微微颔首。

  看来那琼勾玉的事情有可能是真的……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吴有才!吴有才!”

  府外忽然传来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声。

  吴良一听就知道来者是谁,正是曹老板家的大女儿曹旎。

  最近曹老板为了筹办戏志才的葬礼分身乏术,再加上这些日子曹老板的家眷也还并未迁到陈留,因此吴良也没有着急前去下聘。

  结果没想到现在他马上就要出发东去了,曹旎却忽然找上了门。

  “稍等片刻。”

  吴良对瓬人军骨干微微颔首,而后便快步走出了吴府大门,见到刚到门外的曹旎便很是主动的迎了上去:“女公子,有失远迎请多包含。”

  曹旎这次明显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此刻略微有些气喘,发髻亦有些凌乱。

  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四名曹府亲卫亦是气喘吁吁。

  第七百零七章 登峰造极的茶艺

  “什么女公子,你该唤我一声夫人才是……就算还没有正式婚娶,你也可以唤我旎儿,怎么还唤作女公子!”

  略为喘匀了气,曹旎立刻插起腰来,理直气壮的纠正吴良。

  “……”

  吴良见了女子油腔滑调惯了,唯有见了曹旎,他总是十分谨慎,只因曹旎除了在历史上是个敢谋害亲夫的狠人,同时也因为她是曹老板的长女,开罪不起,因此不能随便说话。

  曹旎倒也并不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接着又道:“紧赶慢赶总算还是赶上了,你此次出征又要去多久?”

  “快的话大概一两个月就能回来。”

  吴良笑道。

  “路上可要多加小心,缺了胳膊少了腿日后还得我来照料你。”

  曹旎正色说道,像极了即将送夫君出征的贤惠妻子。

  吴良点了点头:“放心吧,这次实在青州与徐州两地办事,这两处地方都在明公的掌控之下,基本没有什么凶险之处。”

  “切记到了外面不要到处拈花惹草,你也是马上便要成婚的人了,我还在陈留候着你,你总该有些分寸。”

  曹旎又道。

  “……”

  吴良沉默。

  “就算有女子主动投怀送抱,你不得不逢场作戏,却也不能把人领回来,这你总该能够做到了吧?”

  曹旎倒也体贴,竟立刻退了一步说道。

  “好……”

  吴良被迫应道。

  “白菁菁还要与你同行么?”

  曹旎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与她相识在我之前,她又对你有些帮助,我便是不想认也只能认了,不过我最多只能接受多她一人,再多我可不答应。”

  正如此说着话。

  一道倩影自吴府之中款款走出,有些局促的来到吴良身旁,一边打量着曹旎一边问道:“君子,妾身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这位粉雕玉琢、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的美人,看她这不凡的谈吐与穿着,应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吧?”

  这道倩影不是旁人,正是吴良这次带回来的甄宓。

  甄宓虽然从未见过曹旎的面,但却早就已经知道吴良有这么个未婚妻,更知道如今吴良已经非迎娶她不可的事实。

  而且她此刻走出来,也是问过了白菁菁,得知她的身份之后,才主动上前为吴良解围。

  “你又是谁?”

  见到甄宓,曹旎先是眼前一亮,接着便又立刻蹙起了眉头。

  “妾身姓甄名宓,年幼时我与君子两家本是世交,便听从父母之命与君子定下了婚约,可惜前些年发生战乱,君子被抓了壮丁自此杳无音讯,而妾身家中又出了变故不得不背井离乡,原本妾身以为此生与君子已是天人两隔,却不成想前些日子竟又在并州遇上了……”

  甄宓这种体内住着一只千年老妖怪的妖精编起故事来自是不费吹灰之力,说着话她竟还红了眼眶,啜泣着说道,“可惜还是太晚了,妾身这些年流落在外,父亲母亲相继受战乱波及埋骨他乡,妾身亦是受人欺骗被卖做了奴子,不久又被恶人脏了身子,再见到君子时,妾身已经不配再嫁他为妻,可君子却并不嫌弃妾身,执意将妾身带回不说,还非要给妾身一个名分,妾身心知这副身子已配不上君子,本想一死了之,却又被君子所救……嘤嘤嘤……”

  说到此处,甄宓已是泣不成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比吴良此前遇见过的方琼更惨,根本想象不到她的真实身份其实应是中山甄家的千金。

  “嘶!”

  再看曹旎那边,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这丫头的眸子之中竟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这……

  已经做好了迎接修罗场准备的吴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向这个方向发展,也全然不曾想到甄宓竟会编造出这么一个有些自毁身份的故事来,实在令他始料未及。

  但看曹旎现在的表现。

  甄宓显然已经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值得博得了曹旎的同情,所以……甄宓此举究竟是想达到怎样的目的呢?

  “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了……不知这位美人姐姐如何称呼?”

  甄宓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令自己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这才颇为礼貌的对曹旎施了一礼问道。

  “哦,你问我呀。”

  曹旎回过神来,经主动走上前来颇为亲昵的拉住甄宓的小手,笑嘻嘻的道,“我与你年纪相差不大,就算大些应该也只大了一岁半岁,你若是愿意便叫我旎儿姐姐吧。”

  “旎儿姐姐……姐姐便是曹府的旎儿姐姐么?”

  甄宓先是轻轻叫了一声,接着便面露惊慌之色,撒开曹旎的手连退两步,而后十分紧张的对她施了一礼,低着头捏着衣角语气慌乱的道,“旎儿姐姐恕罪,妾身近些日子时常听君子说起旎儿姐姐,君子说他受到明公与旎儿姐姐垂青,不久之后便要上门提亲,将旎儿姐姐迎娶回来。”

  “妾身心知自己的身份断然不能与旎儿姐姐相提并论,更莫要说与旎儿姐姐共同服侍君子,如此只会毁了君子的前程,因此屡次请求夫君不能给妾身名分,可夫君却死活不听。”

  “旎儿姐姐,既然你今日来了,妾身便只有与你说了。”

  “妾身不要任何名分,只求旎儿姐姐不要将妾身赶走,妾身自此愿做个侍女服侍君子与旎儿姐姐,为姐姐做牛做马,姐姐要打要骂妾身也绝无怨言,也请旎儿姐姐莫要因为此事迁怒君子,否则宓儿更加罪孽深重,怕是便活不成了……”

  话至此处,甄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些哭腔,简直把这场戏演活了。

  “宓儿妹妹……”

  曹旎的眸子已经再一次蒙上了一层水雾,上前拉住甄宓的手,回头却看向吴良红着眼睛道,“吴有才,宓儿妹妹如此善解人意,又如此为你着想,你若是因为此前的经历亏待了她,那便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就算她不能拿你如何,我也绝不能答应!”

  “???”

  吴良顿时愣住,此刻才终于醒悟。

  高啊!

  实在是高!

  到底还是女子更了解女子。

  甄宓这招以退为进简直太高明了,不愧是活了数千年的九尾狐妖,屡次在后宫三千佳丽中总能拔得头筹的大佬,茶艺果真登峰造极!

  第七百零八章 观沧海

  也是这一刻,吴良心中的忧虑忽然减轻了不少。

  原本他还担心迎娶曹旎之后,自己的后院将会变得不再和谐,问题自然不在白菁菁与甄宓身上,而是在性格乖张的曹旎身上,并且历史上她还做过比较极端的事情,天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现在看到甄宓的做法。

  吴良已经不再担心,因为曹旎绝对不是甄宓的对手,哪怕她看起来年纪最小,但却是阅历最丰富的人,她能够轻而易举的拿捏曹旎,避免后院起火的情况发生……

  吴良虽然是个渣男,但却并非毫无责任感的人,绝不会一旦后院出了状况便躲到女人身后,看着女人们互相争斗而置身事外。

  不过若是有人能够得当的处理这些家务事,吴良也是求之不得。

  如此转瞬之间。

  甄宓与曹旎从素昧蒙面,便已经变成了情同姐妹的关系,甚至曹旎已经与甄宓站到了同一战线,全然一副今后要为甄宓做主的姿态。

  “吴有才,你不能亏待了宓儿妹妹,听到了没?”

  见吴良没有立刻回应,曹旎竟还又竖起杏眼追问了一遍。

  “这是自然,我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么?”

  吴良笑着反问。

  “你最好不是!”

  曹旎傲娇的哼了一声,接着便又拉住甄宓的小手说道,“对了,君子还有一个相好你知道么?对对对,就是白菁菁,你知道就好,莫要被他骗了才是,不过我倒挺喜欢白菁菁的,她能帮夫君做许多事情……”

  “……”

  吴良忽然发现了曹旎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比较单纯,很容易对人掏心掏肺,不过人类社会学研究表明,越是如此单纯、容易对人掏心掏肺的人,受到伤害时反应也会越发的强烈,做出一些比较极端的报复行为。

  这或许才是历史上曹旎谋害亲夫的原因?

  毕竟历史上曹旎的夫君夏侯楙的确是个对婚姻不忠的人,或者说他个本就不喜欢曹旎,非但在镇守关中的时候纳了许多妾室,甚至还在外面养了大量的伎妾。

  另外。

  曹旎与夏侯楙的婚姻本来也存在问题,事实上曹老板其实也是看不上夏侯楙这个女婿的,他原本打算那将曹旎许配给一个叫做“丁仪”的人,此人在当时是才学美盛之士,曹老板已经为他与曹旎立下了婚约。

  结果曹丕却并不看好这门婚事,私下对曹老板说:“丁仪虽然有才华,但是眼睛太小了,我认为姐姐对男子的容貌还是很看重的,应该不会喜欢他,我觉得倒不如将姐姐嫁给伏波将军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这样亲上加亲更合适。”

  曹老板听了之后觉得有道理,于是便悔婚将曹旎嫁给了夏侯楙。

  历史中的人们总是当局者迷,曹老板有时也不能例外,但从上帝视角去查看历史却总能发现一些当事人不曾注意到的问题,比如吴良在查看这段历史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丁仪当时与曹植十分亲善,经常和杨修等人在曹操的面前夸奖曹植,使得曹老板多次动了立曹植为世子的念头。

  这或许才是曹丕阻止曹旎嫁给丁仪的主要原因。

  在这些士族的权力斗争中,女子永远都是联姻的工具与政治的牺牲品,就连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能例外。

  最终的结果便是,曹旎嫁给夏侯楙之后过得很不幸福,于是便做出了谋害亲夫的行为。

  而曹老板也曾因为此事后悔过。

  《魏略》记载:曹老板在悔婚之后将丁仪认命为西曹掾,如此接触的多了,越发觉得丁仪才能出众,又想起女儿嫁给夏侯楙之后终日郁郁寡欢,不由的叹息道:“丁仪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就算是两只眼睛都瞎了,我也要把女儿嫁给他,何况只是眼睛有点小,唉,都是曹丕害了我。”

  可惜木已成舟,曹老板终究不能再改变什么,难道允许曹旎与夏侯楙和离?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要知道夏侯楙可是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惇对曹老板有多重要自然不必多说,曹老板怎能拂了他的脸面?

  不知不觉中。

  吴良居然也已经开始站在曹旎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甚至为她在历史上的极端行为开脱……

  或许是因为知道非迎娶曹旎不可,已经渐渐将她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因此开始不自觉的护起短来了?

  想着这些。

  吴良不自觉的想到了曹丕、曹植,以及现在还在世的曹昂。

  现在曹丕与曹植年纪尚小,尤其是曹植,尚且还是个走路都走不稳的稚童,再加上曹老板大局尚未稳定,还远远未到子嗣争夺权力的时候,但终有一日,这些事情都会不可避免的到来,吴良则只想在这样的政治斗争中独善其身,而不是选边站……

  另外一边。

  还有一人的神色亦是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这次要跟随吴良一同东去的巫女呼。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白菁菁、甄宓与曹旎,却也已经看出了她们与吴良之间的关系,然后……就开始自惭形秽了。

  昨日与齐力童交流过后,她挣扎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做好了为国、为民“献身”的心理准备。

  当然。

  她的计划只是以巫女的身份给吴良一点甜头,再配合一些只有神社中流传下来的巫术手段,从而达到令吴良对她言听计从的目的,而并非脱光了衣服将吴良请进自己的被窝那么低级,她是巫女,又不是娼妓。

  但现在看到环绕在吴良身边的莺莺燕燕。

  呼立刻便没有了信心,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对吴良产生任何吸引力,且不说这三位姿貌绝伦的红颜,就是出来为他送行的侍女,有些都令她提不起自信。

  她觉得自己与齐力童大夫就像是两只井底之蛙,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却还将吴良也当做了没见过世面的人。

  ……

  “拿着,这是我亲自为你改良设计的革履。”

  与甄宓腻完了之后,曹旎再来到吴良面前,便从身后的亲卫手中拿过一双皮靴交到了吴良手中,“我注意到上次送你的革履,鞋头的位置磨损严重,于是便教工匠在鞋头的位置使用精铁打作薄铁皮额外包了一层,我已经试过了,不磨脚,重量也合适,你常年在外行走,鞋子最为重要。”

  “多谢女……”

  吴良端详着手中的皮靴,鞋头包裹的那层铁皮打磨的十分细致,甚至还精心刻上了一些汉朝用来辟邪的四灵纹,心中多少有些感动,但才刚说到女公子中那个“女”字,便被曹旎一眼瞪了回来,连忙改口道,“多谢旎儿。”

  不得不说,曹旎的确费了些心思。

  而且送鞋本来就有“送邪”的意思,曹旎每次在他出征之前便要送鞋,看起来没什么新意,但其实应该就是这方面的寓意,肯定不是“你给老娘有多远走多远”的意思,这点自信吴良还是有的。

  “这还差不多。”

  曹旎白了他一眼,接着又转身拿出来两身衣裳,也一并递到了吴良手中,接着说道,“我特意在胸口加了一面护心镜,还用皮革将内衬包裹一番,穿在身上不会感到不适,你要时刻穿着,关键时刻或许能保你性命。”

  “嗯。”

  吴良应了一声,他每次出征其实一直都会随身穿着当年在乐安国时闻人昭送给他的紫铜锁子甲,这东西实在没有必要,不过此时此刻,也不能拂了曹旎的好意。

  “还有……你过来!”

  做完了这些,曹旎莞尔一笑,却又对他勾了勾指头。

  “还有什么?”

  吴良略微凑近了一些。

  “近一点!我难道能吃了你不成?”

  曹旎瞪眼。

  吴良只得再小心翼翼的靠近了一些。

  而曹旎则背起手来上身微微前倾,粉唇渐渐凑到吴良耳边,这才故意吐着热气轻声说道:“以往每次出征,我父都要给将领放假几日,命他们回家与妻妾团聚,留下一些种子再赶赴战场,这次你我尚未成婚便先放过你了,下次我定要吃了你。”

  “……”

  吴良侧目看到曹旎那挂着一抹红晕却不自知的俏脸,那狡黠得志的明澈眸子,再看到她嘴角那抹邪魅纯欲的弧度,莫名觉得有些腰疼。

  但不得不承认。

  下半身动物吴良心中已经蠢蠢欲动了,没有一个正常男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麻蛋,不就是谋害亲夫么,多大点事啊。

  老子一旦精虫上脑,莫说是谋害亲夫,便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老子也敢叫她放十个月产假!

  要不老子现在就下令延迟三天出征,反正真发生点什么,曹老板与丁夫人那边都已经默许了这门婚事,老子也不算出师无名,最多只能算是心急吃了热豆腐而已,他们就算训斥也只能训斥曹旎,难道好意思来训斥老子……

  不过想归想。

  吴良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欲望,柳下惠一般看似淡定实则心脏砰砰狂跳的退后一步,与曹旎施了一礼正色道:“竭泽而渔,杀鸡取卵,饮鸩止渴,寅吃卯粮,此乃兵家大忌。”

  “噗!”

  曹旎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瞅了他一眼,再次板起脸来斥道,“油腔滑调!我就不送你了,反正有这么多人与你同行,你路上多加小心便是,回来时先去见我。”

  说着话。

  曹旎便毅然转身,背着手一蹦一跳的领着四名亲卫向曹府的方向行去,尽显少女青春烂漫之态。

  她内心十分欢喜。

  因为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吴良不再与她相敬如宾,不再将她当做曹家的女公子,颇为自然的与她说笑。

  她虽单纯,但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

  一个半月之后。

  东莱郡崂山,黄昏时分。

  吴良迎着海风,望着脚下的崂山湾,胸中诗意难以平复,终于又做了一回抄袭狗:“东临崂山,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春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后世语文课本中要求全文背诵的诗句,正是出自曹老板之手,名为《观沧海》。

  只不过吴良暗自将“东临碣石”改成了“东临崂山”,又将“秋风”改成了“春风”,使得这首诗更符合此刻的意境。

  “好诗!”

  一旁的于吉听吴良吟完,当即拍着双手叫起好来,“公子,老朽以为公子应命人将此事刻在崂山之上以供后世观摩,也叫后来人领略一下公子的才情才是!”

  “免了,吟诗本是自娱之事,若变成了炫耀也就无趣了。”

  吴良极有境界的笑道。

  他是怕曹老板之后到了碣石,忽然诗意大发写出《观沧海》时,却被手下提醒他的女婿已经在崂山写过了,还刻在了崂山之上,曹老板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转念一想,这貌似也挺有意思的……

  “对了,杨万里回来了么?”

  回过神来,吴良看向典韦问道。

  “还未回来。”

  典韦答道。

  “孔太守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吴良又问。

  这个孔太守乃是曹老板打下青州之后,认命的东莱郡太守孔晨。

  孔晨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孔融的亲哥,确切地说是亲哥之一,因孔融光是在史书中有确切记载的兄弟便多达四个。

  孔融让梨的故事,后世人尽皆知。

  不过此事是否属实便不一定了,因为正史中从未记载此事,故事原文乃是出自一部名为《融家传》的不属于正史范畴的书中。

  “一炷香之前,孔太守的人曾来请过公子。”

  典韦答道。

  即是说孔晨已经准备好了晚宴,也收集好了吴良请他帮忙收集的当地有关徐福的民间传说,就等着吴良前去赴宴。

  “那就走吧。”

  吴良微微颔首。

  如此向山下走了几步,吴良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附近的山石一眼,严谨的考古工作者难得恶趣味了一回,“还是教人将我方才那首诗刻下来吧,不过署名就不必了。”

  第七百零九章 秦朝的渣男

  东莱郡郡府并不在崂山,因此孔晨这个太守平时也并非居住于此,只不过最近恰巧南巡到了这里,便与瓬人军遇上了。

  吴良的面皮本来就够厚,再加上这次奉旨行事气壮的很,当即便将原本应该找崂山县令帮忙的事情以“请求”的方式交代给了孔晨,如此一边有官方帮忙收集信息,一边还有杨万里在民间走访,双管齐下自然更加高效。

  待吴良等人回到崂山县府。

  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不过府衙里面却是灯火通明,崂山县令与孔晨正在等他。

  尤其是崂山县令更是正襟危坐。

  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唤作董三石。

  原本董三石只是乡里的三老,曹老板占领青州之后,原来的县令与部分士族州官便随当时的青州刺史田楷、刘备等人跑去了冀州投奔袁绍,于是县令的位置空缺了下来,于是在当地还算有些名望的董三石便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如今吴良这个高高在上的京官与太守孔晨一同来到这小小的县城,董三石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心中自是难免有些紧张。

  “恭迎吴太史。”

  收到守门兵士的通报,孔晨与董三石快步从府衙里面出来迎接,见到吴良便施了一礼,孔晨则作为代表对吴良笑道,“董县令一早便命人准备好了菜肴美酒,只等吴太史归来,吴太史要是再不回来,我便要亲自上山去迎了。”

  “哈哈哈,孔太守客气了,董县令破费了。”

  吴良打着哈哈走上前去与二人过礼。

  “吴太史里面请。”

  “请!”

  简单寒暄两句之后,一行人鱼次进入府衙客堂,落座之后董三石唤来一名仆人轻声交代了两句,便有热腾的酒食陆续送了进来。

  吴良先敬了二人一杯,接着便直奔主题道:“孔太守,董县令,我请求二位帮忙查探的事情可有了结果?”

  “自然,董县令是土生土长的崂山人,此事他来查探最为合适。”

  孔晨倒也并不是个抢功的人,如此说这话便冲身旁的董三石使个了眼色,示意他给吴良展示查探的结果。

  “依照吴太史的要求,在下将崂山一带曾出现过的关于徐福的民间传说都记录了下来,全部记在这册简牍之中。”

  董三石连忙起身招了招手,便有一名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躬身来到了吴良身前,而托盘之中则盛有三卷简牍,董三石也已经来到了旁边,一边亲手将托盘中的简牍承给吴良,一边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在下还找到了徐福的后人,徐福当年出海之后他们便改姓为崂或劳,如今已有三个分支,分别住在靠海的三个渔村之中,为了方便吴太史查证,在下已命他们的族长携带各自的族谱来到了府衙,吴太史可以随时唤他们进来问话。”

  “董县令办事如此面面俱到,只做个县令属实有些屈才了。”

  吴良听罢连连点头,颇为赞赏的笑道。

  这个董三石的办事能力的确挺强,不管吴良提到的没有提到的,他全都办了,而不似一些庸才打一鞭子才能动弹两下,用起来极不顺手。

  而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吴良也已经不动声色的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与那些当官的接触的多了,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了一些官僚气息,只一句“屈才”便能够令拉拢人心,给董三石营造出一种可能受到提携的错觉。

  果然。

  “吴太史谬赞,能为吴太史帮手是在下的荣幸!”

  董三石明显激动的身子一颤,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一些,却又情商颇高的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也不是在下的功劳,在下祖上三代都是粗人,想不了这么细致,还要多亏孔太守在旁指点。”

  “孔太守乃名门之后,我可不敢胡乱评论,心中只有敬佩。”

  吴良又笑着对孔晨施了一礼。

  孔家的确是名门之后,而且是大大的名门,因为他们是孔圣人的后代。

  到了孔晨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世,除了孔圣人,他们的父辈祖辈亦有不少登堂入室的官员,历史记载中最高甚至是汉元帝的老师。

  “吴太守过奖,只是些虚名罢了。”

  孔晨的表现便要淡定许多,一脸笑意的与吴良还礼。

  如此一同商业互夸之后,吴良已经将那几卷简牍交给了于吉,教他查看其中的内容,自己则又对董三石说道:“董县令,既然你已将徐福的后人请了过来,不如教他们一同进来与宴,我与他们一边吃喝一边问话,倒也不误事。”

  “都是些粗鄙之人,只怕饶了吴太史的雅兴。”

  董三石有些为难的道。

  “不碍事,我没那么多讲究。”

  吴良笑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遵命。”

  见吴良如此说,董三石自然也不好再坚持,只得又将仆人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而与此同时。

  “……”

  孔晨却动了动嘴唇,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

  片刻之后。

  三个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被带了进来。

  他们的五官与体貌并没有太多的共同点,其中一人较高,大约有一米七五的样子,剩下两人则略矮一些,大概一米六出头。

  看起来最大的已经年过半百,而最小的年纪应该也有三四十了。

  若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太阳与海风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与身处中原的人不同,他们的两腮处颜色要略深一些。

  “见过……见过……”

  这三人显然更加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场合,显得比董三石更加局促,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便连忙施礼,却又不知该向谁施礼,又该如何称呼对方,以至于一开口便卡了壳,立在当场手足无措。

  好在董三石瞬间看出了他们的窘迫,连忙上前领着他们来到了吴良身边,笑着说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太史令吴太史,正是他要见你们。”

  “见过吴太史!”

  三人却根本不敢正眼去瞧吴良,只是连忙躬身施礼。

  “这位是咱们东莱郡的太守孔太守。”

  董三石又将他们领到孔晨面前,开口介绍道。

  “见过孔太守!”

  三人还是一个样子,连忙躬身施礼,动作显得极其僵硬。

  “不必担忧,稍后吴太守问你们什么你们答什么便是,吴太守为人和善仁慈,若是你们好好作答,他说不定还要赏赐你们。”

  董三石见三人如此模样,担心他们不能好好配合吴良,只得又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着为他们宽心道。

  “诺……”

  三人依旧唯唯诺诺坐立不安。

  此刻吴良已经起身来到了三人面前,笑呵呵的说道:“何须稍后,今日将你们请来耽误了你们的功夫,本就应该有所回报,怎能叫你们空手而回……典韦,你教人去取三石粟米来,每人分上一石回去的时候带上。”

  一石粟米,听起来好像就那么回事。

  但《汉书》有云:“三十斤为钧,四均为石。”,吴良一开口便是每人一百二十斤粟米,这在现在到处都是战乱饥荒的年代可不是小手笔。

  而且这三人虽然都是一族之长,但从他们的外貌与衣着上来看,他们的日子过的肯定不太如意,再加上董三石方才说他们都住在海边,那种地方基本种不出粮食,只能靠出海捕鱼来维持生计,而这个时代还根本就不流行吃海鲜,基本没有什么销路,粮食对于他们而言自然也就显得更加珍贵。

  “真的?!”

  听到这话,三人瞬间受到了刺激,“嚯”的一声齐齐抬起头来望向吴良,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孔太守与董县令都在旁边看着呢,我怎会食言?”

  吴良笑着微微颔首,典韦则已经领命,当着他们的面迈开步子向堂外走去。

  “谢过吴太守!谢过吴太守!小人感激涕零!”

  三人这才终于信以为真,接着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给吴良磕起头来。

  “……”

  看到这一幕,坐在角落里的巫女呼却是心情复杂。

  她听到了董三石方才的介绍,自然知道这三个人便是徐福的后人之一。

  而徐福则是他们倭国人的祖神,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明,祖神的后人沦落到这般地步,甚至为了一石粟米便如此卑躬屈膝,这多多少少令呼有些无法接受。

  好在吴良也并不享受这种被人跪拜的感觉,见状已是不顾身份的上前搀扶:“不必多礼,起来,都起来吧。”

  如此将三人一一扶起。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了不少,三人都是喜滋滋的望着吴良,拍着胸膛说道:“吴太守,有什么话你尽管问便是,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个字都不敢隐瞒,保准让你满意。”

  “可否先将你们的族谱借我瞧上一瞧?”

  吴良笑道。

  “自然可以,吴太守请。”

  三人连连点头,立刻将背在身后的一个包袱取了下来承给吴良,那包袱里面便是各家的族谱,数百年的传承,每家都已经有厚厚的几卷,每个包袱都得有个十来斤重。

  诸葛亮与察木王子见状连忙上来帮忙接了过来。

  他们很清楚吴良要看的是什么。

  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便从这些族谱中找出了最早的那一卷,而后拿到吴良面前请他逐一过目。

  族谱证明,这三人的确都是徐福的后人。

  因为族谱中最早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名字便是徐福,还有“徐氏,子爵,嬴姓,皋陶之后也”的字样。

  这族谱应该不是作假,因为秦朝时作为徐福的后人,并不会享有什么特权,甚至后来徐福出海不归,还有可能为他们带来灾祸……历史记载,徐福出海几年未归之后,徐氏的几个旁支便都南迁潜居,原因正是“为避秦始皇灭门之祸”。

  而等到了汉朝。

  徐福的后人也不曾受到任何优待,只是不会替秦始皇灭他们的门罢了。

  因此伪造出这样一个族谱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不同的是,三部族谱的先母名字截然不同。

  而就在只经历了一代人过后,三部族谱中的姓氏便已经不约而同的发生了改变,不再以徐为姓,其中两部改成了“崂”,一部则改成了“劳”。

  至于改变姓氏的原因,族谱中则没有做出说明。

  “你们皆是徐福的后人,可知你们的先人当初更改姓氏的背景与原因?”

  吴良虽然猜测他们可能也是在徐福出海不归后“为避秦始皇灭门之祸”才不得不更改姓氏,但还是想听听当事人有什么说辞。

  “我来说吧。”

  其中个子最高的汉子脸上却略微显出一抹阴沉之色,施礼说道,“吴太守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先母是不同的人,唯有先父才是同一个人。”

  “当年徐福未出海时,便在崂山建造大船,并请求始皇帝派兵前来射杀海中阻碍航行的鲛鱼,在此地居住了几年,我们的先母便是在那时受到了徐福欺骗……”

  “?”

  才听了几句话,吴良便已面露疑色。

  鲛鱼他倒知道是什么东西,这同样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异兽,不同时会织龙绡、油灯长明的鲛人,这是一种相对正常的异兽,“鲛鱼长三丈,背上有甲,珠文坚强,可以饰刀口,又可以鑢物”,“游于沧流之中,起鳃于东海之上,甩尾如暴风,而濠鱼井鲋”。

  后世研究认为,鲛鱼其实就是鲨鱼,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最重要的是。

  这个徐福后人居然用到了“欺骗”一词,竟声称他们的先母是受到了徐福的欺骗?

  “徐福用花言巧语欺骗了我们的先母,答应我们的先母会迎娶她们,会带她们过上富足安康的日子。”

  那汉子接着说道,“可当我们的先母怀有身孕,又或是刚刚产下幼子的时候,蜃楼也建造好了,徐福便带上官兵抓来的三千童男童女,带上他全部的家产悄无声息的出海了,待我们的先母察觉时,他竟连一斗粮食、一件农具、一句嘱咐都不曾留下……那时我们的先母便已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徐福早就答应过她们,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她们。”

  第七百一十章 别有用心

  “这……”

  听到这里,在场众人已皆是一脸疑色。

  哪怕作为本地人的县令董三石亦是如此,看起来此前似乎并未听到这样的说法,并不知道徐福还有如此“不堪”的往事。

  吴良自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反观后世考古界对徐福的评价,其实也并没有明显的褒贬分界,只认为某种意义上讲,徐福不仅可以算是人类驾驭海洋的历史第一人,也是开启天朝与倭国文化交流历史的第一人。

  吴良此刻也并不打算评判徐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如果这种说法属实,那么站在面前这几个徐福后人的角度去看待此事,他们与他们的先母便的确有对徐福不满的理由,在他们眼中,徐福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而且明显还不只是骗了一个姑娘……

  “你们的先母呢?”

  吴良又看向了其余两人,开口问道。

  “回太史的话,皆是如此。”

  其余两人亦是施礼答道,“而且据我们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法,受到徐福欺骗的其实并不只有我们三家的祖母,只是有些还未怀上身孕,有些则在这数百年间断了传承,到了如今也就只剩下我们三家罢了。”

  “……”

  听到此处,角落里巫女呼两道柳眉亦是微微簇起,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徐福显然不是她心中认识的那个秦之徐君。

  作为倭国的神社巫女,她侍奉的神社便是秦之徐君所留,侍奉的神明也是秦之徐君这尊祖神,那是她的信仰,同时也是整个倭国的信仰。

  而这些事情,无疑是在她心中那尊至高无上、完美无瑕的祖神身上涂上了污点。

  所以她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否则那便意味着信仰的动摇,她将没有资格作为巫女继续侍奉神社与祖神。

  而之所以没有立刻开口反驳。

  则是因为她暂时还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担心贸然开口非但无法说服众人,还会令她心中的祖神更加蒙羞。

  “……”

  吴良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比他想象的还要渣,广播种不负责可还行?

  如此沉吟了片刻,他才终于整理好了凌乱的思路,接着问道:“可否请三位介绍一下你们先母的家世?”

  “我家先母家中原本便是崂山之下的渔民,当年徐福来此修建蜃楼,将我家先母家中的男丁征召前去帮工,我家先母时常前去送饭,后来便结识了徐福。”

  “我家先母家中本是北海的木工,亦是受到征召前来修建蜃楼,于是随父亲一同到了此处……”

  “我家先母原是徐福家中的侍女,随他一同来到此处……”

  三人轮流将先母的情况描述了一番,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来自士族阶层,全都是最下层的平民百姓,而以徐福当时的身份与家世,欺骗她们简直易如反掌。

  并且如果她们足够清醒便应该明白。

  秦朝时阶级垄断便已经根深蒂固,就算徐福后来没有出海,她们也断然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从一开始便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人总是喜欢幻想,就像吴良生活过的后世,也依旧有许多女生在前赴后继的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然而最终留下的却多数都是一地鸡毛,哪怕那些已经成名的女星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

  吴良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

  他们都是被徐福抛弃的人,并且抛弃的毫无负担,因此也肯定不会回来认亲,再加上崂山本就不是徐福的故乡,他离开倭国之后返回这里的可能极小。

  不过吴良还是决定进行最后一次努力。

  “多谢你们的回答。”

  吴良微微颔首,回头又对董三石说道,“董县令,劳烦你安排一下,明日我想去他们居住的渔村看一看。”

  如果渔村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三个徐福后人也都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那么基本上便可以排除徐福离开倭国之后回到了这里的可能。

  当然。

  吴良同时也会询问巫女呼的意见。

  虽然他此刻依旧对呼身上的那枚琼勾玉心存怀疑,不确定那玩意儿是否真的能够通过温度的变化来确定徐福的位置,又或是确定另外一枚属于徐福的琼勾玉的位置,但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参考。

  何况如果巫女呼还是认为徐福有可能在崂山一代,并且认为吴良有些方面没有查探到的话,肯定也不会继续保持沉默。

  “吴太史放心,此事交给在下便是。”

  董三石施礼应了下来。

  ……

  宴席过后。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返回董三石给他们在城内安排的驻地。

  途中已经许久不曾与吴良说话,甚至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的巫女呼却主动走到了他的身边,施了一礼道:“吴太史,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吧。”

  吴良笑着说道。

  “当年秦之徐君到达倭国的时候,蜃楼已经出现了不可修复的损坏,据说是经历了一场大风暴,而被他带上蜃楼的三千童男童女与数百名工匠,活着上岸的只有不到一半。”

  巫女呼认真的说道,“因此我认为,当年秦之徐君没有带上这些女眷,未必便是始乱终弃,而是心知此行生死未卜,不愿教她们与自己一同冒险。”

  “骗自己有意思么?”

  吴良忽然反问道。

  “什么?”

  巫女呼没料到吴良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若是心知此行生死未卜,又不想牵扯她们,不是更应该克制自己么?”

  吴良上下打量着巫女呼,说道,“你方才应该听到了,被徐福弃留在此的女子并非只有这三家,这是一个心知生死未卜,不愿教她们与自己一同冒险的人做的事么?”

  “或许秦之徐君原本打算到达倭国之后再返回将他们接来,无奈蜃楼到达倭国时已经完全损坏,此事只能搁置。”

  巫女呼又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齐力童大夫曾说过,徐福似乎是在倭国居住了几十年后,听闻秦朝已经被大汉取代,才开始着手建造船只踏上了归途的吧?”

  吴良再次反驳。

  他倒不是非要证明徐福是个渣男,只是不喜欢巫女呼这自欺欺人的样子。

  就像吴良始终秉持的历史观一样,他从不以正义与善恶的角度去解读历史,去评判历史人物,所有的行为都应该归于人性。

  人无完人。

  哪怕孔圣人亦是如此,徐福有些毛病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巫女呼被问的哑口无言,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却依旧坚定的道,“总之,秦之徐君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希望你不要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我没什么误解,只不过是试图用辩证的态度去更加全面的了解徐福罢了。”

  吴良笑道,“秦之徐君是你与倭国人的信仰,却只是我研究探查的对象,你有你的坚持,我尊重你,我有我的坚持,你也不必试图将你的信仰强加于我,毕竟我可是大汉的太史令,大汉的史书里要怎么去记录这件事,我说了算。”

  “……”

  巫女呼还想说些什么,典韦却已经打断了她,来到吴良身边附耳说道,“公子,杨万里回来了。”

  “失陪。”

  吴良拱手一笑,头也不回的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巫女呼的目光忽明忽暗,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

  杨万里此行带回了不少相关此地徐福的民间传说。

  有他可以炼制仙丹治病救人的传说,有他出海勇斗鲛鱼的传说,有他拥有避水神珠可自由往返陆地与大海之中的传说,甚至还有徐福其实是鲛人的传说……

  这些传说全都没有确切的依据。

  不过经过于吉帮忙确认,全都能与董三石交给他的那几卷简牍中记录下来的民间传说对得上,即是说董三石并未有所隐瞒。

  而关于徐福去而复返的消息,却是一丁一点都没有。

  这使得吴良在主观上已经暂时排除了崂山这个地方,只需明日再走访一下那三处徐福后人居住的渔村,便准备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琅琊。

  除此之外。

  杨万里还带回了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同时也是吴良命他着重查探的消息。

  “公子,的确有一伙外乡人在我们之前便到达此处打听过徐福的消息,时间应该是在四个月前。”

  杨万里压低了声音说道,“据附近的渔民描述,这些人个子不高,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口音也十分古怪,不过也只是打听了一番,不久便全部离开了,从此再未出现过。”

  “看来我此前所猜不错,倭国人的确是先来查探不成,才不得不前去求助朝廷,他们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吴良微微颔首。

  “公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杨万里又拱手道,“公子此前对这个随行的劳什子巫女严加看守是对的,将那个倭国大夫扣在陈留也是对的,决不可对他们掉以轻心。”

  “如此说来,琅琊他们应该也已经去过了,同样也没有得尝所愿。”

  吴良沉吟着道。

  其实他心中还在想另外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倭国人其实已经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只不过那地方极其凶险,以至于他们出现了严重的伤亡,最终只有包括齐力童与巫女呼在内的五个人逃了出来,实在没有办法才跑去找大汉朝廷搬救兵。

  这也解释了倭国使团如此凄惨的缘故。

  而倭国人之所以隐瞒了这件事情,则是在利用信息差令他与瓬人军去当炮灰,他们再伺机而动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如此……

  接下来如果他始终没有办法找对地方的话,巫女呼边应该会主动站出来不动神色的给予一些提示,指引他们去向正确的地方。

  当然。

  这依旧只是吴良诸多猜测中的一种,暂时还没有证据,只是之后巫女呼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值得推敲了。

  ……

  次日。

  果然与吴良想的差不多,徐福后人居住的渔村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吴良又特意向巫女呼询问了琼勾玉的情况,同样是一无所获,并且当吴良提出要离开崂山前往琅琊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正式向孔晨与董三石辞别之后,瓬人军再次出发。

  如此十日后。

  始终坐在吴良安排的马车内不言不语的巫女呼竟又一次颇为主动前来求见。

  “吴太史,你好像走错路了。”

  一见到吴良,巫女呼便立刻提出了质疑。

  “有么?”

  吴良蹙眉。

  “你有地图么?”

  巫女呼正色说道。

  “给。”

  吴良从怀中取出一份涵盖了徐州、青州两地的缩略地图递了过去。

  “你过来看。”

  巫女呼也不废话,当即将那地图谈在吴良面前,指着地图上面的标记正色说道,“我听兵士说,我们现在已经快要到达海曲(后世日照)了,而琅琊在这个地方,即是说我们已经与琅琊擦肩而过,并且至少多走出了三百里地,继续这么走下去,只会距离琅琊越来越远。”

  巫女呼说的不错。

  他们现在早就进入了琅琊国境内,并且他们途经的路途附近也的确有一个叫做琅琊的靠海县城。

  如果他们要去的是这里的话,确实已经走错了路,而且差的还挺远。

  吴良闻言却并不意外,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巫女呼,阴阳怪气的道:“看不出来呼姑娘对这一代还挺了解的嘛,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汉人拿着地图都能走错,呼姑娘没有地图却能够辨别错误……呼姑娘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

  巫女呼顿时愣住,沉默了片刻才反问道,“你是在故意试我?”

  “当然不是,我这么走自有我的道理。”

  吴良却笑呵呵的道:“不过你若非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为了维系我们之间的信任,我需要你立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诚实一些,否则我有理由认为你们倭国人对我别有用心,只能立即放出飞奴通知天子陛下拿下齐力童,他是否能够活到我们回去可就不一定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地缚灵

  “……”

  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天,巫女呼自是完全没有想到才两句话的功夫,吴良便会忽然发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这一次吴良发难也并非毫无道理。

  倭国人不打招呼便来到大汉的地界秘密行事,之后求助大汉天子,却还对一些事情有所隐瞒,这便是一连犯了越界与欺君之罪, 两项罪责随便拉出来一项,都足以令这个所谓的“邪马台国使团”永远留在天朝。

  “呼姑娘,我的耐心有限。”

  逼视着面前的巫女,吴良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吴太史恕罪!”

  巫女呼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终于迫于压力向吴良躬身赔罪道,“此事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希望吴太史不要误会, 我们的确没有任何恶意。”

  “说吧, 你们究竟还隐瞒了哪些事情?”

  吴良面无表情的道。

  “我们进入大汉之后, 一路辗转先到了青州,前去造访了当年秦之徐君出海的崂山。”

  “可惜在崂山寻访多日,虽得到了一些有关秦之徐君的消息,但却全都是秦之徐君出海之前的消息,并没有查出任何他归来之后的任何消息,再加上我带着琼勾玉几乎走遍了崂山的每一个角落,琼勾玉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因此只能前往另外一个秦之徐君归来之后可能居住的地方继续查找。”

  “这个地方就是琅琊,那时秦之徐君的故乡。”

  “可是在琅琊,有关秦之徐君的消息反而少得可怜,甚至我们问遍了当地的乡民,连一个与他有关的人都不曾找到,就好像秦之徐君从未在这個地方居住过一样。”

  “这不符合常理,但越是如此,我们越发怀疑秦之徐君正是隐居于此,认为或许是他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抹除了这些乡民的记忆,又许是这些乡民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使得秦之徐君不收外人打扰。”

  “于是我们在琅琊停留了一阵子, 终日搜寻秦之徐君的下落。”

  “可惜好景不长,我们仅剩的粮食吃光了,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再这么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饿死在秦之徐君的故乡。”

  “我捧着琼勾玉在月光下向秦之徐君祈祷,希望他能够听到我的心声,就像当年去到倭国一样,现身帮助快要陷入绝境的我们。”

  “但秦之徐君并未回应我。”

  “有人便在这个过程中饿死了,有人则借口外出搜寻秦之徐君的下落一去不回,甚至有人竟割下了同伴尸体的肉……”

  “齐力童大夫意识到局面正在逐渐失去掌控,他处死了一些将同伴当做食物的人,拿出离开邪马台国时卑弥玉女王给他的诏书,决定带着剩下的人前去向大汉天子求助。”

  “接下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离开琅琊时我们还剩下四十余人,见到天子陛下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五人……”

  说到这里,巫女呼长舒了一口气,眼眶已是微微泛红。

  不知是在缅怀那些死去的同伴, 还是在为自己此行的遭遇心伤。

  不过对于倭国使团的所有人来说, 这都绝对是一次悲惨之旅, 能够活着到达陈留的五个人, 每一个人心中都必定满是阴影。

  “那么在琅琊的时候,你的琼勾玉可曾出现过什么变化?”

  吴良蹙眉问道。

  “没有。”

  巫女呼答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坚持前往琅琊?”

  吴良接着问道。

  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甚至还不如在崂山的时候,琼勾玉也没有任何变化……若是没有其他的理由,巫女呼便实在没有了坚持的必要。

  “就像我此前说的,越是什么都没有,我们反倒越发觉得疑点重重,毕竟这可是秦之徐君的故乡。”

  巫女呼微微摇头,颇为无力的叹道,“而且我们查阅了所有我们可以找到的史书,也问过了许多人,最终找到的与秦之徐君有关的地方便只有崂山与琅琊,如果这两个地方都不曾找到秦之徐君的踪迹,我们便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听到这里,吴良忽然笑了起来,戏谑的看着巫女呼道:“什么都找不到就对了。”

  “什么?”

  巫女呼面露疑色。

  “我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疑点,你们去的琅琊根本就不是徐福的故乡,什么都找不到就对了。”

  吴良笑着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所有对秦之徐君有记载的史书,都提到了琅琊,就连神社中也有这方面的记载,怎会不是徐福的故乡?”

  巫女呼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的道。

  “徐福的故乡虽是琅琊不错,但却是先秦时期齐国设立的琅琊,也被称作齐地琅琊,而并非如今的这个琅琊。”

  吴良接下来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道,“齐地琅琊甚至不在如今的琅琊郡内,而在琅琊郡以南的东海郡。”

  这是许多汉朝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毕竟秦朝据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而汉朝又经历了西汉、新朝、东汉三个朝代,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事情都发生改变,尤其是王莽新政的时候,许多州郡都重新划分,就连许多汉朝人都被搞得糊里糊涂。

  就像吴良此前去过的“乐安国”一样,原本这个郡其实是叫做“安乐国”,王莽新政的时候便强行将这个地方地名中的两个字颠倒了一下……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许多颠倒的地名甚至一直到了后世也还在使用。

  正因朝代的更迭与统治者的改制,琅琊郡的行政区域也早就重新进行了划分。

  于是徐福的故乡便从琅琊郡划分了出去,成了如今东海郡的行政区域。

  而据吴良所知,后世的考古学家经过多方考证,早就已经确定了徐福故乡的确切位置——应该是在如今东海郡制内的“朐(qu二声)县”,到了后世则早已更名为连云港。

  “……”

  听到这番解释,巫女呼顿时陷入了沉默,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仿佛刚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接下来我要带你去的才是徐福真正的故乡。”

  吴良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接着沉声说道,“不过在这之前,你是否还有什么需要补充,不要继续消耗我对你的信任,这对你与倭国没有任何好处。”

  “……”

  巫女呼看出吴良眼中的凶光。

  她不敢怀疑,也没有资格怀疑,如今齐力童与她自己都被控制在吴良手中,吴良对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不必有所顾虑,因为在他们的背后,是一个羸弱的邪马台国,哪怕大汉如今有些自顾不暇,但却绝对不是区区一个邪马台国能够抗衡的。

  说得直白一些,哪怕吴良直接将他们杀死,也绝不会引来任何外交危机,因为邪马台国甚至没有谴责大汉的资格。

  弱国,哪有什么外交?

  终于。

  “我明白了……”

  巫女呼选择了妥协,她并不仅仅担心自己与齐力童的安危,同时也担心接下来的探寻事宜。

  假如吴良不再允许她参与寻找徐福下落的事情,那么她这次就算是白来了,之后不管找到什么,都将与她和倭国没有任何关系。

  “我懂得一些简单的阴阳术,能够占卜、祭祀,有时我还能够与地缚灵沟通,不过不是每次都有用,就是这些了。”

  巫女呼神色认真的说道。

  “地缚灵?”

  吴良内心颇为意外。

  占卜、祭祀这两件事就不多说了,意思非常好理解,并且这个时代的天朝各地也时常会举行类似的行为,比如祈福求雨,再比如祭天等等……这是巫觋最为传统的活动。

  只是占卜与祭祀是否真的能够与天道沟通,目前还没有定论,或许是因为招摇撞骗的人比较多吧。

  真正令吴良感兴趣的则是“地缚灵”。

  这个词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尤其是经常观看倭国动漫、或是玩过一些与倭国历史相关游戏的年轻人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所谓“地缚灵”,其实说的就是人或其他物体死后被束缚在某地无法进入轮回的亡灵。

  这与吴良时常用来搪塞他人的“起乩之术”乃是同一类型巫术。

  打个比方,吴良最初穿越的时候,曾忽悠曹禀自己是乩童,能够使用时灵时不灵的“起乩之术”与梁孝王墓的墓主人沟通,从而得知墓室中的情况。

  如果按照倭国人的说法,这里面的梁孝王便属于地缚灵的范畴,而梁孝王墓便是束缚他的地域,是他无法离开的牵挂。

  但吴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起乩之术”完全就是扯淡。

  那么巫女呼这所谓“与地缚灵沟通”的能力是否是真的呢?

  吴良在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地缚灵”,但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他已经无法否认“地缚灵”可能真的存在了。

  比如梁孝王墓中的“犼”,比如齐哀公墓中那明显有神秘力量与神秘意识控制的“痋虫巨人”,再比如让将自己的魂魄移入一头机关兽中的“公输班”……这些从某些方面评判,其实都可以划入“地缚灵”的范畴。

  所以……

  “关于地缚灵,可以给我介绍一些你与地缚灵沟通的相关经历么?”

  吴良蹙眉问道。

  “邪马台国的王城郊外有一个村子,村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水井中的水甘甜可口,这是村民的生命之源,可是有一天井水忽然变得浑浊,口感也不再甘甜,于是便有人找到了我,希望我帮忙查明原因。”

  巫女呼正色说道,“我到了之后便见到了地缚灵,那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正坐在井沿上哭泣,除了我没有人能够看到她,我走过去与她说话,她也很意外我居然能够看到她,接着她告诉我她是被人杀害的,行凶之人是她的追求者,在被她明确拒绝之后便恼羞成怒对她痛下杀手,并将她的尸首绑上石头丢入了井中,她还将自己与行凶之人的身份告诉了我。”

  “我教人去查,王城之中果然有一个官员家中的女儿失踪了一些时日。”

  “而当我带人来到凶手家中抓人时,行凶之人却咬死不认。”

  “于是我将行凶之人带到了那口水井边上,一边命人打捞出女子的尸首,一边将行凶之人杀人时的种种细节一一说明,最终行凶之人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被女王下令处以极刑,而那女子的尸首被家人认领下葬之后,井水也重新恢复了清澈甘甜。”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地缚灵,但却是我第一次与地缚灵沟通,在那之后我就时常受到邀请前去处理这样的事情,不过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出现地缚灵,地缚灵似乎只有受到了某种力量影响时才会出现,但具体是什么力量,我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说到这里。

  巫女呼总算略微停顿了一下,侧目看向吴良道,“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这就是事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村子里的人与我的父母都认为我中了邪,将我带到神社请上一任巫女为我驱邪,而上一任巫女则告诉他们,这样的我只有在神社这种神圣的地方才能活下来,于是我便被留在了神社,受到了上一任巫女的管教与培养,长大之后我也成了神社的侍者,成了巫女,而上一任巫女则在弥留之际才告诉我,我并不是中了邪,只是受到了祖神的垂青,也并非只有在神社才能活下来,只是她认为我是祖神选定的侍者,才欺骗我的父母,将我留了下来。”

  “……”

  吴良的确对这番说辞还有怀疑。

  因为这个故事略微有些儿戏,至少对于他这个穿越者来说毫无新意,要是叫他来编造,类似浅显的故事他能一口气编造出一百个都不带重样。

  但看着巫女呼那双透彻的眼睛。

  吴良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他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面前的人可不仅仅是个侍奉神社的巫女,还是倭国弥生时代那个极具神秘色彩的传奇女王啊!

  第七百一十二章 郁洲山

  所以,地缚灵的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吴良此刻还无法完全确定,虽然他肯定是看不到地缚灵的,但也不能因此便否定巫女呼,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有些人天生就不普通。

  就像此前被吴良从鄯善国带回来留在瓬人军中的察木王子一样,他的“阴阳眼”便是真实存在的,而他能够看到的“气”, 便没有人能够看到,也没有人能够证实,但经历过多次验证之后,吴良已经对他的“阴阳眼”深信不疑。

  事实上,后世其实也有许多关于地缚灵的传言。

  比如某处凶宅,某个凶地, 某件凶器,这些都疑似与地缚灵有关,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看到这种东西,因此也很难加以验证,只不过一些科学家曾在著名的凶宅或是凶地做过实验,通常都能够在这样的地方捕捉到一些奇怪的电波与磁场,这些奇怪而又特殊的电波与磁场,或许便可以作为一种证据。

  “还有么?”

  不了解的事物,吴良暂时选择不去评论,于是跳过这一话题接着问道。

  巫女呼沉吟了片刻,模棱两可的道:“或许还有,也或许没有,我不确定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想听到些什么,因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后只有必要说明的事情,我皆不会刻意隐瞒便是,如何?”

  “可以。”

  吴良觉得巫女呼说得有理, 终是点了下头,道,“接下来我们便径直前往朐县,或许在那里会有不一样的发现,希望你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毕竟此事于你们倭国更加重要。”

  “请吴太史放心,我当尽力而为。”

  巫女呼也不推辞,很是痛快的应了下来。

  她已经听出了吴良的意思,不管他此行有没有自己的目的,都是不会免费为倭国服务的,假如一路上她都只是一个透明人的话,哪怕最终有所收获,吴良也断然不会轻易满足他们的需求。

  到了那时,倭国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恐怕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令吴良满意才行。

  ……

  如此又过了十日。

  瓬人军终于顺利抵达了朐县。

  安顿下来之后,杨万里照例率人外出打探消息,而吴良则亮明了身份前去与朐县的县令进行接洽。

  朐县的县令名叫邴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与此前的崂山县令董三石不同,邴立属于有些文化的士族,只不过如今只能算是无法登堂入室的寒门。

  而朐县的情况与崂山县亦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崂山县看起来要比朐县富裕了一些,人口也比朐县更多一些, 甚至就连县衙之内服役的衙役也要多了不少,看起来相对正规。

  朐县的县衙则就是一所青石垒成的大房子,放在外面围了一圈院墙,院子里则还养着一条狗与几只鸡,狗被拴着,鸡则完全是放养状态,看起来与此时略微富余一些的农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刻吴良已经被请进了县衙之内。

  “邴某不知吴太史远道而来,既未沐浴更衣前去迎接,也不曾为吴太史设下宴席款待,请吴太史多多包涵。”

  邴立倒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见过了吴良的印绶之后,并不像崂山令董三石那般不知所措,举手投足之间也是相对担心许多,

  “邴县令不必多礼,我不曾提前派人通知,忽然前来造访便是不希望兴师动众。”

  目光飘过邴立身上那身打着补丁却细的很是干净的布衣、脚上那双补了多次的草鞋与长满了黄色老茧的双手,吴良笑呵呵的还礼道,“不瞒邴县令,天子命我前来此处并非巡视,只是协助他国使者办理一些事务罢了,办完了事我们便会离开,期间只需邴县令提供一些必要的协助即可,至于食宿方面的问题,我们随军带了粮饷与营帐,可以自己解决。”

  “那怎么可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吴太史即是奉了天子之命前来公干,在下身为朐县令,更应竭尽全力为吴太史安顿好一切,如此才对得起天子赐予的印绶与官职,否则那便是在下的失职。”

  邴立当即坚持说道。

  “邴县令,此次随军官兵共有百余人,并且暂时还无法确定停留多久……”

  吴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情况说得明白一些。

  “……”

  邴立闻言顿时没了声音,神色之中尽是尴尬与窘迫之色,这虽然不算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但这百余人的食宿,也的确不是他这個县令负担得起的。

  若是放在盛世当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宋朝不是有这么句话么,叫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句话便可体现出,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县府油水也照样不会少,区区百余人的食宿,县令从牙缝里面扣一些出来,便能够将他们伺候的舒舒服服。

  但乱世可就不同了。

  尤其是这种先经历了过黄巾之乱,而后又在一些军阀手中辗转过的偏远县城,无论是劳动力与物资基本上能被榨出来的都已经被榨干,有些地方的县府更是早就变成了摆设,里面杵着个县令也同样只是摆设,同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现在的朐县基本就是类似的情况。

  来的时候吴良已经有所了解,路边那大片大片荒废了许久的耕地便是最好的证明,这地方的生产活动基本已经停摆了。

  “可否请邴县令为我介绍一下朐县目前的情况。”

  吴良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移向了他处。

  邴立叹了口气,无力的摇头说道:“唉,不瞒吴太史,如今的朐县仍有顽疾无法解决,因此县内百姓要么逃难去了他处,要么随波逐流做了贼人,而我这县令对此却无能为力,实在愧对天子之恩呐。”

  “邴县令所知的顽疾是……”

  吴良追问道。

  “便是盘踞于田横岛上的黄巾贼。”

  邴立答道,“如今岛上贼人已经过千,时常率众跨海而来烧杀抢掠,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当年陶谦还是徐州牧时,便无暇顾及这伙贼人,使得他们日益壮大,如今徐州已为曹孟德所得,依旧对这伙贼人视而不见,他们自然更加无所顾忌,再如此下去,在下也只能引咎辞职逃往他处,否则迟早要被这伙贼人杀死。”

  田横岛……

  此岛也叫作郁洲山,乃是《山海经》中的十州之一,只不过是一座小岛罢了。

  只因秦末时与陈胜、吴广同一时间起义的齐王“田横”在刘邦得了天下之后,不愿称臣于汉,于是便率领五百门客逃到了这座岛上,此岛便有了“田横岛”的说法。

  后来刘邦派人前来招抚,田横被迫乘船离岛前往雒阳,结果在距洛阳三十里地的偃师首阳山自杀……这自杀很有疑点,极有可能是那种身上、甚至是背后被捅了三十多刀的自杀。

  随后田横的五百名门客听到他自杀消息,亦是集体自尽追随主人而去。

  不过“田横岛”的说法,应该也就在徐州一带的民间还有,大汉朝廷则一直沿用的还是秦朝时的名字,将其唤作“郁洲山”,又或是“郁州”。

  而在后世,“郁洲山”或是“田横岛”则已经不复存在。

  据吴良所知,应该是在后世的康熙四十年,也就是公元1701年,自“开黄坝新河,分黄经五河、灌口入海”之后,“海涨沙淤,海口渐塞”,郁洲山与大陆之间的海峡便已经彻底消失,从此连成了一片。

  而“郁洲山”也已经被更名为“云台山”,成了连云港的行政辖区。

  不过现在的“郁洲山”。

  则的确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只因它与大陆隔着一道海峡,若是和平年代,朝廷还有余力将目光投向这里,这道海峡也算不上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何况还是冷兵器时代,但现在正处于乱世之中,可就没有人顾得上这里了。

  就拿曹老板来说。

  如今他依旧是四面环敌的情况,若是专程派兵前来攻打郁洲山,无疑需要消耗不少的兵力与粮饷,甚至还得耗费人力物力建造船只渡海。

  再加上郁洲山本就不大,只相当于一个乡而已,而岛上又没有什么能够入眼的资源。

  曹老板现在非要将郁洲山拿下怎么算都是一笔只亏不赚的生意,简直得不偿失,这种情况下倒不如先将这个问题搁置一边,反正郁洲山上就算藏有贼人,也断然成不了大气候,无法成为曹老板的威胁。

  这便是“郁洲山”上的黄巾贼能够存在至今的主要原因,不是收拾不了他们,而是没有必要,曹老板没必要,当初的徐州牧陶谦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嗯……”

  吴良微微颔首,这的确是个问题。

  就连他也不愿与这已经上千的黄巾贼发生冲突,毕竟瓬人军此次出征只有百余人,就算有机会以少胜多,也难免发生伤亡。

  何况他是来考古的,又不是来剿匪的,实在没有那个必要为此牺牲自己人。

  再者说来。

  当地的百姓能逃的已经逃了,该上山的也差不多上了山,如今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剩下的人如果受不了贼人的袭扰,八成不久之后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亏本生意,吴良自然也不会做,除非有非做不可的必要。

  而现在的问题则是。

  吴良不想招惹这伙贼人,却不知道这伙贼人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偏偏这一次黑火药还不能再用,他已经告诉曹老板没有了,如果这次又用了出来,还是在曹老板的地盘上,曹老板一定会收到消息,到时他与曹老板之间便已经会出现信任危机,这可不是小事。

  “可否请吴太史公干完毕,回去之后将此事禀报天子,请天子派兵前来讨伐这伙贼人,否则朐县便永无宁日。”

  邴立则紧接着有些天真的向吴良情愿道。

  吴良怀疑邴立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无人前来剿灭这伙贼人的原因,只是为了表现忠心或是试探于他,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道:“这是自然,邴县令爱民如子为民请命,此事我也会一并并命天子。”

  “那就多谢吴太史了。”

  邴立拱手谢道。

  ……

  接下来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交谈。

  吴良并未请邴立协助提供有关徐福的消息,因为他看得出邴立手下几乎无人可用。

  邴立自己知道的消息应该有限,让他帮忙去查肯定也要花费不少功夫,还不如教杨万里率领瓬人军的斥候亲自查探来的效率。

  最重要的是,吴良有点信不过邴立与目前还留在朐县的人。

  邴立自己方才也说了,这里的乡民有一部分逃走了,还有一部分上了山做起了贼人,那么朐县之内一定还有他们的亲属,立场可能早已发生了改变……

  甚至他有理由怀疑。

  他率领瓬人军如此光明正大的来到朐县,早已被许多人看在了眼中,或许这个消息此刻已经传到了郁洲山上。

  千人对百人。

  郁洲山上的贼人自会认为胜算不小。

  而瓬人军随行有十多匹马,还有马车上装载的物资,这些对于郁洲山上的贼人来说都有着难以拒绝的吸引力,绝对不可不防。

  如此从县府里面出来,吴良便立刻将典韦叫到了身边:“典韦,你速速安排一下,命咱们的人收拾好东西立刻出城向西去往厚丘。”

  “诺!”

  典韦从来不问为什么,转身便去办事。

  反倒是一旁的于吉忍不住问道:“公子,这是为何?老朽记得公子此行的目的地应该就是朐县吧?”

  “这附近的郁洲山有残余的黄巾贼出没,我觉得驻扎在此不安全。”

  吴良正色说道。

  “可是厚丘据此差不多有三百里地,我们接下来要在朐县探寻消息,如此来回可是极耗功夫的……”

  于吉话刚说了一半。

  却已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被吴良派去打探消息的杨万里回来了。

  但杨万里才离开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绝不应该这个时候回来才是,除非有什么紧急消息非保不可。

  第七百一十三章 道德绑架

  众人听到脚步声全都下意识的看向了杨万里。

  杨万里则快步来到吴良身边,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这地方有点不太对劲,我与手下兵士乔装前去查探消息,却发现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尾随我们,而且这里的乡民看向我们的眼神似乎也带有些许敌意,还总在有意无意的反探我们的消息……我去过了许多地方,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状况。”

  “那依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吴良问道。

  “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我认为咱们应该尽快离开朐县,最好不要在此处驻扎过夜。”

  杨万里正色说道,“就算此后仍要在此处查探,公子也应乔装之后暗中行事,时刻防范这里的乡民,不宜与他们走得太近。”

  “嗯。”

  吴良微微颔首,“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方才我已经命典韦去安排了,我们即刻离开朐县前往西边的厚丘驻扎,此后若要查探消息,便往返于厚丘与朐县之间,虽然可能费时费力了一些,却可确保万无一失。”

  杨万里的判断无疑证实了吴良此前的猜测。

  目前还留在这里的乡民八成应该都与郁洲山的黄巾贼有关,否则不可能继续在此地安稳的生活,他们便是那伙黄巾贼的斥候与眼线。

  只要是进入朐县境内的人,相关消息可能很快便会传到郁洲山。

  这套路倒是与《水浒传》中的梁山极为类似,梁山水泊之外便有一家由“旱地忽律”朱贵与“鬼脸儿”杜兴负责经营的酒家,专门探听往来客商的消息,为梁山上的宋江等人提供情报,使得朝廷的数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就这恐怕还是因为吴良等人还算人多势众,并且名义上还是前来公干的官兵,若是换了一些零散的人来到此处,那些乡民说不定自己就直接动手拿人了,区区几个过路人,再加上如今这世道又乱成这般模样,失踪几个人简直太正常了,根本不会有人追查,而且也基本上追查不出结果。

  “公子所言极是。”

  杨万里拱手说道。

  话说到这一步,自然也没有人再询问原因,纷纷开始着手动身。

  如此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瓬人军便已经整装完毕,清点过人数之后向城外行去。

  期间吴良还特意来到巫女呼身边向她询问:“呼姑娘,进入曲线之后,你的琼勾玉可曾发生过什么变化?”

  “不曾有所变化。”

  巫女呼微微摇头。

  “嗯。”

  吴良点头,接着便不再多说什么。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瓬人军最终还是没能顺顺利利的离开朐县城。

  当他们离开府衙动身的时候,便已经有一些此前站在府衙附近围观他们的乡民不动声色的跟随在了后面。

  而等他们还没有走到城门口的时候。

  后面便已经多了一条多达三四十人的“尾巴”,并且这条尾巴还在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吴良观察过这些乡民,他们皆是一些几乎没有战斗力的老幼妇孺,基本不可能直接对瓬人军造成威胁,只是令人很不自在。

  而当他们终于来到城门口,以为出了城便万事大吉的时候。

  城门口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这些人就像是正在收到消息专门守在这里等待瓬人军一般,数量在三百有余。

  不过他们同样都是一些很难形成战斗力的老幼妇孺。

  若是放在后世,这绝对是最惹不起的一个团体。

  老人肯定不能碰,碰一下只要人家往地上一躺,立马多个爹、多个妈;

  孩子也不能碰,哪怕轻轻推一下,人家也可以往地上一躺,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可以和孩子一般见识;

  妇女更加不能碰,“气抖冷”一出,若是再被安上个非礼的罪名,再有一些团体支持与炒作一番,立刻裤裆里面掉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公子……”

  见此状况,典韦亦是微微蹙眉,杨万里也凑了过来询问吴良的意见。

  因为这些人已经将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若是他们不让开的话,瓬人军便必须做出选择才能顺利离开。

  “叫兄弟们收拾家伙事,不过不要着急,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再做定夺。”

  吴良目光微冷,面无表情的道。

  “诺。”

  典韦与杨万里立刻跑去安排。

  于是瓬人军继续向城门靠近。

  这些老幼妇孺虽然堵住了城门,但这座小城根本就没有守军,甚至连那城门都没有,只有一个可供两匹马并列而行的门洞,因此根本做不到关闭城门将瓬人军留下。

  就在瓬人军与这些老幼妇孺相距只有十丈左右的时候。

  “军爷赏我们口饭吃吧!”

  一个妇女的喊叫声率先从人群中传出。

  紧接着这些老幼妇孺便像是打开了开关一般,一个个哀嚎起来,纷纷大声向吴良乞求起来:

  “军爷,求求你救救我这小孙儿吧,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上一粒米了!”

  “军爷给口吃的吧!”

  “军爷行行好吧,我家死的只剩小老儿一人了……”

  “我的命好苦啊……”

  “……”

  然而嚎归嚎,他们却并不像吴良此前见过的那些流民一般纷纷跪倒在地,甚至连礼都不施,只是一个个大声的哀嚎,不过倒也有人抹起了眼泪。

  “这……”

  瓬人军众人皆是停下了脚步。

  这哀嚎声十分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但面对这样一群乞求救命的老幼妇孺,瓬人军众人在吴良的带领下平日里衣食无忧,因此心地也相对比较善良,有不少人心中竟有些不落忍……都是些可怜人啊。

  “公子。”

  瓬人军众骨干下意识的看向了吴良,此事还是要吴良来做定夺。

  不过现在摆在吴良面前的选择却是不多:

  要么命人强行将他们驱散,如此自可顺利出城;

  要么便拿出些粮饷来分发给他们,这些人得了粮饷应该也会自行离开。

  那么,吴良会作何选择呢?

  吴良心知自己这是被绑架与要挟了,一边是来自一群老幼妇孺的道德绑架,一边则是不给粮就出不了城的要挟。

  而吴良心中虽然不悦,但依旧决定先礼后兵。

  “诸位,安静!”

  当着众人的面,吴良清了清嗓子走到阵前大声对面前的老幼妇孺喊了一嗓子,待这些人的声音略低一些之后,这才终于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见你们如此受苦,我若不伸出援手良心难安,因此我决定拿出一半的粮饷接济你们,为求公平公正,我将命人将两车粮饷运至府衙,由邴县令将粮食一一发放到你们手中,诸位请移步前往府衙。”

  说着话,吴良回头对杨万里示意了一下。

  杨万里会意,果真命人赶着两辆运送粮食的马车掉了头向府衙的方向行去。

  这辆车粮食已有千斤,虽然对于着数百人来说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却也能够令他们吃上两顿饱饭。

  对于吴良而言,这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损失。

  反正除了粮食之外,他还携带了一些硬通的黄金,回头到了厚丘再想办法购置一些粮食便是,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行程。

  “……”

  话音落下,场面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瓬人军虽然有人心中不忿,觉得这么被要去了两车粮食有些郁闷,但这应该已经是最妥善的解决方式了,毕竟吴良这样的决定也可以将这些人引去府衙,自然可以摆脱这些人,因此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

  而这群老幼妇孺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如此方式进行着交流,却久久没有一人迈开步子离开城门。

  他们可能是不敢相信吴良居然如此痛快的选择了接济他们?

  但瓬人军运送粮食的马车已经向府衙方向赶去,他们全都看在眼中,这可做不了假,实在没什么好不敢相信的……

  这不符合常理!

  瓬人军生活在这个时代,平日里外出见得最多的便是食不果腹的灾民,因此非常清楚灾民应该是什么样子。

  一旦听到有什么地方发放赈粮,他们便会不顾一切的前往,恨不得肩膀上能再长出一对翅膀来飞着去,只怕晚了一步赈粮便发放完。

  但这些老幼妇孺看着运粮马车赶往府衙方向,竟还能沉得住气。

  甚至看起来似乎还是一个颇有纪律的团体,这就很有问题了!

  “诸位,粮饷已经云去了府衙,请诸位移步前往府衙领取!”

  吴良已经看出了问题,却依旧给了他们一次机会,用更大的声音重复道。

  “……”

  还是没有人迈步。

  很显然,讨要粮食只是他们阻拦瓬人军的借口,没想到吴良居然这么痛快的答应了他们,反倒令他们陷入了被动。

  “杨万里,把我们的运粮车叫回来吧。”

  吴良的脸色变得阴沉,又对杨万里说了一句。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命运粮马车重新掉头归队。

  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巫女呼也大概看明白了目前的情况,一双眸子望着了吴良若有所思。

  面对这样一群老幼妇孺,巫女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难。

  身为倭国神社的巫女,尤其还是徐福亲自创立的神社,她与许多倭国人都受到了天朝文化的深远影响,沿袭了天朝尊老爱幼的传统,何况面前还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并且至少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

  在任何时候。

  这样一群人都是极难处理的,稍有不慎便会留下骂名,成为十恶不赦之人……巫女呼完全可以想象,哪怕倭国神社使用强硬的手段将这样一群人驱离,传扬出去恐怕也会立刻跌落神坛,最起码她这个巫女肯定是要谢罪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不会以为我是个好人吧?”

  见运粮马车已经归队,吴良忽然又笑了起来,抬眼看向面前的一众老幼妇孺,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

  这群老幼妇孺顿时面露疑惑之色,表示不明白他究竟什么意思。

  下一刻。

  “列阵迎敌!”

  吴良忽然暴喝一声,眼中已是杀意纵横。

  “诺!”

  瓬人军齐声应道。

  身后的工兵铲持于手中,战国连发弩的箭匣上了弩背。

  在瓬人军中,吴良便是无可争议的首脑与核心,他的命令在这些兵士心中甚至尚在曹老板之上,但这些兵士对他却并非敬畏,而是发自内心崇敬,这是吴良一次一次率领他们出征是的言行换来的崇敬。

  因此瓬人军的执行力亦是极强。

  “军爷要对我们做什么,我们不过是一些手无寸铁的灾民,不曾对军爷有丝毫冒犯之处,难道军爷就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么?”

  一名老者当即拄着拐杖走上前来指着质问。

  这样正是巫女呼担心的问题,一旦背负这个骂名,便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

  “如果我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了。”

  吴良微微眯起眼睛道。

  “什么?”

  那老者明显没有听懂吴良这句来自后世的网络用语。

  “呵呵,虱子多了不痒,屠城之事我都做过,又怎会在意你们这区区几百条性命。”

  吴良似笑非笑的道,“粮食肯定是没有了,现在我只给你们三个呼吸的功夫,倘若三个呼吸过后你们仍旧不肯散去,那我便只有踏着你们的尸首离去了。”

  “诸将士听令!”

  “三个呼吸过后立即动手,不过是些不中用的老幼妇孺,谅他们的腿脚也无法从你们手中逃脱,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免得事后有人出去乱说,令那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来烦扰我,听清楚了么!”

  下了这样一条命令之后,吴良已经转过了身去,只是被对这种人伸出了三根手指,开始了倒计时。

  “这……”

  巫女呼见状有些失神,他真要将他们杀光?

  想到吴良此前那令人难以捉摸的性情,她觉得吴良极有可能真打算怎么做,但这样真的可以么?

  “……”

  那老者顿时语塞,身后的那群老幼妇孺亦是面露不安之色,面面相觑。

  第七百一十四章 正直之士?

  “诺!”

  瓬人军兵士闻言亦是迅速散开,以半月合围之势向这群老幼妇孺逼近。

  那群老幼妇孺自是越发不安,他们虽比瓬人军多出许多,但战斗力却绝不能与瓬人军相提并论,何况还是手无寸铁。

  此刻他们心中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军官究竟是何身份?

  他方才亲口承认自己连屠城之事都曾做过,这是真的么?

  应该假不了……

  屠城肯定比在此处杀了他们这群老幼妇孺还要严重,更要受到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唾弃, 应该没人会如此自爆黑料,除非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声。

  终于。

  “军爷怕是误会了,我们不过是希望军爷接济一番,并无阻拦军爷的意思。”

  那老者选择了妥协,露出一脸苦笑对吴良躬身施礼道,“既然军爷无意接济我们,我们自然也不敢再继续叨扰妨碍军爷,恭送军爷。”

  说着话,那老者便拄着拐杖晃晃悠悠的走向了城门一边。

  而那群老幼妇孺见此状况,亦是有些不太情愿的退到了边上,为瓬人军让出一条两丈来宽的道路。

  “咱们走!”

  吴良当即对瓬人军众人大声下令,“倘若这些人胆敢轻举妄动,哪怕只是有异常之举令你们怀疑他们可能对咱们造成威胁,立即无差别击杀,不必再向我请示!”

  这话并非只是说给对瓬人军众人听的。

  同时也是说给这群老幼妇孺听的,免得他们还带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在瓬人军出城的过程中耍什么手段。

  其实不用吴良多说什么。

  瓬人军众人亦是已经将这伙人当作了敌人,并未因为他们都是老幼妇孺便放松警惕。

  因为只要是稍微有逻辑的人便可以看出,这些老幼妇孺根本就不是单纯前来请求接济的,他们想要的更多。

  而且他们有着极为明显的拖延时间的意图。

  这便教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不是在等待“援军”,毕竟这附近的郁洲山还有上千名黄巾贼,这些贼人当年聚众生事的时候,便攻打了不少府衙,许多州郡的刺史与太守都死于他们手中……瓬人军这样一支百余人的小股官兵,在他们眼中无异于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他们没有理由不吃下。

  不过他们一定想不到, 瓬人军这块“肥肉”究竟有多难啃。

  “……”

  巫女呼见状也略微松了一口气,看向吴良的目光之中多了一丝异样。

  她看得出来,吴良虽然方才表面上表现得十分强硬与残暴,但其实心里并不想对这些人动手,否则哪怕这些人现在选择了妥协,吴良也依旧有理由将他们杀死,毕竟巫女呼也不是傻子,她同样看得出来这些人并非只是来讨要粮食的,他们不怀好意。

  所以说到底,这位“吴太史”其实也是个有些底线的人,可以选择的情况之下,他到底还是对这些老幼妇孺手下留情了。

  然而就在巫女呼如此想着的时候。

  “典韦,杨万里,你们过来。”

  吴良又对典韦和杨万里招了招手,将二人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稍后你们亲自带些人断后,待咱们大部分兄弟出城之后,你们立即以雷霆之势拿下十几个人质, 不要去碰那些老者与女子,只对那种能跑能跳不用喂奶的孩童下手, 出手的时候注意一下轻重,不要伤到他们便是,倘若这些人赶来追赶,便用这些孩童的性命要挟,听明白了么?”

  “???”

  杨万里闻言顿时一脸懵逼。

  就连从来不问为什么的典韦亦是面露惊疑之色,实在不明白吴良究竟有何用意,居然要专门对孩童下手。

  “我自有我的道理,照办便是。”

  吴良正色说道。

  “诺。”

  两人也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应了下来。

  ……

  如此那群老幼妇孺果然没有再轻举妄动。

  瓬人军众人大部很快便颇为顺利的走到了城外,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的时候。

  “动手!”

  走在最后的典韦与杨万里忽然轻喝一声。

  接着已经有两个不谙世事的四五岁孩童被典韦一手一個夹在了臂弯之下,而十来名提前收到了密令的瓬人军兵士亦是在那群老幼妇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冲过去抱起一个孩童便向城外狂奔。

  “我的孩子!”

  “你们要做什么?!”

  “还我孩子,阿狗,阿狗!”

  “……”

  待还在城内的老幼妇孺反应过来,一个个既惊慌又愤怒的想要追赶时,走在最后的杨万里已经横刀挡在城门口,大声对这些老幼妇孺喝道:“给我立住!谁若敢追出城门一步,便要有一名稚童人头落地,若是不希望他们小小年纪便殒命于此,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如此威胁这群老幼妇孺的时候,杨万里心里多少有些心虚。

  将稚童当做人质,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无奈方才收到吴良的密令,与典韦商议谁留在最后阻拦这些人的时候,杨万里猜拳输了,所以这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

  看到这一幕,才刚刚对吴良刮目相看的巫女呼顿时再一次对吴良刮目相看。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拗口,但这就是巫女呼此刻的心理状态。

  屠城是恶行。

  杀害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亦是恶行。

  但将稚童抓来当做人质,要挟的还是一群老幼妇孺……这事貌似便是两者的结合,称之为人类底线的最下限亦不为过。

  巫女呼望着正回头张望、并且脸上还露出一抹狡黠笑容的吴良,已经明白这正是吴良的意思,所以……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

  瓬人军骨干与诸多兵士亦是始料未及。

  公子的心思真是教人捉摸不透啊,这次又是什么打算?

  连他们这些身边人都捉摸不透,那些与吴良素昧相识的老幼妇孺自然更加始料未及,否则他们肯定把孩子藏得远远地,怎会给吴良机会?

  见典韦与杨万里已经办成了事。

  在孩童的哭喊,与城内那群顾忌孩童的性命不敢轻易追出来的老幼妇孺的破口大骂声中,吴良停下了脚步,转身唠叨了杨万里身边,笑呵呵对城内众人说道:“诸位父老乡亲,对不住了,这些孩童暂时借我一用,不过你们可以放心,我保证孩子跟着我一定吃的好睡得好,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待我们离开此地时自会将这些孩童毫发无伤的交还你们,当然,这一切还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我与我的人也必须不受到任何威胁,倘若我们遭遇了袭击,又或是有人意图对我们不利,那么我们承受的一切便将全部加倍施加到这些孩童身上,如此可就不能怪我了。”

  “……”

  此话一出,这群原本还在破口大骂甚至已经开始嚎啕大哭的老幼妇孺瞬间安静了下来。

  此刻吴良的意图才完全显现了出来。

  他这是在为之后瓬人军众人在朐县的行动铺桥搭路,来到此处他们一定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查证与走访,因此难免还要与这些乡民打交道,甚至可能不得不与郁洲山上的黄巾贼打交道,面对这样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但若是能够拿住他们的把柄,情况自然就发生了改变,原本的被动也将变为主动。

  “原来如此……”

  “还是公子想得远啊?”

  “不愧是公子……”

  瓬人军众人方才恍然大悟,虽然做法无耻了一些,但这绝对是最行之有效的方式,至少可以领这些乡民投鼠忌器,哪怕不愿配合,也不敢对他们不利。

  甚至。

  如果这些老幼妇孺与郁洲山上的黄巾贼有关的话,就连那伙黄巾贼也得收起自己的恶意,否则连坐的便是这些孩童,说不定还说他们自己的孩童。

  见那群老幼妇孺没有回应,依旧只是怒视着他。

  吴良知道他们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并且心中清楚他所指的袭击与不利来自何处,也是不再与他们废话,摆了摆手道:“言尽于此,我们不会在此处停留太久,也请你们给山上的人带个话,我们对他们也没有恶意,此次前来只为调查一些史实,查完之后便会离开,希望我们能够和平共处,另外……”

  说着话,吴良来到城门口的一棵看起来应有数百年树龄的歪脖子槐树面前,从布袋里面掏出一个制作精良的铁方疙瘩,按下机括便丢了过去。

  几秒种后。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铁方疙瘩四分五裂,接着数不清的铁针便如同下雨一般四散飞射。

  待众人回过神来,老槐树的树干上已经被一片密密麻麻的铁针覆盖,而且力道十分可观,全都没入了树皮之中,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尖头。

  这正是百里香与孙业共同设计的“含沙射影”,虽然没有办法量产,但此次出行,他们还是加班加点为吴良赶制了一批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的东西我还有许多,若是有人非要与我过不去的话,也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展示过“含沙射影”的威力,吴良从那些老幼妇孺眼中看到了预料之中的惊色,于是心满意足的对瓬人军下令,“咱们走!”

  恐惧只来源于火力不足。

  吴良这一手展示,便是要立威,这年头除了他绝对没有人能够拿出“含沙射影”这样的东西,这已经是领先时代的武器。

  何况吴良还有更加领先时代的黑火药,只是迫于目前的处境,不到生死存亡之际绝对不能使用罢了。

  因此恐惧不在吴良这边。

  而在对方。

  “……”

  这群老幼妇孺显然已经被吴良镇住。

  眼见吴良转身率人离去,杨万里也将刀插入刀鞘,自城门中退了出来,一时之间竟还是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追出来。

  忽然。

  “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一个妇人眼见自己的孩子被带走,尤其听到孩子哭喊着娘亲,终于还是无法保持冷静,扒开众人便要冲出。

  “拦住她!”

  那个拄拐的老者当即喝道,立即有几人将其强行按住。

  那妇人奋力蹬着腿,浑身都是土灰,哭喊着对老者叫道:“金叔,不能教他们把我的孩子带走啊,狗儿就是我的命,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金叔,我们平日里什么都听你的,这时候你可不能不管不问啊!”

  “收声!妇人之见!”

  老者瞪了她一眼,这才抬眼望向渐行渐远的瓬人军,有些后怕说道,“这回碰上硬茬了,不过此人倒也并非大恶之人,只是比我们更恶一些罢了,否则此刻咱们恐怕已经没机会喘气了,因此我敢断言,接下来只要我们不再招惹于他,他便不会为难我们。”

  “那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办?”

  那妇人终于停止了挣扎,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问道。

  “我的孙儿不是也被他抓走了么?”

  老者反问了一句,“他既然没有对咱们动手,那么应该也不至于对稚童动手,他要防的不仅是咱们,更是咱们上了山的儿子和男人。”

  说到这里,老者抬手指了指郁洲山的方向,继续说道,“此人已经察觉了咱们与郁洲山的联系,他不简单呐。”

  正说这话的时候。

  “金叔。”

  一个人自城内穿过人群来到了老者身旁,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朐县县令邴立,邴立显然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颇为恭敬的对老者说道,“此人唤做吴良,乃是朝廷册封的太史令,我看过了他的印绶。”

  “太史令?”

  老者蹙起了眉头,“他方才说来此只是为了探查一些史实,查完之后便会离去,看来此时倒是真的。”

  “啥是太史令?”

  有人忍不住问道,不是这个时代文盲率极高,不懂也正常。

  “便是专门记录与撰写史书的官员。”

  老者此刻脸上已浮现出一丝轻松之色,回头对那女人与众人说道,“大伙可以放心了,史官皆是秉笔直书、不畏强权的正直之士,我可以保证,他绝不会残害咱们的孩童,此举应该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左右逢源邴县令

  “为何史官便一定是秉笔直书、不畏强权的正直之士,史官也是人,难道便不会有例外么?”

  又有人不解的问道。

  想到吴良方才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趁他们不备竟将他们的孩童捉了当做人质,能够做出如此行径的人,令他们实在难以将吴良与“正直之士”四个字联系起来。

  “这……”

  老者被问的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 “如今天下大乱,大汉皇室式微,如今皇帝身边除了一些趋炎附势之人,便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人人都在想尽办法争夺权势,而这太史令便是皇帝身边最远离权势的官职之一。”

  “此人接下这个官职便已经是那些人中的异类,至少不是贪图富贵依附权势之人, 这也就罢了,偏偏他还不似许多名士一般阖门自守独善其身, 如此乱局之中仍旧亲自率人外出查探史实,说明此人依旧坚持着史官的操守,这样的人,就算真恶也一定恶的有底线。”

  “另外,你们都应该都听说过太史公吧?”

  说到这里,老者停顿了下来,看向众人问道。

  太史公原本也是官职,乃是史官的最高官职,不过在西汉宣帝的时候,便已经取消了太史公这个官职,只设官阶更低一些的太史令,等于变相降低了史官的级别和待遇。

  而这个改变刚好是在司马迁死去不久之后。

  就算司马迁不是最后历史上的最后一任太史公,却也是太史公消失前的最后一位最有名的史官,因此后世人们便用“太史公”来特指司马迁了。

  “自是听说过。”

  不少人纷纷应和。

  “你们认为太史公是怎样的人?”

  老者又问。

  “通古博今的博士!他著的《太史公书》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不过俺不识字,从未看过罢了。”

  “不畏强权的义士!他敢与武帝据理力争,这便已经超越了那些贪生怕死不同,哪怕后来被武帝施以腐刑, 他依旧坚持写完了《太史公书》,书中依旧敢写武帝的过失,天下谁有这样的胆量与气魄。”

  “反正太史公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只是不知金叔问这個干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答道。

  “你们说的不错,太史公便是天下史官的代表,在太史公之后,天下所有的史官皆以他为榜样,人人争当太史公。”

  老者微微颔首道,“珠玉在前,我敢断言此人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败坏史官的名声,否则必将成为遗臭万年的罪人。”

  “可他方才说他还屠过城哩!”

  有人又道。

  “那八成是吓唬我们的言论,他若是屠城之人,又怎会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早就命麾下兵士动手了。”

  老者依旧为吴良辩解道。

  其实他也并不完全是在为吴良辩解,更主要还是在安抚众人的情绪,同时也是在为自己宽心,说的简单一些, 便是在——骗自己。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必须得稳住众人, 免得有人护子心切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 最终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些被吴良捉走的稚童,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除了这些乡民。

  他还得稳住那些即将从郁洲山赶来的黄巾军。

  被捉走的稚童之中便有他们的子嗣,比如老者的孙子,便是这伙黄巾军首领的儿子……不错,老者的儿子便是黄巾军首领,也是因此,他在朐县才会有这样的威望,成为这伙乡民的话事人,哪怕如今的朐县县令邴立,亦是要给他足够的尊重。

  “那金叔你说咋办吧,难道就任由此人拿孩童要挟咱们么?”

  又有人焦急的问道。

  “我倒觉得若他只是前来查探史实的话,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咱们只需尽快助他将史实查明,他自然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此处,自然也不需要再防着咱们,自会将孩童送回来。”

  老者沉吟片刻道,“不过此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还是待首领来了,大伙一起商量过后再做定夺为妙……对了邴县令,你不曾与那姓吴的太史令交恶吧?”

  “这倒没有,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立场。”

  邴立正色答道。

  “现在说不定已经猜出了一二。”

  老者接着说道,“不过他既然要在朐县查探史实,便绝不可能跳过我们,因此他虽绑走了这些孩童,但依旧需要一个人与我们进行交涉,如此才能如愿行事,你无疑便是最好的人选,何况他已经捉了孩童,已经没有再将你拿下作人质的必要……因此我想请你跟上去问清楚他们的下落,日后他要与我们交涉,或是我们要与他交涉,好歹也知道该去哪里。”

  “那我便去了。”

  邴立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

  “哇哇——!”

  “娘亲,我要娘亲!”

  “放开我,娘亲——”

  “……”

  此刻瓬人军中一片喧闹,十几个半大的孩童哭闹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瓬人军又几乎都是男人,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招架。

  “公子,这……”

  杨万里挠着脑袋无奈的前来向吴良求助。

  吴良方才有言在先,这些孩子打不得,骂起来也得注意分寸,这是在是有些为难这群基本没带过娃的男人们。

  “给他们一人发几块肉脯,自然便堵上了嘴巴。”

  吴良支招道。

  哄孩子最立竿见影的方式便是好吃的,后世通常使用糖果,这个时代不但没有糖果,便是蜂蜜亦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再加上瓬人军出征又不会待乱七八糟的零食,自然只能用肉脯。

  好在这个时代物资匮乏,贫苦人家一辈子都吃不上几次肉,肉脯对于他们来说亦是难得一见的好吃的。

  “诺。”

  杨万里闻言连忙照办。

  果然。

  几块肉脯拿在手中,稚童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冒着鼻涕泡啃着肉脯,两者混在一起吃进嘴里也不自知,还全都乐在其中。

  不过望向瓬人军兵士时,他们依旧有些恐惧,也不知道是怕挨瓬人军兵士的揍,还是怕瓬人军兵士抢他们手中的肉脯。

  “吴太史,不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稚童?”

  不知何时,巫女呼已经主动来到吴良身边,一边望向那群稚童,一边蹙眉对吴良问道。

  “不怎么处置,就像我方才说的,只要那些人不再与我为难,我自然也会好吃好喝的养着这些稚童,最后毫发无伤的给他们送回去。”

  吴良笑道。

  “但你们……”

  巫女呼又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瓬人军兵士,说道,“这些稚童不必成年的囚犯,你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照料这些稚童,他们不仅要吃饭,还要拉屎拉尿,要睡觉,要玩耍,只要有一个哭起来,便会全部哭起来,还有……”

  “……”

  听到这里,吴良已经开始头大。

  是他考虑不周了,方才只想着这群稚童好下手,而且人与动物一样都有舔犊情深的本能,拿下他们更容易令那些人投鼠忌器,可惜作为没带过娃的男人,吴良自始至终都不曾考虑到其他的困难。

  其实他早该想到,后是网络上到处都是养育人类幼崽的经验,这甚至可以组成一部杀人不见血的血泪史。

  “还有……”

  巫女呼还要继续说下去。

  “够了够了。”

  吴良连忙制止了巫女呼,接着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她,“嘶……呼姑娘,看你说的头头是道,伱似乎很有这方面的经验啊。”

  “神社中时常会收留一些孤儿,这些孤儿长大之后也会为神社服务,我很小的时候便在照顾小一些的孩童,因此还算有些经验。”

  巫女呼显然还不曾意识到吴良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如此,此事便托付给你了!”

  吴良果断说道,见巫女呼似乎略有微词,立刻又补充道,“我是为助你们倭国寻找徐福的下落才来到此处,才会遭遇此事,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因此身为倭国巫女,此事你也有一定的责任,我既然帮助了你,你自然也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此才算公平,否则我又为何要帮助于你们?”

  “……”

  巫女呼语塞片刻,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卑鄙,也很无耻?”

  “他们都说过。”

  吴良挥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将所有瓬人军骨干都画在了其中,全然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自得表情。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现在十分怀疑,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帮助我们我国,但倘若真找到了秦之徐君的下落,又或是发现了什么与秦之徐君有关的事物,你究竟会不会允许我带回倭国。”

  巫女呼蹙眉道。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绝对会的!”

  吴良立马拍着胸膛道。

  “你那卑鄙无耻的人格?”

  巫女呼斜睨道。

  “呼姑娘,你这么说话容易没朋友,而且身为倭国的使者,你如此对他国官员出言不逊,恐怕还会引起两国的纷争,请注意你的身份,务必谨言慎行。”

  吴良瞬间又板起脸来,正色对巫女呼说道。

  “……”

  巫女呼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并且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不太情愿,但她还是选择了一个较为折中的方式,开口说道,“最起码,你应该允许我亲自询问秦之徐君的想法,又或是允许我抄录或是复制秦之徐君留下的事物。”

  “一言为定,快快快,那孩童眼看着又要哭了,你先去看看。”

  吴良极为痛快的点着头,接着便强行将她推向了那群孩童。

  望着巫女呼走向那群孩童的背影。

  吴良的目光逐渐深沉起来,有些东西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巫女呼带走的,哪怕是抄录或复制的版本也绝对不行……

  ……

  朐县县令邴立好不容易赶上瓬人军的时候。

  瓬人军已经走出了三十里地,邴立在后面叫了两声,瓬人军兵士虽然认得他,但却并未轻易放行,等得到吴良首肯、并且搜了身之后才允许他上前。

  “邴县令,来的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吴良明知故问道,他此前的确已经怀疑邴立与那伙人是一边的,如今见到邴立追赶过来,更是坐实了这个怀疑。

  “见过吴太史,方才吴太史不告而别,邴某得知之后连忙赶来相送。”

  邴立连忙陪着笑说道。

  “邴县令要这么说话的话,我就没什么与邴县令说的了,多谢邴县令相送之情,有机会请你吃酒,请回吧。”

  吴良当即面色一冷,转过身去下了逐客令。

  “吴太史且慢。”

  邴立终于不敢再与吴良打马虎眼,连忙拦住他道,“其实邴某是受了那些乡民请求,特意来与吴太史说情的,不知吴太史可否给邴某一些薄面……”

  “不送。”

  吴良冷声道。

  “吴太史再请留步。”

  邴立只得陪笑道,“看来吴太史已经知道了,那么邴某也就开诚布公的说了,那些乡民的确都是郁洲山上那伙人的家眷,邴某居于县城之内,为了此地能够安稳下来,的确对他们所做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邴某上任之后,已经屡次上书向本郡太守说明这里的情况,可就连太守也无能为力,而邴某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就更加无能为力了,有时有些事情还得向他们妥协,否则这县府只怕早就被他们端了……不过邴某并未与他们沆瀣一气,否则此前也不会特意告知吴太守相关郁洲山上那伙黄巾贼的事情,本意便是希望吴太守快走,莫要与他们碰上。”

  听到这话,吴良才终于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邴立问道:“那么依邴县令之见,此时应如何妥善解决?”

  “依邴某之见,吴太史若还要在朐县查探史实,便绝不可将这些稚童归还。”

  邴立正色说道,“不瞒吴太史,你方才捉作人质的这些孩童中,有一个其实是那伙黄巾贼头领的独子,这便等于吴太史已经拿捏了这伙人的七寸,那些孩童一日不还回去,黄巾贼便一日不敢肆意妄为。”

  第七百一十六章 真假黄巾贼

  “哦?”

  吴良心中一喜。

  这无疑是在告诉吴良,他的手中又意外多了一张更加强力的牌,这张牌将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与此同时。

  吴良亦是看出了邴立的立场,这个家伙也是个明哲保身的小人。

  那边与那伙黄巾贼的关系搞的不错,如此才能够作为他们的使者来与吴良交涉;这边又不断将重要消息卖给吴良,博得吴良的信任,同时也是在博得朝廷的信任。

  如此左右逢源, 两边都可以不招惹,两边又都将他当做自己人。

  不过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吴良不是理解不了邴立的做法,似他这样一个没权没势却还要管理一方的县令,无异于在夹缝中谋求生机,只要朝廷或是曹老板一天没有派兵前来剿灭这伙黄巾贼,没有在此驻扎可以供他调动的守军, 那么这便是他唯一的生存方式, 否则用不了多久, 他的尸首就会被出现在城门之上。

  “另外还有一事,那伙人在知道了吴太史的官职之后,对吴太史的感官已经有所改变,他们认为史官皆是正直之人,吴太史也不例外,因此认为吴太史捉了那些稚童作为人质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轻易伤害稚童。”

  邴立接着又道。

  吴良心里清楚,在唐朝以前,这的确是人们对史官的统一印象,因此对此倒并不十分意外,嘴上却又故意问道:“那么邴县令如何认为呢?”

  “邴某亦是如此认为。”

  邴立回头向孩童那边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方才过来时邴某已经留意到,吴太史给这些稚童发放了肉脯,这便已经足以证明吴太史的高尚品德,回去之后邴某会将此事如实说与他们,他们亦会对吴太史心生好感, 之后吴太史再于朐县境内行事, 自会更加顺利。”

  听到这番话。

  吴良对邴立亦是生出了一些好感。

  这个家伙虽然左右逢源,但其实也照样有自己的坚持,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激化双方的矛盾,而是在尽可能调和双方的关系,避免此事向流血冲突的方向发展。

  也是因此,吴良虽然还是不会将邴立当做自己人,但也对他多了一些信任。

  于是吴良终于决定将自己此行的真是目的说出来,或许他与盘踞当地的黄巾贼能够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也说不定。

  “我亦看出邴县令是个深明大义的义士。”

  吴良终于对邴立露出了一丝笑意,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与邴县令开诚布公了,实不相瞒,我此次来到朐县主要是为了查探一個人,此人邴县令与附近的乡民一定都如雷贯耳。”

  “请吴太史明示。”

  见吴良如此说,邴立面露好奇之色,连忙拜道。

  “徐福。”

  吴良言简意赅的道。

  “徐福?吴太史说的可是数百年前那个奉始皇帝出海寻找长生不死药的徐福?”

  邴立一愣,下意识的确认道。

  “正是此人”

  吴良微微颔首。

  “那吴太史可来对地方了,朐县正是徐福的故乡, 此地至今仍有许多与他相关的传说,就连徐福的故居也依旧有部分保存了下来!”

  邴立来了精神, 如数家珍的道,“只不过自徐福出海未归之后,徐家的其他族人害怕始皇帝迁怒,因此早已举家向南搬迁,至于究竟迁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若吴太史真要查探徐福,可以先从徐福的故居查起,我再为吴太守整合出朐县的相关传闻,如此相辅相成定可事半功倍。”

  “那就多谢邴县令了。”

  吴良拱手谢道,却又漫不经心的多问了一句,“我最近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徐福出海之后并未身亡,而是在大汉建立之后,又偷偷建船折返了回来,不知邴县令可曾听过这个传闻?”

  “折返了回来?”

  邴立面露惊疑之色,“从未听过,邴某虽是近几年才做了县令,但自幼便在朐县生活,朐县境内若是有此传闻断然不应该没有听过,而且以邴某对朐县的了解,除了秦末汉初时,田横曾在郁洲山上居住之外,便从未有人隐居于此……不知吴太史这传闻究竟自何处听来?”

  “只是坊间的传闻罢了,我也无法溯源。”

  吴良笑道。

  “原来如此。”

  邴立点了点头,亦是不再多问,转而说道,“回去之后邴某便即可着手为吴太史整合朐县的相关传闻,此事亦会多加留意,吴太史若是还有其他的要求,又或是有什么话需要邴某代为传达,亦可一并说来,邴某虽不才,却也能够与那伙黄巾贼说上一些话。”

  “该说的我已经与他们说过了。”

  吴良微微颔首,“对了,那伙黄巾贼的首领究竟是什么身份?”

  “此人姓金命卫,也是朐县人,此前在城内曾代表乡民与吴太史说过话的老者便是他的父亲金渔。”

  邴立答道,“金家原本家境不错,金渔乃是朐县推选的三老,家中有地有牛在朐县略有些名望,后来‘太平道’席卷天下,不久甲子年黄巾之乱爆发,黄巾贼迅速集结攻打各处府衙,当时的朐县县令与仅有的几户士族见势不妙,早早便携带家眷逃了,以至于朐县无人管辖,鸡鸣狗盗之事愈演愈烈,于是朐县乡民共同推举金渔暂代县令一职自发维护县内治安,情况渐渐有了好转,可惜好景不长,徐州的黄巾贼逐渐发展到了此处,县内有一些人成了‘太平道’的信徒,打算要将黄巾贼引入县内。”

  “那时的黄巾贼中鱼龙混杂,尤其朐县这种偏远县城,多是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借传道之名行鱼肉百姓之事,附近的几处县城已经出了传不少惨剧,因此当朐县传出黄巾贼要前来‘传道’的消息之后,乡民们已是人人自危,纷纷前来请金渔想个办法,避免朐县遭受贼人洗劫。”

  “金渔心知黄巾贼已声势浩大不可阻挡,于是做了一个如今看来依旧极为明智的决定。”

  “他即刻命儿子金卫前去求见东海郡的‘太平道渠帅’赵贤,表明朐县全县百姓自愿归附之意,赵贤大喜,当场将金卫封做了朐县首领,命他统领朐县的传道事宜……正是这个决定,使得外面的黄巾贼失去了攻入朐县的理由,朐县百姓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然而黄巾贼起势快,衰落亦是极快,这皆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功劳,因为这些人发于百姓,却已经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与支持。”

  “朝廷各路人马迅速反攻,各路渠帅要么倒戈,要么死于刀枪之下,各地黄巾贼已形同一盘散沙,被逐个击破。”

  “陶谦一来,便是势如破竹之势,东海郡渠帅赵贤不久便被斩杀,徐州的各路黄巾贼纷纷逃离。”

  “金渔立刻又派人前去拜见东海郡上任的新太守,言明当初的无奈之举,表明归顺之意。”

  “怎知新太守却不肯受降,定要派兵前来攻打,只不过每次都是佯攻。”

  “金渔看出新太守其实是在养寇自重,只要东海郡黄巾贼一日不灭,新太守便可以不断向陶谦索要物资与兵马,但哪怕每次只是佯攻,也总要抓走几人当做黄巾贼回去邀功,这些人全都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最后金渔被逼无奈,只得与儿子金卫带领乡民出海上了郁洲山,以此来躲避灾祸。”

  “如此一直到那太守调离东海郡,他们也依旧不曾洗脱黄巾贼的身份,不过随着曹将军开始攻打陶谦,便没有人再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了。”

  “郁洲山山多土少,资源匮乏,只能以打渔为生,生活十分困苦。”

  “金渔见事态溅缓之后,便偷偷带着些老幼妇孺下了山,在县内耕种那些早已荒废的土地补贴生活,而金卫与年轻力壮的人为了避免被抓了壮丁,则全部留在了岛上,继续过着撒网打鱼的日子,虽然依旧清贫,但也能够与山下的家眷互补。”

  “如此之下,朐县竟变成了一片净土……”

  “其实吴太守,有些话邴某一直便想与你说明,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如今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说到这里,邴立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邴县令请讲。”

  吴良点头。

  “其实这里的乡民从未做过劫掠过往商客的事情,这次意欲对吴太史不利,也只是因为吴太史携带的人马一眼便可看出是官兵。”

  邴立正色说道。

  “这是何道理?”

  吴良蹙眉,老子带了点官兵就活该被针对么?

  你们这个思想很危险你们造吗,官兵代表着什么你们造吗,真把事情搞大了你们承受不起你们造吗?

  “如今天下人人明哲保身,郁洲山还是此刻无人可以顾忌的法外之地,只要打跑了官兵,便没有人敢来抓壮丁,敢来强征粮,此前县内的老幼妇孺被东海郡派小股官兵前来强征,他们自山上下来才刚登岸,就将那些官兵吓得夺路而逃。”

  邴立答道,“自此他们便懂得了这个生存之道……在那之后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有官兵轻易来朐县强征了,因为人人皆知郁洲山还有黄巾贼,他们怕死,这便是弱肉强食的道理。”

  “原来如此。”

  吴良若有所思。

  这的确是这些底层百姓最佳的生存之道,但只是目前罢了,这狼来了的故事未必能够持续太久,而当有人开始正视他们的时候,他们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还有,据邴某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此次也不过是想吓吓你们罢了,最多夺了你们的粮食与车马,令你们吃了教训不敢再来便是。”

  邴立接着说道,“不过令他们不曾想到的是,吴太史与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不同,应对也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如今再教他们与吴太史为难,他们恐怕也不敢了,只想着快些把吴太史这尊惹不起的大仙送走,把那些孩童要回去。”

  “不知他们是否想过,他们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终有一日会迎来灭顶之灾。”

  吴良问道。

  “想倒是想过,我也曾与他们提过,但如今这世道,其他地方的百姓难以度日,唯有这个办法还能令他们勉强度日……恐怕也只能先看眼前了。”

  邴立无奈的道,但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他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连忙赔罪道,“吴太史恕罪,邴某失言了,邴某并非大逆不道之人,只是心知吴太史必是秉笔直书的正直之士,因此私下多牢骚了两句,今后类似的话,邴某绝不再提。”

  他这是担心吴良回去之后向朝廷禀明此事,到时可就不仅仅只是他丢了官职这么简单了,这群“狼”也会被瞬间揭穿,灭顶之灾提前到来。

  他也是一不小心上头了。

  这些事本是绝对不能乱说的,尤其不能对吴良这个级别的人说。

  如今这伙“黄巾贼”的面子与里子都在吴良面前暴露了出来,就只能看吴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赌赢了,朐县乡民或许还能过一阵子安稳日子。

  赌输了,这些乡民也就没了……

  “……”

  吴良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十分无奈的事情,他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他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朐县乡民用了这样的手段,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青壮年绝对已经被抓了壮丁,黄巾之乱的时候如此,陶谦掌权的时候如此,曹老板如今掌了权依旧如此……

  一将功成万骨枯。

  除非这场战争彻底结束,否则永远无法解决。

  有谁会不需要征兵便打赢战争么?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便是最好也最无奈的选择,因为在这乱世之中,每一个人都过着过了今日没明日的日子,不知正应该先顾好眼前么?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

  吴良忽然笑了起来:“邴县令,你刚才与我说了什么话,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

  邴立顿时愣住。

  吴良却又自顾自的说道:“不过与你相谈片刻,我倒见识了你的才情,我私以为伱至少能当得起一郡太守。”

  第七百一十七章 五百门客之墓

  收买!

  吴良这是赤果果的收买!

  众所周知,汉朝还没有科举制度,那么朝廷的官员都是怎么选拔出来的呢?

  自然是举荐。

  士族之间的互相举荐。

  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戏志才一死,曹老板身边忽然没有了可以替代之人,于是便只能向荀彧求助,请荀彧帮忙举荐一位能够与戏志才比肩的谋士。

  于是荀彧举荐了郭嘉, 不过知道吴良这次出发之前,郭嘉还都没有前来曹营报道。

  再加上荀彧如今过早被曹老板收拾掉,这种时候郭嘉前来报道的话,曹老板还真未必便能够信任于他……这便间接导致了郭嘉前途未卜,能够似历史上一样得到曹老板的青睐,成为曹老板的“奇佐”还是个未知数。

  扯得远了, 还是要继续说回举荐的事情。

  这种现象在汉朝几乎是唯一的晋升渠道, 对汉朝历史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时候的人为了得到晋升与举荐的机会,最经常做的事情便是拜访名士。

  在拜访的过程中得到名士的赞赏,便等于拿到了一张进入官场的门票。

  比如历史上的诸葛亮,他能够受到刘备三顾茅庐的礼遇,也并不是因为刘备已经见识过了诸葛亮的才华,而是受到了司马徽与徐庶的共同推荐。

  那么话说回来。

  吴良算不算名士?

  肯定算不上,他在士族之间的人脉其实很窄,平时也极少特意与士族打交道,甚至就连曹营的那些士族都极少有私下的联系,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名望与口碑。

  但不要忘了,他现在是太史令。

  这是无可争议的京官,能够直接向献帝刘协递话,也能够在朝廷中与许多高品官员说上话的京官,从这个角度来看,吴良无疑可以做到近水楼台先得月,举荐的能力便又在当今许多名士之上了。

  而能够得到吴良这样的评价,对于邴立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吴太史谬赞,邴某何德何能竟得吴太史如此器重, 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邴立闻言连忙谦虚的不停摆手,不过他心中的喜悦与兴奋却是难以掩饰的,就连眼睛都已经笑的弯了起来。

  这说明吴良这张连承诺都算不上的空头支票,已经成功完成了对邴立的收买,至少收买了一大半。

  吴良心中有数。

  不过他其实也并非只是在给邴立画饼。

  虽然吴良对官场毫无兴趣,为了避嫌也从来不会向曹老板举荐人才,但一个小小的太守,倒也没什么要紧的,随口向曹老板一提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而会产生如此想法,除了是为了收买邴立,令他心甘情愿的配合自己办事。

  同时也有那么点帮助朐县百姓解决如今困局的想法。

  倘若邴立做了东海郡太守,那么剿灭这伙“黄巾贼”的事情自然也就需要由他全权负责,如此一来,朐县百姓便有了摘下“黄巾贼”帽子的可能,免于今后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

  至于之后他们是要继续留在郁洲山上避世而居。

  还是回到朐县接受不断的徭役与强征。

  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吴良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为他们做出选择,毕竟就连他自己现在也是一样在这乱世的夹缝之中生存,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邴县令不必谦虚,这年头似邴县令这般愿为百姓请命的人不多了。”

  吴良心知目的已经达到, 笑了笑道,“如今我已了解了这些百姓的苦衷,自然更加不会为难他们,也请邴县令回去之后将我的意思转达,我可以保证只要他们不为难我,便绝不伤这些孩童分毫,他们在我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待我离开时必定安然无恙的送回去,说不定到时这些孩童都胖了一圈,舍不得回去了。”

  “请吴太史放心,此事我定会如实转达,尽力化解吴太史与这些百姓的误会。”

  邴立拍着胸膛说道。

  “另外,三日后我会率人再来朐县,请邴县令安排我与那金渔、金卫父子会面,有些事情我希望能够与他们当面沟通。”

  吴良又道。

  “此事也包在邴某身上。”

  邴立忙不迭点头。

  ……

  吴良最终还是将瓬人军带去了三百里外的厚丘县。

  与朐县不同,厚丘县因为距离东海郡郡城郯县更近,算是一处军事重镇,城内不但有曹老板驻扎的守军,物资也更加充足。

  以此作为以防万一的接应地点,自然是最好不过。

  莫说那伙“黄巾贼”只是冒牌货,便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也绝不敢贸然攻打郯县,试图营救那些孩童。

  表明身份之后,郯县县令自是立刻将吴良奉作贵宾。

  好酒好肉的招待着,就连瓬人军也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

  而吴良则并未向郯县县令说起朐县的遭遇,只是停留了一夜之后,将那些孩童与少量瓬人军兵士留在城内,接着又进行了一番补给,便又带着大部分人重新折返朐县。

  如此一来一回。

  虽然看似无端走了不少冤枉路,但吴良却觉得很有必要,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直到现在也不能完全信任邴立与那伙“黄巾贼”。

  而做过如此安排之后,便等于给此次在朐县的行动加上了双保险。

  自此那伙“黄巾贼”不但要担心那些孩童的安危,同时也必须考虑一下自身的处境,倘若吴良在朐县出了什么事,郯县与东海郡郡城收到消息自然不敢坐视不理,到时先不说那些孩童,便是这伙“黄巾贼”也一样要给吴良陪葬。

  当然。

  “陪葬”肯定不是吴良想要的结果,他要的是足够令那伙“黄巾贼”不敢轻举妄动的震慑,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次重回朐县。

  瓬人军的待遇已经截然不同。

  在距离朐县县城还有三十里地的时候,便有一支由二十名青壮年男性组成的小队迎了上来,问过吴良的身份之后,当即一边派人回去通报,一边十分热情的为瓬人军开路。

  而当瓬人军到达朐县县城的时候。

  更是有不少人出城前来迎接,为首的正是那日试图阻拦瓬人军离去的老者,吴良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做金渔。

  在他的身旁,除了朐县县令邴立之外,还立着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此人长有一张十分端正的国字脸,颚骨略宽一些,身形也较为壮硕,露在外面的半截臂膀黝黑而又有力。

  从他那与金渔略有些相像的眉眼与站立的位置便不难判断,此人应该就是金渔的儿子金卫,郁洲山上那伙“黄巾贼”的首领。

  “吴太史,你可算来了,有失远迎请多包含……”

  见到吴良,邴立率先迎了上来,将金渔与金卫二人介绍给他,吴良猜的果然不错,那国字脸壮汉正是金卫。

  而金渔、金卫与出来迎接的百姓则是率先望向了吴良身后的瓬人军。

  不过在发现瓬人军这次回来并没有将他们的孩童一同带来时,脸上多少浮现出一丝失望,这也很正常,哪怕吴良承诺的天花乱坠,也断然不会有父母愿意将自己孩子交到旁人手中。

  “见过吴太史。”

  待邴立简单介绍过了,金渔与金卫父子亦是主动上前施礼。

  “有礼了。”

  吴良笑呵呵的还了一礼,接着便直奔主题道,“金叔,金大哥,想必邴县令已经将我此行的目的告诉你们了吧?”

  “回吴太史的话,说倒是说过了。”

  经历了几日前的短暂交锋,金渔显然已经对吴良有些忌惮,毕恭毕敬的道,“不过小人世代居住在朐县,确实从未听说过徐福归来的消息,而且以小人对朐县的了解,县内也的确没有什么能够隐居却不被察觉的隐秘之处……吴太史会不会是搞错了,又或是徐福就算果真回来,也并未回到朐县隐居,而是去了胖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吴良笑了笑说道,“因此我并未妄下定论,只是希望能够在朐县走访一番,若能够证明徐福的确不曾回到朐县,便会自行率人离开。”

  “小人愿尽力配合吴太史行事。”

  金渔当即施礼说道。

  他的儿子金卫亦是一同施礼,不过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也不只是天生沉默寡言,还是心中仍有什么想法。

  吴良也并不主动与他搭话,转头便又看向了邴立,开口问道:“邴县令,这几日你可曾将朐县有关徐福的传说与异闻整理出来?”

  “已经整理过了,全部记录在府衙之内,吴太史可以随时前去查看。”

  邴立施礼道。

  “有劳。”

  吴良微微颔首,做了個请的手势大大方方进城。

  如此来到府衙之内,吴良这才明白邴立所谓的“全部记录在府衙之内”是什么意思,应该受条件所限,邴立没有使用简牍,而是将整理出来的传说与异闻全部使用炭笔写在了府衙的墙壁之上,东北西三面墙壁写得那叫一个密密麻麻,猛一看过去竟有些壮观。

  这在后世可是一种十分另类的装修风格,通常出现在一些主题酒店或饭店之内,并且放在主题酒店与饭点之中也是异类。

  “请吴太史担待,朐县竹子稀少,邴某又囊中羞涩,只得出此下策……”

  邴立还有些不好意思,一脸尴尬的说道。

  “挺好,我喜欢。”

  吴良却是连连点头,笑了笑对身后的于吉与诸葛亮说道,“你们先看上一遍,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记录下来。”

  “诺。”

  于吉和诸葛亮应了一声,已经取出笔与绢布,分开看向了不同的墙壁。

  “邴县令,他们现在此处看着,还要劳烦你待我去往徐福的故居查看一番。”

  将部分兵士留在府衙之内为于吉和诸葛亮站岗放哨,吴良又对邴立说道。

  “这是自然,请。”

  邴立应道。

  ……

  说是徐福故居。

  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处仅剩小部分土质墙体的遗址,而且位于城南的边缘地带,期间应该还曾被城内的百姓与牲口“借住”过。

  总之,破坏的十分彻底,也就大概还能看出一个规模来,但是想从遗址中找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怎么样?”

  吴良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在遗址中转了一圈之后便来到巫女呼身边低声询问。

  “……”

  巫女呼摇了摇头,表示她胸口的琼勾玉依旧毫无变化。

  如此一来,这所谓的“徐福故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吴良立在原地沉吟片刻,忽然又看向试探着邴立:“对了,邴县令,郁洲山因田横曾在岛上盘踞,也曾叫做田横岛,据我所知,田横是先秦齐国的贵族,徐福亦是先秦齐国的贵族,此二人之间应有故交吧?”

  田横与徐福是否有故交,这在史书中没有任何记载。

  但徐福生活在始皇在世的时候,倭国人则言明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大汉建立的时候,这中间的跨度很大。

  而田横则也生活在始皇在世的时候,死于大汉建立之后。

  如此推算,两者的确是同一时期的人。

  另外。

  朐县是徐福的故乡,也是先秦齐国的国土。

  而田横在刘邦统一天下之后,因不肯称臣于汉,便带着门客逃到了朐县郁洲山。

  这其中的许多巧合,令他细想之下不由的产生了这样的猜测,虽是突发奇想,但也并非毫无根据。

  “吴太史说的不错。”

  邴立点头说道,“秦朝时田徐两家皆是朐县的大家族,而田横与徐福小时还是玩伴,只不过后来徐福被始皇征召,再到徐福出海寻找长身不死药,两家似乎便极少再有往来了,可惜如今城内田府的故居早已不复存在,吴太史连个遗址都见不着了。”

  见邴立如此说,吴良立刻有看向了一直陪在一边的金渔、金卫父子,开口问道:“那么田横当初在郁洲山上修炼的宅邸呢,可还在?”

  “在。”

  金渔与金卫对视了一眼,依旧由金渔接茬说道“田横的宅邸附近还有几百座无碑坟墓,听说那里面埋的是得知田横死讯之后,随主人自尽而去的五百门客,不过那地方很邪……”

  第七百一十八章 活死人

  “怎么个邪法?”

  吴良顿时来了精神,开口追问。

  “很小的时候我便听朐县的老人说过,郁洲山上的无碑坟墓皆是枉死的义士,他们在死后依旧不曾离去,始终守着主人生前居住过的宅邸,期盼着主人归来。”

  金渔沉吟着说道,“他们还说, 许多年前曾有人亲眼见到那些门客已经腐烂的尸首从坟墓中爬出来,像活人一般在郁洲山上走动,谁若敢靠近田横留下的宅邸,那些死而复生的门客便会将其当做敌人,不死不休。”

  “活死人?”

  吴良微微蹙眉。

  这个故事略微有些简陋,没有任何可以深究下去的细节,而且对于吴良这个看多了僵尸与丧尸片穿越者来说毫无新意。

  不过对于东汉时期这些信奉鬼神的原住民来说,这或许可以还算得上是一个颇为新颖的诡异故事, 至少能够唬住相当一部分人。

  至于此事是真是假……

  “你们可曾有人亲眼见过这种事情?”

  吴良接着追问道。

  “我们倒不曾亲眼见过。”

  金渔摇头说道,“不过山上的那些无碑坟墓,的确有一些已经破开了,即使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依旧可以看出那些留下的坑曾是一些坟坑……朐县的老人还曾说过,当年那些门客的尸首都是朐县百姓帮忙收敛的,他们的无碑坟墓亦是朐县百姓修建,那里面什么随葬物品都没有,根本不会有人跑去掘墓。”

  “那么田横的宅邸呢,你们可曾有人进去过,又或是有人因此被那些死而复生的门客害死?”

  吴良又问。

  “这……”

  金渔面露犹豫之色。

  此时始终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金卫却主动接过了话茬,正色说道:“才刚上岛的时候,我曾带人进过那处府邸,府邸使用厚重的石砖修建而成,即使数百年过去,如今大部分房屋依旧保存的颇为完好,至于我爹方才提到的那些传说中死而复生的门客, 我却并未见到,而那宅邸之中除了有些阴冷之外, 我也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你竟偷偷进过那个宅邸,你不要命了!”

  金渔立刻老眼一瞪瞅向了自己的儿子,一脸怒意的道,“我早警告过你莫要打那府邸的主意,难道你忘了城东吕家发生的事了么?”

  “爹,那不过是无奈之举。”

  金卫连忙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才刚上岛,岛上没有房屋遮风挡雨,夜里又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我们的小船又不能在风暴中渡海回到县里,若是不尽快寻找一处能够避雨的地方,大伙恐怕熬不过一夜……我就知道你得知此事定要训斥,因此才不曾对你提起,再说了,那府邸根本就没有你听说的那么可怕,当初我们三十几人一同进去, 还在里面生了火睡了一夜, 如今这三十几人每一個人都活的好好的, 连个患病的都没有,至于城东吕家的事,说不定只是个意外。”

  “那是你们年纪轻阳气重,那些门客的冤魂一时半刻伤不了你罢了!”

  金渔依旧对金卫进入过那座宅邸的事十分不满,没有好气的斥道。

  “爹说的是,因此除了那次被逼无奈,后来我便再未带人去过那处宅邸,平时从边上路过亦是教大伙远远躲开。”

  金卫倒是对金渔的性子很是了解,当即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顺着金渔的意思说道。

  “伱知道就好!”

  金渔又瞪了他一眼,果然不再追究。

  吴良则顺势追问道:“金叔,可否与我说说你方才提过的城东吕家的事?”

  “吴太史客气了,有何不可。”

  再看向吴良,金渔亦是一脸笑意,恭恭敬敬的道,“那时我尚且年轻,城东吕家与我家都曾是出海打渔的渔民,一日天色阴沉,恐怕很快便会降下暴雨,于是朐县的渔民都早早将船只拖上了岸,可惜吕家三兄弟早早便已经出了海,直到风暴降下时也不曾归来,这可把吕家留在家中的几个妇人急坏了,到了夜里的时候,更是挨家挨户敲门乞求我们帮忙寻人。”

  “可那日夜里风暴大的吓人,谁也不敢轻易出海,只得与吕家妇人一同去往海边接应,直等风暴小些时再做定夺。”

  “不成想这场暴雨一下便是一整夜,直到第二日日头出来时才终于变小,此时吕家妇人再次哀求我们,大伙平时便是的互帮互助的邻家,于是共凑出十几条船一同出海寻找。”

  “其实出海之前,大伙便已经有了不详的猜想,昨夜那场风暴绝不是我们的小渔船能够抗衡的,吕家三兄弟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最终,我们在郁洲山上发现了吕家的渔船。”

  “那渔船被好端端的绑在海滩边的岩石上,这说明吕家三兄弟应该是在风暴正式来临之前便上了岸,还有功夫将渔船收拾好,若是如此,他们此刻便应该在郁洲山上避雨,那么此事八成便是虚惊一场了。”

  “结果大伙在山上四处搜寻,却并未寻得三人的下落。”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地方还不曾找过,便是那座传说有死而复生的门客守护的田横宅邸。”

  “我当时也是血气方刚,二话不说便跟着同行的渔夫进入了那片禁地,穿过那片无碑坟墓走进杂草丛生的院内,我立刻便感受到一阵一同天灵盖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机灵。”

  “彼时虽还下着小雨,但咱们这地方平时不怎么冷,那宅邸中的寒意极不寻常,因此我一下就想起了关于这座宅邸的传说,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再看其余几个同行的人,他们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走着,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这股子寒意,我问他们,他们还反笑我胆小怯懦,说我若是怕了就先回去,他们自己进去找找,乡里乡亲的好歹也得给吕家夫人们一个交代。”

  “如此说话我自然更不能退回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好在这期间倒也没发生什么诡事,最后我们果然在府邸中的一个偏房中找到了吕家三兄弟的踪迹,可惜当我们见到他们的时候……”

  说到这里,金渔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恐惧之色,倒吸一口凉气,这才仿佛避着什么一般压低了声音道,“吕家老大与吕家老二的身子已经凉透了,老大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脖颈上可以看到五指死命掐过的印记,老二则头破血流,流出的血积了好大一滩,只有老三一人缩在墙角里不停的发抖,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我们半晌才缓过劲儿来,询问老三究竟出了什么事,老三却好像不认识我们一般,一个劲儿的往墙角里缩,我们稍微靠近一点,他就吓得大喊大叫,什么都不肯说。”

  “我们也没了主意,只能先抬上老大、老二的尸首,再强行将老三绑了从山上拖下带了回来,将他交给了吕家妇人。”

  “后来这事也始终没个说法,只知道老三回来以后人就痴了,终日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发抖,一个劲儿的喊冷,还一个劲儿说有鬼,大伙都说肯定是他们三兄弟贸然进入田横宅邸,老大老二被田横那些门客的亡魂害死了,老三虽然侥幸捡了一条命,却也中了邪才变成了这样。”

  “如此过了半月之后,吕家老三又被人发现上吊死在了城外的一片林子里……”

  “吕家三口男丁一个都没留下,此事也坐实了田横宅邸乃是凶宅的名头,自此朐县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去往田横宅邸。”

  听到这里,吴良才终于明白金渔方才听说金卫去过田横宅邸之后如此生气的原因,他这是怕自己的儿子也重蹈吕家三兄弟的覆辙。

  不过……

  吴良细细琢磨这件事,也是发现了许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方才听到一半的时候,他猜测这可能是一场普通的凶杀案,活下来的吕家老三自然便是最大的嫌疑人,毕竟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老大老二的死因,也是人类便可以办到的。

  但后来听说老三回来之后便又是喊冷又是喊有鬼,没多久便也上吊自杀了。

  吴良便又动摇了起来。

  这说明老三并非通过装疯卖傻为自己脱罪,而一个要为自己脱罪的人更不会上吊自杀……

  他八成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经历了什么常人难以承受的事情,因此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刺激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但在一处早已荒废的宅邸中,又能看到什么呢?

  难不成那里真有金渔此前提到过的“活死人”不成?

  吴良心中怀疑。

  金渔方才也说了,“活死人”是很早以前发生的事情,虽然金渔也说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但绝对是在他的父辈、祖辈时留下来的传闻。

  传闻在未得到亲自验证之前,吴良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而且。

  这伙“黄巾贼”上山也已经有好几年了,他们虽然也基本不会进入或是靠近田横留下的宅邸,但同在一个小海岛上,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为过,他们为何从未见过“活死人”?

  非但如此。

  金渔的儿子金卫甚至还带人进入过那处宅邸,并在那里过了一夜,他们便没有遭遇任何诡事,也没有人中邪,现在依旧生龙活虎,这也是一个问题。

  难道“活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田横宅邸中的冤魂也能够凭空消失不成?

  “金叔,金大哥,请稍等片刻。”

  沉吟片刻,吴良对父子二人如此说了一句,便将一众瓬人军骨干叫到了一边,正色与他们说道:“诸位,我要出海登上郁洲山,前往那处田横宅邸查探一番。”

  如今朐县的徐福故居一无所获,当地有关徐福的传闻暂时也找不到值得深究的线索。

  吴良只得换个思路,从与徐福有关的田横入手,虽然如此未必便能够查出什么来,但是若能够查明这处凶宅的真相,对于吴良来说亦是一种收获,这亦是在考古,毕竟后世郁洲山已经与大陆连成了一片,并且更名为云台山,而且山上早已没有了这座修建于秦末汉初的“田横宅邸”。

  “全听公子定夺。”

  典韦当即面无表情的表态。

  “去就去呗,反正你去哪里,妾身与白姐姐都会跟着。”

  甄宓无所谓的笑了笑,伸手挽住了白菁菁的胳膊,自动将她算了进来。

  “我跟随吴将军来到中原就是来涨见识的,越是稀奇的地方我便越感兴趣,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察木王子亦是说道。

  而此刻诸葛亮与于吉正留在府衙之内查看墙上书写的当地传闻。

  “公子下令便是。”

  杨万里表过了态,却又捏着嗓子代替于吉故意说道,“不过若是于吉在此,肯定会先退两步,苦起那张老脸这么说:‘那地方若果真如此邪门,老朽以为还是不去为妙,公子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徐福下落,没必要去趟这浑水,免得节外生枝呐’。”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杨万里与于吉便是一对活宝冤家,在一起的时候要争两句,不在一起的时候照样还要互相编排。

  如果吴良没记错的话,杨万里与于吉成为这种关系的起源,貌似是当初前往豫章郡时杨万里给于吉嘴对嘴做过心肺复苏术之后,在那之前,两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也不知道那次心肺复苏术之后,两人的心态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不过此时此刻不该关注此事。

  吴良笑罢之后,转头看向了默不作声的巫女呼,忽然开口问道:“呼姑娘,那些自杀尽忠的门客,死后有没有可能成为你所说的地缚灵?”

  “……”

  巫女呼微微一愣,反应了一下才道,“万物皆可成为地缚灵,越强烈的信念便越容易成为地缚灵。”

  “倘若田横宅邸果真有地缚灵,就交给胡姑娘了。”

  吴良笑道。

  其他的暂且不提,他在意的还有金渔与金卫都提到过的田横宅邸中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寒意,这寒意总该有个源头才是,不可能凭空产生。

  第七百一十九章 长生不死的BUG

  “嗯。”

  巫女呼轻轻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吴良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回头看向邴立、金渔与金卫等人,正色说道:“烦请几位安排一下,我希望能够尽快上岛亲自查看田横的宅邸。”

  “吴太史……”

  邴立却是有些担忧的道,“你方才也听到了,那田横的宅邸尚有许多悬疑之处, 你亲自前去查探恐怕不妥吧?”

  “这鬼神之事并非我等凡人能够捉摸,请吴太史三思。”

  金渔亦是好言劝道。

  要说这两个家伙是在担心吴良的安危,吴良肯定是不会信的,大家素昧蒙面没什么交情,谁也不会太把谁当一回事。

  他们在意更多的必然是自己。

  吴良刚给邴立画了饼,邴立还指着吴良升官发财, 当然不希望他出任何意外,况且吴良若是在朐县出了什么意外, 他这个县令亦是难辞其咎。

  而金渔在意的则应该是那些被吴良捉走的孩童, 吴良若是在岛上出了事,不管他如何解释,看守那些孩童的瓬人军兵恐怕都不会将那些孩童送回来了。

  “我意已决,二位不必相劝。”

  吴良坚持说道,“请二位放心,我因此出了任何事情都与二位无关,此前的承诺依旧作数,绝不食言。”

  “这……”

  邴立与金渔对视了一眼,终是无奈的应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去安排。”

  而一旁的金卫看向吴良的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抹意外与欣赏之色,他平时就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倒没想到吴良这种身居高位的官员,居然也有亲自冒险的勇气,这令金卫对吴良刮目相看……或许他真的与此前见过的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员士族不是一类人。

  “那小人便先去收拾船只了,最多半个时辰后便可出海。”

  不待邴立与金渔开口安排, 金卫便已经主动对吴良施了一礼。

  “有劳了, 金大哥。”

  吴良还礼笑道。

  “吴太守唤小人一声阿卫便是,如此以兄长称呼小人可承受不起。”

  金卫难得对吴良露出了一丝笑意,又还了一礼便转身快步向远处走去。

  ……

  再次回到府衙。

  诸葛亮与于吉果然没有从墙上的当地传说中发现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信息,并且这些信息还有许多与史书和崂山的民间传说如出一辙,根本不能为吴良提供新的线索。

  不过这也早在吴良的预料之内。

  毕竟如果不是倭国使者此次前来求助,天朝从古到今根本就没有人能够确定徐福是否真到了倭国,更加没有人知道在大汉灭亲之后,徐福居然还会重新出海试图返回天朝。

  因此想要通过这些民间的传说寻找徐福回来之后的相关线索,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甚至直到现在,就连倭国人也无法确定徐福究竟有没有顺利回到天朝,毕竟海洋之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说实话。

  吴良个人认为,就算徐福真找到了长生不死药,成了倭国人眼中那杀不死的祖神,但若是不慎落入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海洋,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

  他在后世便看过这样一個电影。

  说的也是一个女人成了不死之身,使用任何手段都无法将其杀死,不过最后人们还是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

  人们将她封入一个大铁棺之中,而后将她连同铁管一同投入了深海之中。

  于是这个女人便陷入了死循环, 她在海底很快便会淹死, 接着没多久再复活, 接着再淹死,而后再复活……永生永世卡在了bug之中,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

  “公子打算前去查探田横的故居?”

  了解过田横故居的事情,再听了吴良的决定,于吉的老脸瞬间皱了起来。

  “正是。”

  吴良微微颔首,回头与瓬人军众人相视一笑。

  方才杨万里已经模仿过了于吉听闻此事之后将会出现的反应,而于吉此刻的表现则已经对上了。

  果然。

  “那地方若果真如此邪门,老朽以为还是不去为妙,何况公子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徐福的下落,实在没必要去趟这浑水,免得节外生枝呐!”

  于吉立刻劝道。

  好家伙,与杨万里此前模仿出来的话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几个字略有一丢丢不同办法罢了。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腹肌都笑出来了。

  “有才哥哥,你们究竟在笑什么?”

  诸葛亮不明所以,小脸尽是疑惑之色。

  于吉亦是一脸不解。

  “一会你私下问杨万里就知道了。”

  吴良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田横与徐福乃是故交,虽然田横的宅邸修建于徐福出海之后,应该不会与徐福有什么直接联系,但田横的宅邸如今已经是我们唯一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既然咱们已经到了此处,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杨万里定是又在背后编排老朽了吧?”

  此刻于吉的关注点却已经不在田横宅邸之上,而是一脸怒意的看向了那边笑的不停抹眼泪的杨万里。

  “我可没有,你莫要血口喷人!”

  杨万里一边笑一边为自己辩解,却又对诸葛亮招了招手,“来来来,诸葛贤弟,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想起一件好玩的事,非与你分享一番不可。”

  ……

  半个时辰后。

  吴良等人已经坐上了金卫安排的船只,这伙“黄巾贼”的船只都不大,每艘船上坐个十来人便已经有些拥挤,不过胜在数量十分可观,几十艘船一个来回便能够接送数百人,吴良与随行的瓬人军自然不在话下。

  今天的天气相当不错,海上没有一丝风浪。

  朐县海岸与郁洲山之间的那道海峡也并不宽,目测大概也就三公里左右的行程,如此只用了大约一个时辰,众人便已经毫无意外的到达了海岛。

  据金卫介绍。

  田横的宅邸虽在靠近郁洲山山顶的位置,但却在与朐县方向相悖的山体背面,而他们这伙“黄巾贼”的寨子亦是建在相同的方位,如此便不会被人轻易看到位置与寨子中的情况,有时也可以掩人耳目,不了解情况的外乡人根本就不知道岛上还有人居住。

  这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这个时代没有卫星之类的观测手段,如果这伙“黄巾贼”不主动现身,而邴立此前也没有主动提到的话,吴良也会以为这岛上根本就没有人。

  不过这不重要。

  吴良的目的十分明确,上岛之后便立刻教金卫带他们前往田横宅邸查看。

  郁洲山的海拔并不算高,最高点距离海平面大概也就三百米左右的样子,常理来讲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温差。

  事实也确实如此。

  哪怕如今仍是初春时节,内陆依旧十分寒冷,但岛上的温度却已经提高了不少,感觉应该是在二十三四度左右,属于那种不冷也不热,人体感觉最为舒适的温度。

  随着众人向山上走去,温度或许会有那么少许的降低。

  但因为瓬人军如今穿的还算比较厚实,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出汗,倒并未感觉到明显的温地变化。

  如此半个时辰后。

  吴良等人终于沿着山腰上的一条小路转到了山体的背面。

  “吴太史请看,那便是田横的宅邸了。”

  金卫立刻指着距离他们大约还有一公里左右的靠近山顶位置的一处洼地说道,“我们的寨子则在山脚下,那是一处不错的避风港,平日里我们以打渔为生,将寨子建在避风港内不但能够保护船只与港口,出海也更加方便。”

  吴良先是顺着金卫的手指看向田横宅邸。

  那个洼地大约有两亩地的面积,房屋全部修建在靠近山体的位置,算是依山而建的结构,而在房屋外面的墙壁上,则可以看到大量已经郁郁葱葱的藤蔓类植物,将那些房屋建筑包成了一座绿色的城堡。

  而除了这些房屋,剩下的地方便都是郁郁葱葱的植物,不过除了一棵歪脖子树之外,剩下的植物都不怎么高,并不能遮挡住那些房屋建筑,也不会遮挡房屋主人的视线。

  同时。

  这些植物也并不能掩盖那些匀匀实实分布在洼地之中无碑坟墓。

  吴良一眼便看到了那些坟包,它们以众星拱月的格局分布在房屋周围,的确有一种哪怕死后依旧在守护着那处宅邸的感觉。

  简单观察过田横的宅邸之后。

  吴良又向山下望去,果然看到了金卫所说的修建于避风港内的寨子。

  这宅子距离海岸大约有五百米左右的样子,所有的房屋都是用木材搭建而成,包括房顶都不例外,只不过屋顶上还铺设了许多用来挡雨的茅草。

  除此之外。

  岸上还有许多木头架子,上面挂着许多正在晾晒的渔网与干鱼,附近还有一些扣在地上的小船。

  这个寨子已经初成规模。

  看起来要比崂山的那几个靠海的渔村略微舒适安全,只是海岛上的其他资源便少了许多,住在这里真的除了打鱼便没有了其他的出路。

  吴良已经仔细观察过。

  这个海岛上几乎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是岩石与沙滩,真正可以称之为土壤的土地十分稀少,田横的宅邸便占据了位置最好、可能也是最肥沃的地方,因为其他地方的植被全都没有那片洼地中的植被茂密。

  “你们的寨子建的不错,的确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又回头看向了田横宅邸,笑着说道,“不过我要先去田横宅邸查看,你爹似乎对这处宅邸十分忌讳,我也不想难为你,接下来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可以留在此处或是先回寨子等待,稍后我再前去找你汇合便是。”

  “这……”

  金卫闻言面露犹豫之色,很显然他也想再去一次田横宅邸,看一看吴良究竟有何手段,又是否能查出一些什么来。

  如此沉吟了两个呼吸的功夫,金卫终是说道:“吴太史,可否带小人一同前去查看,小人对这宅邸十分好奇。”

  “我们出了岔子倒不打紧,若是你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无法向伱爹交代。”

  吴良笑道。

  “这是小人自己的意思,与小人同行的兄弟都是见证,如何能够赖到吴太史头上。”

  金卫坚持说道,“不过事后到了我爹面前,还要请吴太史替小人保守秘密,否则我爹定然又要训斥小人。”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需先与你约法三章。”

  吴良微微颔首,正色说道,“你若跟着我,便必须听从我的命令,我说往东你与你的人便不能往西,我说退你与你的人便必须立刻退却,不可有丝毫迟疑,另外,加上你在内,我最多能够允许五人跟来,你可能遵守?”

  “全凭吴太史安排。”

  金卫忙不迭点着头答应。

  如此达成了共识,众人终于开始向田横宅邸进发。

  一公里的路程并不算远,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吴良等人已经踏入了那片郁郁葱葱的洼地。

  紧接着众人便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寒意。

  这感觉就像是这片洼地与外界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般,将两者之间隔绝开来,因此形成了如此明显的温差。

  “这寒意果然厉害。”

  众人嘀咕着,纷纷紧了紧此前因为爬山出汗而敞开的衣物,不少人在踏入这片洼地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涌上了一股尿意。

  “呼姑娘,你先来瞧瞧,此处可有地缚灵?”

  吴良果断将巫女呼请了出来。

  他并没有见过地缚灵,甚至连灵魂都不曾亲眼见过,但后世一直有一种说法,便是说游荡的灵魂存在不同的磁场与能量,它们存在的地方,又或是被它们穿体而过,人类虽然无法用肉眼看到,却会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也不知道这种说法究竟靠不靠谱……

  结果。

  “没有。”

  巫女呼在周围环视了一圈,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吴良确认道。

  “什么都没有。”

  巫女呼毫不犹豫的道。

  “那这不同寻常的寒意又是从何而来?”

  吴良不解。

  难道这其实是一种自然现象?

  可是吴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自然现象,反正他此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在后世的时候也并未看到过类似情况的资料。

  第七百二十章 寒气的来源

  “……”

  没有人能够回答吴良的疑问,就连吴良自己也没有任何头绪。

  至少科学肯定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如果这里是一个地窖,又或是一个地宫倒还说得过去,但这就是地面上的一片自然区域,空气能够与外界自由交换,每天也至少有半天能够受到阳光的照射, 这就十分不符合常理了。

  吴良站在原地环视四周。

  很快他就在几丈之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长条形的凹坑,于是带着众人走上前去查看。

  “老人们说,这种土坑原本就是埋葬田横门客尸首的坟墓,后来那些门客已经腐烂的尸首不知怎地竟从坟墓里面爬了出来,也就留下了许多这样的土坑。”

  金卫主动为吴良介绍道。

  “此前我听你爹说,那些门客的尸首从坟墓里爬出来之后,便像活人一样在郁洲山上走动, 见到有人靠近这里,还会主动发起攻击, 那么后来呢?你可知道后来那些门客的尸首去了哪里?”

  吴良一边向土坑里面张望,一边沉吟着问道。

  “不知道……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爹也是听县里的老人说的,而县里的老人亦是从朐县的祖辈口中听说,不管是我爹也好,还是县里的老人也好,谁都不曾见过那些门客的尸首,这事究竟是真是假都说不好,谁又能说得清楚后来的事情。”

  金卫更像是东汉时期极为稀少的无神论者,言语之中表现出自己对这个传说的质疑与看法……这倒也解释了他此前为什么敢违背父亲的警告,带人进去这座在朐县相当出名的凶宅居住一夜。

  “朐县可有人清点过这里的坟墓总共有多少座,而似这个土坑一般坟墓又有多少?”

  吴良接着问道。

  “这小人倒是知道,而且上了岛之后还亲自清点过。”

  金卫颇为自豪的道,“这里总共有四百八十六個无碑坟墓,而不是传闻中的五百座,其中变成了这种土坑的坟墓则一共有一百四十二个。”

  “那么你可曾验证过剩下的那三百四十四个完好的无碑坟墓中是否真有门客的尸首?”

  吴良接着又问。

  “这……”

  金卫顿时愣住, 呆了半天才以一种“我怀疑你在钓鱼执法”的古怪表情看向吴良,然后连连澄清道,“吴太史,小人虽不识几个字,但也知道掘墓乃是枭首的重罪,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啊。”

  汉朝的确有这样的明文法令:盗发冢与伤人致残、讹诈、杀人及拐卖人口等同罪,都应处以磔(zhe二声)刑!

  这个“磔刑”可不是一般的砍头那么简单。

  虽然同样以处死为目的,但“磔刑”的处刑流程是“先割肉离骨,再断其肢体,最后才割断咽喉”,这一套流程下来,与凌迟也差不多了,反正都是要受刑者在咽气之前便受尽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与折磨。

  看来汉朝流行厚葬,汉室皇族与士族这些统治阶级更是厚葬的主要群体,他们对这方面的普法工作是真心没少下功夫,连朐县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界的一个渔民都被普及到了……不过想想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这根本就是在保护统治阶级自己的利益,关乎大老爷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又怎会不上心?

  “……”

  听了金卫的话, 瓬人军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也集体陷入了沉默。

  我们就是常干这种事的法外之徒啊……

  “咳咳。”

  吴良连忙清了清嗓子, 岔开话题道, “既然如此,咱们便先进入宅邸之内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什么不一样的线索吧。”

  ……

  说是宅邸。

  其实这就是一片簇拥在一起的石屋。

  中间的石屋高大一些,周围的石屋低矮一些,如此簇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并不算太壮观的建筑群,并且在建筑群中间还留有一些供人行走的石板小路。

  这些石屋的房门早已消失不见。

  其中曾经可能存在过的家具也全都不见了踪迹。

  只留下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石屋,看起来就像一个又一个的阴森监牢。

  随行的瓬人军被留在了外面,吴良带着瓬人军骨干与金卫一间一间的进入这些石屋,始终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这片建筑中最高大、也是最靠近山体的石屋门前。

  “吴太史,这里面便是当年吕家三兄弟出事的地方,虽然传的很邪门,但是我带人在里面避了一夜雨,却并未遭遇什么诡事,只是哪怕生着火,里面依旧冷的教人发抖。”

  金卫适时补充道。

  “嗯。”

  吴良微微颔首,已经在典韦与杨万里的护卫下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一阵寒意便扑面而来。

  这里的温度显然比此前的那些石屋还要低上几度,不过倒也并不是那种人体无法承受的寒冷,或许是因为今天是晴天,与金卫此前进入时的雨天还有些差别?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吴良继续深入。

  这里的情况与其他的石屋倒也并没有两样,里面空空如也连一片木头或是一件遗留的器具都见不到,吴良只是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堆已经十分稀薄的灰烬。

  “你当初就是在那里生火的吧?”

  吴良指着那堆灰烬问道。

  “正是。”

  金卫点头道,“当时我们一共十七个人,点了那么一团火还不够暖,可惜暴雨天干燥的木柴还不好找,大伙只能挤在一起勉强度过了那一夜。”

  “你来的时候,这里也是现在这副模样么?”

  吴良又问。

  “不错,过了这么久,这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金卫再次点头。

  吴良也不再多问,继续观察这间石屋的情况。

  这石屋的格局就像是一个小型客堂,如果所猜不错的话,田横八成应该就在这里与那些门客议事。

  当然,这间石屋也有可能是朝堂。

  毕竟当初田横虽然只带了五百门客来到此处,但那时他已经自立为齐王,一个诸侯王该有的排场与脸面还是得有的。

  值得一提的是。

  田横亦是天朝历史上的最后一任齐王,史称“齐王横”。

  虽然当初秦始皇统一天下时早就灭了齐国,但其实并没有将齐国贵族赶尽杀绝,而田横便是正儿八经的齐国王族后裔,他的政治合法性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朝建立之初时,齐国的第一任诸侯王姜太公姜子牙。

  众所周知。

  历史上的齐国其实要分成两个大的阶段,前半部分是吕齐,后半部分则是田齐。

  吕齐时期,顾名思义便是姜太公吕尚的后代掌权。

  田齐则是“田氏代齐”事件之后,由早已灭国的陈国王公后裔田家执掌了齐国。

  在那之后。

  田氏便一直是齐国的掌权人,历代相传一直到秦始皇灭了齐国,被秦国控制了短暂的一十三年之后,陈胜吴广起义爆发,田氏后裔便再一次借机起兵复国,自立为齐王。

  如此等到了田横这里,亦是经历了七代齐王,最后随着田横的死亡,齐国终于彻底覆灭……

  “这间石室寒气最重,有没有可能是这股古怪寒气的源头所在?”

  感受着石室中的寒意,吴良沉吟着道。

  “公子,老朽进来时虽然感觉寒气扑面而来,但身处其中却并未感受到任何气流,恐怕不太好说。”

  于吉在一旁皱脸说道。

  “进来是感觉到寒气扑面而来,是因为这里与外面存在一些温差所致,这倒无可厚非……”

  吴良依旧自顾自的分析着。

  诸葛亮适时提议道:“有才哥哥,要不还是用咱们的老办法来查验一番吧?”

  “嗯,倒是可以一试。”

  吴良微微颔首。

  “那我去了。”

  诸葛亮应了一声,便快步向屋外跑去。

  瓬人军对“老办法”自是心知肚明,而金卫却是望着诸葛亮的背影面露疑惑之色,表情听不懂吴良与诸葛亮之间的暗语。

  片刻之后,诸葛亮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个几根最轻柔的鸡毛。

  当着金卫的面。

  诸葛亮来到这件石屋的各个角落,将那鸡毛高高举起,而后放手任其飘落,相同的事情做了许多回。

  结果……

  虽然石屋内并非没有任何气体流动的迹象,但众人看得出来,那都是正常的气体流动,并没有发现什么地方存在明显的有规律的气流。

  即是说。

  这间石屋可能并不存在密室,就算有密室,也绝对不是这股古怪寒气的来源。

  “难道这寒气是石屋与生俱来的么?”

  众人一时之间又失去了方向。

  “与生俱来……难道寒气来自这些建造石屋的石头?”

  吴良从众人的疑惑之中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立刻来到墙壁旁边细细查看墙体中使用的石砖。

  这些石砖看起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只是最普通的石灰岩罢了。

  并且吴良用手去触碰石砖的表面,也并未感觉到明显的温度差异,他们显然也不是这股古怪寒气的来源……

  就在这个时候。

  “公子,你怀内有一样东西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太对劲。”

  察木王子忽然走上前来附耳对吴良说道。

  “什么东西?”

  吴良面露疑色。

  他怀中装了不少东西,不过其中能够散发出气息的法器也就那么几样,而这种气息只有察木王子才能看到。

  “骆驼坟玉佩?”

  吴良将察木王子拉到一边,先摸出了一小块玉石。

  “不是它。”

  察木王子摇头。

  “兕丹?”

  “不是。”

  “刚卯?”

  “也不是。”

  “太公印?”

  “就是他!”

  吴良一样一样将贴身存放的法器取出,取到太公印的时候,察木王子终于重重的点起了头。

  这方此前在齐哀公墓中发现的“太公印”,正是姜太公吕尚时期留下来的法器,据齐哀公墓中发现的文献记载,这方印的主要作用便是应对吕尚传给子嗣的巫术,避免子嗣们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伤害,通常只有每一任齐王才能持有,只不过到了齐哀公那一代的时候,依旧还是发生了政变,于是这方印被齐哀公的家人偷偷葬入了为他修建的秘密陵墓之中,自此失传于之后的齐王。

  值得一提的是,得到这方“太公印”的时候,吴良便在怀疑这玩意儿其实就是后世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发丘中郎将持有的“发丘印”。

  因为这方印上刻着“太公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与传说中“发丘印”上刻着的“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仅有两字之差,并且这两个字的读音还十分详尽,很容易便会在传播的过程中出现歧义。

  最重要的是,“太公印”的功用还与传说中的“发丘印”十分相近……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传说中“发丘印”是曹老板赐给发丘中郎将的法印,而吴良已经做了中郎将,虽然不是发丘中郎将,但曹老板依旧似史书记载中的那般赐给了他一方铜印,此印上同样刻有八个字,写作“一印在手,有求必应”八个字,这印给了吴良类似“尚方宝剑”的特权,但却绝对不是什么法器。

  这更加令吴良不得不认为,“太公印”与“有求必应印”才是历史真相,或许两者加在一起,巫术与权力叠加,才是完全体的“发丘有印”,“发丘印”指的并不是某一方印,而是两者的合称。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言归正传。

  “太公印的气息不对劲?”

  吴良心中不解,下意识的追问道,“这玩意儿的气息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此前它的气息虽然浓郁厚重,但却均匀柔和,给人一种沉稳老成的感觉,但现在,它的气息张狂外放,气息如同火舌一般四下伸展,看起来极不稳定。”

  察木王子有些担心的说道。

  “……”

  吴良看不到察木王子描述的气息变化,只能看着手中这方平平无奇的铜印想象察木王子所说的景象。

  难道此地还与姜子牙、或是吕氏后代有什么直接关联不成?

  如此沉吟片刻。

  吴良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历史事件,貌似可能还真能与此扯上关系!

  第七百二十一章 鬼洞

  吕齐的最后一个国君——齐康公吕贷!

  “田氏代齐”事件中,被田氏废掉并取代的便是齐康公吕贷,《史记》中记载,吕贷被田氏放逐到了一座临海的海岛之上,起初还为他安排了一些食邑供其生活,后来干脆连这些食邑也完全收回。

  自此吕贷变过上了极为困苦的生活,只能在山坡上挖洞为灶, 没过多久就死了。

  至于齐康公吕贷究竟被放逐到了哪座临海的海岛,《史记》中没有写明,后世考古界也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有一种说法认为位于淄博市的齐孝陵墓址便是齐康公的陵墓;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齐康公募应该是位于烟台市芝罘岛上的一处墓址。

  这两处墓址虽然都位于齐国的领地之内,但距离吴良现在所在的郁洲山其实十分遥远。

  而对于康公墓,吴良也有自己的看法。

  首先齐孝陵墓址基本上可以排除。

  当年吕贷被驱逐到了海岛,并且在海岛上困苦而死,死时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

  并且自田氏掌权之后,齐国便一直在田氏的掌控之中,直至汉朝建立, 田氏的最后一任齐王田横死去,自此天下再无齐国。

  这种情况下,吕贷与吕氏后人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自然也不可能特意为吕贷修建出一处“齐孝陵”规模的陵墓来。

  除此之外。

  淄博市也并不靠海,“齐孝陵”更与海岛没有任何关系,这些都与《史记》中的记载相去甚远,并且据吴良所知,后世天朝各个地方为了发展旅游业,常有牵强附会歪曲历史的行为,有些宣传并不可信,至少绝对不能当作考古根据,否则只会被误导。

  另外最重要的是。

  各方研究表明,齐孝陵根本就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陵墓,连春秋战国时期的陵墓都不是,自然直接就可以排除。

  其次便是位于烟台市芝罘岛上的“康公墓”。

  这处陵墓的地理位置便十分符合《史记》中的记载,的确是一出临海的海岛, 不过确切点说应该不能叫做海岛,而应该叫做半岛, 因为“芝罘岛”其实是与大陆直接连在一起的。

  并且有传闻说,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确有渔民在这座岛上挖出过40余块大青砖,这种砖与秦始皇修建长城时所用的青砖十分相似,并且上面的装饰花纹也很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装饰花纹。

  这两点看起来已经坐实了“康公墓”的真伪。

  但其实不然。

  因为据吴良所知,那40余块青砖其实并不是在芝罘岛上发现的,而是在相距此地较远的威海市大瞳镇,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

  并且根据各方研究表明,芝罘岛上的“康公墓”也并非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陵墓。

  所以这两座墓其实都是假的,都不能够当做考古依据。

  那么排除掉这两座后世疑似齐康公陵墓的地方,真正的齐康公墓又会在什么地方,又或是齐康公当初被放逐的海岛又是哪里呢?

  吴良也说不好。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当初齐国领地所有海岸线上的海岛都有可能。

  至于齐康公陵墓,则可能存在,也可能根本就没有。

  就像他此前所想的那般,“田氏代齐”之后,吕氏便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吕氏后人再也没有重返齐国政治舞台的机会, 而齐康公则连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落得一個困苦而死的下场。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种情况下,老百姓怎么生活齐康公也得怎么生活,老百姓可以饿死在路边成为无人认领的饿殍,那么齐康公自然也不应该有什么特殊待遇,甚至死在一座海岛上,可能死后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那么。

  齐康公有没有可能是被放逐到了郁洲山呢?

  当然也有。

  郁洲山亦是齐国领地中的一处海岛,并且值得一提的是,曾在朐县居住的齐国王族与贵族后裔不少,徐福算一个,最后一任田氏齐王田横也算一个。

  他们在齐国灭亡之后,都在选择了在朐县隐居,便足以说明朐县在齐国王族与贵族之中的地位。

  不过朐县为何在他们心目中有这样的地位,便不得而知了。

  这……

  想到这里,吴良忽然又产生了一个与齐康公无关、但颇为阴谋论的推测:

  秦国最后灭了齐国统一天下。

  齐国贵族后裔徐福与齐国王族后羿田横乃是故交。

  徐福以为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药之名,从秦始皇那里得到了大量的物资,并耗费了大量的人力修建蜃楼,最后出海一去不回。

  不久民不聊生天怒人怨,陈胜吴广起义。

  田横与兄长田荣借机起兵尽占齐地,自立齐王……

  这些事情若是联系到一起,便是一场深谋远虑的复国计划,令人咋舌。

  这会不会才是历史真相?

  尽管徐福所做的事并不能直接影响秦国的统治,秦国的灭亡还有许多始皇与二世自己作死的成分,但此举一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也是因此。

  当徐福得知秦朝覆灭大汉建立的消息之后,便立刻要返回,其实是想看看齐国的复国计划究竟进行的如何?

  又或许,徐福得到的虽是大汉建立的消息,但那消息中,也包含齐国复国的消息。

  毕竟在陈胜吴广起义之初,复国的齐国便一直处于独立的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刘邦击败了项羽,才腾出手来命韩信攻打齐国。

  这个过程亦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刘邦正式称帝建立大汉,复国的齐国都还依旧存在,知道田横身死……

  要是依照如此推测的话。

  吴良便又要考虑另外的问题了:

  比如:徐福究竟是哪一年离开倭国返回的,如果他顺利回到了天朝,那么当时复国的齐国是否还在,田横又是否已经身死,徐福是否见到了这位故交?

  加入徐福果真回到了天朝,并且最终见到了田横。

  那么郁洲山作为田横最后退守的岛屿,便有很大概率也是徐福最后停留的地方……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吴良的猜测。

  眼下还是得现查明“太公印”气息异常的事情。

  “察木,你看到这方铜印气息忽然张狂外放,那么这些气息可指引出了明确的方向?”

  收回思绪,吴良看向察木王子追问道。

  “这倒没有。”

  察木王子摇头。

  “没有指引明确的方向……”

  吴良心中略感失望。

  不过倒也并非毫无收获,这至少能够说明这地方一定存在什么能够刺激到“太公印”的异物,如果能够找到异物所在,就算可能与徐福并无关系,亦是可能揭开一些与齐国吕氏有关的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

  如此想着,吴良又看向了跟在身后的巫女呼,开口问道:“对了呼姑娘,当年徐福造船返回大汉的事你们的神社之中可有记载?能够确定是哪一年么?”

  “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几年,只知应是你们的史书中所写的秦王将玉玺献给大汉天子之后的第五个年头。”

  巫女呼思索了片刻,才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那就是汉五年了。”

  吴良心算道。

  倒也不怪巫女呼,这时候可没有世界通用的万年历,天朝每上一个新皇帝便要改一回年号,而后重新开始计算年份。

  因此时常会出现许多诸如秦二世三年、初平四年、建安十三年之类的年号。

  面对这样的年号,莫说是巫女呼这么一个倭国人,便是后世的许多外行人亦是一个头两个大,根本分不清这些年号说的究竟是哪一年。

  甚至就算吴良,有时候也要根据一些标志性的历史事件来推测年份。

  而巫女呼说出的事件,便恰好为吴良提供了帮助。

  汉五年。

  正是刘邦正式称帝的那一年,那之后的几年发生了许多事情,而田横被迫走出郁洲山,乘船返回大陆前往雒阳面见天子、最终却死在了距离只有雒阳三十里的偃师的事情,也正是发生在那一年。

  不过刘备称帝是在年初的元月。

  而田横死亡的具体时间却并无记载,只知肯定是在刘备称帝之后。

  即是说,这两件事之间最长也就只有十一、二个月的间隔。

  在这期间,徐福收到消息并造船返回天朝,还能赶得上么?

  “呼姑娘,你们乘船前往我国,通常从哪里登陆?”

  吴良问道。

  “很久以前,我们都是从百济国登陆,途径句骊进入贵国,如此只需在海上航行半月,后来我们发现陆地比海上更加难走,于是便开辟新的航线,改从如今的东莱郡登陆,如此便可直达贵国,免去了许多陆地行走将会遭遇的阻碍。”

  巫女呼认真的答道。

  “那么你们从东莱郡登陆,需在海上航行多久?”

  吴良又问。

  “大约三个月。”

  巫女呼答道。

  “你可能确定徐福离开倭国具体是在当年几月?”

  吴良再问。

  “是四月十七的巳时一刻。”

  巫女呼竟连具体的时刻都说的一清二楚,看来此事对倭国的影响的确极大。

  “如此算来,如果徐福顺利归来的话,大约在七月中旬至八月初便有可能回到这里……”

  吴良蹙眉沉思。

  他心里清楚,如今倭国的时间肯定也是受到了天朝影响,采用相同的计时方式,而这种主要依靠太阳来计时的手段,注定会令不同的地方存在一些时间上的误差,而且容易被这时候的人们忽略。

  不过就天朝与倭国的距离来算,最多也就几个时辰的时差罢了,因此不会对预估的结果产生太大的影响。

  而徐福在这个时间回到天朝。

  便极有可能见到了被刘邦照付死在雒阳附近之间的田横,而那时的田横正是盘踞在郁洲山上。

  所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首领!首领!请军爷帮忙帮忙一声,我有要事禀报,必须立刻见到我们的首领!”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

  瓬人军没有人会将吴良称作首领,而且听此人的口音也是朐县口音,所以来者要找的肯定是与吴良同行的金卫。

  “?”

  吴良回头看向了金卫,见金卫也正想与他请示,于是便点了点头主动说道,“金大哥,看来应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与你一同出去瞧瞧?”

  他依旧没有完全信任金卫,所以不愿教他与手下说悄悄话。

  “好,吴太史请。”

  金卫倒是十分坦荡,颇为大方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一行人先一同从这件石屋之中退了出来,接着便看到了不远处正被瓬人军兵士拦着的一个渔民模样的年轻男子。

  “首领,你快看,那个鬼洞又出现了!”

  年轻男子也不把吴良他们当做外人,见到金卫出来,便立刻指着山下大声喊道。

  鬼洞?

  吴良等人面露疑色。

  却见金卫听到他的话,便立刻迈开步子跑到了这片洼地边缘,放眼向山下望去。

  吴良等人自是连忙跟了过来,顺着金卫的目光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

  只见山下距离海岸线大约百米距离的海水之中,竟出现了一个方圆十米左右的漩涡,海水似是被什么东西吸着一般快速的旋转。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鬼洞?

  吴良不解。

  而金卫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甚至还有些惊喜的对那年轻男子说道:“告诉大伙这两日就不要出海了,提前做好赶海的准备,这是老天给咱们送礼物来了,要是赶的好,咱们最起码半个月都不用忍饥挨饿。”

  “那是,不用首领说大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那年轻男子笑道,“首领,兄弟们是叫我来问问你,咱们这回要不要把县里的家眷也接过来一起帮忙,人多力量才越大,咱们的收成才越多。”

  “我看行,你带上点人去安排吧,不过老人与孩童就别瞎折腾了。”

  金卫点头。

  “得嘞,那我去了。”

  那年轻男子应了一声,便又马不停蹄的向山下跑去。

  这……

  听到两人的对话,瓬人军众人心中反倒更加疑惑。

  “鬼洞”二字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事,为何金卫与那年轻男子却这么高兴,像是有天大的喜事即将降临一般?

  第七百二十二章 我去!

  “金大哥,可否为我解释一下你们口中的鬼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金卫已经与那年轻男子说完了话,吴良也并不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当即走上前去开口问道。

  “有何不可,吴太史可瞧见了那个漩涡?”

  金卫回过头来,亦是大大方方的指向那个漩涡说道。

  “嗯。”

  吴良颔首。

  “那下面是一个不知究竟有多深,也不知究竟通向何处的无底洞。”

  金卫接着说道, “那里每次出现漩涡,这一带的海平面便会在三日之内下降三丈之多,到时会有许多鱼虾蟹贝搁浅在海滩上,还可以拾到许多可以食用的海菜,对了,有时还能找到品相不错的珊瑚,吴太史应该知道, 珊瑚可是值钱货, 若是找对了门路卖出去,供一家人几年吃喝不愁都不在话下!”

  海平面下降三丈?

  那就是十米左右啊!

  乍一听过去,十米似乎并不是什么多么可怕的高度,但要知道这下降的可是这一带海平面的高度!

  吴良对海洋与潮汐的了解并不多。

  但他也知道,海水是流动的液体,海洋又是一个整体,要在三日之内使得这一带的海平面下降十米,影响的绝对不仅仅只是这个地方,只怕对整個东海都要造成影响……没准儿影响的范围还会更广,只是他受限于这方面的知识,无法想象究竟有多严重罢了。

  而且。

  海洋的“近岸带”一般也就只有10-20米的深度,这几乎将这一带地区的“近岸带”全部暴露了出来……

  “这种情况多久出现一次?”

  吴良沉吟着又问。

  “大约十年才会出现一次。”

  金卫答道,“上一次出现时,小人还与吴太史年纪相当,但那一次的情景小人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像这么大的大青蟹,小人一个时辰就捡了一篓子, 还有各种各样的海鱼, 晾作鱼干吃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吃完!”

  一边说着话,金卫一边比划着夸张的手势,此刻已经人到中年的他,表现出来的却是与年龄不符的纯真,仿佛他的年纪也回到了十年前一般,心中的激动之情不言而喻。

  “那么海平面下降的情况将会持续几日?”

  吴良再问。

  “那鬼洞的洞口自水中露出来以后,漩涡也就不复存在了,如此最多再持续一日,海水便会迅速涨回来,重新将那鬼洞淹没,再想见到那个鬼洞便又要等待十年了……”

  金卫说道,“也不一定就是十年,也有可能是十一年、十二年,总之最少十年,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年,这漩涡就会再次出现,就拿这一次来说……”

  说到这里,金卫停顿了下来, 掰着手指头蹙眉计算了半晌,才终于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间:“如果小人没算错了的话,这次距离上次便是十一年再多四个月的间隔,不瞒吴太史,其实我们早从去年开始就在商量着鬼洞快要出来的事了,结果盼呀盼呀一直盼到今天总算才来。”

  “可我还是没搞明白,你们为何要将这个藏在海底的无底洞称作鬼洞,可是因为这个洞曾出现过什么诡事?”

  吴良继续追问。

  “倒也没什么诡事,只是曾经有人趁鬼洞露出来的时候,进入其中想要一探究竟,结果海平面涨回来的时候,进去的人也没有出来,自然也就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金卫正色说道,“而我们之所以将这个无底洞称作鬼洞,则是因为这个无底洞拥有难以估算的海量,吴太史你想啊,这漩涡一出来便是鬼洞在吸水,能够一口气将海平面都吸下去三丈,这还不是鬼神才有的本事么?因此,便有人将其唤做了鬼洞,其他人觉得这叫法颇为形象,自然也就在我们这里传开了。”

  这说法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通过这样的漩涡不难判断,现在肯定正有大量的海水灌入鬼洞之中,的确像是鬼洞正在“吸水”。

  但令吴良不解的是。

  依照金卫的说法,鬼洞其实一直就在那个地方,为什么平时哪怕被海水淹没也不会灌入,而是每隔个十来年的时间便会像是忽然被捅漏了或是开闸了一般开始吸入大量的海水……虽然时间并没有那么固定,但其实亦是存在一定的规律。

  另外。

  且不说海平面下降十米的海水是否全部流入了鬼洞之中,便是以目前这个肉眼可见的漩涡的水流量来说,三日之内不间断的流动,最终进入到鬼洞之中的海水依旧是一个难以估量的天文数字。

  那么……这个鬼洞究竟通向何处?

  这些进入鬼洞的海水又去了什么地方呢?

  这同样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吴良知道地球是圆的,也知道地球上的绝大多数海水其实是连成了一片的,还知道地球由内而外分做了地核、地幔、地壳三层主要部分,并且对这三层主要的情况略有一些了解……

  当然并不能排除他所知道的这些知识也是错误的可能,毕竟哪怕是在后世,人类也照样没有办法接触到地球的中心,不敢说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地球。

  也是因此,人们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其中就包括一本影响力颇广的科幻,名为《地心游记》。

  “你可知这个鬼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或者说最早是在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吴良沉吟了半晌,继续刨根问底。

  “这小人可就说不好,不过朐县一直有三种说法。”

  金卫答道,“一说这鬼洞早在盘古开天辟地时便有了,乃是某位神仙的仙缘洞府;一说这是姜太公发现的,后来姜太公用法术封住了洞口,免得居住在里面的妖魔出来害人;还有人说这鬼洞直通冥府,人死了魂魄都会通过这个鬼洞去到下面,在下面恕清了罪孽才能转世投胎,而每次鬼洞吸水露出,便是在放开通道吸纳世间游荡的亡魂。”

  “……”

  吴良暗自分析着这三种民间传说。

  第一种和第三种首先被他暂时搁置在了一旁,虽然神话与鬼神故事未必便对考古没有帮助,未必没有参考的作用,但吴良还是更愿意先从比较贴近实际的传说入手。

  毕竟不知名的神仙与冥府,这对于他来说都是虚无缥缈且遥不可及的事物。

  而姜太公,却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还有不少史实可供参考。

  最重要的是。

  现在他怀中便由一方姜太公监制的“太公印”,并且经过察木王子确认,这方“太公印”到了这个岛上之后已经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令吴良不得不怀疑,两者之间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且。

  哪怕只是通过史实推断,这个民间传说也经得起推敲:姜太公是齐国的创始人,经过他的多年经营,终于平定了东夷,成为了这个地区的王者。

  时间、地点、人物,都可以对的上,至少要比其他两个传说更具有可信性。

  “不知金大哥当年是否靠近过这个鬼洞,看清楚鬼洞入口的模样?”

  吴良又是沉吟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金卫肯定没有进去过,毕竟他说过曾经进入鬼洞的人皆是一去不回,不过人都有好奇心,不敢进去并不代表不会稍微靠近一些小心观察。

  果然。

  “小人倒的确瞒着我爹偷偷跑去看过。”

  金卫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恐怕要令吴太史失望了,那个鬼洞从外面看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个大约两丈来宽的普通石洞罢了,那石洞也并非垂直向下,而是倾斜着向内延伸,大约也就是这样的斜度。”

  金卫做了个手势比划出鬼洞的斜度,大概也就三十度左右,算是个人类都可以顺利在其中行走的平缓坡度,继续说道:“而且洞里面也颇为干燥,根本不像是刚刚被海水冲刷过的痕迹……小人就只看到了这些,再往里看里面便是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论这洞口,你认为这鬼洞是否有可能其实是人工锻凿而成?”

  吴良微微蹙眉道。

  “这……”

  吴良的问题显然问住了金卫,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毕竟鬼洞平时可是在海底,除了神仙又有谁能够潜入到海底锻凿出这么一个大洞来呢?

  不过略微回忆了一下,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那洞口怪石嶙峋,几乎没有一处平整的地方,应该不可能是人工锻凿而成的吧?”

  “明白了。”

  吴良点头,再次陷入了沉思。

  “对了吴太史,我又想起一事,不知是否是你想听的。”

  金卫却忽然又一惊一乍的道。

  “任何事情我都想听,请讲。”

  吴良收回思绪道。

  金卫随即回忆着说道:“当初我偷偷跑去看那洞口的时候,曾看到几只飞鸟从鬼洞深处飞出,那种鸟大概一拃来长,浑身灰蒙蒙的也不起眼,我不认识这种鸟,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海边常见的海鸟,它们从鬼洞里面飞出来便直升高空,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迹。”

  “洞里竟有活物?!”

  这对于吴良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小人也无法确定那飞鸟究竟是鬼洞露出之后才飞进去的,还是原本就在鬼洞之内……”

  金卫颇为严谨的补充道。

  但吴良心中却有自己的判断。

  金卫不认识这种鸟,而且确定这肯定不是海鸟,那么八成便不应该是鬼洞露出之后才飞进去的!

  所以……

  这鬼洞难道连接着其他的地方?

  又或是里面果真别有洞天?

  但若是如此。

  此前进去其中便再也没有出来的人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在下一次鬼洞露出的时候从里面出来呢?

  这个鬼洞,果然非同一般!

  “金大哥,你确定三日之后,这个鬼洞便会露出来吧?”

  吴良沉吟着问道。

  “不错。”

  金卫点头。

  “鬼洞露出之后,要过一日海水才回迅速涨回,从无例外?”

  吴良又问。

  “通常应是如此,不过此事小人也不敢保证……”

  金卫再次点头。

  “即是说,我们最多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进入鬼洞查探,而且为了防止海水涨潮过快,还要提前撤回郁洲山上,时间还要缩短不少……”

  吴良已经在计划接下来的事情。

  田横的宅邸要继续查,鬼洞也要查,两者并不冲突。

  不过鬼洞露出的时间有限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因此优先级更高一些。

  “等一下,吴太史难不成打算进入鬼洞?”

  吴良的反应可把一旁的金卫吓了一跳,连连劝道,“请吴太史三思啊,且不说鬼洞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一旦海水涨回来淹没了入口,吴太史便再也回不来了,若吴太史出了什么岔子,小人可担待不起啊!”

  别的不说,朐县的十几个孩童还在瓬人军手中,吴良若是真回不来,可没有人会听金卫的解释,更别说吴良还是朝廷直属的官员,不一定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影响。

  “公子,老朽也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轻易冒险。”

  于吉亦是连忙上前劝道。

  非但是他。

  就连其他瓬人军骨干亦是一脸忧色的上前谏言:

  “公子,就算真要冒险,韦以为公子也不可亲自以身涉险,不如命韦率领几人进入查探,韦跟随公子也并非毫无长进,定可带回公子需要的消息。”

  “是啊公子,于吉这次说的有道理,我最善于探查消息,我麾下的人亦是个顶个的激灵,不如教我进入查探为妙!”

  “吴有才,这次……与往日不同,你再好好想想。”

  “君子,你去哪里妾身便去哪里。”

  “有才哥哥……”

  “鬼洞”的确与此前去过的地方很不一样,这可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海水倒灌的未知无底洞,稍不留神便是十死无生的下场,众人不可能不担忧。

  其实不用他们劝,吴良也明白这些。

  因此他虽然在计划此事,但其实也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他是个勇于冒险的人不错,但冒险与送死完全是两回事,倘若有去无回的概率太大,他当然也会犹豫,活着难道不好么……

  就在这个时候。

  “不管你们去不去,我一定要去!”

  旁边忽然传来巫女呼异常坚定的声音。

  第七百二十三章 巨海十洲!

  “???”

  听到巫女呼的声音,众人瞬间停止了争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这个来自倭国的年轻女子。

  连瓬人军众人都认为极其凶险,力劝吴良不要亲自进入查探的“鬼洞”,巫女呼却忽然自告奋勇,这怎会不引起众人的关注?

  “呼姑娘,说出你的理由。”

  吴良亦是有些疑惑, 开口说道。

  其实就算是他也没有完全下定决心要进入“鬼洞”,方才只是在分析进入查探的可行性罢了,只不过没想到瓬人军众人的反应居然会那么强烈,几乎所有人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而在这种情况下,巫女呼还会如此表态便很有问题了。

  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毕竟身为倭国神社的巫女,她定是继承了许多与徐福相关的资料,其中必然有许多天朝历史中没有记载的秘辛。

  “……”

  巫女呼被众人齐刷刷看着,立刻手足无措的低下了头,语气也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坚决, 随即声音微弱的答道,“此地是秦之徐君真正的故乡,我既然奉命前来寻找秦之徐君的下落,那么秦之徐君故乡的一切便都值得探查,哪怕九死一生也不能退却……”

  听到这里,吴良已经打断了她,正色说道:“我不想听这种场面话,说点我感兴趣的事情,否则我便有理由禁止你进入鬼洞。”

  吴良有自己的私心。

  假如他最后没有进入鬼洞的话,肯定也不会允许巫女呼私自进入鬼洞。

  这肯定不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而是担心鬼洞中真有什么好东西与关乎天朝的秘密,最终被巫女呼这么一个倭国人得到,这样吴良只会越发的亏心。

  哪怕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好。

  这個茅坑他反正是占定了,他现在得不到的东西,哪怕留给后世慢慢发掘,也绝对不能教一个倭国人得到, 至少不能被倭国人独占。

  不过也是这一刻。

  吴良进入鬼洞的意愿已经增强了许多。

  他完全可惜想象, 如果他这次没有进入鬼洞,没有将里面有价值的东西拿到手中,那么就算是同样阻止了巫女呼,只要她将这个情况带回倭国,倭国日后便一定还会派人前来探查,直到将鬼洞中的一切占为己有为止。

  如果是这样的话,吴良觉得最为稳妥的做法便是将巫女呼杀死灭口。

  面对吴良的强硬态度。

  巫女呼犹豫了一阵之后,终于极不情愿的说道:“不瞒吴太史,看到那个漩涡的时候,我随身携带的琼勾已经不再似此前那般冰凉,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什么意思?你是说徐福可能就在这个鬼洞里面?”

  于吉下意识的追问道。

  “!!!”

  众人亦是面露惊色。

  他们也知道琼勾玉的事情,清楚这样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难道鬼洞中别有洞天?

  徐福后来果真回到了天朝,只是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最终选择了在鬼洞中隐居,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因此也就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又或者……

  徐福并非传说中的长生不死之身,回到天朝不久之后便一命呜呼,死后他的尸首被葬入了鬼洞之中,甚至可能是在他意识到大限将至的时候便主动走进了鬼洞,将鬼洞当做了自己的墓穴, 而他随身携带的琼勾玉自此也留在了鬼洞之中?

  总之。

  不管徐福在不在这个地方,又是否活到了现在,他的琼勾玉一定在这里,如此巫女呼携带的琼勾玉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是么?”

  唯有吴良蹙起了眉头,目光审视的望着巫女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应该是说,琼勾玉只有在互相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才会发生温度变化吧?”

  “正是如此。”

  巫女呼轻轻点头。

  “方才查探田横宅邸的时候我便询问过你,你的琼勾玉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如今我们依旧在宅邸附近,几乎没有发生位移,你却说你在看到那个漩涡之后,琼勾玉便忽然发生了变化……这是不是有些前后矛盾了?”

  吴良接着问道,“还是说,你的目光亦是琼勾玉的媒介,你目光所至之处能够使得你携带的琼勾玉与徐福的琼勾玉进行沟通?”

  “我……”

  巫女呼顿时语塞。

  这其实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在场众人谁都不曾产生疑问,偏偏吴良就注意到了,并且将其揪了出来。

  不过巫女呼的反应却也并不算太过异常,如此沉默了一下之后,便又用分析的语气说道:“我的目光自然不可能是琼勾玉的媒介,会不会是因为漩涡出现便是鬼洞的入口已经打开,如此隔绝外界与鬼洞之间的屏障消失了,琼勾玉才能够互相感应,因此发生了如此变化?”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吴良沉吟着微微颔首,却在不经意间对典韦使了个眼色。

  典韦会意,悄然挪动着脚步。

  “如此说来,你已经确定徐福与鬼洞有关,进入鬼洞必有收获了。”

  吴良接着说道。

  “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此事关乎倭国的国运与命脉,哪怕有一丝联系,我也甘愿冒险前往。”

  巫女呼施礼道,“吴太史身份尊贵,不可以身犯险,况且这本来就是倭国的事情,于情于理都应由我前去冒险,请吴太史放心,倘若在我鬼洞之内有什么发现,出来之后定会与吴太史分享。”

  “分享就不必了……”

  吴良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无耻。

  下一秒。

  “唰!”

  典韦已经悄然出现在了巫女呼身后,一把抓住她的两条手臂,强行掰到身后令其动弹不得。

  “啊!”

  巫女呼吓得惊叫了一声,待她慌忙回头看到典韦的脸庞,便已经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立刻又看向吴良怒道,“放开我!吴太史,这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么?该说的我都与如实你说了,没有丝毫隐瞒,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清。”

  吴良却不理会她,只是笑了笑对身旁的白菁菁说道,“菁菁,劳烦你过去将她悬于胸口的琼勾玉取下来。”

  “嗯。”

  白菁菁也不扭捏,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

  “吴太史,我已与你说过琼勾玉对倭国与神社的重要意义,你不能玷污了琼勾玉,否则我便是倭国与神社的罪人,只有以死谢罪了!”

  巫女呼见状顿时慌了神,立刻疯狂的扭动着身子试图反抗,可惜典韦的力气何其霸道,任由她如何挣扎依旧纹丝不动。

  而听到“以死谢罪”四个字。

  白菁菁却是停下了脚步,有些犹豫的回头看向吴良,她到底还是心软,不想因此害死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花季女子。

  “放心吧,她肯定不会以死谢罪的,倭国人可是躬匠,最多鞠个躬糊弄一下就了事了。”

  吴良笑呵呵的说道,结果见在场众人听罢都是一脸的迷惑,显然听不懂这个来自后世的笑梗,于是便又正色说道,“她要是死了,这个倭国使团基本也就等于没了,倭国人还怎么寻找他们的国运与命脉,何况这个疑似与徐福有关的鬼洞就在眼前,她又怎么舍得轻易去死?”

  “……”

  巫女呼顿时没了声音。

  一种无力随之感涌上心头,身为巫女,她这一生从未被人拿捏的如此之死。

  “菁菁,你要是不动手,我可要亲自动手了,到时候她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一枚玉石了,还有更加宝贵的名节。”

  见白菁菁还是有些犹豫,吴良又笑着说道。

  “无赖。”

  白菁菁当即小声骂了一句,而后告诉自己这是在挽救一个花季女子的名节,便快步走上前去也不管巫女呼如何挣扎,扯住她挂在脖子上的红绳,轻轻一拉便解开了上面的绳结,将琼勾玉从巫女呼胸前的衣服里面扯了出来。

  ……

  琼勾玉入手冰凉。

  这个时代没有温度计,但吴良依旧可以估摸出来,琼勾玉的温度绝对不会超过10摄氏度,拿在手中立刻便有一种冰手的感觉。

  就这可能还是刚从巫女呼的胸口取出来,受到体温的影响略微提升了几度的结果。

  这已经足以证明,刚才巫女呼说了谎。

  琼勾玉根本没有变得温暖。

  “呼姑娘。”

  握着琼勾玉来到巫女呼面前,吴良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此前警告过你的话?”

  “……”

  巫女呼此刻已经不再挣扎,怒视着吴良保持沉默。

  “我将即刻命人将你们倭国人别有用心的消息传回陈留,齐力童大夫的脑袋肯定是保不住了,这是你害的。”

  吴良也不逼她,只是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你不能这么做,我们是倭国派来的使者,他若是被你们杀死,必将影响大汉与倭国的关系!”

  巫女呼终于沉不住气,立刻大声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我们自是不亦乐乎以礼相待,但来的若是别有用心的敌人,那么来一个斩一个,一两个斩一双亦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吴良无所谓的道。

  “你究竟想怎样!”

  巫女呼自知理亏,只得转而言之。

  “你先解释一下吧。”

  吴良晃了晃手中的琼勾玉。

  “莪可以解释,我可以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不过你也必须保证不能伤害齐力童大夫!”

  巫女呼居然还试图与吴良讨价还价。

  “来人,传信,告诉陛下齐力童非杀不可!”

  吴良当即面色一变,大声喝道。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扯出一小块绢布,一边用炭笔书写内容,一边命人将将飞奴取来准备传信陈留。

  “吴太史且慢!我说便是,我全都告诉你!”

  巫女呼应该也没见过似吴良这般手段强硬的家伙,自是不敢再与他扯皮,连忙挣扎着说道,“吴太史可知秦之徐君为何被称作祖神?”

  “不要与我卖关子。”

  吴良终于冲杨万里摆了摆手,示意他暂停行动。

  巫女呼见状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那么吴太史可曾听过一个叫做祖洲的地方?”

  “祖洲?”

  吴良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其实关于徐福被称作祖神的事情,吴良是有一些了解的。

  这个称呼便与天朝史书中记载的“巨海十洲之一”的“祖洲”有关,传说天朝周边的海域之中共有十洲,分别是: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

  此十洲,皆是人迹罕至的绝域,上面只居住着传说中的仙人,生长着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

  而秦始皇命徐福出海寻找长生不老药,其实便是为了寻找这十洲上的仙人与奇珍异宝。

  不过随着后世科技的发展,卫星上天之后, 地球对于人类而言几乎已经不存在探索不到的地方,结果却并未发现“巨海十洲”的影子。

  加之有许多历史线索表明,徐福出海之后最终达到了倭国,倭国正位于天朝史书记载的“巨海”区域之内,而倭国又将徐福称作“祖神”……

  于是后世便产生了这样的主流推测:倭国可能就是天朝史书中的“巨海十洲之一”——祖洲。

  只是古时候人们的航海技术有限,到达倭国非常不容易,再加上一些神话传说的影响,于是便以讹传讹,将那些不易到达的海岛与岛国神话了。

  吴良原本也是认同这种推测的。

  但现在忽然听到巫女呼这个倭国人说出这番话来,吴良立刻便意识到了问题。

  后世的主流推测极有可能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以为,倭国根本就不是祖洲!

  而传说中的祖洲,亦有可能真实存在,只是后世找不到了而已!

  “不错,祖洲。”

  巫女呼并不知道吴良在想些什么,见他皱眉还以为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于是紧接着便又说道,“秦之徐君在到达倭国之前曾到过祖洲,亦是在祖洲成为了长生不死的天神,拥有了拯救我国百姓的能力,这个传说已经在倭国流传了数百年,也是因此,秦之徐君才被我们称作祖神,来自祖洲的天神。”

  第七百二十四章 玉苗

  果然!

  倭国并不是传说中的祖洲,祖洲另有出处!

  而关于传说中的祖洲,后世发现的考古资料其实十分稀少,在吴良的印象中貌似只有一个故事:

  秦朝时,有鸟衔草覆于死人面,立刻复活。秦始皇派人拿此草给鬼谷子看,回曰:“此乃祖洲不死草, 生在琼田中,叶如菰,不丛生,一株可活千人。”

  这个故事中又扯出了别的事情。

  一个是“鬼谷子”……鬼谷子是谁自然不必多说。

  而吴良第一时间却是徐福,传说徐福便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之一。

  这就很值得推敲了:鬼谷子知道祖洲的一些事情,而徐福又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之一,秦始皇则派徐福出海寻找长生不老药, 而祖洲便有能够令人死而复生的仙草。

  这些事情显然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

  另外一个则是“不死草”。

  这东西吴良亦是有了解的, 有的史书中就将其称作“不死草”,而有的史书中则将其称作“养神芝”,总之应该就是同一种东西,功效没有任何区别。

  难道天底下真有这种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草?

  吴良不由想起了奇力童大夫之前提到过的一件事:徐福初到倭国的时候曾遭遇一个部落首领的刺杀,当时那個部落首领已经将石矛刺入徐福胸口,这在这个医学并不发达的时代,无异于致命伤害,但两天后徐福便再一次出现在了人们面前,看起来毫发无伤。

  这件事依旧很值得推敲。

  吴良认为,就算那石矛没有此种徐福的要害,不会因此丧命,但如此伤势也绝对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天之内治愈,使其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般……如此快的回复速度,哪怕是放在后世,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医学奇迹了。

  而如今巫女呼又说徐福在到达倭国之前,曾经到达过传说中的祖洲。

  这便又令吴良怀疑徐福是否见过、并拿到了传说中的“养神芝”,并且还利用“养神芝”将自己塑造成了“长生不死”的祖神?

  除此之外。

  还有一件事也十分值得注意,那便是那个与郁洲山有关的传说:许多年前, 有人见到那些为效忠田横而自杀的门客从无碑坟墓里面爬了出来, 如同活人一般在郁洲山上游荡……

  先是自尽。

  接着又被当地百姓掩埋。

  经过这些事情,这些门客假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他们却能够在不久之后从坟墓里面爬出来在岛上游荡,此事自是充满了疑点。

  吴良方才也的的确确看到了那些门客的坟墓,证明这个传说具有一定的可信性。

  因此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的话,那些门客的尸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结合目前所知的情况,吴良下意识的便将此事与“养神芝”联系在了一起。

  传说中“养神芝”便具有令死人死而复生的特性。

  只是目前谁也不知道“养神芝”是否真的存在,就算真的存在,也并不知道“养神芝”究竟有什么样的使用条件,难道就连已经死去多年的死尸也能够复活不成,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些,这样的特性,只怕稍不小心便要来一场秦汉版的生化危机了……

  “……”

  摇了摇脑袋,吴良暂时将自己的这些想法搁置一边,看向巫女呼继续问道,“所以,你通过徐福留在倭国神社的资料分析,认为这个鬼洞便是传说中的祖洲, 因此不顾安危执意前往?”

  “秦之徐君并未留下任何与祖洲有关的资料。”

  巫女呼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说道, “因此我也不知道祖洲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这里既然是秦之徐君的故乡,秦之徐君自小便在这里生活,那么如果这个鬼洞每隔十几年便会出现一次的话,秦之徐君一定也知道这个地方,或许曾经还进入过这个地方,在那里留下过珍贵的足迹……这是我目前得到的唯一有可能与秦之徐君有关的线索,我必须追查下去,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秦之徐君便是我全部的信仰。”

  “嗯……”

  吴良依旧审视的望着巫女呼的眼睛。

  吴良并不完全信任这个倭国姑娘,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所隐瞒了。

  可是暂时吴良又不知道该如何将巫女呼所知的一切都撬出来,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巫女呼究竟知道多少事情,因此也不知道究竟问道什么程度才算是撬出了所有的信息,甚至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问题。

  但有一点是吴良能够确定的。

  这姑娘便是倭国弥生时代的传奇女王“卑弥呼”,按照历史的时间线来推断,这次从天朝返回倭国之后,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取代现任的“卑弥玉”女王,成为那个极具神秘色彩的倭国古代女性统治者。

  而她的统治手段,便是倭国最早出现的原始宗教——鬼道!

  史书记载中,说她“事鬼道,能惑众”,像极了天朝传说中的陆地神仙。

  有人说这所谓的“鬼道”,便是天朝的早期道教。

  也有人分析“鬼道”的教义,发现它与天朝历史上曾出现过的道教派别“五斗米教”十分相似。

  因此后世有许多人认为,她应该是倭国历史上第一个接触到天朝早期道教的人,并且还掌握了其中的许多精髓归为己用,因此才能够成为一代传奇女王。

  而吴良看着现在的巫女呼。

  却暂时还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也并未看出她对天朝早期道教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所以,吴良有理由推测,巫女呼在返回倭国之前,一定会有一场奇遇,只有这样才能令她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然。

  那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

  现在巫女呼遇到了吴良这条历史搅屎棍,还拿捏宰了他的手中,情况必然会发生一些变化,仔细想想,其实被吴良搅过的“屎”其实已经很多了,光说与道法巫术相关并且还在历史上颇有名气的人便已经有好几个了,比如于吉、比如左慈、比如甄宓……等等。

  有的时候,他是“搅屎棍”。

  有的时候,他也可以只是“棍”。

  究竟是什么,那得看“屎”。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

  手中的寒意令他回过神来。

  是那枚琼勾玉,离开了巫女呼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琼勾玉显得越发冰凉,不过肯定还达不到水的冰点。

  且慢!

  吴良忽然想到了什么。

  “跟我走!”

  吴良回头对众人说了一句,便再次向那片田横宅邸快步走去。

  方才金卫已经说过,自漩涡出现到鬼洞露出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因此就算吴良打算探索鬼洞也急不得,接下来的两天之内还是得继续对郁洲山进行探查。

  “怎么了?”

  众人心中不解,但还是连忙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

  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已经出现了些许坍塌迹象的小石屋前面,方才众人探查田横宅邸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这个小石屋,只是见它摇摇欲坠,便没有进入其中。

  “杨万里,带几个兄弟将那面已经塌开的石墙拆了。”

  吴良也没有进去的想法,只是对杨万里如此下令。

  此时距离后世还有近两千年,莫说是这座已经出现坍塌迹象的小石屋,便是那些看起来依旧完好的石屋,如此暴露在外,依旧很难保存到后世。

  反正据吴良所知,后世的郁洲山上肯定没有留下这处遗址。

  因此现在拆掉一座已经坍塌的小石屋,并不会影响到天朝后世的考古,而他若是有所发现,反倒还能够给后世留下一些有用的文字资料。

  “诺。”

  杨万里依旧不明白吴良的用意,不过也是立刻率人照办。

  ……

  不久之后。

  那面已经塌开的石墙已经被瓬人军彻底拆了,一块块还算是方正的石砖依次摆放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其实这些石砖吴良此前已经进行过初步观察,认定它们都是颇为普通的石灰岩。

  但就在刚才,吴良猛然意识到它们可能并不普通。

  “金大哥,朐县可有地方产出这样的岩石?”

  吴良将金卫叫过来,指着石砖开口问道。

  方才他已经特意观察了郁洲山上岩石的情况,整座山上只要是暴露出来的岩石,便都是海边较为常见的海滩岩。

  海滩岩其实只是一个统称,其中包括沉积岩、变质岩和岩浆岩等岩石种类。

  但没有一样与这种修建田横宅邸的“石灰岩”相似,并且整个郁洲山上也并没有什么地方存在明显的采石痕迹。

  金卫仔细观察了片刻,摇头答道:“回吴太史的话,朐县境内应该没有这种岩石,而且自古以来朐县都没有采石的传统,连一个像样的石场都不曾有过。”

  “所以这些石砖应该来自朐县之外的地方……”

  吴良微微蹙眉。

  可据他所知,田横乃是在韩信平定齐地、刘邦称帝之后,害怕被杀才率领五百门客仓皇逃到了郁洲山上,因此这处宅邸应该也是上岛之后才匆匆建造。

  这种情况下建造宅邸,自然是就地取材最为省时省力。

  如果要从外地运送石砖,这便是个大工程了,毕竟每块石砖的分量都不轻,运送起来非但需要先走陆路将这么多石砖拉到朐县,而后再搬上船只才能够渡过这片海峡来到郁洲山……

  这期间消耗的人力是个人就可以想象的出来。

  而那种情况下的田横,显然并不具备调动这些人力的能力,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

  吴良已经开始怀疑这些石砖的出处。

  “杨万里,将这些石砖砸开几块瞧瞧,砸的越碎越好,我想看看石砖里面有没有什么杂质。”

  吴良又对杨万里说道。

  “诺!”

  杨万里当即又带着人抱起石砖往地上狠摔,仅仅是几下过去便将多块石砖摔成了碎渣,石子堆成了一小堆。

  吴良随即走上前去,伸手扒拉着这些碎石子,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每一块都不曾放过。

  “……”

  看到吴良的举动,众人越发不解。

  不过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之后。

  “找到了,果然与我猜测的一样!”

  吴良忽然握着一颗乒乓球大小的碎石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什么东西?”

  众人更加不解,纷纷凑上来查看。

  这一看他们才看清楚,吴良手中的那块碎石之中,似乎露出了一小抹指甲盖大小的并不怎么透亮的翠绿颜色。

  那是……

  “玉石!”

  吴良笑道,“确切的说,应该只是还未成型的玉苗,这种玉苗还不能被称做玉石,只是具备了部分玉石的特制,但本质还是不值钱的石头。”

  众所知周,玉石的形成需要特定的环境,还需要极其冗长、甚至要以“亿”、“十亿”作为单位的年限才有可能生成。

  而像吴良手中这一抹玉苗。

  就这么说吧,别看它现在是不值钱的玉苗,到了大约二千年后的后世也还是不值钱的玉苗,甚至连一丁点变化都看不出来……两千年的时间,对于地球,对于玉石而言根本就是一瞬而已,几乎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所以有才哥哥,这东西又不值钱,你又为何如此高兴?”

  诸葛亮不解的问道。

  “你来摸摸看。”

  吴良将那块石头递到了诸葛亮面前。

  诸葛亮伸出手来抹向碎石表面的那一抹指甲盖大小的翠绿,触碰到的那一刻,他便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吴良:“这东西是冰凉的,有才哥哥,你的意思难道是……”

  “不错。”

  吴良微微颔首。

  这抹翠绿非但与吴良抢来的琼勾玉颜色相近,就连温度亦是与琼勾玉十分相近,大概率是同一种东西。

  而据吴良所知,特定的玉石基本都生成与相同的特殊环境中,就像“和田玉”因只产于和田一带得名,“翡翠”则只产于缅甸而被称作“缅甸玉”。

  虽然吴良现在也说不好这究竟是什么玉。

  但不难推测,巫女呼的这枚琼勾玉与带有相同玉苗的石砖,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第七百二十五章 夺宝十二时辰

  与此同时。

  田横宅邸中这股莫名寒意的来源似乎也有了答案。

  使用这样的石砖修建而成的宅邸,自是一年四季都充斥着凉意,自然要比外界的温度低上不少,说是一年四季开着冷气都不为过。

  可以想象,这样的宅邸夏天住起来一定很舒服,海边温度本来就高,住在这里就如同住在二十四小时的空调房中一般。

  但像现在的初春时节, 又或是深秋与冬季可就不好过了。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暖气,唯一还算是高端的采暖方式便是火盆,而一个小小的火盆,只怕是很难低于宅邸中这冷上加寒的寒意。

  不过,此刻田横宅邸的寒意来源已经不再是吴良关注的重点。

  他更在意的已经变成了这些石砖的来源。

  那极有可能是巫女呼随身携带的这枚琼勾玉的来源,同时也是徐福曾经到达过的地方,甚至可能正是传说中的祖洲。

  因为关于“养神芝”的记载中还有这么一个细节:“生在琼田中。”

  这句话翻译过来, 就是“养神芝”生长在一片玉田之中。

  即是说, 祖洲必然是一处玉石矿藏十分丰富的地方,至于玉田中的究竟是什么玉种,史书中没有任何记载,吴良当然也说不清楚。

  不过正因如此,吴良也可以猜测祖洲的玉石就是这种质地冰凉的奇玉。

  事实上。

  吴良已经联想到了海中的那处鬼洞。

  但最大的问题是,依照金卫此前的说法,那处鬼洞每次露出来都不会超过一天的时间。

  而一天的时间何其紧迫,以目前的生产力与工具,再加上当年田横只带了五百门客上岛,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天的时间内从鬼洞中搬运出足够修建这处宅邸的石料。

  而一旦错过,下一次再想进入鬼洞便要在等上十来年。

  还有。

  历史上自田横逃到岛上,再到刘邦将其召去雒阳,最后在距离雒阳只有三十里的地方自尽,这期间的跨度只有三年。

  三年的功夫,田横至多只会有一次见到鬼洞现世的机会,根本不可能多次搬运石料。

  除非在这之前他便已经知道了鬼洞的存在, 并且在逃到岛上之前便已经暗中派人进入鬼洞搬运了许多年……

  当然。

  这些都还只是吴良的推测。

  亦有可能鬼洞就是鬼洞,祖洲就是祖洲,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系,哪怕田横宅邸使用的这些石砖的确来自传说中的祖洲,也与这鬼洞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有些想法一旦冒出来,便永远不可能按捺的住。

  尤其对于吴良这种以好奇心为动力的考古工作者来说,一旦产生了什么想法,便势必要去验证一番,不论最终证实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这对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才能够彻底放下不再去想……

  “公子的意思是,这些石砖可能就是来自传说中的祖洲?”

  于吉亦是明白了吴良的意思,老脸之上已经浮现出了一抹明显的向往之色,他本身就是个颇为执着的修道之人,传说中的祖洲对于他来说自是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那就得看这枚琼勾玉是否来自祖州了。”

  吴良虚着眼睛瞄向巫女呼。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神社中没有任何相关这枚琼勾玉来源的记载。”

  巫女呼正色说道。

  “公子,有没有可能这鬼洞之下便是传说中的祖洲?”

  于吉接着又眼巴巴的追问道。

  杨万里当即站出来驳斥道:“老童子,你该不会是要怂恿公子进入鬼洞吧,要去你自己去,我们与公子便在洞外等待, 到时候还能有人为你收尸。”

  “老朽可不是那個意思!”

  于吉不甘示弱的道, “老朽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你可知祖洲生长着一共唤作‘养神芝’的仙草, 此仙草可使人起死回生,一株便可活千人,若是有谁能够得到这种仙草,便可掌控生死,哪怕不是仙人,也已经与仙人无异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杨万里闻言一愣。

  “的确有这种传闻,妾身也曾听过。”

  甄宓主动为于吉正名道,“不过祖洲究竟位于何处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因此是真是假始终没有定论……妾身只能证实一件事情,关于‘养神芝’的传闻是真的,妾身曾亲眼见过路旁饿殍起死回生的情景,只是如此活过来的人是否还算得上是人,便不太好说了。”

  “此话怎讲?”

  吴良好奇问道。

  “君子有所不知,妾身看的清楚,那些起死回生的饿殍已经没有了魂魄,对生前之事一无所知,而且依旧会似死人一般继续腐烂,只是比正常腐烂的速度慢了许多,直到身上的腐肉一片一片掉落,就连骨头都将自内而外烂掉,最终化作一堆臭不可闻的腐土。”

  甄宓回忆着说道,听到的人或多或少都蹙起了眉头,而她却依旧十分淡定,“这种状态大约会持续两三年,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这些饿殍复活了,但其实他们最终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

  这难道不是丧尸?

  吴良心中如此想着,接着立刻又问:“这种复活的饿殍是否有攻击性?”

  “倒没什么攻击性,甚至能正常吃喝,看起来人畜无害。”

  甄宓说道,“而当他们出现较为明显的腐烂迹象之后,便会自行走向人迹罕至的地方,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最终在几日之内化作腐土,而那腐土被雨水冲刷之后,亦是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家人从此再也找不到他们,只会以为他们不慎走失了。”

  “如此说来,应该也没什么传播性。”

  吴良沉吟着说道。

  “的确没有,与这些人接触过的活人,均未出现类似的情况,‘养神芝’似乎便只对死尸有用。”

  甄宓答道。

  “听到了没有老童子,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种起死回生的仙草,那有仙人居住的祖洲说不定也是假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鬼洞之下真是传说中的祖洲,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听到甄宓的话,杨万里顿时来了精神,一边用言语驳斥着于吉,一边偷偷观察吴良的表情变化。

  说到底,这个家伙还是打心眼儿里不希望吴良冒险进入鬼洞。

  毕竟与之前的每一次冒险都不一样,这次这个鬼洞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并且主动权并不掌握在瓬人军手中,而是掌握在人力无法对抗的汪洋大海手中。

  “……”

  然而吴良此刻却已经开始思索其他的问题。

  甄宓这种说法似乎可以解释那些田横门客“起死回生”的传说,朐县也的确没有人说得清楚那些复活的门客最后去了哪里,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

  但这却无法解释徐福在倭国留下的不死传说。

  最起码,徐福那次“起死回生”的经历,肯定不是利用了“养神芝”,否则徐福也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在几年之后悄然化作一堆腐土。

  当然。

  也不能排除徐福其实是装神弄鬼的可能性,其实这种事并不难办,甚至使用最简单的政治手段,收买了那个部落首领,就可以轻易完成弄虚作假的操作,为自己立下长生不死的祖神人设。

  而声称自己到达过传说中的祖洲,亦是一种包装手段。

  就好像天朝的各个开国皇帝都一定会为自己营造一些神话一般的故事,从而教所有人都觉得他便是真龙天子,生来便注定要做天子的一般,从而确立自己统治的正当性与合法性。

  可就算如此分析,也依旧解释不了那枚琼勾玉的来历问题。

  吴良对玉石并没有多少研究,尤其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玉,后世的他甚至连接触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依旧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便是后世考古界并未发现与这枚琼勾玉具有相似特征的奇玉,至少肯定没有公开过这种奇玉的信息。

  而古玩界、收藏界与那些玉石爱好者,也并未有人展出过这样的奇玉。

  否则在讯息极为发达的后世,不可能没有任何的相关消息,至少吴良绝对没有听说过天下还有特征如此奇特的玉石。

  即是说。

  这玉石肯定是来自哪怕后世人们都极难到达的绝域。

  就比如这个如今还能够看到的鬼洞,这便是一处绝域,等到了后世,连郁洲山都直接与大陆连在了一起,早已不再是岛,这个鬼洞自然也会发生一些变化,甚至是永远消失……反正后世肯定已经没有了这个鬼洞。

  “诸位!”

  如此沉吟了许久,吴良终于回过神来,正色对众人说道,“我决定探索这个鬼洞,大伙提前准备一下。”

  “公子……”

  众人顿时面露忧色,就连此前还有些向往的于吉亦是皱起脸来,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个纸老虎,真要拿性命冒险他怂的比谁都快。

  “听我说完。”

  吴良摆了摆手教众人安静下来,这才继续笑着说道,“我现在已经可以算是有家有室生活美满了,当然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因此此次探索鬼洞,我会制定最为稳妥的计划,一切都在安全可控的范围内进行。现在我说说我的计划,诸位听罢若是有什么想法,也可及时提出来助我完善计划,如何?”

  “……”

  众人听完互相对视了一眼,终是按捺下心中的担忧点头道,“公子请讲。”

  吴良继续说道:“方才金大哥曾说过,每次海平面下降至露出鬼洞入口之后,这种状况还可持续一天的时间,因此我们若要进入鬼洞便需把控好探索的时间,在海水倒灌回来之前出来应该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保险起见,我决定将此次进入鬼洞探索的时间定在八个时辰。”

  “即是我们深入鬼洞探索的时间一旦达到四个时辰时,不论究竟有没有收获,都必须立即折返,如此一来一回便是八个时辰,哪怕离开途中遭遇一些意外,我们亦有多余的时间处置,不必太过慌乱。”

  “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吴良留出的时间旷量的确十分充足,十二个时辰直接被他除出了四个时辰,那可是整整八个小时,就算海水有可能提前倒灌,应该也不会提前这么长时间。

  “公子的计划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现在咱们还对鬼洞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那里面好进不好出……方才金卫也说了,此前也曾有人好奇进入,结果自此有去无回。”

  方才对祖洲表现出向往的人是于吉,如今率先提出异议的人亦是于吉。

  “这便是我留出那么多时间的缘故,另外金大哥还说过,他曾看到有并非海鸟的飞鸟自鬼洞中飞出,即是说只要跟随这些飞鸟,便可以找到离开鬼洞的办法……我们进入时倘若遇上了这些飞鸟,可以教菁菁提前捉来几只备用,真要遇上了特殊情况,便可以将这些飞鸟当做向导引导我们寻找出路。”

  吴良胸有成竹的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不愧是公子!”

  于吉眼前一亮。

  最近白菁菁没有使用口技捉鸟给大伙打牙祭,都已经快忘了她的口技还有这个作用。

  “还有什么问题么?”

  见没人再说话,吴良又问。

  “那个……吴太史,小人能不能提个问题?”

  金卫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金大哥请问。”

  吴良点头。

  “我们还有一些孩童正被吴太史的人……照料,吴太史此前说过,倘若吴太史在我们这里出了意外,那些孩童便永远都回不来了。”

  金卫眼巴巴的道,“可吴太史你也看到了,这次小人对你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事也都在尽力配合,如今吴太史要冒险进入鬼洞,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而此事又是吴太史自己的决定,与我们并无任何关系,所以……能不能请吴太史先将我们那些孩童放回来,又或是提前留个信声明此事与我们无关。”

  “不行!”

  吴良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金卫,“此事不必再提,倘若我能够活着出来,那些孩童自会安然送回,若我出了什么岔子……你最好还是祈祷我此行顺利吧。”

  进入鬼洞之前,他一定会私下告知留在外面驻守的兵士,倘若他真在鬼洞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会牵扯到那些孩童。

  但明面上,他绝不会答应金卫的要求。

  毕竟岛上还有千余“黄巾贼”,人心隔着肚皮,哪怕金卫看起来人还不错,吴良也不会轻易放弃能够令他们投鼠忌器的资本。

  第七百二十六章 翻车的美食家

  “……”

  见吴良竟如此不近人情,金卫此前心中生出的些许好感瞬间荡然无存,蹙眉看了吴良一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见他面色不善完全没有打算与他讨价还价的意思,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公子又来这招……”

  对此瓬人军众人倒是并不意外。

  他们很清楚吴良的行事风格,他这个人吧,肯定算不得什么行为正派的好人, 否则便做不出将那些孩童捉作人质的事来。

  但同时他也不算是那种十恶不赦的恶人,就这么说吧,倘若金卫与朐县百姓果真敢对瓬人军不利,吴良未必便做不出屠城之事来,但若是金卫与朐县百姓老老实实配合于他,不去搞什么幺蛾子,甚至哪怕不配合他, 只要不做出谋害他与瓬人军的事来,吴良最多也就吓唬吓唬他们,并不会真去为难他们,更不会去为难那些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因此瓬人军众人心里清楚,吴良现在如此与金卫说话,不过是谨慎的性格使然,习惯性的诈唬这個家伙罢了。

  毕竟一旦进入鬼洞吴良便不可能再时刻掌握外面的局势,倘若金卫还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又或是心中还藏了什么其他的想法,这对于他与瓬人军来说,都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很有必要给金卫这伙“黄巾贼”戴上一副“镣铐”,将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

  “还有别的问题么?”

  堵上了金卫的嘴巴,吴良在瓬人军众人之间扫了一眼,接着又问。

  “没了。”

  瓬人军众人纷纷摇头。

  吴良颇为周祥的安排已经证明了他探索鬼洞的决心,他们心知以吴良的性子,不论他们再说些什么这鬼洞也是非进不可了。

  最重要的是, 他们的确无法从吴良的安排之中找出什么明显的漏洞,也认为只要按照计划行事,风险便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并没有比之前进入的那些古墓更加凶险,未尝不能冒险一试。

  毕竟那鬼洞之下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仙境啊!

  身为这个时代的原住民,他们其实比吴良更容易相信仙境的存在,有些人的向往之心甚至超过了吴良的好奇心。

  “既然如此,这两日便先在山上安营扎寨吧。”

  吴良点了点头,又对杨万里说道,“杨万里,这两日也不能闲着,你带人在郁洲山各处仔细查探一番,不要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秘境、密道或是古怪之处,这个鬼洞就在郁洲山下,说不定便与郁洲山存在着某些联系。”

  其实不仅仅是与鬼洞存在着某些联系,还有吴良怀中的“太公印”。

  吴良怎么可能忘记太公印忽然发生的异常变化?

  因此他也有理由猜测郁洲山可能与姜子牙或是由姜子牙创立的吕齐有关,只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在郁洲山上发现任何的相关迹象。

  另外。

  关于田横宅邸、关于那些无碑坟墓,吴良依旧需要做一些事情加以验证,只是这些事情很容易引起争议,绝对不能当着金卫等人的面去做, 甚至连说都不能说,只能等支开了他们之后再私下进行。

  “诺。”

  杨万里拱手应道。

  “另外,老先生,你随我过来一下。”

  吴良又走上前去将于吉带去了无人之处。

  他方才就看出于吉有话要说,始终没有说出口,肯定是因为这些话不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说。

  ……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子。”

  来到无人之处,于吉立刻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公子,不知你可曾看过《太史公记》中的一个叫做‘封禅篇’的特别篇目?”

  “封禅篇?”

  吴良蹙眉回忆。

  《史记》中有许多不同的特别篇目,内容几乎涵盖了从统治到民生、从帝王到百姓的方方面面,有的篇目还特别长。

  吴良前世虽然是考古专业的研究生,但也还是个精力有限的人,并不能似电脑一般无所不知,真要用到什么资料的时候,还是得去翻找资料进行调研。

  而对于于吉现在提到的这个“封禅篇”,吴良便没有太多的印象,也不知道究竟是没有传到后世,还是自己没有读到。

  “正是。”

  于吉点了点头,他已经看到了吴良眼中的茫然,心说真不容易啊,《太史公记》中竟还有公子不知道的篇目,不过嘴上却没有纠结此事,只是接着说道,“‘封禅篇’中提到,齐国外海共有三座神山,这三座神山分别被称作‘蓬莱、方丈、瀛州’,自从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以来,就时常使人出海寻找这三座神山,据说有人曾见到过这三座神山,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登上神山,只因远处望时,神山似在一片云雾之间,可来到近前时,却才发现神山竟在海水之下……‘封禅篇’中也提到了徐福,当年始皇帝命徐福出海寻找长生不死药,也是为了登上这三座神山,而并非那巫女方才提到的祖洲。”

  “这……”

  吴良沉吟。

  他也知道秦始皇命徐福出海,寻找的正是“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而并非“祖洲”,不过却并不知道,传说中的那三座神山竟是在海水之下?!

  所以……

  于吉与他说起此事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他是想告诉吴良,不可轻信巫女呼此前的言论,亦不可先入为主便认定那鬼洞之下通向的便是“祖洲”,亦有可能其实是“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之一,毕竟这个“鬼洞”便是在海水之下,与三座神山的描述十分相近。

  只可惜史书中关于“蓬莱、方丈、瀛洲”的记载亦是少得可怜,吴良虽然知道三座神山,但却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更说不清楚神山与“祖洲”具体有什么的不同之处。

  沉吟片刻之后,吴良对于吉说道:“老先生,此事暂时至于我说起就行了,我们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为妙。”

  “老朽晓得,因此方才才不曾当众说起。”

  于吉点头道。

  “另外,祖洲与蓬莱、方丈、瀛洲三座神山也有可能并不冲突,或许只是时代不同,因此称呼也出现了改变而已。”

  吴良想了想又道,“据我所知,巨海十洲中有‘瀛洲’,而三座神山中也有‘瀛洲’,这个‘瀛洲’说的应该便是同一个地方,至于祖洲嘛……”

  说到这里,吴良终究还是自相矛盾了起来。

  因为与其他的巨海十洲不同,祖洲和祖洲之上的“养神芝”的传说与秦始皇有关,三座神山的传说亦是与秦始皇有关,这便不难判断,两者应该是处于同一时期,道理上来说如果是同一处地方,称呼上不太可能发生太大的变化才对。

  这个问题令吴良有些头大。

  总之,现在一切都还只是推测,不经过验证根本得不出正确答案。

  吴良干脆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推测甩出了脑海,记下来多留个心眼,不要受到已知信息、尤其是从外人口中得来的信息误导便是……

  ……

  接下来瓬人军便在田横宅邸附近安了营,一边命杨万里率人在郁洲山上探寻,一边命人将田横宅邸看护了起来,不允许岛上的“黄巾贼”随意靠近。

  当天夜里。

  瓬人军便奉命偷偷刨开了两座无碑坟墓。

  因为吴良需要先验证一下传闻的真伪,看看这里面埋葬的是否是那些效忠田横的门客。

  这两座无碑坟墓中的确葬有两具完整的人类尸首。

  两具尸首甚至连最简陋的草席都不曾卷上,就那么草草埋在了土坑之中,并且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具骷髅架子。

  吴良将骷髅架子清理干净之后仔细查看,并未在骨骼上发现明显的致命裂痕,但却在脖子至腹部位置的骨骼上发现了熏黑的痕迹,由此可以判断,死者最后应该是服毒自尽。

  除了这些,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发现。

  不过这对吴良来说已经够了,这进一步增加了那些传说的可信度……那些曾在郁洲山上出现过的门客尸首化作的“活死人”或许也是真的。

  做完了这些。

  吴良又命人将这两具尸首重新葬入了坟墓之中,并附送了一些祭品,还在坟前行跪礼算是表达打扰的歉意,至此对于这些无碑坟墓的探索便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的两天之内。

  杨万里的探查则是一无所获……郁洲山虽然并不算小,但其间大多是山石,植被也相对要少一些,很多地方都可一目了然,能够藏下秘境或是密道的地方实在太少,探查的难度并不大。

  在这期间,于吉也曾登上山顶观望此地风水。

  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而吴良的那方“太公印”,气息亦是保持着张狂外放的状态,没有再出现任何变化。

  如此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吴良眼睁睁的看着海平面不断下降,最后终于下降到了三丈左右的高度,鬼洞入口彻底暴露了出来。

  这两天那伙山下的“黄巾贼”亦是忙坏了。

  随着海平面的不断下降,他们几乎全员上阵、不分昼夜的在海滩上赶海,不过与后世的饮食习惯不同,他们吃的显然要讲究许多,像生蚝、小型贝类那些吃起来费劲、肉还少的海鲜,他们几乎看都不看。

  他们感兴趣的只有那些鱼虾蟹、以及一些比较新鲜的海菜。

  瓬人军闲来无事,也加入了赶海的队伍。

  吴良便特意搞来一箩筐没人要的小型贝类与生蚝,什么蛏子、蛤喇、扇贝应有尽有,全部放在一口大锅里煮来吃,尤其是生蚝,吴良也不知道“男人加油站”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东西只要煮熟了肯定吃不死人就是了。

  不过味道嘛,就有那么点尴尬了……

  与后世不同,这个时代可没有那么多种类的作料,没有辣椒,甚至就连蒜亦是味道古怪的野蒜,实在没有办法将这些贝类的腥味掩盖下去。

  这可以算是吴良这个“瓬人军美食家”的头一回翻车。

  吴良自己都有点吃不下去,瓬人军众人自然也吃不下,只是为了给吴良一些面子,随便取上一两个假模假样的闭着眼睛尝一尝,然后就找借口躲开了。

  吴良觉得有些尴尬的同时,不由想起了此前他在海边拣这些生蚝与贝类时,附近那些“黄巾贼”投来的异样目光。

  甚至吴良还听到了他们小声议论的声音:

  “唉,那个吴太史在做什么,为何要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该不会是用来吃的吧?”

  “那么难吃的东西,人家可是国都来的大官,怎么可能去吃?我怀疑是用来喂鸡的,咱们平时不是就用这种东西喂鸡么?”

  “也对,俺见他们带了一个笼子,笼子里装了两只鸡,一只公的一只母的。”

  “那肯定就是了。”

  “……”

  吴良当时还不以为然,嘲笑这些家伙不会享受,现在想想,其实是他自己年轻了,捡点大青蟹、大鳗鱼回去吃难道不香么?

  不过这些都是前话。

  如今鬼洞入口已经露了出来,吴良等人亦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几乎是跟着退潮的海水来到鬼洞前面的,自然得抓紧时间进入鬼洞进行探查。

  当吴良看清楚鬼洞洞口处的情况时。

  吸入鬼洞中的海水早已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了一个倾斜向下的洞穴。

  洞穴入口高宽大约都在三米左右,可以称得上宽敞,至少对于吴良等人而言,四五个人并排行走都不回太挤。

  靠近洞口处的岩石与石壁则有着明显的冲刷痕迹。

  以至于这些岩石与石壁虽然并不平整,但表面却没有尖锐的棱角,甚至摸上去还有一些光滑……

  值得注意的是,可能吴良等人来的太早,这个洞穴此刻并不像金卫所说的那般干燥,洞顶还在不断的向下滴水。

  “走……”

  吴良不想浪费时间,刚打算下令进洞。

  “扑啦啦啦——”

  洞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紧接着便见到几道颜色极为鲜艳复杂的身影从黑洞洞的洞穴中飞了出来,这应该便是金卫提到过的自洞内飞出的飞鸟。

  “菁菁!”

  吴良一边教白菁菁施展口技,一边已经掏出了“困仙球”以备不时之需。

  第七百二十七章 有人吗

  “明白!”

  不需吴良多说,白菁菁早已做好了准备,见到那几道身影便立刻施展口技。

  “咻——”

  悦耳的口哨声自白菁菁口中发出,在黑洞洞的洞穴之中回荡着传出很远。

  而那几道身影亦是越来越近,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距离吴良等人只有三四丈远的距离,不过它们却并未对白菁菁的口哨做出任何回应。

  没有用么?

  吴良早就防着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这洞穴与世隔绝, 哪怕白菁菁的口哨对于世间的大部分鸟类都有作用,也未必便能够同样对它们生效。

  “典韦,杨万里!”

  不只是吴良,典韦与杨万里亦是同样持有一个“困仙球”,做好了擒下这几只飞鸟的准备。

  不求能够全部捉住,哪怕只是拿下那么一两只, 吴良亦是能够对它们进行研究与查证, 起码尽可能搞清楚这就进是什么鸟。

  而就在这个时候。

  “救命!救命!救命!……”

  洞穴中忽然又响起了一阵杂乱而又诡异的叫声。

  这显然是人语。

  而且听起来至少应该有四五個人在同时喊叫, 只是语调却略微有些怪异,像是在捏着嗓子叫嚷一般,略微有些尖锐,有略微有些嘶哑。

  “有人?!”

  众人的精神顿时绷了起来。

  这个洞穴才刚刚进过海水,而且是难以估算的海量,里面能够飞出几只飞鸟便已经十分诡异了,如今却又传出了人声,而且喊的似乎还是“救命”,这自是更加诡异。

  最重要的是,这声音的发音方式十分古怪,听起来可不像是正常人……

  “莫慌,先集中精神将这几只飞鸟擒下,剩下的人小心防范!”

  吴良亦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他选择先将这些近在咫尺的飞鸟擒下,若是随后里面还有“人”出来,再集中精力应对亦是不迟。

  “嘿!”

  话音刚落, 典韦手中的“困仙球”已经抛了出去, 直朝那几只飞鸟砸去。

  他的力道十分了得, 倘若“困仙球”直接命中飞鸟,估计直接就能要了它们的命,不过这种情况下,吴良也不在意留下活口,只要能够擒下一两只就行,哪怕是死的。

  紧接着吴良与杨万里亦是一同出手。

  三颗“困仙球”依次向那几只飞鸟砸去。

  “有了!”

  如同投篮一般,看着三颗“困仙球”在空中飞行的轨迹,吴良心中便已经预知了结果,只差自信回头。

  果然。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

  典韦掷出的“困仙球”并未命中飞鸟,而是砸在了洞穴顶部的岩石上,接着便猛然爆开,一张红色的渔网随即快速撑开,一下子将两只飞鸟罩在了网内。

  而吴良掷出的“困仙球”则与一只飞鸟擦肩而过,落在了更深的洞穴之内,掉在地上才猛然爆开。

  杨万里掷出的“困仙球”亦是差了那么一点,并未有所收获。

  不过这已经足够。

  擒住两只飞鸟,还是活的,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典韦眼疾手快, 两三步跳过去便将那张渔网拎了起来,两只飞鸟正在其中不停的扑腾, 同时方才听到的人声却是更加急促。

  “救命!救命!救命啊……”

  与此同时。

  剩下几只躲过一劫的飞鸟已经自吴良等人头顶飞出了洞穴, 不过它们却并未立即远遁,而是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之后,径直向白菁菁飞去。

  “救命!救命!救命!……”

  “这……”

  听着这越发凌乱与急促的求救声。

  吴良等人哪怕没有白菁菁那过人的听力,也是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这声音……好像是这些飞鸟发出来的?

  “小心!”

  眼见那几只躲过一劫的飞鸟径直飞向白菁菁。

  随行的瓬人军兵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已经齐齐举起了提前上好箭匣的“战国连发弩”,只需抠下机扩便能够在瞬间射出许多箭矢,如果这些飞鸟不是刀枪不入的异兽,拿下它们自是不在话下。

  “慢着!”

  白菁菁终于停止了口技,对瓬人军兵士喝道,“我能够感觉到,它们对我没有恶意,不要伤了他们!”

  “?”

  瓬人军兵士可不敢擅作主张,倘若白菁菁因此受伤,他们没法对吴良交待,只得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吴良。

  “听菁菁的,先不要射。”

  吴良相信白菁菁的判断,立刻摆了摆手。

  瓬人军兵士闻言只得停手,不过却并未将“战国连发弩”收起来,而是端在手中随时做好防范的准备。

  一晃神的功夫。

  几只飞鸟已经飞到了白菁菁身前。

  它们果然不曾伤害白菁菁,而是在白菁菁的头顶绕了两圈之后,最后落在了白菁菁主动伸出的手臂上。

  与此同时。

  众人耳中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这次众人不仅看得清楚,也听得十分明白,这声音显然不是从洞穴深处传出来的,而是从这几只飞鸟口中传出来的,它们居然会说人语?!

  而那两只被典韦擒在网中的两只飞鸟则依旧在不停的叫嚷:“救命!救命!救命!……”

  “!!!”

  这非但没有令瓬人军众人放松警惕,反倒越发握紧了手中的“战国连发弩”,脸上浮现出紧张之色。

  在他们眼中,会说话的鸟便是异兽,不得不防。

  然而待吴良看清楚这些飞鸟的模样,却是已经笑了起来,对众人说道:“大伙不必紧张,这种鸟通常不会伤人。”

  他已经认了出来,这些鸟其实是鹦鹉。

  或许这个时代有许多人不曾见过这种鸟,但早在先秦成书的《山海经》中便已经有了相关记载:“鸟,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

  “公子说的不错,如果老夫所猜不错的话,这种鸟应该是鹦鹉,曾记载于《山海经》中,虽是一种奇鸟,但却也是《山海经》中最普通的飞鸟之一。”

  躲在众人身后的于吉亦是走了出来,捋着胡须科普道。

  鹦鹉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山海经》中最普通的飞鸟之一,这玩意儿不伤人吃人,出现也没有凶兆吉兆,而且人吃了之后也不会获得那些堪比异能的好处,唯一的奇特之处便是可以像人一样说话。

  但其实《山海经》中的记载也并不全面。

  因为鹦鹉并没有长着一条人舌,也不是凭借自己的思想说话,而只是能够模仿人说话的声音罢了。

  并且这种模仿往往还是需要经过一些训练的,至少需要有人在它旁边不断重复一些内容,才能够给它形成肌肉记忆,从而实现“鹦鹉学舌”。

  只可惜吴良不是鸟类爱好者,对鹦鹉没有什么研究,虽知道这些鸟是鹦鹉,却说不出这究竟是哪种类型的鹦鹉。

  “老先生果然见多识广,此物正是鹦鹉。”

  吴良顺势接过了话茬,说道,“这种鸟只会学人说话,如此可以判断,此前的确有人进入过这个洞穴,并且应该还在洞穴之中存活了一段时间。”

  “若是如此,此前进入洞穴的人一定陷入了困境。”

  甄宓沉吟着说道,“否则鹦鹉又怎会学会‘有人吗’与‘救命’这两句话?只有陷入了困境的人,才会如此呼喊。”

  “可这个洞穴每次都要经过十几年才会现世,并且每次现世最多持续一天便会重新被海水淹没,有人能够在海水中活命么?”

  杨万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人不但无法在海水中活命,同样也无法在海水中喊话,这的确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即是说极有可能如有才哥哥此前猜测的那般,这个洞穴之中别有洞天,因此就算海水重新将这个洞穴淹没,进入其中的人也可以在里面存活一些时日,甚至有可能一直活到了现在……毕竟公子与于吉都说这些鹦鹉虽然奇特,但本质还是普通的鸟类,鹦鹉可活,那么人便也有可能活下来。”

  诸葛亮开动小脑瓜,试图解释目前遇到的情况。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井然有序的讨论,瓬人军骨干没有一个是庸才,说的每一句话也都不是无用的废话,很快便补足了吴良心中的猜测。

  “菁菁,你再逗逗这些鹦鹉,看看它们是否能够说出别的话来?”

  待众人讨论的差不多时,吴良才又对白菁菁说道。

  这些鹦鹉说出话越多,便越容易还原此前进入洞穴的人遭遇的情况,从未为吴良此次的行动提供参考。

  “我尽量试试。”

  白菁菁点了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一些干粮掰碎了喂起了肩膀与手臂上的鹦鹉。

  然而谁也不知道鹦鹉究竟还会说什么话,并且因为鹦鹉学人说话其实是一种肌肉记忆,以至于许多时候想要鹦鹉说出更多的话来,便需要特定的事物与情境来进行引导,这显然是个需要时间尝试的工作。

  而鬼洞出现的时间却是十分有限,导致吴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

  “嗯,一边走一边试,我们只有四个时辰,必须抓紧时间尽可能向鬼洞深处探索,四个时辰一到不论结果如何,我们便必须折返回来。”

  吴良挥了挥头,随即对众人下令,“进洞!”

  ……

  进入洞穴之后。

  吴良终于取出了许久没有世人的“随侯珠”,洞穴中的一切立刻被照的通亮。

  不过吴良还给瓬人军带来了另外一个习惯,那便是无论视野如何,只要进入相对封闭的空间,瓬人军便一定会携带一个明火。

  最开始的时候是一支火把。

  后来改成了蜡烛。

  而这次则换成了一盏放置在避风灯笼里的油灯,这可不是一盏普通的油灯,而是此前在晋阳城那处地下秘境中得到的鲛人油制作而成的长明油灯,就这么一盏灯,瓬人军可以代代相传,用上许多辈子。

  明火的作用自然不必多说,瓬人军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在防止“鬼吹灯”。

  巫女呼显然是头一回进入这种地下秘境。

  同时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装备如此精良的“特种部队”,那些稀奇古怪却又极其便利的兵器就不必说了,吴良这“随侯珠”更是令她咋舌,她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似“随侯珠”这等个头的长明宝珠绝对不是俗物,价值连城那说的是天朝的城池,换在他们倭国,把倭国整个卖了也未必能够换来。

  而此时此刻,巫女呼同样是个边缘人。

  吴良一直防范着她,她只能跟在瓬人军后面,并且身边还随时有四名瓬人军兵士看守,她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休想私下进行。

  就这样。

  一行人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行走。

  他们需要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因此速度不能太快,但有“随侯珠”提供广阔的视野, 也绝对慢不了多少。

  然而如此行进了整整两个时辰,吴良却依旧一无所获。

  前方还是看不到尽头的倾斜向下延伸的洞穴,周围依旧是那些带有海水冲杀痕迹的岩壁,空气中依旧是散发着阵阵腥味的独属于海洋的味道,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东西。

  “公子,咱们大约已经走了四十里路了吧?”

  于吉的身体素质最差,气喘吁吁的来到吴良身边说道。

  “应该有六十里了,我一直暗自在用步数丈量距离。”

  吴良说道。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平均一个小时走十五里路,这速度真心不慢……不过说实话,事到如今吴良心中也有了一些焦躁的情绪。

  “这鬼洞还真是深不见底啊,难怪能吞下那么多海水……”

  于吉苦笑着叹道。

  正如此说着话的时候。

  “哗!”

  洞穴深处骤然传来了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

  “前面有水了!”

  吴良听得清楚,这绝对是水声,而且是有什么个头比较大的东西在水中翻腾的声音。

  “!”

  众人的精神立刻又紧绷了起来,相安无事的行进了两个时辰,他们心中既期待有事发生,又担心有事发生。

  “二十丈。”

  白菁菁适时说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这声音距离咱们大约有二十丈远。”

  第七百二十八章 海彘

  “注意警戒!”

  哪怕不用白菁菁详细说明,众人亦是听出声音的来源距离他们不远,百无聊赖的他们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另外在方才的水声中,我还听到了‘吱吱’的叫声,这叫声听起来像是老鼠的动静,却又比老鼠的叫声冗长悠远。”

  白菁菁接着补充说道,“哪怕到了现在, 我依旧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只是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吱吱?”

  众人面露疑色。

  尽管白菁菁已经使用口技将这声音模仿给了众人,但他们却依旧想象不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

  最重要的是,白菁菁说这声音还在继续,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他们全都闭住呼吸竖起了耳朵倾听,也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这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白菁菁的过人听力在瓬人军中早已不是秘密,她总是能够听到一些旁人听不到的声音。

  “诸位, 接下来每一步都务必小心了。”

  吴良暂时也无法据此做出具体的判断,沉吟了片刻之后,决定继续深入。

  既然听到了水声,便说明他们可能已经接近了这个无底洞的尽头,最起码是他们可以活着抵达的尽头,没有理由不前去查探清楚。

  于是瓬人军众人全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所有的兵器也都重新整备了一番,减慢速度蹑手蹑脚的继续向洞穴深处摸索。

  这次只有二十丈的距离,他们却至少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最终。

  一个黑漆漆的水潭挡住了瓬人军的去路。

  这个水潭方圆也就十米左右,“随侯珠”足以将周围的情况照的清清楚楚。

  “停!”

  吴良也不确定水潭里面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只得提前教众人停下,而后与水潭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观察周边的情况。

  很遗憾,无论是前方还是左右两侧都已经彻底没有可以行走的路了,这个水潭便是鬼洞的尽头。

  如果还想继续深入的话。

  恐怕便只有进入这个水潭下潜进去。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個时代根本就没有相应的潜水设备,而仅凭人类本身,哪怕是水性最好的人恐怕也就只能潜下去一小段时间便得上来换气, 并且受到水压的影响,潜的越深危险系数就越高。

  最重要的是。

  方才中人都听到了那个巨大的水声,即是说这水里面一定有大型生物活动,虽然具体是什么东西尚不好说,但贸然下水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吴良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

  “没路了么?”

  众人亦是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纷纷蹙起了眉头。

  气都没喘一口一连赶了几十里路,谁也不可能只为了来看这么个小水潭的,这是有多吃饱了撑的?

  但眼前的情况一目了然,除了这个小水潭便再也没有起了的东西,四面八方皆是坚硬的岩壁。

  “没道理啊……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岔路,哪怕连个窟窿眼儿都不曾见过,即是说咱们肯定没有走错了路。”

  于吉皱着一张老脸不解的道,“可如果这么一条路,尽头还是这么一个水潭的话,那几只鹦鹉又从何而来,难道是从这个水潭里面飞出来的不成?”

  这的确是个问题。

  众人很确定,这几只鹦鹉就是从鬼洞中飞出来的,而且是海水停止灌入不久之后便飞了出来,绝不可能来自其他的地方。

  “……”

  面对于吉的疑问, 吴良陷入了沉默。

  他很清楚鹦鹉的习性, 这种鸟虽然记载在异兽遍地走的《山海经》中, 但作为最普通的鸟类之一,它绝对不可能生活在水中,最多也就在水面扑腾两下洗个澡罢了。

  “那‘吱吱’的叫声还在继续,正是来自这个水潭之下。”

  一个问题还没找到答案,白菁菁便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而且声音来的来源很多,如果每一个声音来源都是一个个体的话,这下面最起码有十几个正在活动的声音来源。”

  “那就是十几个不知为何物的大型生物……”

  吴良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然而与其他人一样,除了白菁菁之外,吴良根本就听不到这个来自水下的声音。

  恐惧大多来自未知。

  越是如此,吴良便越发觉得非但不能轻易下水,还得尽可能离这个水潭远一些,免得稍不小心便遭到袭击。

  但问题是。

  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尽头,除了这个水潭,他们便没有了其他的探查方向,这次的探索之旅就得以毫无收获的方式提前宣告结束了。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这几十里路就等于白跑了,不但吴良难以接受,同行的瓬人军众人也同样难以接受。

  “我说……”

  正当众人陷入沉默的时候,一直被严密控制的巫女呼忽然发出了声音,瞬间便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

  巫女呼立刻又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不过还是坚持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方才这位白姐姐声称听到了‘吱吱’的叫声,她还将这个叫声模仿了出来,我虽然也不敢确定,但却知道海中有一种大鱼的叫声应该就是如此。”

  “什么大鱼?”

  众人疑惑问道。

  “在我们倭国,这种大鱼被称作‘海彘(zhi四声)’,乃是一种性情温顺的大鱼,非但不会伤人,倭国渔民还时常将这种大鱼捕捉回来食用。”

  巫女呼颇为详尽的对众人说道。

  “海彘?”

  吴良瞬间便明白了巫女呼说的大鱼究竟是什么东西,其实就是后世广为人知的“海豚”。

  在古代,海豚因为比较独特的形象,正是被称作“海彘”或是“海猪”,事实上后世的“豚”字本来也是猪的意思,只是听起来更加舒服罢了。

  另外。

  倭国因为地上资源十分贫瘠,又是海中的孤岛,很早以前便已经以入海捕鱼为生,他们在别的方面补给天朝,但对海洋鱼类的认知却一定在天朝之上,尤其对于海豚这种不会伤人、甚至还会搭救溺水之人的温顺鱼类,他们更是有着极为悠久的传统。

  据吴良所知,后世世界各国早已纷纷颁布了保护海豚的相关法令,而倭国却始终在偷偷进行大规模的捕捞,有一部颇为有名的叫做《海豚湾》的纪录片披露的便是此事。

  如今巫女呼听到说起这些。

  吴良亦是立刻有些认同,这声音真有可能是海豚发出来的,因为海豚的确便是“吱吱”的叫声,他在后世的水族馆里听到过。

  另外。

  水传递声音主要是通过水波震动,而海洋生物之中,能够有效利用声音的确实少数,海豚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玩的时候超声波,无论捕猎还是个体之间互相交流玩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甚至能够利用超声波进行群体合作捕猎。

  也是因此,后世人们一致认为海豚是最聪明的海洋生物之一,它们比绝大多数海洋生物都更加通人性,能够通过训练在水族馆中与饲养员配合表演。

  说了这么多。

  吴良重点向说的便是超声波,或许这才是白菁菁大老远就能够听到“吱吱”的叫声,甚至能够听到水下动静,而其他人却什么都听不到的主要原因,因为超声波根本就不在一般人听力的频段之内。

  “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一样不敢确定?”

  于吉不留情面的瞟了巫女呼一眼,接着又来到吴良身边小声说道,“公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巫女故意对我们说出这些恐怕未必安了好心,她可能是想怂恿我们下水,公子不可轻信于她。”

  “无妨,究竟是不是海彘我们稍后便可知道。”

  吴良却无所谓的笑道,也并不在意巫女呼听到这话。

  “如何知道?”

  于吉好奇的问道。

  众人亦是望向了胸有成竹的吴良,等待着他的答案。

  “老先生有所不知,‘海彘’虽是海中的鱼类,但其实与大部分鱼类都有着一个显著的区别,那便是‘海彘’没有鱼鳃,不能似一般的鱼类一样在水中呼吸。”

  吴良耐心解释道。

  “?”

  听到这话,巫女呼看向吴良的眸子之中顿时又浮现出一抹意外之色。

  与吴良接触的越多,巫女呼便越是摸不透他的深浅,与瓬人军的其他人一样,他们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吴良的肚子里面究竟装了多少知识,仿佛天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般。

  就像这“海彘”,天朝的绝大多数人,哪怕是那些博士,也没几个人知道“海彘”没有鱼鳃的事情。

  “公子的意思是……”

  于吉与众人还是有些不解。

  “意思是,‘海彘’不能在水中呼吸,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便一定会来到水面上换气。”

  吴良说道,“如今这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水潭,这便是唯一可以换气的地方,因此如果那叫声真是‘海彘’发出来的的话,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再看到它们浮出水面。”

  “原来如此,可就真算是‘海彘’,对于咱们的探索恐怕也没有什么帮助吧?”

  于吉又问。

  “非也,‘海彘’十分机敏,对危险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如果这里面真有‘海彘’的话,便说明这个水潭中并不存在伤人的凶物,我们或许便可以命水性好的人尝试着下水瞧上一瞧。”

  吴良沉吟着说道。

  当然,就算如此,吴良也不会教人太过冒险,最多只是在做好安全措施保证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命人在水中检查一下,要真什么都找不到,他也就彻底死心了,不会再继续强求。

  正如此说着话的时候。

  “哗——”

  水潭中的水忽然动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圆润光滑的身影便跃出了水面,在水潭上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噗”的一声自头顶喷出一个漂亮的水花便又钻入了水中。

  “!!!”

  瓬人军众人无一例外全部来自内陆,自是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忽然面对这种情况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但下一秒。

  “哗——”

  又一道身影以同样的方式跃出了水面,一半发出“吱吱”的叫声,一边还似是戏弄瓬人军众人一般故意将水花喷了过来。

  “哗——哗——哗……”

  接着这种大鱼竟像是排好了队一般接二连三的跃出水面,一个一个的对瓬人军喷水,像是在对他们夹道欢迎一般,看起来好不治愈。

  起初瓬人军众人还略微有点紧张,但见吴良并未要求他们警戒,甚至还主动走近了水潭享受喷来的水花时,他们也终于放松了下来,颇为惊奇的欣赏起了眼前的奇观。

  这些大鱼的确是海豚。

  吴良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

  那么这个水潭的危险系数自然也下降了许多,因为海豚可不仅仅只是对人类友好,当有人不慎落水的时候,它们还会主动游过来将人托出水面,一直送到岸边才肯离去,并且这绝对不是训练出来的结果,而是它们与生俱来的行为。

  有人分析,这可能与它们的育儿习惯有关,因为海豚无法在水下呼吸,小海豚刚生下来还游泳能力不够的时候,大海豚便会将小海豚顶在背上露出水面,免得小海豚被海水淹死。

  然而如此和谐治愈的一幕。

  很快便被突兀而又聒噪的叫声打破了。

  “救命!救命!救命!”

  此前被吴良等人擒下的那几只鹦鹉忽然惊叫了起来。

  除了那两只被捆在渔网中的鹦鹉,其余只是被白菁菁唤来的鹦鹉竟一边用破锣嗓子大声尖叫着,一边惊慌的忽闪着翅膀飞了起来,向与这水潭相反的方向飞去。

  “菁菁,叫住它们!”

  吴良连忙喝道。

  “咻——”

  白菁菁随即施展口技,但这一次那几只鹦鹉却已经不再理会她,就那么头也不回向洞外飞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这……”

  众人心知这几只鹦鹉肯定是追不回来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逃脱。

  不过这不是重点。

  还有两只鹦鹉被困在渔网中,至少没有全部跑掉。

  重点是这些鹦鹉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惊慌?

  第七百二十九章 颠倒乾坤的岛屿

  被瓬人军众人重新带回洞里的时候,那些鹦鹉不曾惊慌。

  来到这个水潭前面的时候,那些鹦鹉也不曾惊慌。

  偏偏在见到水潭中跃出水面换气的海豚时,那些鹦鹉忽然开始惊慌逃窜。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令那些鹦鹉如此惊慌的八成就是这些海豚。

  可是这么猜测貌似也还存在问题。

  海豚是生活在海洋中的生物,而鹦鹉则是会飞的鸟类。

  一个在水中,一个在空中,正常情况下两者之间完全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不应该只是看到就表现的如此惊慌。

  除非……

  “吴有才,我……”

  跑了那几只鹦鹉,白菁菁有些愧疚的看向吴良。

  “不怪你。”

  吴良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的说道,“看来那些鹦鹉与这些海彘颇有积怨啊。”

  “颇有积怨?”

  众人面露不解之色。

  他们也同样有着类似的想法:一个是鱼,一个是鸟,一個在水中, 一个在空中,哪来的什么积怨?

  “难道有才哥哥的意思是……”

  唯有诸葛亮似是领会了吴良的意思, 下意识的问道,“那些鹦鹉也是来自这个水潭之中?”

  “怎么会?”

  众人顿时更加迷惑。

  天下鸟类数不胜数,哪怕《山海经》中记载的那些异鸟神鸟,也没听说哪个能够生活在水潭之中,这完全突破了他们的想象。

  然而吴良却点了点头,正色说道:“我们已经探索到了这处洞穴的尽头,这里除了这个水潭之外便再无其他出路,若非要给这些鹦鹉寻找一个来路的话,我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个不知通向何处的水潭。”

  “而方才这些鹦鹉的表现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它们显然与水潭中的海彘有过接触,八成可能遭受过海彘的捕食,因此才会在见到了海彘之后有如此表现……当然,我并不是说那些鹦鹉便可以生活在水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如果它们生活在水潭连通的某处秘境, 想要离开秘境便必须穿越水潭,而穿越水潭便会受到水潭中海彘的捕食, 这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海豚天生对人类亲善,甚至会对落水的人伸出援手,但这并不代表海豚便也会对其他的动物同样亲善。

  至少据吴良所知。

  海豚其实是一种肉食性的海洋生物,它们以海洋中的中小型鱼类为食,而且因为掌握着超声波,它们捕食的成功率极高。

  而鹦鹉这种鸟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它们出现在海水中,当然也会被海豚当作猎物,基本上便是一口一个小朋友的下场。

  “这……”

  听了吴良的话,众人无一例外全都皱起了眉头,细细着思索吴良的这番话。

  其实吴良的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他们也全都能够理解。

  他们只是无法想象出吴良口中的“秘境”究竟是一处怎样的秘境,鹦鹉竟可以在其中生存。

  另外。

  看到这群海豚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可以想象,这个水潭之下的海水世界绝对不似这个水潭看起来这么简单,下面一定大的离谱,否则又怎会生活着这样一群大型海洋生物?

  方才冒出头来的海豚至少有十多头。

  这些海豚小的都有半丈来长,大一些的甚至有一丈多长,如果没有足够的空间,这么一大群海豚根本就伸展不开。

  因此他们也无法想象。

  在这样的海水世界之下, 果真连通着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

  就算真有一处秘境, 那是他们有能力探索的么?

  “诸位,我们先假设这下面连通着一处秘境,而那些鹦鹉也正是从水潭中出来的。”

  吴良先给了众人一些消化的时间,这才继续说道,“那么这个水潭便是我们接下来需要重点、其实也是唯一可以探查的方向,这样的探查其实并非不可实施,因为据我所知,海彘天生与人亲善,时常会搭救落水之人,而有这样一群海彘活动的地方,附近存在凶猛鱼类的可能性亦是极低,因此可以选择进入水潭尝试一番,起码搞清楚水潭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倒也不算是白来了一趟。”

  他们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必须抓紧一切时间验证心中的猜测,否则便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而下一次有机会在到达这个地方,可能便是十几年后的事了,十几年的时间对于很多人而言,可能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那啥,公子,你其实不必与我们细说这些,说了我们也未必便能听懂,你是将我们是兵,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你下令便是。”

  杨万里当即响应吴良的意思,走上前来说道,“公子想下水查探是吧,有没有识水性的兄弟,过来几个先下水瞧瞧!”

  “我来,我而是便在河边长大,洑水不在话下。”

  “还有我,我年幼时时常潜入水下摸螺。”

  “我也来!”

  这次一同进入鬼洞的总共就三十名瓬人军兵士,一时之间竟有六个人主动站了出来,已经来到水潭边上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

  这完全是基于对吴良的信任。

  自瓬人军建立以来,除了头一回在曹禀的带领下前往砀山盗取梁孝王墓损失惨重,自那之后多次出征从未有一人伤亡,并未有时遭遇一些险境,吴良也通常都身先士卒,从未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因此如今吴良说这些海彘对人类亲善,说有海彘的地方便极少有凶猛鱼类,他们便没有丝毫疑虑争先恐后的前往。

  若是换了旁人来对他们说这种话,他们可不会如此踊跃。

  毕竟他们此前都不曾接触过海豚,单凭海豚那巨大的体型便已经足够慑人了,随便来个人与他们说这玩意儿没有危险,他们哪里会轻易相信?

  “别急,先下去两人,绑好绳索下去瞧瞧水下的情况再说下一步的事。”

  吴良不得已只能上前拦住他们,选了其中两个平日里办事比较稳重的兵士嘱咐道,“带上随侯珠,进入水中之后应该也能拥有一些视野,另外,千万不要勉强,憋不住气又或是遭遇危险时便连拽三下绳索,外面的人自会立刻将你们拉上来,记住,一切行动以人身安全为前提,听明白了么?”

  “诺!”

  两名兵士大声应道,眨眼间已经脱得只剩下了衬裤。

  “去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吴良郑重点头。

  其实也就是吴良的水性太过一般,在水里用狗刨扑腾几下问题不大,潜水就实在有些勉强了,否则这次他恐怕又要身先士卒。

  不过他现在倒是有一个厉害本事,那便机缘巧合得来的“御水术”。

  可惜直到现在他的“御水术”亦是不能随心所欲,虽然已经偶尔可以似在晋阳城的地下秘境中一般生出漩涡卷起巨浪,但却再也无法达到最开始获得“御水术”时施展出来的“断水分流”的境界。

  ……

  片刻之后。

  两名兵士已经捆好了绳索,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潭之中。

  其余众人皆是保持着沉默立于水潭边上静静的等待着他们的消息,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个过程中。

  巫女呼提出“申请”来到了吴良身边,施了一礼说道:“吴太史,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

  吴良的心思全在刚潜入水下的两名兵士身上,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吴太史的见识令人佩服,瓬人军的胆识亦是少见,我见过许多军队,但却从未见过似你们这样的军队。”

  巫女呼自顾自的说道,“因此我很好奇,吴太史与麾下的瓬人军究竟是做什么的,‘瓬人军’这个名字应该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吧?”

  “?”

  吴良终于回头看向这个年轻的巫女。

  不得不承认,巫女呼的确有几分姿色,可惜与吴良身边的女子对比起来,就没有那么出彩了,否则就冲“卑弥呼”这个倭国传奇女王的身份,吴良可能也会生出那么点“为国争光”的念想。

  这事意义大不相同,他完全可以在史书中大吹特吹一番:“早在弥生时代,倭国传奇女王便已经被我国太史令征服!”,这事可不仅仅只是吹一辈子那么简单,直接能吹个华夏上下五千年。

  就像历史上凯撒征服埃及艳后一样,说不定能成为一段经久不息的史诗。

  当然。

  这是想想也就算了,作为历史的“搅屎棍”,吴良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史书之中……

  面对吴良的目光,巫女呼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低下头道:“如果吴太史不想说就算了,每个国家、每支军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也还有秘密没有和盘托出?”

  吴良当即抓住这句话反问。

  “……”

  巫女呼顿时愣住。

  她日后能够成为倭国的传奇女王,便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物,但就算是她也有些无法招架吴良,因为吴良的思维不但敏锐而且跳跃,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压制状态。

  甚至,有些事情她根本就不敢对吴良说谎。

  就像方才关于海豚的事情,她怎么都想不通吴良究竟是如何做到了解如此之深的,这是哪怕是倭国的许多常年出海打鱼的渔民都未必说得清楚。

  “你主动过来与我说话,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扰乱于我吧?”

  吴良接着又连珠炮般的发问,“关于这个鬼洞,又或是关于鬼洞之中的这个水潭,你心中其实已经产生了一些推测,是不是?”

  “伱既是神社的巫女,那么当年徐福留下的许多遗产理应在你的掌握之中,这些遗产应该会包括他游历过的一些地方,又或是一些关于天朝奇闻异事的记载,对不对?”

  “而那些记载中,正是有一些与这个鬼洞相似的记载,你担心我们如此查探过后没有收获便选择撤离,到时候你再说什么都会被我质疑,因此才主动上来打算给我一些提示,如此才能继续利用我们为你探查下去,是不是?”

  吴良如此发问自然并非毫无根据。

  就像此前认为跟着左慈就一定有所收获一般,这次他带在身边的又是尚未成为倭国女王的卑弥呼,这样的人物在吴良这里,无异于一个会直立行走的宝藏指示仪,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面对吴良接二连三的质问,巫女呼又是愣了片刻,不过很快她竟又坦然一笑,说道:“吴太史其实还有读透人心的本事吧?”

  “你猜。”

  吴良打了个马虎眼道。

  “既然已经被吴太史看透,我也只能对吴太史坦诚相见了。”

  巫女呼说道,“我要先澄清一件事,其实从头到尾,我都并没有刻意对吴太史隐瞒什么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乃是神社的秘密,不便对外人提起罢了。而我现在主动前来给吴太史提示,亦是见到这个水潭与水潭中的海彘,再听了吴太史此前的那番分析之后,才猛然间产生的一些猜测,并不算刻意隐瞒,也并没有利用吴太史的意思,在我心中,从始至终吴太史都是倭国与神社的盟友……”

  “长话短说。”

  吴良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她,表示不想听这些没影响的场面话。

  “好。”

  巫女呼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吴太史可相信世上存在颠倒乾坤的岛屿?”

  “颠倒乾坤?”

  吴良皱起了眉头。

  这个词在古文中最早的字面意思应是白天黑夜颠倒,当然后来也被引用作两个截然相反的事物互相颠倒。

  但巫女呼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还需要详细问问。

  就在这个时候。

  “下面的人扯动绳子了,快拉!”

  瓬人军兵士忽然一阵骚动,接着水潭边上的兵士们便连忙开始回收垂入水中的绳索。

  如此大概几个呼吸的功夫过后,两名下水的兵士已经被拉出了水潭,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水潭边上大口喘着粗气。

  吴良也不催促,直等他们将气喘匀了之后才走上前去:“怎么样?”

  第七百三十章 万无一失的法子

  “禀公子,我们大约下潜了十丈左右。”

  一名兵士作为代表答道,“刚一进入水中,那些海彘便聚了过来在我们身边游弋,果然如将军所说,这些海彘对我们极其友善,非但不曾袭击我二人,甚至还故意贴着我们游动,哪怕我们伸手触摸也丝毫不怕。”

  “这水潭下面是一个看不到边际的地下湖泊,‘随侯珠’的光照范围之外仍是一片漆黑,是否还有其他的出路尚不好说。”

  “不过我们却在水潭的底部发现了一团奇怪的光亮,那光亮就像是墙上的一扇窗子一般,又像是我们正在水底仰望着天空一般……恕属下词穷,实在不知该如何准确形容,总之在一片漆黑的水潭之中,那亮光就像一盏指路明灯,使得我们忍不住想要继续下潜过去,可是那光亮实在是太深了,我们哪怕已经尽力下潜,在气绝之前还是无法到达,只得被迫扯动绳索求救。”

  说到这里,另外一名兵士适时补充道:“我估摸着那亮光所在的位置应该有几十丈深,常人只凭一口气根本就到不了那么深的地方。”

  几十丈深?

  据吴良所知,后世人类不依靠潜水设备下潜的世界记录貌似也只有113米,而就算带了氧气瓶之类的潜水设备,也只创造了332米的世界纪录。

  这应该已经接近了人类最极限的状态。

  因为再深下去,人体组织便已经无法承受巨大的水压,无法适应身体奇观在巨大水压下发生的变化。

  “能不能再具体一些?”

  吴良凝神问道:

  “以我们下潜的深度为参照的话,那光亮大约有四五十丈深?”

  兵士依旧有些拿不准的说道,“公子恕罪,这水下视线十分飘忽,对于距离的感觉亦会受到干扰,我们实在拿不准,不过我觉得四五十丈应该差不多了。”

  四五十丈……那就是150米左右。

  这个高度正好超过了后世无辅助潜水的世界纪录,又在携带装备潜水的世界纪录之下。

  而这对于吴良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深度。

  他们现在别说是氧气瓶,就连最基本的潜水设备都搞不到,何况吴良与瓬人军又都并非专业人士,方才这两名兵士下潜十丈左右,只怕已经是瓬人军的极限。

  “辛苦了,你们先歇息吧。”

  吴良微微颔首,终于不再追问。

  这次探索其实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可以确定这個水潭之下相对比较安全,下水之后不必太过担心来自其他方面的危险。

  至于那团不知为何物的光亮……

  吴良则犯了愁。

  他很想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可它所处的深度却令他难以企及,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有机会靠近那处光亮探查,也未必便没有风险。

  毕竟深海之中能够发光的可怕事物亦是不少,就比如吴良此前提到过的“深海安康鱼”,这种凶猛鱼类便会通过光亮来吸引猎物……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如此沉思着。

  吴良又回头看向了一同跟随过来的巫女呼,接着此前的话题继续问道:“呼姑娘,接着说那座颠倒乾坤的岛屿,你既然特意对我提起此事,定是有自己的依据吧?”

  方才巫女呼在提到“颠倒乾坤的岛屿”之前。

  也说到了自己的产生某些猜测的引子:水潭与水潭中的海彘,还有吴良此前的那番分析。

  只是仅凭这些信息,吴良还是无法确定巫女呼究竟想要表达什么,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便是,巫女呼要说的事情一定与徐福在倭国神社留下的信息有关,这是她唯一比吴良多掌握的东西。

  “神社留下的关于秦之徐君的记载中,有几句关于他曾去过的祖洲的记载,那上面说,祖洲其实便是一处颠倒乾坤的岛屿,岛屿周围的海域中生活着一群渡人的海彘,只有勇气与智慧足够的人才能够看透其中的玄机,才有机会登上祖洲。”

  巫女呼正色说道。

  “这……”

  吴良蹙起了眉头。

  渡人的海彘?

  虽说海豚天生便会去搭救溺水之人,最经常的做法便是像托举自己的孩子一般用背部将人类托举出水面,但如果没有经过专门的培训,海豚显然不可能成为渡人的工具,将人送去想去的地方。

  何况海豚的寿命并不长,通常也就25-30年左右的样子。

  而从徐福还在的时期算起,距今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即是说就算祖洲周围的海域中果真有这样一群海豚,到目前为止应该也已经有繁殖了几十代,倘若这期间没有人持续对它们进行训练的话,就算当初那些海豚真学会了渡人,到了现在这一代应该也已经彻底丧失了这种技能。

  不过倘若所谓的“渡人”根本不是特训的技能,而就是利用了海豚的天生习性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想到这里。

  吴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方才那两兵士说,水潭的底部有一团奇怪的光亮,看起来就像是一扇窗子,又像是正在水底仰望着天空!

  而巫女呼又提到了颠倒乾坤的岛屿!

  根据这些现有的信息是不是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假设水潭之下便已经是属于“祖洲”的世界,有些事情便已经被颠倒了。

  因此虽然下水的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下潜,而那团奇怪的光团在水潭底部,但其实颠倒过来的话,那也可以是水潭的另外一个水面,只要彻底沉到水底跃出那个水面,便会到达传说中的颠倒乾坤的“祖洲”?

  而所谓海豚的“渡人”,亦是当人沉入水底即将溺亡时,海豚天性使然伸出的援手,只是将人托向了另外一个水面,令其最终到达了“祖洲”?

  当然,目前为这也只是吴良的猜测。

  而且是在巫女呼提供的信息的引导下产生的猜测,这就是巫女呼想要他产生的猜测,其中究竟存不存在故意误导的成分恐怕只有巫女呼能够说清楚。

  “那么你的猜测是什么?”

  吴良故意问道。

  “不瞒吴太史,方才我对自己的猜测还不少疑虑,但听到你麾下的兵士描述完在水中看到的情况后,我对自己的猜测便又坚定了几分。”

  巫女呼正色说道,“我怀疑他们看到的那处位于水下的光亮,便是通向祖洲的唯一路径,就像秦之徐君留在神社中的线索说的那样,如果我们从颠倒的角度去分析这个水潭,我们现在以为的水底便可以是水面,而对于诅咒而言,我们才是身处水底洞穴中的一方。”

  “另外,正如秦之徐君留下的线索所言,想要到达这样的祖洲也的确需要勇气与智慧,智慧能够令我们看透其中的玄机,而勇气则使得我们敢于冒险,毕竟如果似你麾下的兵士描述的那般,那水下的光亮的确有四五十丈之深的话,我们可以活着抵达那处光亮的可能极低,可能才到达一半便会昏死过去。”

  “此时我们便只能依靠这些天生会去搭救溺水之人的海彘,如果那处光亮正是‘祖洲’的水面的话,这些海彘便会将我们托向那里,这也就对应了秦之徐君留下的‘渡人的海彘’一说。”

  这番推测与吴良方才猜测的相差不大。

  但推测归推测,正如巫女呼屡次提到的“智慧与勇气”,想到了是一回事,有没有勇气付诸行动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反正吴良心中是有一些顾虑的。

  就像巫女呼说的那般,如此距离的无设备下潜,极有可能才到一半便会昏死过去,接着便要只能够命运寄托在那些海豚身上,还得是在他们的猜测准确无误的前提之下,否则这就不是探险,而是投海自尽。

  “说起来轻巧,这事做起来搞不好便是要出人命的,我们可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验证你的猜测,要去伱自己去!”

  一名兵士听完了巫女呼的话,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好,我去。”

  巫女呼却连一刻都没有犹豫,神色淡定的点头应了下来。

  “?”

  众人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谁都没想到巫女呼竟会答应的如此干脆,这与她那略显矮小单薄的身子和娇柔含蓄的面容产生了极大的反差。

  “吴太史,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怂恿你与你的人冒险。”

  巫女呼又正色看向吴良说道,“我愿意亲自去做这件事,无论生死都与你们无关,只是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断然不可能完成,希望吴太史能够为我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罢了。”

  想得美!

  就像吴良之前心中所想那般,这地方可是天朝的地盘,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教巫女呼这么一个倭国人孤身前去查探,万一有什么秘密被她所得岂不是亏大了。

  哪怕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他也认了,要么干脆不去,还得杀巫女呼灭口,免得她知道了这个地方便贼心不死,要么她最多只能做个旁观者。

  不过嘴上吴良却道:“呼姑娘请讲。”

  “我需要吴太史接应。”

  巫女呼态度诚恳的道,“若那团光亮并非传说中的祖洲,我死在了水潭之中也就罢了,倘若我能够活着抵达,便还得想办法回来,如果这里只有这么一条出路的话,我便必须原路返回,因此我需要吴太史在此处为我留一抹光亮,如此倘若我侥幸没死,试图返回时,方可有一个明确的指引,不至于迷失其中。”

  这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巫女呼一说吴良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是一处不见天日的地下洞穴,如果没有“随侯珠”与火把的光芒,本该是一片漆黑。

  即是说,如果此处没有留下光亮,身处水潭之中的人应该就只能看到水底的那团光亮,四周全是一片黑暗,根本就找不到来路,如此恐怕便只能永远留在“祖洲”了。

  如果徐福提到的“祖洲”就是这里的话。

  他留在倭国神社中的信息说不定便有这一条,毕竟他可能就是进入过“祖洲”又顺利出来的唯一一人。

  如此沉吟片刻,吴良忽然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既然如此,我决定与你一起去。”

  “???”

  瓬人军众人闻言顿时面露惊色,接着便立刻苦苦相劝起来:

  “公子,此事非同小可,务必三思啊!”

  “吴有才,你该不会是又看上这个倭国女子了吧?宓儿妹妹如此姿貌,难道还满足不了你么?”

  “公子,她愿去便去,咱们留在上面捡现成的不好么?”

  “公子……”

  “……”

  他们根本不了解吴良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想法,也不清楚巫女呼后来在历史上的身份,自然理解不了吴良为何会做如此决定。

  而这才正是吴良愿意赌上一回的核心原因。

  这是巫女呼自己做出的决定,吴良并没有干涉于她,自然也不算是干涉了历史,而此事若是依照固有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巫女呼便断然不会死在这里,相反还会得到能够助力她成为倭国传奇女王的东西。

  这些东西也正是吴良想要、并且不希望巫女呼全部带回倭国的东西。

  “诸位莫急,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吴良却笑了笑,面色轻松的说道,“另外,我已经想好了万无一失的法子,哪怕她永远留在了水潭之下,我也照样可以安然无恙的回来。”

  “?”

  这次换成了巫女呼面露怪异之色,疑惑的望向了吴良。

  “什么法子?”

  瓬人军众人不解。

  “把你们的水囊都取出来,将里面的水喝干净,喝不干净就倒干净,而后吹满了气紧紧塞住,再用绳索将口子扎死全部交到我这里来。”

  吴良正色说道。

  “……”

  瓬人军众人依旧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选择了照做。

  不多时,二十几个极为结实的牛皮、羊皮水囊便送到了吴良面前。

  吴良则又叫众人将一部分水囊用绳索捆成了一串,最后绕身几圈全部捆在了自己身上。

  “这……”

  看到这一幕,众人更加疑惑。

  带上这么多吹满了气的水囊,淹八成是淹不死了,但恐怕也沉不到水底下了吧?

  第七百三十一章 暴毙

  “把那边那块石头给我搬过来。”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吴良又笑呵呵的说道。

  “公子该不会是想……”

  此刻众人终于明白了吴良的意图。

  这些水囊的确会令吴良浮在水面无法下沉,但若是再加上一块分量足够的石头,便又可以克服浮力令吴良快速下沉。

  并且在水中吴良根本不需要费力搬住石头,只需抓紧石头即刻持续下沉。

  倘若下沉的过程中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亦可立刻松开石头,如此他便又会借助水囊的浮力快速浮上来, 从而获得瓬人军众人的救援。

  不过别看吴良此刻故意在瓬人军面前表现的极为轻松,他的心中其实还有着不小的压力。

  这个办法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可行。

  但真正实施起来还需要考虑到其他方面的因素,比如下沉的过程中水压快速增加,人的身体是否能够适应。

  毕竟他要下潜的深度,已经超过了后世无装备潜水的世界纪录。

  吴良有自知之明,绝不敢拿自己的身体素质与后世世界纪录的创造者相提并论, 因此此行依旧存在一些风险。

  “下潜的过程中,还得请几名水性好的兄弟进入水中为我掠阵,倘若我下潜到一定程度坚持不住,又或是遭遇了其他不太好的情况,便会松开石头快速浮上来,到时还得请这些兄弟尽快将我带离水潭,倘若彼时我已经昏迷不醒,菁菁,立刻对我施展我此前教你的心肺复苏术。”

  吴良接着又对众人嘱咐了一些自己提前想到的可能发生的情况。

  “公子,要不还是教韦代你去吧。”

  “我水性不好,不过咱们有不少水性不错的兄弟,教他们代公子前往亦可,此事公子不必以身犯险。”

  “是啊公子,你是瓬人军的主心骨,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兄弟们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公子……”

  眼前吴良都提到了昏迷不醒的可能, 众人自然立刻又劝谏了起来。

  “换上你们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你们对祖洲有多少了解?倘若这下面果然另有乾坤,你们能够为我带回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与事物?你们可知什么对我而言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吴良笑着问道。

  这的确是個问题,如果只是一些体力活, 又或是上阵杀敌之类的事情, 吴良肯定不会如此身先士卒,他很明白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但吴良现在要做的事显然不是一回事。

  有些事情若非亲眼所见,若非亲自探查,仅仅通过旁人的转述便永远都无法寻得真相,这是任何人都无法代劳。

  而且。

  他有信心,巫女呼不顾性命坚持要去的地方,一定会有所收获,哪怕果真进入了绝境,只要跟上巫女呼,便一定能够绝处逢生……因为依据历史记载,巫女呼绝对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她日后还要回到倭国成为传奇女王呢。

  “……”

  众人顿时被吴良问住。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

  吴良的面色随即变得严肃起来,正色说道,“还有一件事,倘若我潜下去之后顺利进去了那团光亮,那便代表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不过就算如此你们依旧要遵循此前定下的计划,只要我们进入鬼洞的时间达到四个时辰, 不管我有没有回来,你们都必须立刻撤离到鬼洞之外,只需在水潭便上留下一盏长明灯为我指引方向即可。”

  “……”

  众人再次沉默,显然不愿应下此事,不愿抛下吴良提前撤离。

  “这是军令,听明白了么!”

  吴良环视众人喝了一声,最后目光落在了典韦与杨万里身上,“典韦,杨万里,此事由你二人负责,不得有误!”

  “……诺。”

  典韦与杨万里极不情愿的应道。

  他们知道吴良的性子,别看吴良平日里没什么架子,与他们二人也是极为亲近,但他们若是敢在这种时候与吴良唱反调,事后吴良绝对会将他们提出瓬人军骨干之列,自此再不重用,更不要说还能跟随吴良一同出来办事。

  “把剩下的水囊也给呼姑娘绑上,再给她搬来一块石头。”

  吴良微微颔首,一边继续安排着,一边对巫女呼道,“呼姑娘,如何依靠这些水囊尽可能保命我已经说的十分清楚,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吴太史有心了。”

  巫女呼施礼拜谢,心说看来这为吴太史还是有那么点靠谱的,至少不曾只顾着自己,顺便也照顾了一下她。

  “不必多礼,温良恭俭让乃是我国老祖宗传下来的优良传统。”

  然而紧接着吴良便又笑呵呵的说道,“所以我就不与你争了,你是女子你理应优先,稍后你就先下水吧,我会保持距离跟在你后面。”

  “温良恭俭让是这个意思么?”

  巫女呼顿时愣住。

  “……”

  瓬人军众人亦是反应了一下,而后便默默的给吴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不愧是我们认识的吴将军,虽然以身犯险,但还不忘教这个倭国女子来打头阵,并且还能够强词夺理将此事说的如此高大上,简直吾辈楷模。

  与此同时。

  瓬人军众人心中也是略微安定了一些。

  有这个倭国女子打头阵的话,真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亦可为吴良提前做出预警,如此吴良便可提前规避一些危险,安全系数自然又高了一些。

  他们方才还担心吴良强撑英雄呢,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难道不是么?”

  吴良笑着反问。

  “吴太史的理解能力令人佩服。”

  巫女呼知道吴良在装傻,故意揶揄了一句。

  吴良却是恬不知耻的谦虚一笑:“过奖了,我哪有呼姑娘说的那么优秀?”

  ……

  不久之后,一切准备停当。

  吴良心知时间有限,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于是对同样绑好水囊站到了水潭便上的巫女呼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下水了。

  瓬人军兵士亦是十分配合的将一块重达几十斤的石头抬到了巫女呼面前。

  接下来巫女呼只需抓牢那块石头,便可以被石头带着迅速向水潭底部下潜。

  “嘶——”

  巫女呼倒也真有这个决心,并未与吴良多说什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看了他一眼,便抓住石头一头栽进了水潭之中。

  “看她怎么样了?”

  吴良当即问道。

  几名已经提前下水的瓬人军兵士立刻潜入水中查看,两秒钟过后又钻出水面向吴良汇报道:“公子,看起来还算正常,下潜的速度还算比较均匀,如今已经潜到了五丈以下。”

  “我也去了,嘶——”

  吴良闻言亦是深吸了一口气。

  “务必当心!”

  “速去速回,莫要勉强!”

  在众人的嘱托中,他也抓住了瓬人军兵士抬到面前的石头,而后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便示意瓬人军兵士放手,随着石头一同落入了水潭。

  情况如同吴良此前预想的那般。

  在石头的带动下,他下潜的速度十分迅速,只是石头下沉带动起的气泡略微有些影响视线。

  不过在下沉了大约五丈深的时候,气泡便开始减少,吴良的视线也随之好了起来。

  在“随侯珠”的帮助下,他已经看到了位于下方的巫女呼的身影。

  这姑娘在水下的姿态颇为优雅,就像一条美人鱼一般养眼,不难看出她应该也是有些水性的,起码应该比吴良这个只会狗刨的旱鸭子强上一些。

  与此同时。

  那群海豚亦是快速围拢了上来,就像此前那两名瓬人军描述的那般,这群海豚很喜欢在他与巫女呼的周围游弋,是不是还要凑上来与他们擦肩而过,用湿滑的皮肤在他们身上蹭上两下,显得颇为亲昵。

  这感觉很好,这一刻吴良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与自然和谐相处。

  另外。

  吴良也看到了此前那两名瓬人军兵士提到过的光亮,那是一团正在不断摇曳的光亮,并且能够看到有光线透过光亮照射进来,在水中留下一道倾斜但却笔直的光柱。

  “……”

  吴良此刻不能说话,不过这一幕却令他更加坚定了此前的猜测,那抹光亮的外面便有强大的光源,正如他现在是在水底,而那团摇曳的光亮就是水面一般。

  这令吴良有些激动,也有些期待。

  不过很快他就激动不起来了。

  随着不断下沉,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吴良估摸着自己已经下降到了接近二十丈的深度。

  “嘤——嘤——轰隆隆——”

  此刻他也终于体会到了水压的强大力量,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受到了压迫,耳朵也开始发出阵阵嗡鸣,那是鼓膜承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压力是产生的反应,他甚至能够听到耳道中那些细小的分泌物正在不断的“沙沙”震动。

  他的胸腔感受到的压力还要更加明显一些,虽然在水中本就不能喘气,依旧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压迫感。

  因为这种压迫感,他的腮帮早已鼓了起来。

  那口气已经有些憋不住了,虽是都可能破口涌出……但他必须咬牙忍住,因为他的嘴巴一旦张开,海水便会立刻涌入他的口腔,并顺着他的气管与咽喉涌入腹腔,他将会呛水。

  没有人能够承受呛水而不咳嗽。

  一旦咳嗽起来嘴巴便不可能闭上,便会有更多的海水涌入,而他也将陷入一场死亡恶性循环,只能被迫放弃行动立即松开石头上浮回去,如果上面的瓬人军众人搭救及时与得当的话,应该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再看下面的巫女呼。

  吴良并不确定她现在究竟状况如何,只能看到她依旧在快速下沉,暂时还没有丝毫放弃的迹象。

  而几只海豚则依旧不离不弃的在她周围游弋,正如环绕在吴良身边的海豚一般。

  如此又下沉了大约十丈左右的距离。

  那团光亮自然也又近了不少,吴良看得清楚,他与巫女呼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以上的下潜任务,他还能够咬牙坚持,还有机会到达那处光亮。

  只是到了这一步,他的视线已经开始出现了模糊的迹象……这肯定也是水压带来的后果,毕竟现在他下潜的深度已经无限接近后世的无设备潜水世界纪录了,这是人类的极限。

  不过不同的是。

  后世无设备潜水世界纪录的创造者没有抱着一块大石头,因此下潜的速度也没有他与巫女呼这么快。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因为快速下潜可以使吴良在这固定的一口气中多下潜一些距离,到达那处光亮的可能性变高了不少。

  而坏事则是因为吴良也不知道这样的快速下潜会给身体带来怎样的负担, 他只知道许多深海鱼类一旦被捕捞出海面便会立刻死亡,这是因为压力的快速变化,令它们的呼吸系统受到了损坏,血液中的含氧量也出现了变化,导致暴毙……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咬牙坚持,至少在巫女呼出现意外之前,他也不能轻易放弃。

  就在吴良想着这些的过程中。

  他与巫女呼已经有下潜了五丈左右的距离。

  现在那团光亮看起来与更下面的巫女呼大概也就只有十丈左右的距离,而以他们目前的下潜速度来看,大概还有二十秒钟左右便能够到达。

  吴良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胸口闷得发疼,不仅仅是肌骨方面的疼痛,还有来自胸腔内各个器官传递而来的异样疼痛,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疼痛。

  就在这个时候。

  “咕噜噜……”

  一大串气泡忽然从下方飘来,自吴良身边快速划过。

  吴良努力使自己保持视线,想要看清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眼睛也在承受同样的刺痛,这已经不仅仅是海水带来的刺痛,而是一种酸涩的疼痛。

  “咕噜噜噜……”

  又一大串气泡再次自下方升起。

  吴良总算勉强看清了下面的情况,只见巫女呼虽然依旧死死的抓着下沉的石头,但她的身体已经呈现出极为僵硬的古怪姿态,正有气泡不断从她的口鼻中冒出。

  她呛水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深渊

  “糟糕!”

  吴良心中一紧。

  他虽然的确有教巫女呼给他打头阵试险的意思,但也不希望巫女呼在这个时候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希望巫女呼付出生命的代价,两人既然一同行动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巫女呼遭遇凶险,他一定会尽可能的出手相助。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甚至连张开嘴巴嚎一嗓子都不行,否则便会立刻似巫女呼一样开始不受控制的呛水。

  何况巫女呼现在依旧死死的抓着石头快速下沉,两人的速度几乎一致,他连靠近巫女呼都不可能。

  怎么办?

  吴良想到了自己的“御水术”,当即尝试着施展出来。

  如果距离已经不远的那团光亮果真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话,那么只需将巫女呼尽快送往那抹光亮, 或许便还有机会救下她的性命。

  凝神之下。

  吴良的体内涌现出了一股久违的热流,那时“御水术”的神秘力量在身体中运转的征兆。

  紧接着巫女呼身边的海水中出现了一個半径大约半米的漩涡,漩涡快速旋转着试图将巫女呼包裹其中,但紧接着……

  那漩涡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良已经尽力去调动体内的神秘力量,可遗憾的是这力量才刚刚运转起来,那漩涡才刚刚出现,便又仿佛发动机熄火了一般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良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的身体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无法承受施展“御水术”的负担了?

  但当初在“渊泉”,他与瓬人军即将被河水吞没的时候,他也遭遇了类似的情况,“御水术”反倒能够超水平发挥,完成了令河水断流的壮举,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可这一次却还没施展出来便莫名熄火了。

  又或者是因为他自己现在还没有陷入将死之境,当初也是在救自己,而这次却是在救别人,因此情绪不到位, 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吴良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于是立刻再一次尝试调动体内的神秘力量。

  但这一次反而更加拉胯, 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体内出现那股熟悉的热流……

  “这可不是我不帮忙……”

  吴良无奈的望着下方的巫女呼,他已经尽力了,奈何“御水术”不给力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对于巫女呼而言,最有可能获救的办法便是立刻松开那块石头开始上浮,浮到了上面瓬人军兵士自会尽快将她救出水潭,如今溺水的时间还不算长,如果肺部没有因为水压而出现损伤的话,尽快施展“心肺复苏术”应该还有获救的机会。

  毕竟她溺水的时间并不算长,还没有超出最佳的抢救时间。

  可问题是巫女呼直到现在也不曾松手,而吴良又无法靠近她,又或是直接对她喊话提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持续下沉。

  吴良有些看不懂。

  巫女呼现在究竟还有没有意识?

  如果已经没有了意识的话,她的手又没有绑在石头上,八成便会自动松开。

  如果还有意识的话……那就越发不得了了,吴良从未见过有人到了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够坚持得住不肯放手,这意志力恐怕已经非人,吴良愿称其为最强。

  正如此心中焦急的时候。

  “?!”

  吴良看到巫女呼的一只手自石头上脱落。

  剩下的一只手则已经无法再抓紧石头,下一秒, 巫女呼已经与石头分离开来, 她的身子随即开始迅速上浮。

  终于彻底失去意识了么?

  吴良松了一口气。

  如此巫女呼应该便可以迅速上浮回到水潭的入口附近, 还在上面接应的瓬人军兵士虽然对她并不感冒,但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至于吴良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状况虽然也已经接近了极限,但头脑还算是清醒,应该还能够坚持一下,况且已经冒险到了这个地方,看起来距离那抹光亮已经不足二十米,不靠近瞧瞧那究竟是什么实在亏心。

  但就在这个时候。

  “唉?”

  吴良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眼看巫女呼已经开始上浮,吴良眨眼间便要赶上了她了,她却忽然又开始继续下沉起来。

  是那群海豚?!

  它们竟团结一致,或咬住巫女呼的衣裳,或用头顶住巫女呼的身子,群策群力强行将她推向那团位于海底的光亮。

  而且不仅仅是巫女呼一人。

  吴良的身边也始终跟着一群海豚,它们下潜的速度很快,堪堪能够跟得上吴良与巫女呼下沉的速度,始终与他们二人形影不离。

  然而此刻吴良却觉得它们很像是监工。

  正在监视着他们,若他们始终快速下沉,海豚们便在一旁跟着,若他们停止下沉,这群海豚便会立刻冲上来“帮助”他们。

  “这……”

  吴良不知该如何评判这个情况。

  他忽然想到了巫女呼之前说过的话——“渡人的海彘”。

  会不会现在这群海豚便是在渡人,将已经溺水的巫女呼送往徐福曾经到达过、出现在倭国神社文献中的祖洲?

  若是如此,这自然是好事。

  但如果不是,那么这群海豚便是在杀人。

  如此耽搁下去,巫女呼便必死无疑,哪怕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她的性命。

  可是现在他又能怎么样呢?

  吴良也很为难。

  他完全可以想象,倘若他现在松开了石头,那么跟随在身旁的这群海豚八成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绝不会教他再浮上去。

  不论结果如何。

  他与巫女呼都等同于被这群海豚“挟持”了。

  但转念再一想。

  海豚搭救溺水之人乃是一种公认的天性,这种行为没有主观上的善恶之分,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既是本能,那么它们正在救人的可能性自是更高……

  况且已经到了这一步。

  吴良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将此事往好的方面想,而后硬着头皮继续在石头的带动下向那团光亮下沉。

  与此同时。

  吴良的视线与意识也终于开始模糊,四肢亦是变得麻木起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抓着那块石头。

  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他死死的咬着牙关,尽全力坚持着。

  但他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每一秒,他都有可能失守,届时海水亦会疯狂的涌入他的口中,冲进他的气管与食道,想尽办法填满他的肺部与胃部。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他已经丧失了害怕的能力,只是麻木的坚持着,甚至忘了究竟在为什么坚持……这是意识已经开始消退的迹象,然而他现在已经意识不到了。

  ……

  也需过了许久。

  也需只是过了一眨眼的功夫。

  “哗——!”

  吴良的视力早已彻底丧失,只是漆黑之中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耳中便传来一个清晰的水声。

  “呼——呼——呼!”

  本能让吴良疯狂而又贪婪的喘息。

  等等!

  意识在剧烈的喘息中回归,吴良猛然惊醒:我在喘气?!我已经不再水底了?!我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伴随着意识的回归,吴良的视力亦是逐渐恢复。

  他的眼睛又痛又酸胀的难受,可此刻他却顾不了这么许多,强撑着向周围环视。

  此时他才忽然发现,现在他正身处一片浅滩之中。

  明媚的阳光之下,身周全是清澈见底的海水,清澈到可以看到一片被海水淹没的白色的美丽沙滩,依旧混在其中的一些浅色的礁石。

  然而再往身下看时。

  “卧槽!”

  吴良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因为他此刻正漂浮在一个方圆十米左右的深洞上面,这个深洞亦是完全被海水淹没,这下面究竟有什么不得而知,只能看到自外而内逐渐变深的蓝色,约到了深洞中心位置的时候,那一片海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这便是吴良现在的感受。

  这个深洞看起来就像一双巨大的眼睛,又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哪怕现在吴良身上绑了许多水囊,可以不费力气的漂浮在海面,他亦是感觉到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此前看到的那团光亮吧?”

  如此对自己说着,吴良才略微安心了一些,紧接着着他便立刻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了,巫女呼呢?”

  巫女呼肯定不在吴良身边。

  否则吴良早就已经看到她了,又怎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吴良连忙划着水四处寻找,很快他便在几十米外的白色海滩上看到了巫女呼的身影,此刻她正呈一个“大”字仰面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温柔的海浪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身子,生死未知。

  而这片沙滩则属于一个海岛。

  吴良环视周围的海面,确定这应该是这片海域唯一的一个海岛。

  从吴良现在的角度看过去,这片海岛的直径应该在三公里左右,具体有多大面积则还不好说,因为他现在还只能看到海岛的侧面。

  “哗——哗——”

  略微观察了一下,吴良便用自己得心应手的狗刨划起了水,尽快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洞向巫女呼游去,他得先查看一下巫女呼的状况,必要的话还得尽快施救。

  片刻之后。

  吴良来到巫女呼身边,此刻这姑娘双目紧闭,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脖子与额头上,湿透的衣物亦是紧紧贴在身上。

  如此看过去……不得不承认,巫女呼看起来有些瘦弱,但其实还挺有料。

  吴良颇有这方面的经验,深知女生站着与躺着的时候,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看起来至少得相差一个杯左右。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吴良即刻来到巫女呼身边,将手指伸到她的鼻腔之下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接着吴良又握住了巫女呼的手腕探去,虽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却还保持着极为微弱的脉搏,如此可以判断,此刻巫女呼应该陷入了短时间溺水的假死状态。

  而这种状态若是得不到行之有效的急救,尽快恢复呼吸,各个器官同样会迅速衰竭,从而变成真死。

  “还来得及……”

  吴良迅速将捆在巫女呼身上的水囊解了下来,接着又解开了巫女呼的衣物……不是吴良想占她的便宜,怪只怪巫女呼里面还穿了一层裹胸,并且这个时代许多女子的裹胸都挺紧,会尽可能将自己裹成平胸,巫女呼显然也受到了这种文化的影响,用麻布缠绕着过了好几层。

  而这样的裹胸肯定是不利于进行心肺复苏术的, 必须给她全部解开。

  好在吴良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何况面对这种关乎人命的时刻,哪怕看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他的注意力一是不会被分散,更不会想入非非,就像绝大多数妇产科的男医生在救治病人时通常都不会胡思乱想一般。

  快速将巫女呼上身的衣物全部解开。

  又将她那条捆的挺紧的裤绳一并解下,吴良马不停蹄的开始对巫女呼施展心肺复苏术。

  按压。

  吹气。

  吴良心无杂念,对巫女呼进行人工呼吸的时候,他还特意在巫女呼的嘴巴上盖了一块薄薄的麻布。

  这可不是吴良在假装什么正人君子。

  真正给溺水之人做过心肺复苏术的人都应该知道,溺水之人的腹腔中进入了大量的脏水,在按压与人工呼吸的过程中,那些脏水随时都有可能连带着隔夜饭与一些体液一同自口中涌出,那比醉酒之人呕吐起来还要味儿。

  所以这个过程一点都不浪漫,更不会有施救者会觉得这是在享受,在占旁人的便宜,这才是现实,千万别被偶像剧里面演出来的那些专骗恋爱脑与少女心的东西给骗了……

  与此同时。

  每次按压时吴良还得先将巫女呼的脸偏向一侧,如此每次口鼻中被挤压出来的脏水才不会留在口腔与鼻腔中造成二次呛水。

  如此施为之下。

  巫女呼的脑袋下面很快就累积了一滩吐出来的脏水。

  第七百三十三章 曾经的王者

  几分钟之后。

  “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又一口脏水自口中吐出,巫女呼终于恢复了知觉。

  这是吴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姑娘溺水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正常情况下只要及时施救通常都能救得回来,何况方才他施展心肺复苏术之前还有微弱的脉搏,那便说明她的心脏并未停止工作,哪怕在后世医学中,心脏没有停止跳动也不能宣告死亡。

  像许多忽然想过来的人一样,巫女呼也是率先睁开了眼睛,而后便看到了吴良那张近在迟尺的脸。

  不过可能是身体太过虚弱,脑子也没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接受的思想教育略有不同。

  巫女呼并没有似白菁菁那般抬手就打。

  相反她的反应极为平静,脸上也并没有羞愤的表情,如此剧烈的咳嗽了好一阵之后,总算略微舒服了一些,接着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吴良褪去亦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的重新将自己的身子包裹起来。

  而后才看向吴良,开口问道:“我虽然已经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若是没有吴太史出手相助,我现在恐怕已经海中的一具死尸了吧?”

  “倒也未必,最后时刻是那群海豚送了咱们一程,否则你我恐怕都不可能到达这个地方,所以就算你真的死了,应该也会死在这片海滩上,而不是海中。”

  吴良笑着说道。

  心中却惊讶于巫女呼的反应,刚刚清醒过来她还能够保持如此清晰的逻辑,这便已经注定她不可能是个碌碌无为的人。

  也是因此,吴良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哄骗她的想法,这些细节或许关乎这座岛更多的信息,而那些信息若是有人知道,便只有可能是面前的巫女呼。

  “那么吴太史方才应该是在救我吧?”

  巫女呼又道。

  “嗯。”

  吴良面色坦然的点头。

  “多谢吴太史搭救。”

  巫女呼感激的望向他。

  “不谢。”

  吴良笑道。

  “吴太史方才使用的手段我从未见过,可是专门救治溺水之人的秘法?”

  巫女呼又好奇的问道。

  “此法唤作心肺复苏术,此法不仅对溺水之人有用,对于一些其他原因造成的猝死同样有效。”

  吴良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道,不过临了却又故意补充了一句,“此乃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救人秘法,据祖上传下的古书记载,此法自创出至今,所救之人已逾万数。”

  “……”

  一听是吴良家中祖传下来的秘法,巫女呼眼中的觊觎之色随即减弱了几分,嘴上却只能捧着吴良说道,“如此说来,吴太史祖上还曾是救苦救难的医师吧?”

  “算是吧,你想学?”

  吴良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却又问道。

  “既是吴太史家中的祖传秘法,恐怕不能随意外传吧?”

  巫女呼眼中立刻又浮现出了一丝希望。

  “倒也不是不行,看你的表现吧。”

  吴良顺势抛下一张空支票,随即站起身来环视着面前的岛屿,正色说道,“呼姑娘,我们的时间有限,必须抓紧时间探索这座岛屿,你现在可还能站的起来么?”

  “应该……可以。”

  巫女呼双臂撑着沙滩努力了一下,竟真的拖着身子站了起来,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些虚弱,但方才的溺水显然并未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如今你我处境相同,除了探索这座岛屿之外,还需考虑稍后离开的事宜,因此你我二人需精诚合作,不可再有所保留。”

  吴良又意有所指的道。

  “请吴太史放心,该说的我绝不会刻意隐瞒。”

  巫女呼望着他点了点头,说道,“经历了方才的事情,我已经越来越相信,这里就是秦之徐君曾经到达过的祖洲了,只是不知当年秦之徐君离开倭国之后,是否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先登上高处搞清楚这座岛屿的大致情况吧。”

  吴良略微观察了一下岛上的情况,随后指着位于岛屿中心的唯一一座并不怎么高耸的平缓山峰说道。

  这座岛乍一看过去,与寻常的海岛并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海岸的沙滩之外,再往里走便已经是一片密林,密林中生长的都是一些热带植物,而且这些热带植物也都比较常见,尽管吴良无法一一将它们的名字说出来。

  而吴良所知的那座平缓山峰便在这片密林的环伺之下。

  吴良已经完成了目测,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一路走到山峰峰顶,大概也就三四里地的路程,如果脚程快一些的话,大约半个小时便能够完成一个来回。

  除去这半个小时,如果吴良还想按照此前的计划,无论查出什么都要在到达四个时辰的时候离开这里与还在鬼洞中的瓬人军众人汇合折返,那么能够空余出来供他探索的时间也只剩一个小时左右了。

  所以他的时间十分紧迫。

  当然。

  如果吴良肯冒险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再多挤出一些时间,毕竟鬼洞入口与洞底水潭之间其实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而潜水的时间则只需要几分钟,即是说哪怕在岛上耽误两个时辰,只要离开这座岛屿的方式不变,吴良也依旧可以在约定的时间走出鬼洞入口……只是那样就得教瓬人军众人稍微多担心一会了。

  除此之外。

  吴良之前计划的时间也有大约四个时辰的富余,如果海水没有提前涨潮的话,这些富余出来以防万一的时间也可以利用,只是更加冒险。

  ……

  巫女呼比想象中的还要坚韧。

  醒过来之后甚至都没有怎么歇息,便马不停蹄的跟着吴良进入了密林,一路向视线中的那座平缓山峰行去。

  然而刚进去不久。

  “沙沙沙……”

  一阵异样的动静传入耳中。

  吴良停下脚步,望向前方不远处正在不停摇曳的树枝,默默的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铜匕首防身。

  他们显然已经惊动了什么东西。

  只是惊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尚不清楚。

  或许是某种生活在岛上的动物,毕竟吴良一开始就推测此前遇上的那几只鹦鹉便是来自这个地方,那么这座岛上当然亦是可能生活着其他的动物。

  当然,也有可能是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总之不得不防。

  “……”

  巫女呼亦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握在手中,一副要与吴良并肩作战的姿态,这姑娘看起来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柔弱。

  如此停留了大约十几秒。

  见周围没有再传来什么动静,吴良回头对巫女呼点了点头,接着二人一同上前勐然拨开那处正在摇曳的树枝,里面却空无一物。

  吴良随即略微松了一口气,暂时放下此事继续前进。

  行走的过程中,他已经开始有些怀念白菁菁。

  如果白菁菁在此,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亦是无法逃脱她的耳朵,此刻恐怕已经根据刚才的动静判断出了对方的距离与动向。

  可惜在这种地方,他只能依靠自己。

  不过神奇的是。

  这座岛屿看起来虽然应是一座热带岛屿,并且此刻的阳光也十分热烈,但行走在这片密林之中,他却没有任何闷热的感觉,相反,感觉还很是清凉。

  吴良心中清楚,这绝对不是树荫带来的清凉。

  吴良不由联想到了巫女呼随身携带的琼勾玉,也联想到了郁洲山上的田横宅邸,如果这里的凉意亦是因此而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祖洲”了。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才刚走了十来米的距离,吴良与巫女呼便又一次听到了异样的动静。

  不远处依旧出现了正在不停摇曳的树枝。

  这一次吴良倒并未停留,而是举起提前捡来的一个比铜匕首长了不少的棍子便冲了上去,一棍子盲敲下去,然后才拨开树枝查看。

  那一棍子感觉上应该是敲空了。

  而拨开的树枝下面也是空无一物。

  结果。

  “沙沙沙……”

  异样的动静又从几米外的树丛中传来。

  吴良也是胆大,见对方只会跑,并且还能藏在相对矮小的树丛中,猜测这东西体型应该不大,于是立刻又追了过去,抬手便又对着树丛中盲敲了一棍子。

  “梆!”

  这次明显是敲到了,吴良手中的棍子有了清晰的反馈。

  并且树丛中随即还传来了“啊啊”的尖锐叫声。

  “?”

  吴良顺势用棍子拨开树丛,接着便看到了两团鲜艳的红色正在微微抖动,而在这两团鲜艳红色的周围,则是一片灰褐色的毛发。

  这是……

  “这是sa?”

  巫女呼亦是紧紧跟着吴良冲上来帮忙,但当她看到树丛中正在不停抖动的东西之后,却放下了手中的棍子。

  “这……可能是只猴子吧?”

  吴良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东西,那两团鲜艳的红色显然是两个屁股蛋,而能够长出这种屁股蛋的动物,只能是猴子。

  此刻这只猴子正蜷缩在树丛之中,抱着脑袋背对着吴良与巫女呼,就像一只躲避危险的鸵鸟一般,好像只要将自己的脑袋藏起来就没事了。

  只不过。

  吴良疑惑的看向了巫女呼,她刚才那声“这是sa”卷舌音与翘舌音貌似错了,以至于听起来很像是地道的陕西口音……可是想出了这些时日,巫女呼与那几个倭国人的语调虽然一直很怪,但应该没有卷舌音与翘舌音不分的问题啊。

  “我知道,我是说这是sa。”

  巫女呼又说了一遍。

  “你知道你还问个sa?”

  吴良学着她的语调反问,心说这姑娘不是挺有逻辑的么,怎么忽然开始说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了?

  巫女呼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只得又气又笑的对吴良解释道:“sa,是我们倭国对这种动物的叫法,如果用你们的叫法,好像是叫做……猕猴吧?”

  “原来如此……”

  吴良恍然大悟,还以为巫女呼此前去了趟长安就被陕西化了。

  不过倭国对猕猴有自己独特的称呼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倭国自古以来就有猕猴,甚至受到环境影响,倭国的猕猴还会泡温泉。

  “sa是一种群体居住的动物,就像我们的部落一样,发现一只sa就表示这座岛上至少居住着一群sa,sa基本不会离开群体单独行动……”

  说着话,巫女呼在周围环视了一圈,柳眉微微蹙起道,“可是这附近却没有其他sa的踪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

  吴良对动物研究不多,洗耳恭听道。

  “这只sa应该是它们的王。”

  巫女呼正色说道,见吴良动了动嘴打算提出疑问,她已经主动说道,“不过不是现在的王,而是被其他sa击败顶替的王,sa的王在位时非常威风,可一旦被更年轻更强壮的sa打败,就会失去王位被驱逐出群体,孑然一身四处流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只sa的身上一定有许多伤疤,那便是在争夺王位的过程中留下的。”

  “这……”

  听到这里, 吴良已经对面前这只蜷缩在树丛中瑟瑟发抖的猕猴失去了兴趣。

  虽然巫女呼讲述的猕猴习性挺有意思,但这似乎对他们的此次行动毫无作用,反而浪费了他们的宝贵时间。

  所以吴良打算不再理会这只猕猴,抓紧时间赶路。

  然而就在吴良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巫女呼却又说道:“吴太史,我认为我们应该带上它,这或许对我们会有不小的帮助。”

  “什么帮助?”

  吴良不解的问道。

  “吴太史有所不知,sa是一种十分聪明的动物,它们会模彷人的行动与习惯,甚至能够模彷人的表情,如果这座岛上曾经有人居住的话,sa便能够记住人的住处,哪怕是极为隐秘的藏身之处也逃不出它们的眼睛。”

  巫女呼认真的说道,“而且这只sa还曾经是王,它对sa群十分了解,还可以帮助我们避免走进sa群的群居地,sa其实是一种领地意识很强并且十分躁动的动物,尤其是一群sa在一起的时候,它们的胆子便会变得很大,可能会主动对我们发起袭击。”

  第七百三十四章 玉山

  “这样啊……”

  吴良也觉得巫女呼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他沉吟片刻,接着又问了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那么呼姑娘可知道如何教这只猕猴听命于我们?”

  就算这只猕猴真知道一些什么,并且像巫女呼说的那般,如果这座岛上曾有人居住的话,它可能也的确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

  可猕猴不能说人话,八成也听不懂人话,那又要怎样才能教它提供有效的帮助呢?

  “不知。”

  巫女呼愣了一下,摇头说道,“在倭国的确有人驯化sa当作宠物饲养,甚至能够只是sa进行一些逗人欢乐的杂耍表演,但这通常都需要很长时间的驯养,我不曾驯养过sa,一时半刻也无法教它听命于我们,教吴太史失望了。”

  “没事,我也就随口一问。”

  吴良笑了笑,不过已就从身上取出一根绳索,准备上前将这只曾经的猕猴王拴起来一起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他想的很明白,就算无法与这只猕猴进行有效的交流。

  再不济它的本能亦是能够帮助他避开猕猴群,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当他们到达某些特定场景的时候,一些熟悉的事物亦是可能令这只猕猴做出一些反应,就像那些学会了人语的鹦鹉一般,说不定便能够为他提供一些线索。

  看到吴良的举动,巫女呼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却又适时提醒道,“请吴太史小心一些,sa还是一种颇为狡猾的动物,它虽然看起来正在示弱,但却极有可能忽然用爪子或利齿发起反击。”

  “嗯。”

  吴良点了点头,也的确看到这只瑟瑟发抖的猕猴正在偷偷用余光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不过到底是一只猕猴,它的行为并不像人类那般隐秘,智商到底也还差了一截,吴良一眼就能够看穿。

  于是。

  “梆!”

  吴良暂时收起麻绳,二话不说举起棍子便朝那只猕猴身上招呼,一直打到它“嗷嗷”乱叫缩在树丛底下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人类驯化动物最为有效的方式。

  动物的智力有限,它们通常无法明白人类的示好,甚至会将人类的示好当做一种威胁,但它们却能够清楚记住疼痛,记住自己因为什么而受到了制裁,尤其是这种有族群意识的动物,它们最需要记住的则应该是谁才是首领,谁才是boss。

  这与后世人们养狗是一样一样的。

  有些人养条狗像养了个爹一样,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结果这样的狗往往就养废了,吃东西的时候护食连自己的主人都敢咬,带出去一不小心还会咬了别人,给他人带来安全隐患。

  这是完全错误的饲养方式,在如此养大的狗眼中,它便是至高无上的首领,而狗主人与其他的人类则都是予取予求的仆人,当狗主人与其他人类忤逆它的意思,又或是令它感到不敬时,便理应受到它的惩戒。

  正确的饲养方法,则应该是恩威并施,严令禁止。

  在动物心中确立主人的首领地位才是最开始就应该明确的事情,教它明白它的食物是谁的施舍,明白谁主导着它的一切……其实这个道理非常浅显,后世许多问题宠物训练中心的饲养员采用的都是这样的方式,简单、有效,立竿见影,几天就能把那些问题宠物收拾的服服帖帖。

  “这……”

  看着吴良忽然毫无理由的暴揍这只曾经的猕猴王,巫女呼的表情亦是有些古怪与疑惑,她应该从未养过什么动物,因此并不明白吴良在做什么。

  而吴良也不在意。

  专挑猕猴身上那些肉厚的地方招呼,噼里啪啦一顿乱敲之后,见这只猕猴已经弱弱的躺在地上对自己露出了自己最为脆弱的腹部,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应该便是猕猴对他“臣服”的表现,这倒与狼的习性有些类似。

  吴良心满意足,接着又在身上摸了一遍,最后从腰间的布袋里面取出了一只已经被海水浸湿的粟米饼与一小块泡软的肉脯,一起丢到了猕猴面前。

  众所周知,猕猴其实杂食动物。

  除了吃些树叶与野果之外,如果有条件的话,猕猴还很喜欢吃鸟类、鼠类、昆虫与鸟蛋等一系列蛋白质较高的东西,只是后者对于它们而言不太容易获得,偶尔吃一次就像是过年……这与大熊猫一样,许多人都以为大熊猫喜欢吃竹子,那就大错特错了,大熊猫最爱吃的是肉,只不过它行动笨拙很受能够捕捉到猎物,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用竹子果腹罢了。

  果然。

  “!”

  那猕猴见到吴良丢过东西来先是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但当它看清楚吴良丢过来的究竟是什么之后,便立刻又蠢蠢欲动了。

  刚才的那顿毒打,使得它对吴良还是十分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边盯着吴良,一边尝试性的向前伸了伸爪子。

  吴良收起棍子笑看着它。

  这举动吓得它立刻又锁了回去,但见吴良没有打来,片刻之后又尝试着伸爪。

  这次吴良没有动,反而笑着对它点了点头。

  它似乎明白了吴良的意思,也好像并没有,只是继续小心翼翼的尝试着向前伸爪,最终它的爪子碰到了那块肉脯,却又紧张的抬头看向吴良。

  吴良依旧无动于衷。

  直到这时候,这只猕猴才一把将那块肉脯抓了回去,而后一把塞进嘴里叼着就打算起身离开,这也是一种本能,现在它已经不是猕猴群中至高无上的猴王,而是被驱逐的弱者,因此得到食物必须第一时间躲到无人处食用,否则被发现了便一定会被抢走。

  “还敢跑?”

  吴良早有准备,立刻又挥起棍子一顿暴揍,将其打到再一次老老实实缩在原地不敢动弹为止。

  如此反复两次。

  这只猕猴终于明白了吴良的意图,蹲在原地将那块肉脯塞入口中大嚼特嚼,吧唧着嘴吃的那叫一个香甜。

  待它吃完之后,吴良这才一手拿着捆好了套的绳索,一手拿着木棍尝试靠近猕猴。

  “!”

  猕猴立刻紧张了起来,作势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

  立刻便换来了吴良的一顿毒打。

  再靠近,再躲,再打……

  “……”

  巫女呼在一旁看着,心中多少有那么点感同身受,因为此前在与吴良接触的过程中,她虽然并未似遭受如此毒打,吴良却亦是如此霸道独裁,使得她不得不一次一次妥协。

  终于。

  吴良顺利的将绳索套在了这只猕猴的脖子上,而整个过程中这只猕猴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已经被吴良饲养了许多年。

  “走!”

  做完了这些,吴良拽了拽绳索轻喝一声。

  那猕猴被他这么一拽,竟果真起身老老实实的跟在了身后,一人一猴迎着阳光向视线中的那座平缓山峰行去。

  “走啊?”

  吴良又回头唤了一声立在原地自怨自艾的巫女呼。

  “来、来了。”

  巫女呼这才勐然回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顺便又多看了那只猕猴一眼。

  这显然是一只身经百战的猕猴,它的脸上有两道伤疤,一道贯穿了右眼,不过却并未伤到眼睛。

  除此之外。

  它的肩膀与手臂上亦是留有许多不再长毛的伤疤,反倒是后背却没有丝毫损伤。

  由此可见,在猕猴群中它定是那种骁勇善战的勐士,可惜到了一定的年纪体力下降,终归难逃被更年轻的猕猴取代,不但丢失了猴王之位,还被驱逐出了猴群。

  而就是这样一个猕猴勇士,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猴王。

  遇上吴良这样的霸道之人,从遭遇到臣服甚至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坚持过,这是巫女呼此前不曾想到的……

  ……

  接下来的路途便顺利了许多。

  大约半小时之后两人一猴便已经来到了半山腰上,此时这座海岛上一大半的景象尽收眼底。

  这的确是一处孤立的海岛,形状像是一个月中的半月,估摸着大概有个七八平方公里的样子,不算大,但对于吴良二人而言,也并不算小,剩下的时间绝对不够他们探索这座岛屿的每一处。

  不过吴良也看得出来,这座岛上真正能够住人的地方并不多。

  要么便是环绕这座小山的这片占据了岛屿三分之一面积的密林,要么便是小岛北部的那片地势较高的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有许多藏身之处的礁石群。

  至于这座小山。

  山上的植被十分稀少,看起来光秃秃的避不开阳光,暂时也没发现什么洞穴,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过这座小山也并不简单。

  走在小山之上,吴良始终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来自脚下的凉意,哪怕明媚的阳光毫无阻挡的照射在山石上面,也并没有产生太大的作用,最终的结果只是吴良上半身被晒得不停冒汗,下半身却彷佛一直在吹着冷气,感觉十分古怪。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吴良已经心中有数。

  这座小山的岩石材质与建造田横宅邸的石砖一般无二,即是说建造田横宅邸的石砖八成应是来自此处,而这座小山之中定是藏了许多特殊的玉苗与打磨琼勾玉的玉石。

  但此前已经想到的一个问题却又难住了吴良。

  倘若建造田横宅邸的石砖来源于此,那么田横是如何将那些石砖运送出去的呢?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多年才开放一次,每次开放的时间不足一天,哪怕人手比较充足,想要将那么多石砖运送出去,只怕也得耗费数十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吧?

  另外。

  吴良暂时还没有在这座小山上发现任何人工开采的痕迹,依照建造田横宅邸所需的石料来看,这里最起码得有一个小型采石场才合情合理。

  “吴太史,你快看这里。”

  吴良还打算继续登顶,如此方可将这座小山与海岛的另外一面也看个清清楚楚,结果巫女呼却在这时候叫住了他。

  吴良循声望去。

  只见巫女呼此刻正趴在地上扒拉着什么。

  吴良走近查看,这才发现巫女呼竟从山体岩石中发现了一大片露出岩石的碧绿玉石,而这一片的凉意也要更加浓烈一些。

  显然。

  那正是打制巫女呼那枚琼勾玉的玉石!

  这种玉石天下绝无仅有,这已经可以充分证明徐福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并且将一些玉石从这里带了出去。

  吴良勐然想到了什么。

  秦朝时玉石的价值便已十分高贵,倘若这座小山之下全都是如此情形的话,那么脚下这座小山便是一座堪比金山的玉山,而且还是可以做到垄断的特殊玉山,那价值将难以估算……

  毕竟早在先秦时期,一块“和氏璧”便已经可以换十五座城池。

  而且“和氏璧”的大小其实完全可以估算出来,因为它后来被秦始皇制成了传国玉玺,因此应该也就一方玉玺那么大。

  而眼下巫女呼扒拉出来的这片玉石,光是露出的部分便已经十分可观,“和氏璧”在它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吴良蹲下来伸手去触摸这片玉石,的确与琼勾玉是同一种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啊——”

  那只猕猴却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叫了起来,并且扯着捆在脖子上的麻绳,抬起一只手臂指向了这座小山的背面,似是想带吴良去什么地方。

  “走,先跟过去看看。”

  吴良暂时将这片玉石搁置一边,站起身来对巫女呼招了招手。

  于是二人又跟着这只猕猴继续登山。

  如此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人一猴已经来到了小山的另外一侧。

  站在此处观察这座岛屿,倒并未发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但当吴良目光下移观察这座小山的时候,却立刻在山脚下发现了一处布满了碎石的场地。

  这场地看起来大概也就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样子,四周被人使用削尖的圆木围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土匪寨子。

  而在寨子之中。

  则分布了几排规模相当的小石屋,看起来竟有些类似后世工地上的民工宿舍。

  第七百三十五章 恶臭

  采石场?

  吴良心中愕然。

  方才他还在想,这座小山若是一座玉山,那价值必定不可估量。

  而因为这个地方开放的时间极为有限,此处若是没有一个采石场,并且还得提前做好准备,否则根本就搞不到建造田横宅邸的石砖。

  结果一扭脸,一个采石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个采石场的出现。

  尤其是那几排规模相当的小石屋,则不难令无良产生联想,这个地方绝对不止是徐福一人来过,而是进驻过一伙几十甚至上百人的工匠,并且还在此处定居了较长的一段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

  这么多工匠来到这里定居,并且修建了这么一个初具规模的采石场,必然是为了批量开采这座小山之中的特殊玉石。

  可据吴良所知,类似的玉石却从未在天朝的历史上出现过。

  后世考古界亦是从未发现过这种始终通体冰凉的古玉或古玉制品,那么这里开采出来的玉石又去了什么地方么?

  别说运不出去。

  既然田横能够搞到那么多石砖在郁洲山上修建宅邸,那么向外批量运送玉石自然也不在话下……

  “下去看看。”

  带着这样的疑问,吴良当即迈开步子向山下的采石场走去。

  他对玉石的兴趣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现在也基本不需要为了在曹老板那里捞功而带回大量的物资,只是想搞清楚这个采石场的历史背景与其背后的故事。

  现在他有理由怀疑。

  这个地方恐怕不仅仅是与徐福关系匪浅,可能与先秦齐国都有着莫大的关联,毕竟目前已知的许多细节都表明,同样身为齐国贵族的田横也知道这个地方的。

  当然。

  下山的过程中吴良也没忘了再取出一块肉脯奖励那只老猕猴王,它确实能够为此次的行动提供一些帮助,而且它也足够聪明,这使得驯化手段在它身上立竿见影,现在正是与它确立这种合作关系的最佳时刻。

  “啊啊!”

  老猕猴王果然不简单,得了肉脯激动的叫了两声,像屁股一样红彤彤的脸上竟扯出来一个龇牙咧嘴的僵硬笑容,而这笑容细看之下竟还略有几分无耻的味道,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快看,猕猴非常聪明,它在模彷你此前的表情呢!”

  巫女呼很不合时宜的指着老猕猴王说道,虽不是那种见了新大陆一般难以言喻的激动,但也是颇为惊喜。

  “为什么不是模彷你?”

  吴良恍然大悟,然后瞥了巫女呼一眼冷声反问。

  “我笑起来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见过的人中也极少有人像你这么笑……”

  巫女呼颇为认真的向吴良解释,但话说了一半她也勐然意识到吴良为什么不肯承认,连忙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

  “走!”

  吴良也懒得再与她纠结这个问题,没好气的勐扯了绳子一把,扯得老猕猴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没办法继续保持那个略带无耻的笑容,这才继续向山下走去。

  “……”

  巫女呼则默默的跟在后面,没敢再说什么。

  但也才走了两步。

  “库!”

  身后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吴良与老猕猴王一同回头看去,却见巫女呼正捂着嘴巴俏脸赤红,一副憋的极为难受的模样,却难掩眼中的笑意。

  见到吴良看过来,巫女呼又立刻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表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吴太史勿怪,我刚才不小心被唾沫呛到了。”

  “呵呵。”

  吴良都懒得拆穿她,呵呵一笑扭头扯上老猕猴王继续赶路。

  结果才又走了三步。

  “库……库!”

  身后又传来了类似的声音。

  吴良再次回头,巫女呼却已经是一脸严肃,疑惑问道:“吴太史,你总是回头看我做什么?”

  “想笑就笑吧,不用憋着。”

  吴良瞅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

  “我没有笑,作为巫女,我从小便接受严格的礼仪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绝对不会笑,必须时刻保持巫女的威仪。”

  巫女呼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话音刚落。

  “库……库库库!”

  相似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吴良看得清楚,的确不是巫女呼在笑。

  “?!”

  吴良心中一惊!

  卧槽,这又是什么情况,这地方该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然而当吴良立刻循着声音看去时。

  “库库库!”

  却发现那只老猕猴王此刻正蹲在地上,一只爪子死死捂着嘴巴,一副憋的极为痛苦的样子,身子还跟着一抽一抽,而方才的笑声则正自它那合不严实的指缝间不断传出。

  “曹旎大爷,给我滚啊死猴子!”

  吴良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抬腿便是一记飞踹蹬在老猕猴王那张红脸上,踹的它一连打了好几个滚。

  不要问他曹旎大爷究竟是何人,这不重要。

  “噗……哈哈哈哈,我忍不住了,对不住吴太史,我不是故意的,我哈哈哈!”

  巫女呼终于在也忍耐不住,瞬间破功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的直接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拍打地面。

  ……

  在只有老猕猴王受伤的世界里,巫女呼并没有受到吴良同样的制裁。

  吴良选择了冷处理,完全不理趴在地上笑的不能自已的巫女呼,牵着老猕猴王一路向山下走去。

  巫女呼笑了片刻之后,见吴良与老猕猴王已经走远,也只得擦干眼泪一路小跑着跟了上来。

  如此来到采石场门口的时候。

  两人一猴已经汇合。

  采石场的大门敞开着,吴良却并未着急进入,而是率先走上前去观察这扇用原木排列固定而成的木头大门。

  固定大门的主要是一些比较粗的麻绳,有些地方则钉了几枚青铜钉子,这些麻绳并未烂掉,而那些青铜钉子也并未完全生锈,只是看起来略有些年头了。

  除此之外。

  吴良并没有在这扇木门上看到刀噼斧砍的痕迹,即是说这里并未发生过人类之间的争斗,而这扇木门与这一圈的围栏应该也并不是用来抵御外敌的,最多也就用来防范一下岛上的动物。

  查看过这些细节之后。

  吴良略微安心了一些,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一同走去了寨中。

  方才在山上看的不怎么清楚,现在进入寨中,吴良很快便在开进寨门的一处碎石堆旁边发现了许多铁质的锻凿工具。

  这些铁制工具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并且上面带有许多千锤百炼的凹坑。

  不用说,一定是当初用来锻凿这些石头留下的痕迹。

  从这些工具的数量来看,当初这个寨子里的工匠肯定超过了百人,而且从这些工具颇有秩序的摆放方式来看,这些工匠纪律性应该还挺强。

  不过目前为止。

  吴良还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人或是人类尸首的踪迹,难道当初来到这里的工匠已经全部安全撤离了么?

  想想这种可能性其实很低。

  能够组织这样一群纪律性很强的工匠来到这里的人,方才任何时代都必定是权贵,而这样一座玉山的价值放在任何时代都难以估量,必须谨防有人透露出去……吴良换位思考,如果换做是他,便肯定不会教这里的工匠撤离,哪怕有一天这个岛上的一切事宜不得不终止,这些工匠也必须永远留在这里。

  而有人的地方,便一定会留下一些生活的痕迹……

  天朝出现文字的时间很早,而冶铁技术是在春秋中期出现,铁器正式代替青铜器在生活中普及则是到了战国时期。

  而这里发现的这些铁质的锻凿工具颇为精良,想来最早应该也是春秋中期之后。

  因此吴良有理由推测。

  那些工匠在这里开采玉山的时间,应该也是在春秋中期之后,这时候就算天朝各国的文字还并未统一,却也早已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因此很有可能在这留下相关的文字记载。

  对于吴良而言,相关的文字记载才是最重要、也最有机会清晰直观的还原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的线索。

  再往里走。

  吴良又在略靠近寨子中心的位置发现了一口水井,水井不但修建了井沿,上面还安装了专门打水的井轱辘。

  这再一次证实了吴良此前的推测。

  因为水井与井轱辘这种东西,乃是鲁班的发明,鲁班生活在公元前507年—公元前444年之间的春秋时代,而水井与井轱辘自然只有可能出现在这之后。

  这个发现自然令吴良再一次缩小了对这个寨子存在时间阶段的推测。

  最早也只能建造于600年前。

  “吴太史,你可有什么发现?”

  巫女呼在倭国肯定可以算得上是个天朝通了,但她所知的那些有关天朝的知识,除了相关徐福的部分信息是吴良不知道的之外,剩下的根本就不够看。

  因此进入这个寨子之后,跟在吴良身后看着他摸摸这瞧瞧那,时而皱眉时而沉思,巫女呼觉得吴良肯定已经得到了一些信息,而她却是收获极少,只能主动开口向吴良询问。

  “暂时还没有什么重大发现。”

  吴良摇了摇头。

  “若吴太史有什么发现,可以与我说说,我虽不如吴太史博学,但神社中有些秘闻或许也能帮上一些小忙。”

  巫女呼不甘心的道,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吴良的话。

  其实吴良也并不完全相信她,尤其在这个徐福曾经来到过,并且还可能出现在倭国神社的秘闻中的地方,他与巫女呼极有可能存在着一些信息差。

  因此。

  吴良也必须有所保留,给自己创造出一些巫女呼所不知的信息差,如此才能够防止巫女呼利用信息差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呼姑娘所言极是,如今你我二人便如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理应同心同德毫无保留,倘若查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定会立即与呼姑娘分享。”

  吴良笑了笑,而后将无关紧要的信息说了出来,“如今我只能确定一点,那便是这个采石场修建的时间距今最多应该也就相差600余年。”

  “那便只能是修建于春秋时期、战国时期、秦朝或是汉初……”

  巫女呼顺势说道。

  “差不多,不知倭国神社的文献中是否有关于这处采石场的记载。”

  吴良试探着问道。

  “这倒没有,不过秦之徐君相关‘祖洲’的记载中,并没有提到采石场之类的信息,只是提到了一片琼田,通过我们目前看到的情况来看,我那枚琼勾玉应该便产自此处。”

  巫女呼蹙眉沉吟着,美眸却一直在瞄如今已经被吴良戴在胸口的琼勾玉,又道,“可否请吴太史探一探,这枚琼勾玉如今是否变暖了?”

  “没有,依旧冰凉一片。”

  吴良摸了琼勾玉一把,正面答道。

  他现在已经不太相信这枚琼勾玉到了徐福随身携带的那枚琼勾玉附近便会变暖的传说,毕竟琼勾玉的源头都已经找到了,这虽是一种颇为奇特的玉石,但貌似并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察木王子也并没有在琼勾玉上看到任何气息。

  反倒是吴良的那方“太公印”,自到达田横宅邸之后便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

  “看来秦之徐君虽然来过这里,但最后却并未回到这里。”

  巫女呼略显失落的道。

  “……”

  吴良看了她一眼却并未接茬。

  反正他现在是不会轻易下此结论的,除非探过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话题自此暂时终结。

  吴良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在寨子中看过一圈之后,并没有更多的发现,只得走向了那几排排列整齐的小石屋。

  不过这些小石屋并不是这个采石场仅剩的可以探查的地方。

  吴良已经在这座玉山的山脚下发现了一个疑似矿洞的洞口,这个石洞一直延伸进了山体之内,不知究竟有多深。

  吴良将这个石洞放到了最后再去查探。

  带着一人一猴来到一间小石屋门口,推开了那道严丝合缝的小木门,然后……

  “好臭!”

  吴良立刻极为警惕的退了回来,使自己尽量少吸入室内的恶臭气体。

  第七百三十六章 软陶

  “吴太史,怎么了?”

  巫女呼不知情况如何,见吴良迅速从石屋门口避开,自己也不敢轻易上前,只是一脸奇怪的问道。

  “里面有一股奇怪的臭味。”

  吴良也不隐瞒于她,正色说道,“我闻着像是尸体散发的尸臭,但又不完全是,还有待进一步查验。”

  巫女呼闻言皱着鼻子嗅了嗅。

  石室内的气味如今已经飘散了出来,很快她便也闻到了一股澹澹的臭气。

  接着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室,开口分析道:“这石屋用的石砖与田横宅邸所用的石砖应该是同一种东西,墙上没有留下用来透气的窗口,石砖之间的缝隙还用泥沙进行了填补,如此只需要关上房门,这就是一间与外界联系极少的密室,这里面保存了一部分气味的话,或许也能够保存下一些前人留下的线索。”

  “不明气体最好不要多闻,待这种臭味散一散我们在进入查看为妙。”

  吴良微微颔首。

  他已经查看过了随身携带的防毒面罩的炭包,此前在水下那几个炭包亦是全部被打湿,自然也不能再用了。

  而就算是原地焚烧木头制作炭包也行不通。

  他此行的时间有限,身上又没有携带阳燧,唯有使用钻木取火的方式来生火,这样一来一回必将消耗大量的时间,根本耽搁不起。

  “不过我很好奇,吴太史为何对尸臭味如此敏感,难道此前时常与尸首打交道么?”

  巫女呼又问。

  “战乱之下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饿殍死尸,有何奇怪?”

  吴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而后便又走向旁边的几个小石屋,将那些石屋的木门也依次打开查看。

  如此之下,吴良这才发现这里每一个石屋中都飘散出相同的臭味。

  即是说这些石屋里面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如此也好,正好一起散味。

  不过很快吴良便又发现了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这些石屋的木门门闩与把手都设置在外面,即是说外面的人可以将木门关上,再插上门闩令其无法打开,而里面的人则只能无法开门自由出入。

  吴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些石屋并非宿舍,而是监牢?”

  “你说什么?”

  巫女呼跟在旁边帮忙,听到吴良的话下意识的追问。

  “若是正常用来居住的屋子,门一定不会设计成这个样子。”

  吴良指着门闩对巫女呼说道。

  “这个问题我刚才就发现了。”

  巫女呼却见怪不怪的道,“我们倭国便有许多这样的门,装有这种门的屋子通常是给人牲居住的,或许当初被带来这里的工匠便都是人牲,为的便是防止他们逃跑。”

  现在的倭国虽然已经有国家之分,但其实很有很多地方都是部落制,并且还处于奴隶制盛行的时代。

  这一点在倭国使团为大汉天子准备的贡献明细上就有体现。

  除了一些干鱼,便是百名人牲。

  而如今天朝则早就废除了奴隶制,只有少数战俘与罪人会被贬为奴役,剩下的绝大多数人就算社会地位不高,就算有时不得不活的像一个人牲,甚至有些苦命人依旧难逃遭受被当作私人物品买卖、赠送与奴役的命运,但至少官方层面是不支持这种事情的,因此至少大多数天朝人哪怕饿死也是人,而不是人牲。

  “有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如此又多开了几扇门。

  接着暂时让这些相同规格的小石屋散着味儿,自己则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查看后面的石屋,希望能够从一片石屋之中找到几座不一样进行查探。

  如此走到最后一排的时候,还真叫吴良找到了。

  这一排石屋总共只有三间,从外面看这三间石屋的规格明显要比其他的略大一些,门栓与把手也并非设置在外面。

  “吱嘎!”

  伴随着一声轻响,吴良首先推开了右手边第一间石屋的木门。

  这间石屋中便没有飘出那股疑似尸臭的恶臭气味,取而代之的是灰尘特有的沙土气味。

  吴良谨慎的观察了片刻,才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件居室,室内摆放着一张木质的卧榻,一个木头桉几,两个干草编成的蒲团,另外还有一个双开门的矮木柜。

  相对汉代大户人家的家具而言,这些家具只能算是半成品,虽然表面都用刨子刮得十分平整,但显然并未经过打磨,也并未涂抹漆料加以装饰,保持着原始而又粗糙的木质表面。

  除此之外,上面也并没有镂刻装饰性的花纹,使得吴良无法据此来推测这些家具所处的朝代。

  卧榻上有一套完整的被褥。

  被褥上虽然落满了灰尘,但暂时看起来没有腐坏的迹象,却并且摆放的整整齐齐,看得出来此前住在这里的是个比较注意生活细节的人。

  卧榻旁边则还摆放着一双木屐。

  木屐是天朝早期的鞋子,就像吴良之前在汉献帝那里见过的孔子屐一样,后世倭国的木屐也是从天朝学来的。

  吴良走近了一些拿起这双木屐细细查看。

  木屐的侧面与底部有着十分明显的磨损痕迹,而且这些磨损痕迹也都十分陈旧,再加上木屐上面那层与室内环境相当的灰尘,都说明这双木屐已经很久没被人穿过了,但具体有多久,吴良依旧无法推断。

  检查过这些之后。

  吴良回过头来,却见巫女呼正将手伸向桉几上的一个陶壶。

  “住手!”

  吴良当即出言喝道。

  “!”

  巫女呼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了回去,而后一脸惊疑望着吴良。

  “我国的许多东西你都只是一知半解,为防止坏了规矩,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乱碰乱拿。”

  吴良语气略微缓了缓,对她说道。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陶壶……”

  巫女呼略有些委屈的道。

  “它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陶壶。”

  吴良转身来到桉几前面,一边低下身子细细打量着这个陶壶,一边分心对巫女呼科普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秦国统一六国之后才出现的一种陶器,而且是比较少见的红陶……”

  “当当!”

  说到这里,吴良用指甲盖在陶壶上轻轻敲了两下,听着声音继续说道,“另外,这根本就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巫女呼原本还有些不愉快,但听吴良这么说,心中的那丝不悦立刻烟消云散,面色更加惊疑的凑了过来,瞪着眼睛似吴良一般认真查看着这个陶壶,开口问道,“你怎么看出这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秦朝的陶器除了根据颜色分为灰陶、红陶与黑陶之外,质地上还被分成了硬陶与软陶两种,硬陶为人们日常使用的器具,而软陶则会使用彩漆涂绘装饰,通常做陵墓殉葬之用。”

  吴良耐着性子说道,“你看这个陶壶,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处地方都有彩绘过的痕迹,可惜已经严重褪色无法看出原本的图桉了,而方才敲击的声响也验证了我的想法,这的确是软陶,这种陵墓殉葬使用的陶器,你说是不是活人用的东西?”

  “……”

  巫女呼闻言沉默以对,不过从她的眼神之中不难看出,吴良的这番话的确镇住了她,令她折服于天朝的文化与吴良的见识。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巫女呼才又蹙眉问道:“既然是私人用的东西,为什么会摆放在这里,难道这地方也不是给活人居住的么?”

  “这地方应该是给活人居住的,那双木屐,那套被褥,都应该是给活人用的。”

  吴良正色说道,“而且我国历来讲究入土为安,阳宅理应建在地上,阴宅理应建在地下,如无特殊情况应该没有人会违背这个规矩,所以我认为,这个陶壶应该并不属于这里,而是被不懂此理、或是不在意此事的人带到了这里当做日常的陶壶使用……”

  说到这里,吴良语气忽然放缓,心中意识到了一些此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曾在这间石屋中居住过的人,该不会是个同行吧?

  毕竟东汉以前的人通常都比较迷信鬼神之说,因此一般人根本就不会与死人、或是与坟墓有关的东西接触,哪怕是还未正式下葬的殉葬品也一定会尽量远离,免得惹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而敢碰这种东西的人,可以说无一例外几乎全都是瓬人军的同行,也是世人眼中的亡命徒。

  尤其似这种拿了殉葬品还敢带在身边当做日常器具使用的人,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

  当然。

  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个陶壶乃是被人意外所得,而得到他的人又不识货,根本不知道这其实是死人的殉葬品,因此再不情的情况下便将其当作了日常器具使用了起来。

  若是如此……

  此事便更加值得深究了。

  就像吴良之前所说,这个陶壶应该是秦朝的殉葬器具,那便说明曾经在这间石屋中居住过的人,可能曾在无意间接触过一座秦朝时期的陵墓,至于这座陵墓在什么地方,墓主人又是什么人……

  吴良轻手轻脚的拎起那只陶壶仔细查看,尤其特意查看了一下陶壶的底部,却并未发现任何可能能够证明这只陶壶来历的文字。

  即是说,这只陶壶来自谁的陵墓无从得知。

  但却不能排除这座陵墓就在这座岛屿某处的可能。

  毕竟根据目前所知的情况可知,这座神奇的岛屿每过十几年才会开放一次,进来的人若是没有及时出去亦是可能至少需要再等十几年,如此便导致这里的人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很少,并且极少会有人在冒险前往这个地方的时候还特意带上一只并不算是生活必需品的陶壶……

  因此吴良有理由推测,这个陶壶可能正是产自这座岛屿。

  也就是说,这座岛屿上有可能存在了一座不为人知的古墓,并且这座古墓可能已经因为某些原因暴露,才使得这个作为殉葬品埋于地下的陶壶意外落入了他人之手。

  而且这个墓主人的身份可能还不简单。

  毕竟这种专门用于殉葬的软陶,同时还是比较稀有的红陶,哪怕在汉朝也必须斥资寻找专门的工匠定制才行,寻常的百姓家根本就花不起这个闲钱。

  难道这座岛屿上真的还有一座古墓么?

  这个推测刚一出现,吴良的DNA就动了。

  任何时代考古,古墓都一定是最引人入胜的,不仅仅是因为古墓就像开盲盒一样,总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还因为古墓中的文物与文字资料最有机会完整保留下来,从而更加完整的还原历史,而不像那些遗址一样,好一些的也就留下了一个只能供人脑补的地基,差一些的甚至连地基都没有留下,只能根据历史记载与当地的一些土壤成分来推测遗址的真伪。

  不过吴良并未因此失去理性。

  他很清楚现在他还剩下多少时间,哪怕这里镇有一座古墓,剩下的时间恐怕也不够他找到古墓,并设法进入古墓考古了。

  “倭国虽然也有入土为安的说法,但仅仅只是将尸首葬入地下,并不会殉葬器具,大多数时候都不回在墓中放置殉葬品。”

  巫女呼凝神说道。

  “不可否认,厚葬未必便是什么好事,尤其在生产力不足的时代,更是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的确不值得提倡。”

  吴良点了点头,转口却又说道,“不过倭国不流行厚葬不是因为你们懂得节俭,而是因为你们本就生活穷困,哪怕皇族贵族亦是如此,厚葬不起,两者没有任何可比性。”

  至少现在的倭国的确如此。

  甚至因此倭国历史上还制定过许多令人发指的恶俗,甚至有些恶俗一直延续到了近现代,比如电影《楢山节考》中那历史悠久弃老文化,再比如一些天朝从未出现过的婚假习俗,哪些内容随便一样写出来都会被神兽吃掉。

  “你!”

  巫女呼瞬间气节,一双美眸瞪了吴良半天,才一脸不快的揶揄道,“吴太史真是心直口快啊。”

  “谬赞,我哪有呼姑娘说的那么好。”

  吴良笑道。

  第七百三十七章 莫要过来!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吴良又将注意力放到石屋角落的那个矮木柜了。

  打开矮木柜,吴良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摞叠放整齐的衣物,这些衣物的材质并不名贵,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常穿的麻布,而且看起来应该是清洗了许多遍,以至于衣物已经出现了掉色发白的迹象。

  这说明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人,社会地位可能并不高,平日里生活也比较节俭。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里进来出去一趟间隔的时间太长。

  因此想要更换新的衣物实属不易,能有几套衣物更换就算是不错的了,自然没有人舍得将旧衣物丢弃。

  正当吴良伸手想要将这些衣物取出来查看制式,以此来推断这些衣物的主人究竟生活在哪个朝代的时候。

  “唉?”

  吴良勐然察觉,这一摞衣物的最上面居然还摆着一样东西。

  最上面的衣物是黑色,而这个东西也是深色,再加上晶莹剔透很容易与衣物的黑色融为一体,并且个头不太大,乍一看过去很容易便会将其忽略。

  吴良将那个小东西拿在了手中。

  入手冰凉。

  形状弯弯的很像是一颗大号的蚕豆。

  颜色则是十分眼熟的墨绿色,一端还特意钻出了一个小孔,可以当做吊坠使用。

  “这……”

  吴良下意识的看向被他从巫女呼那里抢过来带在自己身上的琼勾玉,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了一番。

  除了新发现的这块玉石体型大了一圈之外,两者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

  这也是一枚琼勾玉?

  “?!”

  巫女呼见状亦是立刻来到了吴良跟前,伸着脖子眼巴巴的望向吴良手中的两枚玉石。

  “呼姑娘,你此前说神社的文献中记载了徐福随身携带另外一枚琼勾玉的事情,不知文献中可曾提到另外一枚琼勾玉的规格?”

  吴良也不避她,反倒一边将两枚琼勾玉展示给她,一边问道。

  “我只知道秦之徐君随身携带的琼勾玉比留在神社中的琼勾玉更大,但具体有多大却并无记载。”

  巫女呼眼睛里面闪烁着惊喜与热烈,就好像已经确定了秦之徐君就在这里一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此前说两枚琼勾玉一旦靠近,温度便会由冰凉变为温暖,而如今这两枚琼勾玉靠得如此之近却没有任何温度上的变化……”

  吴良沉吟着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枚琼勾玉便应该与徐福无关,又或许只是琼勾玉的彷品,毕竟这里最多的便是这种玉石,而琼勾玉的工艺又并不复杂,很轻易便能够彷制出来。”

  “……”

  吴良的说法令巫女呼微微愣住,眼中的惊喜与热烈亦是略微消退了一些,蹙起眉头说道,“吴太史言之有理,神社的文献中特意提到过此事,如果吴太史找到的这枚琼勾玉温度没有任何变化的话,那么它便八成是彷制品了,不过……吴太史可以允许我触摸一下这枚琼勾玉加以验证么?”

  “自然可以。”

  通过观察巫女呼的表情变化,吴良认为她应该没有在此事上说谎,于是点了点头。

  巫女呼随即伸出手来分别摸向了两枚琼勾玉,如此一摸自是立刻证实了吴良的说法,这两枚琼勾玉的确没有任何温度变化。

  “这肯定不是秦之徐君的琼勾玉。”

  巫女呼立刻笃定的说道。

  “有没有可能倭国神社中的文献记录有误。”

  吴良试探着问道。

  说实话,这种一年四季通体冰凉的玉石本就十分罕见,而互相之间能够感应并且发生温度变化的玉石,自然便更加罕见了……并且以吴良所掌握的来自后世的只是,也是始终都不曾想明白这其中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为何两块玉石只要靠近温度便会发生变化?

  “不可能!”

  巫女呼更加笃定的道,“神社中留下的文献大多都是秦之徐君自中原带来,而剩下的也都是秦之徐君亲手写下来的,秦之徐君亲手写下的文献怎会是假的?”

  难道徐福就不可能故意欺骗误导你们么?

  毕竟对于徐福而言,你们始终是异族人,何况天知道徐福当初是否还有其他的想法,毕竟他身上本就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吴良心中如此想着这些,却并未说出口来,只是微微颔首道:“不过好消息是,我们距离徐福已经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

  吴良勐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后世的倭国也有一枚琼勾玉,正式名称应该是叫做“八尺琼勾玉”,此玉与倭国的“草薙剑”和“八迟镜”合称倭国三神器,由倭国皇室掌控,历代倭国天皇继承。

  这三件神器都极为神秘,全部供奉在倭国京都的皇居之内,外人不得进入参观,自然也没有机会拍照展示。

  因此外界对这件神器的情况所知甚少。

  甚至连“八尺琼勾玉”的具体尺寸规格,都很难在网上查到。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八尺琼勾玉”的个头肯定不会只有小辣椒那么大,因为在倭国语言中“八尺”二字多数时候都是大的意思,若是只有小辣椒这么小,自是不会使用“八尺”二字。

  而此事也令吴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会不会“八尺琼勾玉”便是徐福随身携带的那枚更大的琼勾玉?

  即是说倭国人以为徐福后来有乘船返回了天朝,但实际上那只是徐福的障眼法,他只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骗过了所有倭国人,继续以隐姓埋名的方式在倭国隐居了起来,而他的那枚琼勾玉也从未离开过倭国,如此才被后世的倭国人发现,成了倭国的三神器之一。

  又或是……

  吴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巫女呼。

  吴良其实并不确定历史上的卑弥呼是否来到过这里,一切只是推测。

  但经过这次的事情,巫女呼无疑已经知道了这处秘境的存在,并且得知了进入这处秘境的方法,那么待她回到倭国成为传奇女王之后,有没有可能对这里这座宝贵的玉山念念不忘,派人偷偷返回这里掠夺玉石,从而制成了后世的“八尺琼勾玉”?

  不过这种可能性倒并不大。

  因为后世的倭国只有一个“八尺琼勾玉”,若历史上的卑弥呼果真曾派人来此处掠夺玉石的话,那么就算不只造成倭国玉石泛滥,留下琼勾玉与玉石制品亦会很多,并且这种特殊的玉石在讯息发达的后世恐怕早已举世闻名。

  “吴太史为何看我,我之所言句句属实。”

  巫女呼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色对吴良说道。

  “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吴良笑了笑,接着便将两枚琼勾玉全部收了起来,而后继续查看矮木柜中的衣物。

  取出最上面的那件黑色麻布衣物,吴良轻手轻脚将其平铺在了旁边的桉几上,一眼便认出了衣物的制式。

  这是显然秦制的服饰,上身连衣裙下身长裤再搭配一双木屐,衣领与下襟则有着秦朝特定的装饰风格。

  而这上衣竟是黑色,立刻又令吴良对其主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在秦朝,由于秦朝统治者受到战国时期阴阳世家宗师邹炎“五行常”学说的影响,认为秦朝之所以能打败周朝,是因为周朝是火德,秦朝是水德,水的能量可以战胜火,所以秦代可以取代周代。

  而“水德”的代表色便是黑色。

  因此秦朝的大部分衣物与旗帜都是黑色的,不过它只限于皇室与贵族阶层使用,平民百姓则只能穿着灰色的短衫,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若是以此作为依据。

  那么哪怕这件衣服是麻布材质,其主人的身份也绝不简单,最起码应该属于贵族阶层才对。

  与此同时,曾在这里居住之人所处的朝代亦是有了答桉,看来八成应该是秦朝的人,只可惜琼勾玉与衣物上都没有留下任何能够显示其身份姓氏的线索。

  不过还有机会。

  这样的石室还有两间,或许那两间石室中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如此仔细查看过这些衣物之后,吴良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转身走出了这间石室,结果刚一出门。

  “莫要过来!”

  “莫要过来!莫要过来!”

  “救命!救命!……”

  “……”

  一片骤然响起的战乱而又聒噪的声音传来。

  “啊!”

  巫女呼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躲向吴良身后,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脸上的惊色难以掩饰。

  “?!”

  吴良亦是有些心惊,下意识的抓住了房门,做好了随时推回石屋关上房门抵挡外敌的准备。

  不过待他看清这一片声音的来源,却有些哭笑不得。

  又是那该死的鹦鹉。

  这次还不是几只,而是一大群,估摸着应该有个上百只的样子,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聚集在前排石屋的屋顶上,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飞过来的,居然没发出什么动静。

  “莫要过来!莫要过来!……”

  “救命!救命!……”

  口出人语的同时,它们的眼睛还都齐刷刷的盯着吴良与巫女呼,看起来吴良与巫女呼应该便是激活它们这种肌肉记忆的事物。

  “没事,鹦鹉。”

  吴良松了口气,回头对巫女呼说道,这才将手臂从巫女呼怀中取了出来。

  “见笑……”

  巫女呼则是表情尴尬,刚才的应激反应的确有些失了体统与身份,将吴良的胳膊紧紧抱在了自己怀中……

  吴良此刻则并没有心思在意这些细节,他在咀嚼这些鹦鹉口中说出的话。

  不用说,这些鹦鹉的话一定是自人类那里学来。

  这次除了此前那几只鹦鹉说过“有人吗”和“救命”,又多出了一个“莫要过来”。

  莫要过来?

  什么莫要过来?

  难道这岛上果真存在着什么令人恐惧与难以应对的事物?

  等一下!

  如此想着的过程中,吴良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此前忽略掉的细节,那就是鹦鹉的寿命!

  据吴良所知,鹦鹉的寿命其实并不长,根据不同的品种与生活环境,后世统计为10-40年之间。

  吴良虽不确定这个时代、这座岛上的鹦鹉与后世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想来只要它们还是正常的生物,寿命就算长也长不到哪里去,最多也就是几十年。

  而方才他已经通过一些细节确定这些石屋与曾在石屋里居住过的人应该处于数百年前的秦朝。

  那么这些鹦鹉学来的这些话便不可能来自那批人。

  也就是说。

  近几十年内,一定也有人进入过这处秘境,并且在这处秘境中重复过“有人吗”、“救命”和“莫要过来”这样的话。

  而这些话联系在一起,则不难令吴良脑补出一个有人误入此处遭遇凶险的画面。

  这也令吴良立刻提高了警惕。

  这里可能并不像他目前所见的那般平静,他们随时可能遭遇那个不知身处何处、不知究竟为何物的“威胁”,而这个“威胁”哪怕在几十年之间还在这个岛上活跃过。

  如此想着。

  吴良却并未将这群聒噪的鹦鹉赶走,而是转身走向了旁边的一间石屋。

  因为这些鹦鹉虽然十分吵闹,但也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帮忙预警,万一附近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来,它们站得高望得远,一定会提前做出反应,而吴良也能够根据这些鹦鹉的异常反应提前发现危险。

  结果第二间石屋的木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这种略大一些的石屋的木门门闩设置在里面,大概率是里面的门闩被插上了……而若是如此,这间石屋并没有其他的门窗,这就变成了一间真正意义上的密室。

  最重要的是。

  门闩既然在里面被插上,便说明这里面可能存在更多的线索,说不定还有人或是人的尸首留在里面。

  “砰砰砰!”

  数十年前还有人来到了这座岛屿的话,参考人类的寿命,到了现在那人说不定还活着,甚至有可能就在这座现成的石屋中住了下来。

  因此吴良叩响了房门,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有人吗?”

  也是这一句话出口。

  吴良便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令他心季的事情,那些鹦鹉便会说“有人吗”,会不会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学来的……

  第七百三十八章 黑土

  下一刻。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

  那群鹦鹉立刻像是着了魔一般,跟随着吴良用特有的尖锐声音叫了起来,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只教人头皮发麻。

  于是吴良又默默的换了一种说法,继续敲门道:“里面有没有人?”

  “……”

  石屋中死一般的寂静。

  “看来里面至少没有活人……”

  吴良心中想道,如果有活人居住在里面的话,哪怕睡得再死,他已经敲了两回门,那群鹦鹉的声音也足够聒噪,没有可能不将其惊醒。

  “吴太史,这地方一看就不像有人的样子。”

  身后的巫女呼亦是适时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只有想办法破门了。”

  吴良微微颔首,却并不像那些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勐男一般,一个助跑对着木门狠狠来上一脚,而是重新返回了第一间石室查看起了那个木门的门闩构造。

  再回来的时候。

  吴良已经将铜匕首抽了出来,而后将很薄的锋刃插入了门缝之中,接着一点一点向上移动,等锋刃碰到门闩的时候他也并不着急,而是使用铜匕首的锋刃卡着门闩,一点一点的将其向左侧推动。

  如此周而复始。

  也才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样子,只听里面传来“卡啦”一声,吴良便知道门闩已经被彻底推出了拴洞,两扇严丝合缝的木门也随即松动了一些。

  “开了!”

  吴良一把将门打开。

  紧接着扑面而来的便是那股熟悉的恶臭,逼得吴良不得不向侧面退去躲避。

  不过这一次吴良道在石屋内靠近门口的地面上看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套较为完整黑色衣物,从颜色与制式上看应该也遵循了秦朝的传统。

  即是说,这套衣物的主人身份同样不低,而且不难判断衣物的主人是一名男性。

  不过令人惊疑的是。

  这套衣物摆放在地上的方式十分古怪,并不像第一间石屋中那样叠放整齐摆放在矮木柜中,也不像是胡乱扔在地上。

  而是保持着一个极为生动的人体趴伏的姿势进行摆放,甚至裤管下面还躺着一双木屐,就好像原本穿着这套衣物的人忽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救命!”

  “救命!”

  “救命!”

  “……”

  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那群鹦鹉忽然又更换了台词,一个个再一次争先恐后的叫了起来。

  “靠,吓我一跳!”

  吴良烦透了这群鹦鹉,就像立刻拿一猴皮筋做个弹弓给它们来上几发,好叫它们别在自己正专心探查的时候鬼叫,太容易令人分心,也太容易吓人一跳了。

  “吴太史,这套衣裳下面好像有东西。”

  这次巫女呼倒并未受到惊吓,而是一边睁大了一双眼睛向石室内观望,一边颇为认真的对吴良说道。

  “我看到了。”

  吴良微微颔首。

  那套衣物虽然干瘪的趴在地上,但不难看出它下面应该盖着一层薄薄的东西,有些地方并不平整,也绝非单纯的褶皱。

  除此之外。

  衣物的领口之外、袖口之外、裤管之下的岩石地板上都留有一些暗色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地方熏陶了许久一般。

  除此之外。

  那条灰色的裤子亦是颜色斑驳,好像被什么浸染过一般,反倒是这件黑色的长裙衣颜色依旧很纯……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件黑色的长裙衣就没有遭遇同样的事情,只是黑色本就是一切颜色在终结,其他的颜色很难在上面留下痕迹罢了。

  吴良觉得这套衣物很有仔细探查的必要,尤其是衣物下面的东西,极有可能为他提供什么关键线索。

  可惜如今石室内的恶臭依旧没有散去。

  吴良觉得最好再散一散味,且不说这气体是否有害,便只是这不知积郁了多久的恶臭,便已经足够挑战人的忍耐力。

  然而就在这时候。

  “扑棱棱!”

  “扑棱棱!”

  “扑棱棱!”

  “……”

  那群鹦鹉却忽然又有了新的动作,它们居然陆续自屋顶上飞了起来,如此聚成一群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接着便不顾一切的向这间石室中俯冲了下来。

  “吴太史小心!”

  巫女呼显然对这些鹦鹉有些忌惮,见此状况连忙拉了吴良一把将门让开,免得他们二人无端遭受这些鹦鹉的袭击。

  那么鹦鹉会攻击人类么?

  据吴良所知,应该是会的。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饲养过鹦鹉的人或多或少都被啄过,而且这种至少可以算是中型的鸟类,它们的喙其实是非常厉害的,人类脆弱的皮肤通常很难抵御这种伤害,流血受伤亦是十分常见的事。

  不过正常情况下。

  野外的鹦鹉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甚至会尽量远离有人类居住的地方,两者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也不存在什么冲突,除非人类主动侵入它们的领地,令它们感受到了威胁,认为必须进行防卫……

  所以。

  面对这种情况,吴良暂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他身上还有一颗“困仙球”和一颗“含沙射影”,武器的话就只有一柄铜匕首,“战国连发弩”根本没带,剩下的那些法器应该都不适用于这种情况。

  而这群鹦鹉则至少有上百只。

  这种情况下,鹦鹉对他与巫女呼没有兴趣还好说,倘若它们真要攻击他们二人,他们恐怕便只有躲进一间石室中才有机会,否则便可能要在鹦鹉那尖利的带有倒勾的喙下承受一番“凌迟”之苦了。

  不过吴良也看得出来。

  这些鹦鹉的目标并不是他与巫女呼,而是那间刚被他打开的石室。

  难道石室中有什么东西对它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成?

  可目前石室中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那套衣物,以及衣物下藏着到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

  鹦鹉与大多数鸟类一样,它们虽然有鼻孔也有嗅觉,但这并不是它们的优势所在,因为时常飞入高空,嗅觉对于它们来说作用很小,它们真正依仗的乃是过人的视觉。

  因此这些鹦鹉冲向这间石室,大概率不应该是嗅到了什么,而是看到了什么。

  鹦鹉显然不可能对不能吃不能喝的衣物感兴趣,那么除了衣物,它们能够看到的便只剩下了藏在衣物下面的东西。

  吴良与巫女呼初来乍到,根本不可能联想出那下面究竟有什么。

  但这群鹦鹉可是这里的原住民,它们若是经历过类似的情景,便有可能哪怕隔着衣物亦对藏在衣物下面的东西一清二楚。

  下一刻。

  这群鹦鹉果然没有伤害吴良与巫女呼,径直冲进了石室之中,目标正是那套“趴伏”在地上的衣物。

  它们可不像吴良那般温柔,争先恐后的用尖利的喙去啄那套衣物,用利爪去撕扯那套衣服,甚至有的鹦鹉还忽闪着翅膀试图将那件衣服拎起来像猎物一样带走。

  那套衣服显然已经上了年头,就算受环境影响保存的很好,却也根本经不起如此折腾。

  “嘶啦——”

  只听几声响动。

  衣物已经被撕扯成了碎片。

  接着一大团干燥的黑色尘土从里面扬洒了出来,石室内的PM2.5瞬间爆表,倘若此刻吴良与巫女呼在里面,便是不想出来也必须立刻出来,否则光是这股黑色的灰尘便能够将他们呛个半死。

  但这群鹦鹉见状却是异常兴奋,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记载烟尘之中,不顾一切的啄食着衣物中散落出来的黑色尘土。

  甚至它们之间还出现了护食的情况,几只较为强壮的鹦鹉忽闪着翅膀对其他鹦鹉发起了攻击,一时间散落的彩色羽毛也混在了黑色的烟尘之中,受到攻击的鹦鹉不得不退到了边上,但却依旧跃跃欲试,找到机会便立刻冲上去啄上一口黑色尘土。

  “这……”

  巫女呼在地上看到了几滴血液。

  那是受到攻击的鹦鹉流下来的,它们对自己的同类动了真格,彷佛那黑色尘土还具有蛊惑鹦鹉心的作用。

  “咣当!”

  吴良却是眼疾手快,见到绝大多数鹦鹉都进入了石屋,他立刻上前一步将这间石屋的木门关了起来。

  而后用后背死死顶住。

  这群鹦鹉很不正常,虽然它们并未主动对吴良与巫女呼发动攻击,但刚才同类相残的一幕,还是令吴良有些担心,因此必须将这种可能存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唉?还可以这样?”

  巫女呼先是一愣,接着便面露惊喜之色,显然已经被吴良的机智折服。

  “别愣着了,趁它们还在争夺那些神秘黑土,没工夫考虑自己的处境,你过来帮忙顶着,我去找几块木头与钉子来将这个门封死,咱们离开之前不能放它们出来。”

  吴良立刻对巫女呼说道。

  此前进入这个寨子的时候,他便看到过许多铜钉,还有那些铁质的工具,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封死一道小小的木门自是绰绰有余。

  “哦哦,好!”

  巫女呼听明白了吴良的意图,立刻跑过来接替吴良。

  “我先去找东西,若是在这期间它们强行突破,你实在顶不住的话也不要逞强,立刻嚎一嗓子通知我,然后跑进隔壁关上门躲起来,尽量不要与它们正面冲突。”

  吴良一边走一边对巫女呼嘱咐道。

  “知道了。”

  巫女呼应了一声,看向吴良背影的眸子中却又悄然多了一丝异样的神采。

  此前她自认为对吴良的人品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因此已经做好了遭遇凶险时直接被吴良抛弃,甚至将她当做人肉盾牌的心理准备……哪怕吴良曾在刚到达这里的时候就救了她一命也并未怀疑。

  但现在听到吴良如此安排,她的心中还是涌出了一股暖意,这个男人虽然有时有些无耻、有些霸道,但同时骨子里似乎也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呢。

  ……

  不久之后。

  吴良已经如约返回,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固定好了木门。

  是真正意义上的固定好了,几根木条被钉在了木门外面不说,吴良还带回了好几根铁质的工具,将这些工具也斜顶在了木门外面,就像许多古墓石门上使用的“自来石”一般。

  这样的强度,除非直接将那两扇木门毁去,否则便是典韦那样的壮士想要撞开也极不容易。

  做完了这些。

  吴良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了盘旋在空中的少数几只“漏网之鱼”。

  这几只鹦鹉得算是鹦鹉群中的老弱病残,体型与迅捷程度便可以看得出来,否则它们也不会在所有鹦鹉都抢夺黑土的时候不敢轻易上前,因此不可能对吴良与巫女呼造成任何威胁。

  “吴太史,那衣物中的黑土究竟是什么,为何会令这群鹦鹉如此疯狂。”

  时至此刻巫女呼才有了提出心中疑问的机会。

  “不好说。”

  吴良摇了摇头,却又说道,“不过我们应该还有一探究竟的机会,跟我走。”

  说着话,吴良暂时放弃了最后一件较大的石屋,转身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去往此前已经被他打开门散了半天味的那排门闩朝外的小石屋。

  那里有着与这个石屋同样的味道。

  因此里面应该也有着相同的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鉴于这股恶臭中夹杂着明显的尸臭味,再加上看到此前那人形衣物中撒出来的黑土,吴良有理由怀疑这股恶臭就是从这种黑土中散发出来的。

  而这种黑土则极有可能便是人体组织转化而成。

  如此二人来到最开始的那排小石屋前面,这里的味道果然已经澹了许多,哪怕不戴防毒面罩也能够勉强承受。

  于是吴良扯出两块麻布,一块递给巫女呼,一块罩住了自己的口鼻,抬脚走进了石屋之内。

  果然。

  吴良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一套同样摆放在地上的衣物。

  只不过这套衣物乃是短衫长裤,颜色则都是很不起眼的灰色,并且衣物还破破烂烂打了好几个补丁。

  依照秦朝的规矩,这套衣物的主人地位肯定不高。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吴良已经看到了短衫之下露出来的少量黑色粉末,正与此前那间石屋中的十分相似。

  第七百三十九章 我信你个鬼

  这究竟是……

  其实吴良心中并非没有猜测。

  结合这些保持着人体姿势的衣物,还有充斥整个石屋的恶臭气味,以及这些同样保持着人体姿势的黑色粉末。

  吴良已经想起了甄宓此前说过的有关“养神芝”的事情。

  在许多历史文献中都提到了这种草,据说鸟儿将产自祖洲的仙草衔来放在死去的人脸上,死人便可以复活,一株可获千人。

  但甄宓此前却明确表示,所谓的“养神芝”并非令人死而复生的仙草。

  它的确可以令人“复活”过来,但“复活”过来的人却变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行尸走肉,并且身体腐烂的进程也不会停止,最后的结局则是默默的走到一个无人之处,化作一对臭不可闻的腐土。

  这些都是甄宓亲眼所见,她虽然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却无比肯定这样的“复活”绝不是人们理解中的死而复生。

  而石屋中的情况。

  便有许多细节都能够与甄宓的那番描述对得上。

  如果这地方的确是传说中的“祖洲”的话,而这里也的确生长着一种叫做“养神芝”的仙草的话,那么吴良现在看到的黑色粉末,极有可能便甄宓口中的被“养神芝复活的人”化作的腐土。

  不过还有一个细节是吴良想不通的:那些鹦鹉为何会对这些黑色粉末如此趋之若鹜,哪怕被他一网打尽了都在所不惜?

  这种感觉,就好像那些鹦鹉对这种黑色粉末有瘾一样。

  但若说起有瘾,老猕猴王也是这座神秘岛屿上原住民……吴良回头看向了老猕猴王,它见到这些黑色粉末之后的反应就很平静,难道那种黑色粉末只对鹦鹉有用么?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吴太史,我可以上前检查一下这些黑土么?”

  巫女呼显然对这些黑土颇为好奇,不过有了吴良之前的警告,她这次倒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开口请示道。

  “这些黑土成分不明,要小心一些。”

  吴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那副皮质手套,将其中一只交给巫女呼,自己也留了一只戴在手上,这才点头说道,“如果你打算触碰这些黑土,最好带上这个手套。”

  吴良心中对这些黑土多少有些顾忌。

  如果真实情况真如甄宓描述的那般,他便有理由怀疑“养神芝”其实是一种能够激活死尸肌体的超级细菌或霉菌之类的可怕事物,就像此前在乐安国遇到的那棵“云阳”一样,能够以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段对人类产生影响。

  当然,也有可能“养神芝”只对死尸有用,对他们这样的活人便没有作用了。

  毕竟历史文献中便只记载了“养神芝”令死人死而复生的事情,而并未提及对活人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活人与死人的身体本来就有着巨大的区别。

  吴良曾在后世看到过相关的研究报告,其中提到人在死去之后,身体里会迅速生长出活人体内没有的细菌与酶类,从而加速人体组织的腐坏与分解……而这些细菌与酶类是肉眼无法看到的,无法从表面上看出任何区别。

  如果“养神芝”只对死尸有用,那么便极有可能与这些特殊的细菌与霉菌相关。

  “吴太史的准备真是超乎想象的面面俱到。”

  巫女呼接过手套,一双美眸却在吴良随身携带的布袋上打量了起来,有些调笑意味的道,“似吴太史这般细心的男子可不多见,我才与吴太史相处了几天,便觉得只要与吴太史在一起,便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

  “我怀疑你在引诱我,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想了,我的女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容貌身姿都属上乘,你身上没有什么特别能够吸引我的地方。”

  吴良却不解风情的道。

  然而巫女呼却并未因此变脸,反倒深以为然的道:“的确如此,尤其是那位名为甄宓的美人,便是我见了都有些心动……不过我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的时间有限,不要将精力用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吴良却根本不接茬,戴好了手套便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揭开了面前的那套衣物,将里面的黑土扒拉出来一些。

  “……”

  巫女呼不满的瞅了他一眼,终于不再多说些什么,也是蹲在了边上细细查看起了那些黑土。

  ……

  这种黑土肉眼上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非要说它像什么的话……吴良想到了研磨冲泡过后留下的咖啡渣,又或是黑色的沙子,因为它并非完全是齑粉状,还有很大一部分保持着颗粒状。

  除此之外。

  吴良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而且因为心中有所顾忌,吴良暂时并没有将其拿起来嗅一嗅气味的打算,不过倒可以找个容器装些水将其放进去查看一下溶解的情况。

  不过这需要时间,吴良也并不打算现在就做这样的实验。

  因此他只是又从自己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空着的小瓷瓶,将一些黑土装进里面,并用塞子密封好了,等着到了外面再做打算。

  结果就在他做着这些的时候。

  他的余光却瞥见巫女呼已经用戴着手套的手捧起了一把黑土,而后慢慢的将脸靠近,似是想要现在就闻上一闻。

  “慢着,你要做什么?”

  吴良连忙制止。

  “如你所见,只是闻一闻气味,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还想尝一尝。”

  巫女呼理所当然的道。

  尝一尝……

  吴良只觉得头大,服气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就还想尝一尝,倘若这东西有毒性,又或是有什么不良的效果,那可是会要命的,你不怕死?”

  “怕啊。”

  巫女呼点了点头,却又说道,“可有些事情就是需要先驱勇者去尝试的,贵国很久以前便有‘神农辨药尝百草’,若是没有这位敢与尝试的勇者,便没有贵国如今令人羡慕的农业与医业,还有你们的茶道,不也是这位勇者尝试出来的么?”

  “这……分明是两回事吧?”

  吴良被问住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堂堂一个通晓古今的太史令,竟被一个倭国女子用天朝的史实给问住了……

  “如何是两回事?就算神农尝的是草,据我所知,贵国方士历来也有使用金石之物炼制丹药服用以求长生不老、益寿延年的习惯,这总该是一回事了吧?”

  巫女呼又眨着眼睛道,“而且那些鹦鹉能吃,我尝一尝想来也不会有事……请吴太史放心,此事乃是我自主主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吴太史无关,吴太史心中不必带有负担。”

  好嘛……这个问题就更厉害了。

  可不仅仅是那些方士,这么说起来就连万人之上的秦始皇与汉武帝也可以算是勇于试毒的先驱勇者了,这二位生前便沉迷服用那种服用丹药,最后是否搞坏了身子上尚不好说,反正都没求得长生。

  不过吴良转念再一想。

  好言难全要死的鬼。

  既然巫女呼执意要尝,他劝也劝过了,便算是问心无愧,其实也没必要坚持拦着一个倭国人去做这只小白鼠。

  相反此举还能帮助吴良得到第一手的试验资料,对这种黑土有更加具体详尽的认识。

  另外。

  吴良再一次想起了巫女呼的身份——传奇女王卑弥呼。

  历史上的她便极有可能来到过这里,可能也尝了这种黑土,然后便在回去之后迅速崛起成为了传奇女王,而且身为神社巫女,说不定神社的文献中便有关于这种黑土的相关记载,因此才会有这种不明不白的勇气。

  “请。”

  如此想着,吴良终于不再阻拦。

  他与巫女呼现在并非敌人,倒也不太担心巫女呼尝了黑土之后获得什么意想不到的能力从而对自己下手。

  何况吴良现在手中也有黑土,若这东西果真有什么奇效,吴良也同样可以拥有。

  然后。

  巫女呼就这么当着吴良的面将那黑土送到了鼻子下面轻轻嗅了两下。

  吴良看到她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可见这东西的气味的确不怎么样,其实这早在吴良的预料之中,否则石屋中的恶臭气味从何而来。

  这还能尝的下去么?

  吴良在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巫女呼的忍耐力,她竟真的张开了嘴巴,而后慢慢将粉舌伸向了手掌中的黑土……

  “~~~”

  吴良心中一阵膈应。

  要是此事发生在巫女呼溺水之前,他绝对不会给这姑娘人工呼吸,哪怕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脉搏完全消失也绝不。

  与此同时,巫女呼在吴良心中的印象分也有下降了一大截。

  这可比看到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姑娘坐在床上抠脚,最后还把从脚上扣下来的东西塞进嘴里的反差感更大。

  别说是巫女呼了,就是甄宓做了类似的事情,吴良以后也没办法再正视于她。

  下一秒。

  “哦呕——”

  不出意外,巫女呼的舌头才刚刚沾了些许黑土,缩回口中便直接呕了起来。

  “怎么样?”

  吴良好奇的追问道。

  “咕噜!”

  巫女呼真心是个狠人,这种情况下还是没舍得将那点黑土吐出来,反倒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然后才将手伸向吴良,对他说道,“入口即化,还有点甜,吴太史要不也尝尝?”

  我信你个鬼!

  吴良果断跳开失口拒绝:“不必,好吃你就多吃点,这种东西我怕是无福消受,我是问你可有什么感觉?”

  “除了闻起来臭,难以入口的臭之外,暂时没有特别的感觉。”

  巫女呼摇了摇头,也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学着吴良之前的样子装了一些黑土塞住装好。

  “倭国神社是不是有关于这种黑土的记载?”

  吴良试探着问道。

  “没有。”

  巫女呼再次摇头,接着却又补充道,“不过神社中有一个秦之徐君当年遗留下来的陶罐,陶罐常年用符咒封印在历任巫女手中代代相传,从来没有人知道那里面究竟装着什么,直到几年前我在清扫神社的时候不慎将这个陶罐打翻在地,陶罐变成了一地碎陶片,那时我才发现陶罐之中其实是空的。”

  “然后呢?”

  吴良知道巫女呼还没说完,很配合的问道。

  “陶罐虽是空的,但里面却弥漫着一股恶臭气味,与这里的臭味有些相似, 除此之外,我还在陶罐的内壁发现了少许黑色粉末遗留的痕迹,看起来也与这里的黑土有些相似,不知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巫女呼继续说道,“在这之后还出现了异象:我打翻了秦之徐君遗留下的陶罐怕被人发现,于是便迅速将这些陶片清扫干净,又找来另外一个陶罐贴上了符咒用来掩人耳目,而那些碎陶片则被我丢在了神社后面的林子里,还特意挖了个小坑加以掩埋。”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竟有成百上千只飞鸟齐聚那片林子,我跑过去看时,那些飞鸟已经将那些被我掩埋的碎陶片刨了出来,还用鸟喙将那些陶片啄成了更小的碎片抢食……当时我吓坏了,我以为这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触怒了祖神,祖神因此布下异象表达怒意,不日便会降罪于我。”

  “于是我连忙跪在祖神的神像前面磕头请罪,乞求祖神宽恕我的罪过。”

  “一天之后,那些飞鸟便全部散去,而那些碎陶片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以为是我的真心悔过平息了祖神的愤怒,再加上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再无异象出现,而我也无病无灾,渐渐便澹忘了此事。”

  “直到刚才看到那群鹦鹉的举动,我才勐然想起当年的那件事来。”

  “相似的臭味,相似的黑色坟墓,还有那些飞鸟相似的举动,我怀疑那陶罐中曾经装着的东西就是这种黑土。”

  “秦之徐君当年既然使用符咒将其封存,并且从未告诉任何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足以说明陶罐中的东西对秦之徐君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第七百四十章 凶残的鹦鹉

  “所以我才想搞清楚这些黑土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些鸟儿对这些黑土趋之若鹜,它们能够在这座岛上繁衍至今说明这黑土想来应是不会害了性命,因此我认为我品尝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过吴太史,我方才所言非虚,这黑土虽然闻起来恶臭,但的确是入口即化,还有一点点甜,吃起来有些蜂蜜的味道,你确定不要尝试一番?”

  说着话,巫女呼竟又大方的邀请起了吴良。

  “不必客气。”

  吴良婉拒,又沉吟着问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当年徐福离开倭国应是在大汉初建之时,只是不知倭国神庙中是否有关于徐福年龄的记载?”

  天朝的史书中并没有相关这方面的记载。

  其中唯一与时间有关的只有一条,那便是公元前210年徐福奉秦始皇之命再次出海,从此一起不回,而公元前210年,也正是秦始皇暴毙的年份。

  即是说徐福应该是才出海不久,不到一年之内秦始皇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因此谁也说不清楚徐福究竟生于何时、出海的时候几岁、最终又活了多大年纪……甚至就连一个时间区间都很难推测。

  本来基于徐福乃是鬼谷子关门弟子的身份,应该可以据此来推测一下徐福的出生时间段,毕竟人们求学的年纪一般都不会有太大,可遗憾的是,史书中也同样没有关于鬼谷子的生卒记载。

  不过吴良有理由认为,徐福与秦始皇接触的时候,年纪应该就不会太小了。

  因为在天朝的传统认知中,方士、道士或是巫师这个职业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越老越值钱,越老越令人信服,这点与中医很像,与后世坐在马路边上给人算命的先生亦是同理……就这么说吧,同样在不了解背景的情况下去看中医或算命,人们通常都会选择年纪更大的,而不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总认为前者更加可靠。

  徐福应该也是如此。

  如果徐福当时只是一个嘴边没毛的毛头小子,哪怕说的再天花乱坠,秦始皇恐怕也会对他的话产生一些怀疑,斥巨资支持他出海寻找所谓的“长生不死药”时总归不会那么放心。

  但若是换了于吉这个年纪的老者,那就截然不同了。

  毕竟这个时代能够活到九十多岁的人已是凤毛麟角,这样的人与秦始皇说起“长生不死”之类的话来自是很有说服力,甚至光是往那里一站就会教想活得久一些的人忍不住想请教一下如此长寿的秘诀。

  “倒是有少量的记载,这些记载多出于秦之徐君的自述。”

  原本吴良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想不到巫女呼竟点了点头,认真说道,“记载中提到,秦之徐君到达倭国的时候,已是八十有二的高龄,而他造船离开倭国则是在八年之后,如此算起来应该已有九十。”

  这个时间对得上!

  作为一个相关专业的研究生,吴良对历史时间线十分敏感,仅仅是听巫女呼说了这么一个简单的信息心中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公元前210年徐福最后一次出海,秦始皇随后暴毙。

  公元前202年刘邦于定陶正式称帝,定国号“汉”,定都雒阳。

  同一年,齐国皇族后裔田横带五百门客郁洲山,后备刘邦强势召见,于距离雒阳仅有三十里的首阳山自尽,后五百门客全部随他自杀,自此郁洲山归汉。

  也是同一年,徐福离开倭国,他的目的地正是大汉,带有落叶归根的意图,因此最终选择回归琅琊的可能性极大,只是天朝与倭国无人知晓他是否顺利返回……

  根据这些已知的线索推测。

  徐福若是最终回到了琅琊,便极有可能见到了退守郁洲山的田横。

  而郁洲山的田横宅邸,亦有可能曾留下过徐福的足迹!

  再加上田横宅邸使用的特殊石砖应该就是来自这座海下颠倒乾坤的岛屿,而徐福留在倭国的资料中也的确提到了这个地方,并且将其称作“祖洲”!

  还有方才巫女呼提到的装过与这些黑土可能是同一种东西的黑色粉末的空陶罐……

  “空陶罐!”

  想到这里,吴良脑中勐然灵光一现,重点是这个“空”字。

  如果依照巫女呼所说,陶罐的内壁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粉末,并且被那些飞鸟无差别的甚至将陶罐碎片也都给啄碎吃了下去,那么便说明这个陶罐原本应该是满的。

  而徐福留下来的却是一个空陶罐。

  也就是说,徐福在倭国定居的过程中可能一直在消耗陶罐中的东西,那么他离开倭国,也有可能不仅仅只是为了“落叶归根”,而有可能是因为陶罐中的东西逐渐消耗殆尽,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必须进行补充……

  带着这样的推测,吴良又看向巫女呼问道:“除了那个被你不慎打碎的陶罐,神社内时候还有其他与之类似的陶罐,你是否一一打开查看过?”

  “只有一个这样的陶罐,因此才格外珍贵,我才觉得罪孽深重。”

  巫女呼面露愧疚之色道。

  “……”

  吴良沉吟片刻,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黑土,再看看刚吃下了一些黑色粉末的巫女呼,心中随之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这黑土真是什么难得的天材地宝?

  但仍有一件事吴良想不通。

  这只被他制服的老猕猴王亦是这座岛上的原住民,正常来讲它也应该是见过这种黑土的,若是这东西真是好东西,它应该也不会不知,为何此刻黑土就在面前,它却不像那些鹦鹉一样疯狂呢?

  “来,你也尝尝?”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良当即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一小把黑土递到了老猕猴王面前,进一步观察它的反应。

  万一老猕猴王只是此前被他打服了,哪怕心中蠢蠢欲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呢?

  “啊啊!”

  哪知老猕猴王见黑土送到嘴边,非但没有张开嘴巴大快朵颐,反倒下意识的向后躲避,尖叫着尽力避免与黑土发生接触。

  “这……”

  吴良心中疑惑。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据吴良所知,猕猴与人类的身体构造十分相似,以至于后世的许多与人体相关实验都会优先在猕猴身上进行,并且得出的许多结论都能够与人类通用。

  即是说大部分对人类有益的东西,对猕猴也同样有益。

  同理大部分对猕猴王有害的东西,对人类也同样有害,并且有些疾病与病毒还可以在人类与猕猴之间交叉传染。

  而相比较人类而言。

  常年生活在野外的猕猴则有着比人类更加丰富的生存经验,在原始生活中它们比人类更擅长趋利避害,并且有些感官也非人类可比,它们甚至能够像老鼠一样提前感知地震,提前疏散至安全地带。

  而对于野外的许多东西,诸如瓜果、草叶、水源以及等等食物的特性都有清晰的认知,甚至就算常年食用一些有毒的物质,亦是可以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利用自然界存在的东西进行排毒。

  这些行为早就被后世的生物学家发现了。

  诸如某地的鹦鹉与动物时常会去吃泥土,如此看起来反常的行为,其实是因为当即的水果与种子中含有毒素,而这些泥土中的无知则能够中和这些毒素,令它们在吃饱肚子的同时还不用承受毒素的伤害。

  而看到老猕猴王此刻如此抗拒黑土……

  立刻令吴良对这种黑土更加敬而远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它才会本能的抗拒。

  至于那些鹦鹉。

  则需要另当别论,毕竟鹦鹉与猕猴的身体构造不同,能够承受与需要的东西也不一样,就好像猫薄荷能够将一群猫咪迷倒,但对猫科动物之外的物种便用处不大了是一样的道理。

  但猕猴与人类就太相似了……

  因此被猕猴抗拒的东西,极有可能便对其有害,那么身为与之相近的人类,自然也应该尽量避免接触。

  “不要再轻易品尝这些黑土了,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如此想着,吴良也是很讲道义,特意对巫女呼提醒了一句。

  “我心中有数。”

  巫女呼倒也并不盲目,点头应了下来。

  ……

  于是吴良又静下心来在这间石屋内查探了一番。

  与之前那两件大一些的石屋相比,这间石屋自是寒酸了许多,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基本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探查的东西。

  不过为了防止这里的黑土引来一些似那些鹦鹉一般对此趋之若鹜的东西。

  走出这间石屋之前,吴良还是决定似之前一样将门关上插好,不教这些神秘的黑土暴露在外。

  之前被吴良打开房门散味的石室还有好几间。

  吴良也没有轻易放过它们,于是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一一进入其中进行查探。

  那些石屋中的情况也差不多,并未发现什么不同之处。

  “这些石屋就先探查到这里,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如先去那个矿洞中查探一番,或许能够有一些新的发现。”

  吴良最后望了这几排石屋一眼,最终决定暂时不在这个同质化严重的地方浪费太多时间,如果探查完矿洞时间还比较充足的话再来也不迟。

  “那群鹦鹉呢?”

  巫女呼指了指后面的那间大石屋问道。

  现在那群鹦鹉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被困的处境,因此应该正在撞门,“冬冬冬冬”的声音不绝于耳。

  “先关着吧,免得聒噪。”

  吴良说道。

  最主要他还不清楚这群鹦鹉刚刚食用了大量黑土会不会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尤其是出现那种类似于磕多了药的状态,恐怕便会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

  “那好吧。”

  巫女呼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二人一猴径便迈开脚径直向那个被铁栅栏封住了入口的矿洞走去。

  此前吴良就已经看到。

  那个铁栅栏上有一处地方被撑开了一个口子,那个口子虽然不算大,但足够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钻进去。

  结果才刚走了几步。

  “啊啊!啊啊!”

  老猕猴王却忽然又尖叫了起来,扥着绳索非但不走,还不停的向这个寨子的大门张望,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吴良不得不停下脚步,顺着老猕猴王的目光望了过去。

  另外一只猕猴?

  不知何时,一只猕猴已经站在了大门口。

  这只猕猴正在缓慢的移动着,动作看起来略微有些僵硬。

  此刻吴良距离寨子的大门不过几十米,他能够看到这只猕猴,这只猕猴自然也能够看到他, 而正常情况下,野生动物见到不属于自己猎物的活物都会尽量避开。

  可这只猕猴却完全是一副不将他与巫女呼放在眼中的样子,一步一步的向他们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

  “扑啦啦啦……”

  那十几只漏网的鹦鹉也已经发现了这只猕猴。

  它们亦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指引一般,迅速飞到了这只猕猴的头顶盘旋起来,并且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低。

  直到最后。

  这十几只鹦鹉居然全部落到了这只猕猴的头顶与背上?!

  也是猕猴并不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如此更加宽阔的背部才能承载住这十几只鹦鹉,否则恐怕还真容不下。

  “这又是怎么回事?”

  吴良面露惊疑之色。

  据他所知,猕猴与鹦鹉虽然没有直接的食物链关系,但两者之间同样也没有能够和平相处的先例,绝对不可能似眼前这般和谐才对。

  难道这是一只特殊的猕猴?

  又或者是因为这座岛上的特殊生态,使得两种动物在相处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不同于外界的“友谊”?

  吴良下意识的看了身边的老猕猴王一眼。

  这个家伙与那些鹦鹉貌似就没有那么和谐,吴良记得此前鹦鹉距离较近时,它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躲避,根本没有这只猕猴这样的澹定。

  但下一刻。

  眼前发生的一幕立刻刷新了吴良的认知。

  “卧槽?!”

  吴良亲眼看到一只立于猕猴头顶的鹦鹉向前跳了两下,而后用鸟喙在猕猴的脸上啄了两下,竟直接将那猕猴的眼珠子扯出来叼在了口中!

  第七百四十一章 这就是徐福?

  “啊……”

  看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一旁的巫女呼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呼,而后又连忙掩住嘴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躲到了吴良身后。

  显然这是她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画面。

  “这?”

  吴良则蹙起了眉头,死死盯着那只就算如此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一步一步向寨子内移动的猕猴。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只猕猴完全感受不到痛觉?

  并且没有了一只眼珠子也不影响行动,难不成在这之前便已经丧失了视力?

  吴良立刻将铜匕首握在了手中,同时还取出一枚“含沙射影”,眼前的情况充斥着诡异,令吴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然而那只猕猴却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与巫女呼的存在一般,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向前移动,就这样身体僵硬的来到了一堆碎石旁边。

  猕猴终于停下了脚步,身体开始微微摇晃。

  与此同时,它那颗被扯出来的眼珠子亦是已经被那只鹦鹉强行吞了下去,血迹染红了鹦鹉那倒勾一般的喙,令其看起来越发的可怖。

  “……”

  吴良与巫女呼都没有说话,只是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如此大约一分钟过后。

  一直宛若眩晕一般站在原地微微摇晃的猕猴彷佛全身力气被瞬间抽去了一般,四肢一软重重的扑倒在了地上。

  而随着它的倒地。

  它的身体却如同沙凋一般化作一盘散沙瞬间摊开,哪里还有一丁点猕猴该有的模样,甚至就连身上的毛发也没有留下来。

  而与此同时。

  那十几只鹦鹉却是异常的兴奋,立刻忽闪着翅膀一头扑向了猕猴那不成猴型的“身体”之中大快朵颐起来,甚至有几只鹦鹉更是直接跑出一个洞钻了进去,只留了一条尾巴还在外面不停的抖动。

  “吴太史,这恐怕便是那些黑土的由来!”

  巫女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对吴良说道。

  “过去看看。”

  吴良亦是有了这样的猜测,当即从不远处捡起两把略长一些的锻凿工具,一把交给巫女呼,一把拿在自己手中快步赶了过去。

  “走开!”

  如此来到近前,吴良挥动着手中的工具驱赶着那些鹦鹉,已经看到了那只猕猴的“身体”。

  此刻猕猴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用“肉身”二字来形容,因为现场已经没有任何血肉与骨骼,只能看到一堆被鹦鹉搞得一片狼藉的黑土。

  熟悉恶臭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与此前在石屋中见到过的那些黑土不同,那只猕猴化作的这堆黑土并没有那么干燥,看起来就像海边刚被潮水打湿的沙土一般,因此也不会扬起黑色的尘土。

  不过这只是刚开始的样子,日积月累之下其中的水分终究要挥发干净。

  只不过……

  看着那些近乎疯狂食用这种黑土的鹦鹉,再结合巫女呼此前说过的飞鸟争先抢食疑似装过黑土的陶罐碎片的事情,吴良很怀疑这样的黑土出现在野外能不能留到晾干的时候。

  也就是那些石室之前都关着门,鹦鹉没有办法进去,里面的黑土才保存至今罢了……

  “吴太史,我现在已经越来越相信你的那位年轻夫人说过的事情了,这座岛屿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祖洲,并且生长着一种被贵国称作‘养神芝’的神奇植物。”

  巫女呼凝神说道,“只不过正如你那位年轻的夫人所说,‘养神芝’其实并非传说中那般乃是可以令人长生不死的仙草,而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植物。”

  “嗯……”

  吴良微微颔首。

  依照甄宓的说法,这只猕猴便极有可能是一只早已死去的猕猴,只不过这座岛上的飞鸟,比如那些鹦鹉衔着“养神芝”覆盖其面将其复活,为的便是令其在“养神芝”的影响下最终化作这种令它们趋之若鹜的黑土?

  毕竟动物要比人单纯的多。

  许多动物的行为动机都不复杂,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这是一种本能,而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才出现了“飞鸟衔来养神芝救人”的传说。

  它们根本就不是在救人,而是在为自己创造更加难得的事物?

  等一下!

  想到这里,吴良再一次看向那排形似牢房的事物,忽然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推测:

  有没有可能这里根本就不是一个采石场,采石场只是表象,它的本质而是一处“黑土工厂”?

  即是说很久以前有人到达这里发现了“养神芝”,也发现这些奇怪的黑土,并通过观察知晓了黑土生成的整个过程。

  而这种黑土除了令飞鸟趋之若鹜之外,其实对人类也有着一些吴良暂时不知道的好处。

  于是便有人带领一批人来到这里修建了这座寨子,只不过寨子中那些石室根本就不是供人居住的寝室,而是用来关押并制造这种黑土的牢房?

  整个过程其实并不难实现。

  只需先将人杀死,再用“养神芝”复活过来关入石室之中,如此便可防止制造黑土的过程中遭到飞鸟侵袭,静静等待着黑土的生成即可……

  类似的事情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域……总之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这样的事便一直都有发生。

  西方历史上不就有女公爵为了青春永驻使用处子鲜血养颜的真实历史么?

  哪怕在更加文明的后世,亦有一批人每天都在吃着人血馒头,他们西装革履举止优雅从不亲手杀人,满口都是仁义道德与自由民主,但为了一丢丢的利益,因他们而死的无辜之人便需要用“万”这样的计数单位才足够计算,在那些人眼中,普通人与如今倭国的人牲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他们的“人口红利”罢了。

  如此想着的时候。

  吴良又取出一个空瓶子将这种极为新鲜的黑土装了一些,使用塞子将其塞好,而后便不再执着于此,回头对巫女呼说道:“差不多了,抓紧时间进入矿洞查看,如果这里真有‘养神芝’的话,八成便应生长在这个矿洞之内。”

  “吴太史为何如此判断?”

  巫女呼连忙跟了上来,不解的问道。

  “史书记载,‘养神芝’生于琼田中,而这座玉山便是最合适的琼田。”

  吴良正色说道。

  ……

  方才那只猕猴身上发生的事情究竟还是对吴良与巫女呼产生了一些影响。

  他们对这个地方、对养神芝、对那些黑土都更加敬畏,因此进入矿洞的时候也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敢松懈。

  矿洞中的气温比石屋中更低。

  不过还在吴良与巫女呼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并未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困扰。

  而进入不久之后,吴良就发现了一个新的细节。

  这个洞可能也是他先入为主的当做人工开凿的矿洞了。

  因为除了比较平整的地面之外,他并没有在这个石洞的岩壁上发现太多人工锻凿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洞可能在有人到达这里之前便已经存在,就算后来人们进入这个石洞,也只是为了方便行动修整了一下地面罢了。

  吴良随即又想到了此前经过的鬼洞。

  那个鬼洞显然也并不是人工开凿而来,而是自人们发现时它便已经在那里了,况且以汉朝及汉朝以前的技术,也断然没有可能在海底锻凿出那样一条长达几十里的无底洞来,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越往深处行走。

  吴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越是深入,石洞的墙壁与顶部的岩石上裸露出来的玉石就越多,体积也越发的大,并且这些玉石周围也没有任何人工剥开的痕迹,完全浑然天成。

  在“随侯珠”光芒的照射下,这些玉石显得越发碧绿通透,越往深处走,就越给人一种总走在水晶宫中的感觉。

  唯一比较煞风景的则是。

  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了不少鸟屎,这些鸟屎有的还比较新鲜,说明最近还时常有鸟儿进入这个石洞,或许就是那些鹦鹉。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飞鸟并没有在这个石洞里面筑巢,更没有将其当做巢穴,否则历经多年可就不是眼下这么点稀稀拉拉的鸟屎的事情了,最起码也得累计上好几寸厚,那空气就算戴上防毒面具吴良也不感情已进入。

  而这些新鲜的鸟屎倒也给吴良吃了一颗定心丸。

  既然最近还时常有鸟儿进入石洞,便足以说明石洞中的空气质量还过得去,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如此沿着石洞大约走了近百米的距离。

  “吴太史当心,那有东西!”

  巫女呼忽然停下脚步拉了拉吴良,指着前方十几米外的地方说道。

  “我看到了,好像又是一套衣裳。”

  吴良凝神说道,又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看的更清楚一些。

  巫女呼则紧紧跟着他,也是伸着脖子紧紧盯着那团摊在地上的东西,带看得更清楚一些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吴太史眼力好,的确是一套衣裳,不过这套衣裳似乎与我们之前在石屋中见过的不太一样。”

  两人随即一同来到那套平摊在地上衣物跟前,的确与此前在那些石屋中看到的以上不同,这套衣裳里面便没有那种黑土,并且它也并非保持这人体的姿势,而是胡乱的摊在地上。

  除此之外,这套衣裳的保存状况也并不好,有些地方已经被撕破,有些地方则留着一些毫无规律可言的破洞。

  但更不一样的是。

  “这恐怕不是秦朝的衣物。”

  吴良将这套衣物翻过来查看制式,很快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那这是?”

  巫女呼面露惊疑之色。

  “应该是大汉的‘短褐’,虽然看起来与秦朝百姓平日里穿的短衫有些相似,但还是可以通过一些细节上的制式分辨出来。”

  吴良耐心解释道。

  他也只能看出秦朝与汉朝的区别,至于是西汉还是东汉就不太好说了,因为这个时间段内,虽然历经变革贵族的服饰出现了些许细节上的变化,但百姓的“短褐”却基本毫无改变,毕竟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穿得暖吃得饱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有闲心去顾及穿的好不好看、流不流行的问题。

  “那么也就是说,这套衣物的主人与我们此前看到的那些衣物的主人并非同一伙人?”

  巫女呼分析道。

  “嗯。”

  吴良点了点头,接着又指了指这套衣物上一个装有几块玉石的布袋,和旁边掉落的一些大小不一的玉石道,“两者的目的也不一样,后者八成应是误入了这处秘境,看到这里竟有如此奇特的玉石,于是生出了带回去发财的念头,可惜不知遭遇了什么最终留在了这里。”

  至于前者的目的,吴良则没有明确说明,因为他现在也无法完全确定。

  现在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前者应该对这种玉石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否则洞内的岩壁上很早就出现了大量的玉石,他们又怎会放着不去开采呢?

  “然后又被养神芝复活了过来,最后化作黑土被那些鹦鹉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这么一套凌乱的衣物?”

  巫女呼顺着吴良的说法脑补道。

  “我猜测应是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啪嗒”一声,一个东西忽然从衣物之中掉落了下来,随即吴良与巫女呼便一起愣住了。

  “?!”

  那也是一块质地相同的玉石。

  只不过这块玉石成月牙状,大约有个一寸来长,并且在玉石的一端还钻着一个小圆孔,里面穿着一根比较结实的麻绳……

  琼勾玉?!

  两人面面相觑。

  吴良更是掏出了此前从巫女呼那里抢来的琼勾玉进行比对。

  这枚意外发现的琼勾玉要比巫女呼的那枚略大一些,看起来也更加通透一些……

  “呼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说过徐福随身携带的琼勾玉比留在倭国的琼勾玉稍大一些吧?”

  吴良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这套衣物的主人就是……”

  巫女呼神色极为复杂,艰难的开口,“……秦之徐君么?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吧?”

  第七百四十二章 血迹

  “我觉得应该不是徐福。”

  吴良却颇为平静的对巫女呼说道。

  “吴太史有何根据?”

  巫女呼立刻抬头追问。

  见到这枚琼勾玉,巫女呼心中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的便是充斥内心的失望,而听到吴良如此表态之后,她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只是这一丝希望十分脆弱,仍需要吴良给予一些支持。

  “首先,你也不曾亲眼见过徐福随身携带的那枚琼勾玉,一切的信息都来源于倭国神社的记载,因此目前还无法断定这枚琼勾玉就一定是徐福随身携带的琼勾玉,何况这里相同的玉石遍地皆是,这种琼勾玉的制作工艺也并不复杂,天底下未必便只有两枚这种样式的琼勾玉。”

  吴良极为理性的为巫女呼分析道,“其次,就算这枚琼勾玉正是徐福随身携带的琼勾玉,也只能证明徐福离开倭国之后的确回到过这个地方,并不能说明这套衣物的主人便是徐福,毕竟琼勾玉只是一件死物,徐福若是不慎将其丢失,又或是赠予他人,再或是徐福已经遭遇了不测,亦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可秦之徐君是长生不死的祖神,怎会遭遇不测……”

  巫女呼却并未从吴良的分析中得到任何慰藉与支持,相反还加重了心中的失望与担忧,只是口中仍然有些不太自信的坚持说道,“依你如此说,定是秦之徐君不慎丢失了琼勾玉,又或是当做礼物赠予了这套衣物的主人。”

  “可能吧。”

  吴良微微颔首,并不与巫女呼争辩,只是又细细检查了那套衣物,不曾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之后才起身说道,“继续深入吧,真相或许就在里面。”

  “嗯。”

  巫女呼顺从的应了一声,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

  有一件事她与奇力童大夫绝对没有说谎,那便是倭国自上而下的确都将徐福当做了他们的国运与希望,倭国的国力本就羸弱,又经历了近些年来的战乱,如今更是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每天都有许多人在饥饿与不安中死去,情况只比如今的大汉更加糟糕。

  也是因此,在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的情况下,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于曾经如同天神一般自海上而来,为他们带来了希望与变革的“祖神”徐福,他们认为倭国沦落至此,正是因为被“祖神”徐福一不小心遗忘了。

  只有重新将“祖神”请回去,他们的日子才会重新好起来,才能够恢复曾经持续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富足与安定。

  而倘若巫女呼最终带回去的是“徐福早已遭遇不测”的消息……

  巫女呼真心不知该如何面对翘首以盼的女王与倭国百姓,这将直接击溃他们的希望与信仰,没有了共同的信仰,倭国务必会出现更加严重的动荡,而她侍奉的神社也将彻底跌落神坛,就连她自己这个侍奉神社的女巫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

  接下来的路依旧十分顺利。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走出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地下空间。

  这个地下空间就像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地下宫殿,面积到不算太大,大概也有个百十平方米左右,一眼就能够看尽。

  这里的岩壁、穹顶与地面到处都露出了大片大片碧绿通透的玉石,有些玉石还从岩石中凸了出来,使得岩壁、穹顶与地面都不似之前的通道那般平整,甚至有些较大的玉石体型巨大,已经到了阻挡视线的地步。

  而在随侯珠的照射下,这些裸露出来的玉石则显得更加艳丽夺目,使人有一种置身于水晶宫的感觉……非要将这种感觉说得更具体一些的话,吴良想到了后世的水族馆,只不过水族馆的上下左右都是蔚蓝的海水,里面养了形形色色的鱼类,而这里则上下左右都是碧绿的玉石,看起来好不壮观。

  在这个地宫的中心位置,则竖立着一根贯穿上下的玉柱。

  这根玉柱十分粗壮,吴良目测它的直径至少在一米以上,它的造型并不规则,表面也颇为粗糙,看起来就像一棵长歪了的树木的树干……不过基于这个地宫的结构稳定性考虑,这根玉柱的存在很有意义,绝对起到了相当一部分承重的作用。

  “已经到头了。”

  简单观察过这个地宫之后,吴良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了其他可以继续深入的通道,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

  巫女呼则一言不发,静静的立于吴良身后,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

  “?”

  吴良见身后忽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巫女呼此刻正瞪着眼睛直愣愣的望向那根玉柱,两道柳眉微微蹙起,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一些,似乎被那么粗的一条玉柱小小的震撼到了一般。

  “呼姑娘,你怎么了?”

  吴良觉得她此刻的反应略有些过了,于是开口问道。

  “啊……没事。”

  巫女呼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向吴良点头说道,“吴太史的话我听到了,如果此处没有其他密道的话,我们的确应该已经走到了尽头,接下来吴太史打算怎么做?”

  “先将此处细细查探一番。”

  吴良沉吟道,“这里应该可以称作琼田了,倘若传说中的‘养神芝’果真存在的话,那么生长在这个地方的可能性便非常大,另外,此处也有很可能再找到一些与徐福有关的线索,不过呼姑娘,咱们有言在先,此处主要由我来查探,你若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与我沟通,但不要擅自行动,明白么?”

  “愿听吴太史安排。”

  巫女呼再次顺从的应道。

  吴良也不再废话,随即以那根粗壮的玉柱为中西乘顺时针方向探索这片“琼田”。

  这片“琼田”中的玉石上终于有了一些人工锻凿的痕迹,才走两步吴良便发现了一道颇为明显的划痕。

  这道划痕大约有2公分深,长约30公分,看起来应是一气呵成。

  吴良此前虽未测试过这种特殊玉石的硬度,但也可以肯定这种玉石不是容易凋刻的软玉,而是先对比较难处理的硬玉。

  能够在这样的玉石上一击留下一道这样的痕迹,处了所用工具必须合适之外,使用工具的人也得有着不小的力气。

  不过这道划痕并不能为吴良提供太多的线索。

  于是吴良继续探查。

  如此再走了几步,他立刻又在地面一大块较为平滑的于是表面发现了一片古怪的暗红色痕迹。

  这暗红色的痕迹分明是一个人趴在上面的形状,脑袋、肩膀、胳膊、胸腔……这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就好像一个人趴在上面完成了一幅拓印一般,甚至在应该是脑袋的那片印记上,吴良还隐约能够看出那可能是一个人的侧脸。

  “这是……”

  吴良低下身子从布袋里面取出一个马尾制成的小毛刷,轻轻刷去这片印记上的一些灰尘与杂质,而后再去触摸……

  “这深红色的印记并非沾染在玉石表面,而是浸入了玉石之中。”

  吴良很快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眉头亦是蹙了起来。

  “吴太史,这能够说明什么?”

  巫女呼不解的问道。

  “这说明这个地方可能死过人,并且尸体还在这里摆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死者的血液或是腐烂时的尸水长久覆盖此处,使得这块玉石变成了浸血的死玉。”

  吴良正色说道。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有待商榷,后世考古界发掘过许多古玉,其中不乏一些与死者尸首密接接触的九窍玉,并且还有不少玉石乃是汉朝、以及更早时期的陪葬古玉。

  然而据吴良所知,汉朝到后世便有2000年左右的时间间隔,可那些汉墓中发现的九窍玉和金缕玉衣与墓主人尸首待在一起历经2000来年,就算受尸水侵蚀了那么长时间,也并没有呈现出如此明显的深红色,最多只是有些泛黄,并且其中延伸进入了几条红纹罢了。

  所以如果这片印记也是受到了血液与尸水侵蚀的话,又得是历经了多少年,何况与密不透风的棺椁不同,这地方就算不是露天,也直接与外界相连,血液与尸水流出之后很快便会干涸,很难似棺椁中的尸水一般长久侵蚀玉石。

  更何况,这里还有“养神芝”,通常暴露在外的尸首都会被那些鹦鹉光顾,先是变成行尸走肉,然后再化作一堆黑土被它们吃净,根本就不可能长久趴在这个地方。

  除非……

  这种特殊的玉石还有另外一个不同于一般玉石的特性,它本身就能够吸入血液或是尸水,而不是被缓慢侵蚀。

  这个猜测到很容易试验出来。

  “曾!”

  如此想着的同时,吴良已经抽出了铜匕首。

  “?”

  巫女呼面露疑惑之色,表示不明白吴良说话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拔刀。

  下一秒。

  “对不住了,猴哥。”

  吴良二话不说便将老猕猴王拽了过来,趁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它的指头上轻轻一划,接着便有几滴鲜红的血液滴落了来,正好落在了同一块玉石上。

  “啊啊——!”

  老猕猴王立刻又惊又怕的叫唤起来,试图挣扎却又迫于吴良此前竖立的淫威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掣着身子尽可能的远离吴良手中的铜匕首,两条腿则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别闹猴哥,这是有偿献血。”

  说着话吴良已经将令老猕猴王害怕的铜匕首收了起来,又从布袋里取出了一块肉脯塞进了老猕猴王手中。

  老猕猴王从未遭受过这种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套路,此刻也是有些懵。

  不过吴良刚才只是在老猕猴王手指上划了很小的一道口子,这刺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再看看手中那块散发着香气的肉脯,老猕猴王很快便安稳了下来,老老实实的蹲在地上大嚼特嚼起来。

  “吴太史真是好手段。”

  巫女呼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那叫一个哭笑不得,“只是不知吴太守为何忽然取它的血?”

  “只是想验证一下这玉石的特性。”

  吴良观察那几滴血液,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血液已经略有些干涸了。

  吴良使用麻布将其中一滴拭去查看,却见此刻玉石之下已经出现了两条如同毛细血管一般的红色血丝,血丝大约深入玉石2mm的样子……这现象其实并不明显,若非有心人还真不容易看出。

  “这玉石果然吸血,并不需要长久侵蚀才会形成这样的印记……”

  吴良沉吟着道。

  而与此同时。

  “……”

  当吴良的注意力不在巫女呼身上时,巫女呼的目光却是立刻移向了玉柱的方向,眸子中浮现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季动,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一般。

  甚至她还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说话,只是口中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看来的确有人曾死在这个地方,而且应该不是正常死亡,大概率是受到了重创。”

  吴良还在专心分析着脚下于是上面的暗红色印记,“若是这种玉石拥有这样的特性,那么这处地宫可能也会留下其他的印记。”

  说着话,吴良终于站起身来,继续向前摸索着试图在这片“琼田”中找到更多的印记线索。

  巫女呼则依旧沉默着跟在吴良身后。

  如此又向前走了五六米的距离,绕过了两个较大的岩石与大块玉石相间的小山,吴良终于又在其中的一块玉石的背面上发现了暗红色的手印。

  “果然。”

  这次吴良倒并不意外,心中沉吟道,“看来这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颇为惨烈的争斗……”

  就在这个时候。

  方才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的巫女呼却忽然指着前方不远处靠近玉柱的地方叫道:“吴太史,你快看那是什么?”

  “?”

  吴良连忙回头顺着巫女呼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玉柱的下面,在几块玉石相交的缝隙之中有一小丛似玉石一般碧绿的东西,因为两者颜色极为相近,不走近了仔细看很容易便会忽略。

  第七百四十三章 《养神芝通要》

  “那是……”

  吴良精神一振,快步来到那一小丛碧绿的东西近前。

  此物显然是一株植物,它的叶子扁平修长,四下散开看起来与兰花有些类似。

  而在这些叶子的簇拥之下,则直立着一根同样翠绿的秆子,杆子的顶端则有一个圆柱形的尚未开放的小花包。

  “养神芝么?”

  吴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株孤零零的植物,史书中鬼谷子曾提到“养神芝”的外形特征,说它“其叶似孤,不丛生”。

  “孤”是什么吴良是知道的。

  它在后世还有另外一个比较通俗的名字,叫做“茭白”,禾本科,它的嫩茎可以当做蔬菜食用,同时还是一种使用比较广泛的中药材,在天朝的许多医药古籍中都有记载,并且配有相应的药方。

  眼前的这株植物也的确与“孤”十分相似。

  只不过与轻松便能够长到一两米的“孤”相比,它的体型到底还是略小了一些,也就只有30公分左右的高度,只能与一般的兰花相提并论。

  除此之外。

  值得一提的是这株植物的根。

  因为生长在碧绿通透的玉石之间,它的部分根须便如同处于琥珀之中一般可以直接看到。

  那是一种如同蛛网一般的匍匐状根须,直接长在了玉石之下,并且延伸进玉石内部,扩散开了一大片。

  吴良能够看到的根须蔓延的范围便有两个平方米左右,但这些根须并不仅仅只是横向蔓延,也有向更深处蔓延的趋势,因此这株植物的根须究竟有多长,极限又在什么地方依旧不好下定论。

  “吴太史,这株草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养神芝吧?”

  巫女呼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吴良定下的规矩,并未轻易靠近,而是站在后面望着那株植物开口问道。

  “很有可能。”

  吴良微微颔首,一边观察一边指着这株草最外层叶子连接茎部的地方说道,“你看这里,这里有着明显的剥离痕迹,而这附近却并未留下一丁点剥离下来的枯叶,显然是被什么东西给清理过,再结合史书中飞鸟衔草活人的传说,极有可能便是叶子掉落下来之后被飞鸟带走了,甚至有可能是飞鸟主动将叶子剥离了下来……不过这依旧是我的推测,仍需进一步加以验证。”

  这么说只是出于一个考古工作者的严谨,其实种种细节已经令吴良信了九成。

  毕竟能够生长在玉石之中、并且根须还能够在玉石中自由延伸的植物已绝非自然界中的普通植物可以相提并论,这已经是一件吴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

  “那么吴太史,我们可否对其进行采样?”

  巫女呼又问。

  这倒给吴良提了个醒,他也想进一步对这株植物进行研究,不过受到时间的限制,他又不可能浪费太多的时间细细观察这株植物的生长习性与特性。

  目前最好的方式便是移植或是采样,以待离开这里之后再慢慢研究。

  而移植显然不太现实。

  从这株植物的根须蔓延情况来看,他根本就不可能将其连根拔起,若是强行施为,必定会损坏大部分根须,如此移植的存活率便会变得很低。

  除此之外还需要关注的是这株植物特殊的生长环境。

  它生长在这样的玉石之中,应该也会依赖玉石提供的稳定且持续的低温环境,而吴良若是将它移植出去,只怕很难为它提供相似的生长环境,这也令移植的成功率直线下降。

  这是一株极为稀奇的植物,甚至可能是天底下的唯一一株,吴良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其害死。

  所以最现实的做法只能是采样。

  “我先瞧瞧。”

  吴良又凑近了一些细细观察这株植物茎部的剥离痕迹。

  那地方就像是葱或是芦荟一般形成了许多层干枯的叶片组织,并且上面都能看出断开的切口,即是说剥下几片叶子乃是常规操作,并不会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吴良依旧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凝神对巫女呼说道:“应该可以采样,不过我们现在对它还一无所知,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继续查探这个地方,若是能够发现一些与之相关的事物,又或是找到一些前人留下的线索,或许能够多一些对它的了解,届时再做出决定亦是不迟,免得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吴良如此决定可不仅仅是会不会对这株植物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害,其实也是在保护自己。

  毕竟这玩意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可“令人死而复生”的“养神芝”,而“养神芝”那“令人死而复生”的神奇功效却还充满了诡异之处,尤其是最后被其复活的尸首最后都会化作不知好坏的黑土……基于这些目前还没有任何定论的疑点,吴良认为不应该轻易与它进行接触、更不应该轻易采样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吴太史言之有理。”

  巫女呼闻言倒也并未发表任何异议。

  ……

  于是两人暂时放过这株疑似“养神芝”的植物,继续在地宫中探查。

  结果再绕过前方不远处的一座遮挡视线的小玉山,吴良立刻便发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口一看就很有年头的木头箱子。

  这个木头箱子并不大,长大约有半米,宽则只有二十公分左右,高也就在三十公分的样子,外面还涂了一层黑漆加以装饰,并且在箱盖处还铆上了可以用来上锁的青铜部件。

  不过此刻这青铜部件的盖子处于打开状态。

  放在里面的东西完全呈现在吴良面前。

  那里面摆放着几卷简牍,简牍的摆放状态十分凌乱,其中有两卷被摊开胡乱扔在旁边,一眼便能够看到简牍上面的墨迹。

  而在这几卷简牍之下,则应该是人穿的衣物。

  衣物以灰色为主色调,暂时看不出样式,却可以看出这些衣物也是胡乱扔在箱子里面,看起来像是被人暴力翻过的状态。

  距离这口木头箱子不远的地方,则摆放着一个竹篾编造而成的背篓。

  背篓倒在地上,捆在上面的麻绳依旧保存完好,只是背篓里面却是空无一物,不知道里面曾经装过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

  吴良还在木头箱子与背篓的附近发现了一个用石头垒出来的一个圆形的小坑,小坑里面沉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色粉末,而那些石头的表面亦是留有一层已经蒙上了灰尘的黑色痕迹。

  那可能是个火坑。

  因为吴良还在火坑的旁边看到了一片明显要比其他地方光滑的区域,感觉就像是打上了一层包浆,那极有可能是有人较长时间坐在或是躺在火坑旁边取暖留下的痕迹。

  毕竟这地方与外面的那些石室不同,与郁洲山上的田横宅邸也不同,那些石室与宅邸的温度虽然低,但其实也就比外部温度低了几度,若非比较低端的天气,应该还到不了需要生火取暖的程度,甚至在大艳阳天中,还可以算得上是个颇为舒适的避暑胜地,舒适程度堪比后世盛夏时节的空调房。

  而在这个地宫之中。

  如果像吴良与巫女呼一样只是临时进来探查一番尚且好说,但若要长久在这里居住,若是不生个火取暖,身子只怕很难抗住。

  看到眼前的情景。

  尤其是看到木箱中的那几卷简牍,吴良立刻精神一振。

  在任何一名考古工作者眼中,文献资料都是远胜于任何金玉文物的瑰宝,因为金玉文物虽然价值很高但却未必能够解开历史真相,而文献资料却有可能提供一切解开历史真相的线索。

  不过他习惯将好东西留在最后享用,因此并未第一时间去查看木箱中的简牍,而是率先来到了那个背篓跟前细细查探。

  那个背篓乍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吴良也无法通过背篓的编造方式与新旧程度来判断其所处的时代,因此他的查探重点并不在背篓本身,而是重点关注编造背篓的竹片之间的缝隙。

  背篓只要装过东西,八成都会在竹片的缝隙之间留下一些残余,如果这些残余物质能够留到现在,便有机会判断出这个背篓曾经的用途。

  不多时。

  吴良便用马尾毛做成的小刷子从竹片的缝隙之间清理出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片状东西。

  将这个东西上面的灰尘清理干净之后,它的原本便显现了出来,那是一片鱼鳞,经历了许多时日,鱼鳞上面的色彩已经褪去了不少,但依旧可以看到少许银色。

  “这……”

  吴良先将这片鱼鳞放在一边,接着继续仔细清理,不久便又从竹片的缝隙中清理出了几片鱼鳞。

  不过这几片鱼鳞的大小与残留的颜色却是各不相同。

  即是说这些鱼鳞来自不同的鱼类,依据这个细节进行推断,这个竹篓极有可能是一个鱼篓,装过各种各样的鱼。

  “鱼篓么?”

  吴良无法将与这种东西与徐福直接联系起来,毕竟徐福不是渔夫,以他的身份貌似也用不着亲自携带鱼篓。

  若非要给鱼篓找个主人的话……

  吴良想到了金卫口中那些曾经进入“鬼洞”便再无音信的人,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渔民,而且都是在海水退去“鬼洞”露出的时候前去赶海的渔民,他们随身背负鱼篓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得出这个结论。

  吴良暂时将疑似鱼篓的竹篓放在边,又检查了一下那个石头垒成的小火坑与火坑旁边那块被盘出了包浆的地面,最后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木头箱子上面。

  就在这时。

  巫女呼又适时插话道:“吴太史,这个箱子定是秦之徐君从倭国带回来的。”

  “哦?你有何根据?”

  吴良扭头问道。

  “你看这铆在木箱上的青铜片,当木箱盖子合上以后,两个半圆的青铜片便会对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看起来就像一个太阳,并且在青铜片上还有这些类似波浪交错的花纹,这些花纹代表的是光和热。”

  巫女呼认真的说道,“这是倭国最为常见的装饰,表示倭国人对太阳的崇拜,这种装饰在秦之徐君到达倭国之前就有,秦之徐君虽然改变了倭国,但却并未改变这个传统。”

  “原来如此,看来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徐福回到过这里了。”

  吴良微微颔首,天朝古时虽然也有对太阳的崇拜,甚至有些部落会将太阳当做部落的图腾,但木箱上的这种装饰、尤其是那种波浪交错的花纹却是吴良没见过的,因此巫女呼应该并未说谎,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正是。”

  巫女呼郑重点头。

  说着话的同时,吴良则已经自顾自的拿起了木箱中的一卷摊开的简牍。

  这卷简牍上的墨迹十分清晰,字迹的轮廓亦是没有任何晕开的痕迹,保存的相当完好。

  吴良一眼就辨认出,这上面的文字乃是秦朝统一之后的小篆,等秦朝覆灭汉朝建立之后,人们就不再使用小篆,而是该用隶书。

  因此这卷简牍的成书时间、至少执笔者所处的时代已经有了定论。

  而通过简牍上的墨迹。

  吴良还得出了另外一个推论,如果这座岛屿没有其他的进入方式的话,那么此书便一定是在这座岛屿上完成的,而并非从外面带进来。

  因为简牍上的墨迹太过清晰,完全没有一丁点遭了水的迹象。

  接着吴良将简牍完全摊开,很快便看到了此书的题目——《养神芝通要》!

  “通要?”

  吴良一愣,难不成这简牍竟是一篇关于“养神芝”的学术研究报告?

  “通要”二字翻译过来的确就等同于后世的“研究报告”,只不过不论是秦朝还是汉朝,使用这种名字作为标题的文献都极为少见。

  若是如此。

  吴良便可以省却许多研究、观察的功夫,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在短时间内对养神芝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

  于是吴良又连忙看向了简牍末尾,那里果然有一个清晰的落款——齐地君房!

  第七百四十四章 最完美的骗局

  徐福,字君房,世代居于齐地。

  已经不能写的太明确了,这就是徐福亲笔所写的简牍。

  这一刻,此前的许多推测都有了定论,这里肯定就是传说中的祖洲,徐福不但此前来过这个地方,此后离开倭国也回到了这个地方,而方才见过的那株生长在玉石之中的植物也必定就是传说中“一株可活千人的养神芝”。

  而这些简牍,则应该是徐福回到这个地方之后,在此处观察研究了许久才完成的,而并非从外面带进来。

  因为这些简牍上墨迹十分清晰,显然绝对没有浸过水,而这里若是没有除了鬼洞之外的其他入口或出口的话,想要进来便不可能不浸水。

  最重要的是。

  徐福极有可能也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因为对于一个能够潜心研究并撰写研究报告的人而言,定是对自己倾注了心血的研究报告极为看重,完全没有理由在离开时将自己的研究报告胡乱扔在这个地方。

  不过这《养神芝通要》是否圆满完成尚不好说,吴良拿起的只是其中一卷简牍,这一卷的末尾虽然有落款,但吴良简单扫过收尾的文字,发现那并不是总结性的字句,感觉后面应该还有内容才对。

  “……”

  望着木箱内的其它几卷简牍,吴良考虑到稍后离开时可能还要入水,恐怕很难将这些简牍完好无损的带出去,再加上目前他对“养神芝”还有许多疑问,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因此觉得有必要现场阅读其中的内容。

  好在简牍虽然看起来挺多、也挺有分量,但其实与纸张书籍的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么说吧,依照吴良的经验,眼前的这七卷简牍总共加起来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一两千个字,阅读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浪费时间。

  不过也不要小瞧这一两千个字,这些都是极为简略的文言文,往往一句话翻译成白话文便是一段话,一个字都能够代表一整句白话文,因此涵盖的内容未必便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吴良虽然没有于吉那般精通古文,但对于秦朝的小篆他还算是有些研究,阅读起来并没有太多的障碍。

  如此想着。

  吴良已经将木箱中的简牍也都拿了出来,顺便将箱子下面的衣物也都取出来查看了一番……这些衣物也都是秦制,而且符合贵族穿着的颜色与制式。

  “吴太史,这木箱中的衣物显然也是从倭国带回来的。”

  巫女呼再次适时说道,“秦之徐君到达倭国时,将秦朝的穿戴方式也带了过去,自此倭国的贵族便也穿起了秦制的衣物,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做出了一些改变,你看这上面的扣子,秦制衣物时常使用布扣结,而倭国却将略微复杂的布扣结改为了鱼骨磨制而成的骨扣。”

  “嗯……的确如此。”

  吴良顺着巫女呼所指看去,果然见几处本该用到布扣结的地方,上面却拴着一个圆形的骨节,看起来应该是从鱼骨嵴椎骨上的一截取下来磨制而成,如此嵴椎骨本就是中空的,很容易便可以穿过绳索将其绑住。

  “只是不知这些简牍可是秦之徐君亲笔所写?”

  巫女呼又颇为好奇的望着被吴良拿在手中的简牍问道。

  “此书名为《养神芝通要》,落款乃是‘齐地君房’,因此八成是徐福亲笔所写,不过我仍需阅读其中的内容加以验证。”

  吴良也不瞒他,点头说道,“此书与养神芝有关,其中的内容可能解开我们心中关于养神芝的一切迷题,亦有可能揭露这座岛屿的秘密,因此我认为在继续深入探查之前,有必要先阅读简牍中的内容,如此可令我们事半功倍,你若是懂得秦朝文字的话,也可以过来与我一同”

  吴良并非已经完全不对巫女呼设防。

  只不过现在乃是非常时期,两人算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因此有些事情必须互相协作,从而提高效率节约时间。

  就算真有什么吴良认为不应该外传,尤其不应该传入倭国的信息,等安然离开这里之后巫女呼也还在瓬人军手中,到时候再将她灭口亦是不迟,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去搞这种容易生出嫌隙的事情。

  “当年秦之徐君在神社中留下部分文献便有许多是秦朝文字,历代神社巫女记事所用的亦是秦朝文字,因此我在很小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学习秦朝文字了。”

  巫女呼应了下来,不过却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忽然红着耳根面露难色道,“只是在这之前,可否请吴太史容许我先离开片刻……”

  “你要去哪?”

  吴良疑惑道,对于专程前来寻找徐福下落的巫女呼而言,难道还有比拜读徐福的亲笔书籍更重要的事情么?

  “……”

  巫女呼却又吞吞吐吐的道,“也不去哪,只是一些私事……最多只需半盏茶的功夫,请吴太史准许。”

  “?”

  吴良这才注意到巫女呼此刻正夹着双腿,虽然已经极力令自己表现的自然一些,但一对柳眉却是不受控制的微微皱起,彷佛正在经受一场难以言喻的折磨。

  哦——原来是要上厕所啊!

  吴良恍然大悟,随即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去吧,不过这地方我们还没有探查完毕,千万不要走远,更不要去我们还没去过的地方,免得出什么岔子……你就拐过那个拐角避开我的视线就行了,若是有什么事喊一声我还可以第一时间赶去帮忙。”

  “嗯,多谢吴太史挂念,我去了。”

  巫女呼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而后便夹着腿快速去了吴良所知的那处此前经过的拐角。

  吴良则迫不及待的将七卷简牍全部摊开,找出了相应的顺序开始阅读其中的内容。

  ……

  在《养神芝通要》中。

  徐福明确将这座岛屿称作祖洲,正如巫女呼此前提到的那般,这是一座颠倒乾坤的神奇岛屿。

  岛屿周边的海面便是鬼洞的最深处,亦是人们常识中的海底,进入鬼洞的人沉入海底的那一刻,便跃出了祖洲周边的海面,一切都被颠倒了过来。

  至于这是什么原理,徐福也说不清楚,只能将其归咎于天地造化。

  而身处这座岛屿时,人们并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就像外面一样可以自由行走,唯一不同是的,这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只有太阳没有月亮,太阳始终处于头顶,不会自东方升起,不会自西方落下。

  而关于这座岛屿的传说,则一直可以追朔到齐太公姜子牙初到齐地的时候。

  传说姜子牙便曾登上过这座名为祖洲的仙山,并在仙山求得了延年益寿的仙药,因此活到了一百三十九岁的高龄。

  这个传说很早便在齐国王室贵族之间流传。

  可惜不只是当初姜子牙刻意隐瞒了与此有关的信息,还是相关的信息失传,谁也说不清楚这座岛究竟在什么地方,那令姜子牙长命百岁的仙药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事实上。

  当年姜姓吕氏执掌齐国的时候,王室便已经命人出海进行了多次寻找祖洲的行动,那是齐国便已经发现了远在海外的倭国,甚至一度将其当做祖洲,并将倭国的那座最大的白雪皑皑的活火山当做了扶桑树,却并未在倭国发现能够令人延年益寿的仙药。

  祖洲,始终是传说中的祖洲。

  如此一直到了田氏取代吕氏执掌齐国的时期,最后一任吕氏齐王齐康公吕贷被田氏放逐在了当时不见人烟的海岛郁洲山上,并且剥夺了吕贷的食邑。

  吕贷自此生活困苦,只能与家卷在岛上打鱼赶海为生。

  而徐福的祖先当初也在朐县隐居,因曾受吕氏恩惠,于是常常暗中派人出海前往郁洲山为吕贷送些食物与衣物。

  一来二去,双方便熟络了起来。

  如此过了好几年,一日徐福的祖先再去郁洲山,却见吕贷失魂落魄,原来是他的一个生性倔强的儿子贪玩,不慎进入了退潮之后露出的“鬼洞”,如今海水已经涨起淹没了“鬼洞”入口,那孩子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也是这个时候,徐家才知道郁洲山下的海中竟有这样一个“鬼洞”,却也只能劝吕贷节哀顺变,并协助吕贷为那个孩子修建了一座简陋的衣冠冢。

  转眼间此事便过去了十几年。

  一日徐福的祖先再去郁洲山时,却见吕贷家中多了一个年轻人。

  徐福的祖先好奇询问年轻人的身份,吕贷却搪塞说他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故交,徐福的祖先不方便多问,却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眼熟,离开郁洲山时又赫然发现十多年前为吕贷失踪的那个孩子修建的衣冠冢不知何时竟被填平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年轻人自此便在郁洲山上住了下来,帮助吕贷打鱼赶海,甚至有一次,徐福的先祖还在无意间听到那个年轻人将吕贷称作父王。

  也是这时,徐福的先祖才勐然醒悟。

  难怪一直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眼熟,尤其眉眼之间还与吕贷有几分相像……此人该不会就是吕贷那个十多年前进入“鬼洞”的儿子吧?

  此事令徐福的先祖感到惊奇,于是便将其记了下来。

  后来再过几年,吕贷因病去世,徐福的先祖还曾前去悼念,协助吕贷仅有的几个家卷在郁洲山上下葬。

  不久之后徐福的先祖再上岛时,才发现吕贷的家卷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几间空荡荡的石屋,还有吕贷那座孤零零的坟包。

  自此徐家先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几名家卷。

  在这之后,徐家曾有人进入田齐朝廷为官,虽然官位并不显赫,但也逐渐步入了齐国士族的行列,直到秦始皇灭齐统一天下,徐家才再次没落隐居于朐县,而与徐家一同在朐县隐居的,则还有一部分田齐王室的后裔,包括最后盘踞郁洲山的田横。

  田氏蛰伏于此自然有东山再起的心思,因此对同为齐国后裔的徐氏颇为亲近,其实不乏拉拢势力的意图。

  不过这一切都不曾逃过秦始皇的耳目。

  当时徐福已经人到知天命的年纪,当朐县周边有秦军调动的时候,他便觉察到了即将降临的巨大危机,心知徐氏恐怕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于是徐福连忙向当时在秦始皇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的恩师鬼谷子求助。

  “嬴政而今患有隐疾,担心大业已成却时日无多,因此正广招天下术士欲炼奇药以求长生,如今能够打动他的恐怕只有此事。”

  鬼谷子如是对徐福说道。

  这番话登时令徐福想到了齐太公姜子牙的传说,这个传说可不只是齐人知道,天下许多人都有所耳闻,再加上姜子牙的确高寿,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于是与鬼谷子商议过后。

  徐福决定搏上一搏,无论结果如何都胜过引颈待戮。

  而鉴于当时与田齐王室关系不错,徐福也决定拉上他们一把,于是便将这个计划私下告知了他们, 打算教他们也参与进来,毕竟田齐王室继承了吕齐的所有遗产,由他们提供部分消息更加亦可增加一定的可信度。

  结果没想到在田齐王室那里竟还有意外收获,田氏投桃报李,将一个与姜太公有关的龟甲拿了出来。

  龟甲上竟记载了祖洲仙草的详细情况。

  “养神芝”这个名字便自那龟甲上的记载而来,“生在琼田”,“其叶似孤”,“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当时活也”等特征亦是由龟甲上的记载而来。

  并且田氏还大大方方的承认。

  在齐国灭亡之前,田齐王室也曾因这个龟甲上记载的内容,多次派人出海寻找祖洲与养神芝,可惜都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放弃。

  而现在为了大局,田氏甘愿将这个龟甲拿出来献给秦始皇,为徐福做个最为有力的左证。

  就这样。

  一个结合时事、史实与传说的骗局便诞生了。

  这个骗局九成都可以考证的事实,只有一成乃是谎言,堪称天下最完美的骗局,由不得秦始皇不信。

  第七百四十五章 掉坑里了?

  当徐福带着那个龟壳前去觐见秦始皇,向其毛遂自荐的时候。

  或许是病急乱投医,秦始皇果然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并当即下诏将徐氏与田氏封作特使,专侍寻找祖洲与养神芝之事,一切耗费皆由国库负担。

  经过这番操作,徐氏与田氏暂时躲过了悬于头顶的利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与此同时。

  龟甲上的内容其实也引起了徐福的重视,这个“骗局”不但取得了秦始皇的信任,同时也令徐福对祖洲与养神芝的存在深信不疑,哪怕不为了秦始皇,不为了苟且偷生,他自己也想找到传说中的祖洲与养神芝。

  然而这显然并不容易。

  目前他只知道姜太公曾经到过这个神奇的地方,并且通过养神芝得到了异于常人的长寿,并且将养神芝的特征记录在了龟甲之上。

  至于这个地方具体在什么方位,又如何才能够到达却是一无所知。

  大海捞针固然不容易,但这个时代在茫茫大海中寻找一处未知岛屿的难度也未必便比大海捞针容易了多少。

  何况自姜太公之后,吕齐王室与田齐王室统治的数百年间,都曾无数次派船队出海寻找祖洲与养神芝,却全都是无功而返,这已经等于断绝了徐福的希望……那么多人历时数百年都不曾找到的传说岛屿,他又何德何能,如何能够找得到?

  然而事已至此,徐福也只能硬着头皮向秦始皇索要人力物力造船出海,哪怕做样子也得做得像个样子,否则秦始皇的屠刀依旧随时可以再次落下。

  就这样。

  寻找祖洲与养神芝的事持续了三年,三年间徐福多次出海在东海漫无目的的航行,又多次寻找“海中有巨大的交鱼阻碍出航”之类的借口拖延,一次一次的搪塞着秦始皇。

  徐福心里清楚,这么下去不是一回事,秦始皇终有一日会失去耐心,那一日便是他与徐氏的忌日,可他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终于有一日秦始皇做了一件令徐福冷汗直流的大事——焚诗书,坑术士!

  起因乃是当时两个颇为有名的术士,一个叫做侯生,一个叫做卢生,两人都颇受秦始皇信任,在咸阳城内享有国师之礼,奉命为秦始皇寻找并炼制可以长生的仙药。

  结果二人自然是寻找多年不曾找到,非但如此,竟还在贬低了一番秦始皇的为人、政略与长生妄想之后,携带求仙所用的巨款桃之夭夭。

  这二人倒是逃了,却苦了那一群同样被秦始皇以长生为目的召去咸阳的数百名术士,秦始皇认定他们与侯生、卢生皆是一丘之貉,于是下令将这些术士全部抓起来审讯,最后依旧没有查出侯生与卢生的下落,竟发狠命人将这些人携带的道巫书籍全部焚毁,并且这些人全部活埋泄愤。

  此事传到朐县,徐氏与田氏怎么可能不慌张?

  毕竟他们如今所做的事情,与侯生、卢生之流并没有什么区别,秦始皇既然活埋了咸阳的数百名术士,那么他们恐怕不久之后也会受到牵连。

  事实也确实如此。

  朐县很快便来了一伙数千人的秦军,这伙秦军的将军虽然声称乃是奉命前来协助徐福射杀海中交鱼,但徐福与田氏心里都明白,这其中不乏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意思。

  如此过了惴惴不安的三个月。

  更令徐福等人没有想到的是,秦始皇竟亲自东巡到了朐县。

  徐福与田氏都以为这次死定了。

  然则并没有,秦始皇只是视察了徐福建造的船只,慰问了徐氏与田氏的家卷,甚至还为他们带来了更多的物资,一幅和煦的模样鼓励徐福与田氏不要懈怠,承诺只要找到祖洲与养神芝,便给两家封侯加爵。

  徐福与田氏受宠若惊,完全不知秦始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是事后徐福才从鬼谷子口中得知,彼时秦始皇的隐疾已经越发严重,然而他已经不再愿意相信那些炼丹的术士,反倒是确有其事的养神芝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因此他才会对徐福与田氏另眼相看。

  但同时鬼谷子也提醒徐福,如果找不到祖洲与养神芝便应提前安排后路,否则秦始皇弥留之际,一定还是会因心中不甘而下令将徐氏与田氏一并带走。

  也是那时起,徐福每次出海便会绘制海图,逐渐查明了倭国的具体方位,这便是他为自己安排的后路,甚至为了防止泄露秘密,此事也并未告知田氏……

  如此又过了两年。

  郁洲山下的海域出了异象,彼时郁洲山上尚且无人居住,只有徐福时常上岛登高望远,以此来预测海中的气候,推测出海时机。

  也是这一次,徐福见到了那个藏于海底的“鬼洞”。

  这个鬼洞在徐氏的先祖留下的一篇记要中曾有提及,而那篇记要记载的正是当年徐氏的先祖与吕齐最后一任齐王吕贷在郁洲山上交往的过程。

  此事便是徐氏的后人也极少有人知道,徐福也是继任家主之位之后,在一次整理家族资料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随即阅读了其中的内容……那时徐福并没有将这篇记要太当回事,只是庆幸幸亏其中的内容没有流传出去,尤其是在田齐掌权的时代,否则必定会为徐氏惹来不小的麻烦。

  不过他看到的时候便已经无所谓了,毕竟齐国都被秦灭了,田齐王室也只能夹起尾巴隐居朐县,处境并没有比徐氏好上多少。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篇记要中有关“鬼洞”的记载。

  徐福对那件奇事还有些印象:“吕贷的儿子退潮时赶海误入鬼洞,潮水涨回来时也并未出来,所有人都认为他凶多吉少,还为他修建了一座简陋的衣冠冢,然而十多年后,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却出现在了吕贷身边,并且在吕贷病故之后,又与其他的家卷一同失踪。”

  基于这件奇事,这个平时藏于海底的鬼洞立刻引起了徐福的兴趣。

  当时跟在徐福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徐氏族人,于是徐福便将这件奇事说了出来与大伙一同商议。

  最终大伙一致同意进入“鬼洞”探查一二。

  因为如果徐氏先祖的那篇记要中所写属实,那么吕贷的儿子便肯定是在鬼洞中生活了十多年,这便说明鬼洞之中可能别有洞天,的确有必要进入查探一番。

  说来徐氏的人也是胆大。

  他们就这样在这种毫无保护措施,连潮水什么时候会涨回来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走进了“鬼洞”,并且耗费好几个时辰,一直深入走到了那个洞底的水潭。

  常年居于海边,徐氏的人水性自是极好,就连徐福亦是个中高手。

  众人下到水潭中不久,便也发现了那片位于水潭底部的光亮,并且为了一探究竟,他们竟还真就仅凭一副铁肺便强行潜到了下面,简直令人咋舌。

  然后。

  天旋地转,乾坤颠倒,徐福等人最终登上了这个神秘的岛屿。

  ……

  猕猴、鹦鹉、密林、玉山。

  徐福一伙人见到了吴良等人见到的一切,最后他们也来到了这个位于玉山之下的洞穴前面,不过彼时洞穴外面还没有这样一座采石场,只有几间已经坍塌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废墟中留有一些一看就早于秦朝的生活器具,这些器具上亦是积满了灰尘,还有一些已经破损,就算这里曾有人生活过,只怕也已经离开了很久。

  就在这一堆古物中,徐福找到了一块刻有字迹的石板。

  身为齐国后裔,徐福对上面的文字十分熟悉,那全都是齐国灭亡之前使用的齐文,而这些齐文记载的内容,正与祖洲和养神芝关系密切。

  而留下这块石板的人,正是吕贷那个消失了十多年的儿子——吕龙。

  石板上写明了这里就是祖洲吕氏祖先姜太公来过的祖洲,也写明了养神芝的功用。

  养神芝非但不能令人长生不死,并且其中含有剧毒,服用者一刻之内必定七窍流血而亡。

  但养神芝的确可以活人,哪怕是被养神芝毒死的人,只需将其枝叶盖于面上,不久死人便可似活人一般起身行走。

  不过这样的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依旧无法改变已经死去的事实,依旧会如死人一般持续腐坏,如此持续一个月之后,便会化作一堆黑土。

  而这黑土才是真正能够令人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

  活人服下之后,便可精神焕发,哪怕已经患有绝症亦可药到病除,长久服用更是能够延年益寿,活过百岁不在话下。

  不过这黑土也并非全无坏处。

  最大的坏处便是,服用过黑土的人便会彻底失去生育能力,从此无法再拥有子嗣,并且死后无法再被养神芝“复活”,身体还会变得异常坚硬,敲起来彷佛石头一般发出脆响。

  如此将尸首停放十日左右,死者的身体表面会逐渐变为岩石才有的灰黑色。

  再停放一月之后,这具尸首又会干裂开来,最终变为一地冰冷的碎石,看不出丝毫活过的迹象。

  除了人之外,猕猴、野兔一类的动物皆是如此。

  但鸟类、鱼类与蛇却不在此列,这些动物非但不会被养神芝毒死,食用黑土亦看不出有任何明显坏处,并且依旧能够生育繁殖。

  也是因此。

  岛上的猕猴、野兔之类的动物皆不喜食用黑土,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而鸟类、鱼类与蛇类对黑土却是趋之若鹜,时常因争夺黑土发生争斗不休,而鸟类更是终日盘旋于空中俯视着岛屿,每每见到那只猕猴或是动物奄奄一息,便会取来养神芝等待死亡降临,再用养神芝将其复活,守在边上等待其化作黑土再去抢食……

  这便是石板上的全部内容。

  徐福看过极为震惊,只想尽快找到养神芝,再取一些石板上所写的黑土一探究竟。

  至于留下这块石板的吕龙与吕贷的家卷。

  通过茅草屋的情况徐福猜测他们早就离开了这里,而且断然不可能活到现在,毕竟徐福距离吕龙生活的年代,也同样相差了好几百年,就连姜太公也不曾活这么多年……又或是因服用黑土彻底失去生育能力,不曾延续至今,并且死后化作了看不出丝毫活过迹象的碎石。

  徐福更加倾向于后者。

  因为吕龙能够在石板上写明服用黑土的后果,与服用者死后发生的变化,并且还将可有这些信息的石板留在岛上,便说明他定是在岛上生活了许久许久,久到亲眼目睹过身边亲人死亡之后的情景,才将其记录了下来,而这一切只能在岛上完成。

  看过石板之后。

  徐福立即随行的族人在岛上搜寻,最终他们在茅草屋旁边的玉山之下找到了那个岩洞,并在洞内见到了一株养神芝。

  徐福小心采下一条枝叶包好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又在山下的林子中发现了一群聒噪的鹦鹉,这群鹦鹉正在争抢着什么,徐福立即命人将这群鹦鹉驱散,方才发现了一堆被鹦鹉糟蹋过的黑土。

  那黑土臭不可闻, 令人作呕。

  鉴于石板上的信息,徐福却是跃跃欲试,于是他教族内还没有子嗣的年轻人退到一边,自己则与两名已有子嗣并自愿尝试的族人上前尝试。

  其实方才查看石板的时候,尤其看到黑土会令人失去生育能力的时候,他就想过姜太公留下的吕氏后人,不过转念一想,倘若姜太公是在已经留下子嗣之后才服用黑土延年益寿,不是就不用承担绝后的后果了么?

  而这时候的徐福亦是已经子孙满堂,甚至他老当益壮,在崂山还留下了一些血脉,因此根本没有绝后的后顾之忧。

  于是。

  他与那两名族人忍着恶臭吃下了些许黑土……如此臭的东西,味道竟有些甜?

  徐福十分意外,这才放心的吃了一口,这一口下去顿时令他神清气爽浑身轻松,彷佛果真起到了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一般……

  ……

  看到这里,吴良已经读完了四卷简牍的内容,拿起第五卷 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宫,立刻心生疑惑:“呼姑娘怎么还没回来?掉坑里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最后一点念想

  “呼姑娘?”

  觉察到这个问题,想着在这个了解还比较有限的岛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吴良自是连忙向巫女呼方才所去的方向叫了一声。

  “呼姑娘……姑娘……娘……娘……”

  逐渐令吴良无语的回声在空荡荡的地宫与通道中回荡,然而直到几秒钟之后回声彻底消失,也始终没有得到巫女呼的回应。

  “?”

  吴良心中立刻付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方才巫女呼要去厕所的时候,他还特意交代不要走远,在他这样的正人君子面前只需避开视线即可,如此若是除了什么岔子,二人互相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而巫女呼也不是不晓事的人,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才对。

  如此想着。

  吴良只得暂时将剩下的简牍放在一边,站起身来望向巫女呼此前去往的方向又用更大的声音叫了一声:“呼姑娘,你可还在?”

  如果这样还得不到巫女呼的回应,吴良便不得不提高警惕,带上铜匕首前去查看一下究竟情况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

  “我……我在!”

  不远处的通道里终于传来巫女呼略显尴尬的声音,“吴太史不必忧心,我就在这里,只是可能……可能还需要一小会功夫,请吴太史担待。”

  听到巫女呼如此回应,吴良总算安下心来,心说难不成是女生共同的亲戚来了,嘴上则笑着说道:“你还在就好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没事,你不必着急,我就在此处阅读书籍等待。”

  “多谢吴太史。”

  巫女呼应了一声。

  吴良则笑着摇了摇头,再次将心思放到了剩下的简牍上。

  与此同时,吴良对《养神芝通要》的实际内容也产生了一些疑问,或许是他理解错了,最开始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以为这里面记载的主要是徐福研究出来的一些相关“养神芝”的特性。

  然而如今这总共只有七卷的《养神芝通要》他已经一连读过了四卷,其中却只有少量相关养神芝特性的记载,并且大部分记载还都是“吕龙”刻在石板上的内容,并不算徐福的相关研究结果。

  剩下的三卷篇幅有限,徐福若是真对养神芝有什么研究,只怕也很难写得十分详细吧?

  甚至就算有人告诉他这部书其实是叫做《养神芝通要·序》,吴良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这里面写的不就是徐福发现养神芝的过程么?

  带着这样的心思,吴良谈开了第五卷 简牍。

  书接上卷:

  服下黑土感觉神清气爽之后,徐福与众人皆认为吕龙刻在石板上的内容乃是事实,自是将这种黑土当做了异宝。

  于是连忙去吕龙曾经居住过的茅草屋中找来一个尚且完好的陶罐,将眼前的这些黑土一点不剩的装了进去,意图带到外面给族内的老人也带来长寿。

  甚至为了防止离开的时候海水将这些黑土泡了,他们还特意寻来一些树叶、干草与泥巴和好,给这陶罐做了一个颇为严密的封泥,放在太阳下面暴晒,直等封泥干了再下水原路返回。

  等待的过程中。

  徐福等人也并未闲着,分成几组继续探查这座岛上的其他地方。

  如此探查过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如果这座岛上没有这座玉山,没有养神芝,没有颠倒乾坤的异象,其实与普通的海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动物、植被、鸟类、昆虫……虽然有些东西并不常见,但也并未外界没有的东西。

  就这样一连耽搁了几个时辰,等待封泥晒干的过程中,他们甚至还有闲心将树枝削尖做了几把的鱼叉,跑到海边插了几条肥鱼就着一并捉来的海蟹,坐在树荫下享用了一顿海鲜烧烤大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其实是来这地方休闲度假的。

  于是就因为这段时间的耽搁,他们终归乐极生悲。

  返程的过程中。

  徐福等人颇为顺利的浮出了鬼洞最深处的水潭,水潭中的海豚还颇为热心的送了他们一程,但当他们不行离开鬼洞,距离洞口还有好几里地的时候,海水却涨了回来,一眨眼的功夫便淹没了鬼洞的入口。

  他们瞬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往后,此处距离那水潭便有几十里地的距离,一口气根本就不可能返回祖洲。

  哪怕那群海豚热心帮忙,在鬼洞中也不可能将他们托出水面换气,何况海豚的体型可不小,在这条相对狭窄的鬼洞中很难做到行动自如。

  往前,好几里地的路程也绝不是闹着玩的。

  何况海水已经倒灌进了鬼洞,他们向前只能是逆流而上,而且是人力无法抗衡的逆流,这好几里地的路程对于他们来说亦是天堑。

  徐福等人瞬间陷入了绝望之境。

  然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甚至连来不及交流,大量的海水便已经涌了进来将鬼洞完全填满,连个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最终。

  活着回去的人只有徐福一个。

  情急之下他迅速抓住了那个装有黑土的密封的陶罐,并在失去知觉之前将陶罐与自己绑死在了一起。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趴在了郁洲山下的海滩上。

  徐福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在水底呆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鬼洞入口飘出,最终飘浮到这里的得以生还……他只知道此刻海滩上只有他一人,那种情况下,其他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徐福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走在沙滩上,寻找他们此前停靠留在郁洲山下的船只。

  不久便遇上了已经一天一夜不见他们音信、前来寻找他们踪迹的族人,他们将徐福扶上了船,也将那个他始终不肯放手的陶罐一同带上了船,问起其他的下落,徐福只说他们赶海时遇上了忽然涨来的大潮,来不及回到岸上,偏偏大潮中还来了许多凶性十足的交鱼对他们发动了攻击,那些族人可能已经葬身海底。

  族人们自然有一些疑惑。

  他们历代都是居住在海边,对这一代的海域再熟悉不过,寻常的涨潮根本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就算是忽然涨来的大潮大浪,也必定会有征兆,他们亦可提前察觉……至于交鱼,那的确不是人力能够抵挡的海中霸主,若真落水时还遇上了交鱼,那的确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而此情此景之下,徐福又是族长。

  族人们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先将奄奄一息的徐福带回去静养。

  后来这件事便这么被徐福压了下来,失踪族人皆被定做出海为秦始皇寻找仙药遭遇交鱼袭击丧生的烈士,他们的家卷得到了一笔极为丰厚的抚恤金,这笔钱自然由国库来出,也算是很好安抚了那些家卷的心情。

  而至于养神芝与那罐被徐福带出祖洲的黑土,则被他占为己有。

  他当然不会将如此珍贵的异宝交给秦始皇。

  身为齐国后裔,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事实上,秦始皇都是他的敌人,何况寻找仙药的事本身便是一场“骗局”,哪怕如今真找到了能够教人长寿的异宝,也改变不了这还是一场针对秦始皇的“骗局”的事实。

  与此同时。

  他的“逃离计划”也依旧在暗中实施,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便会义无反顾的逃往倭国,彻底脱离秦始皇的掌控,否则待秦始皇彻底失去耐心之时,便是他的殒命之日。

  为此他必须做许多用于蒙蔽秦始皇的事情,否则便不可能脱身。

  这“逃离计划”正是他的师父鬼谷子所赐,田氏必须被蒙在鼓里,族人们也必须被蒙在鼓里,哪怕只是传出一丝一毫,便定会立刻为徐福招来杀身之祸。

  而在等待时机的过程中。

  徐福依旧时常前往郁洲山查探,期待着那个鬼洞再次出现,也期待着能够再次进入鬼洞,见到那些留在了鬼洞中的族人。

  他曾想过,或许那些人也似吕贷的儿子吕龙一样并没有死,而是困在祖洲定居了下来,或许等下一次潮水退去鬼洞出现,他们便可以从鬼洞中出来。

  可惜一连好几年,那个鬼洞都没有再出现。

  终于。

  由他主持的“蜃楼”即将建造完成,而鬼谷子那里也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秦始皇的身体每况愈下,在一次晚宴上对李斯降下密诏,密诏的内容疑似提到了徐福寻找养神芝的事情。

  徐福心知若此事属实,那么他的好日子恐怕很快就要到头。

  于是徐福加快了“蜃楼”的收尾。

  又上书向秦始皇申请了更多的物资,再加上自己多年来收拢来的可能用的上工匠、书籍、种子,以及那批看似是为求仙,实则是为了到达倭国之后成为自己的食邑的童男童女,还有一些混杂其中的族人,煞有介事的选了一个好日子,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出海仪式,而后带着“养神芝”与黑土头也不回的直奔倭国而去。

  ……

  这场远航的过程其实并不顺利。

  其中细节不必多言,总之当徐福踏上倭国那片土地的时候,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还活着,所带物资亦是几乎消耗殆尽,“蜃楼”更是早已千疮百孔,不可能再次出海。

  不过总算是到了。

  而对于倭国的原住民来说,徐福的到来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宗教、医疗、文化、农业技术、陶器技艺、铁器技艺……总之方方面面,秦朝都完全碾压贫穷落后的倭国。

  因此徐福基本没花什么力气就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并且用一种类似传教的方式与当地土着交往,轻而易举的成为了倭国土着心中的神——祖神。

  待一切稳定下来已是多年之后,徐福也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变的力不从心。

  这时他再一次取出了从祖洲带回来的黑土。

  黑土的效果立竿见影,每次服下之后都会令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举手投足都彷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轻盈矫健。

  然而最开始的时候,黑土的效果还可持续几月。

  几月过后,他便会变回这个年纪应有的那副衰败状态,不得不再次服用黑土。

  渐渐的。

  这种效果开始缩短,三月……两月……一月……

  到了最后,徐福甚至每过十天便需要服用一次黑土,否则便只是从床上做起都十分困难,不过那时他已经到了九十七岁的高龄。

  甚至有时撑着不去服用黑土,他便会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变得僵硬无比,略微动一动便会“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而一旦服下黑土,这种僵硬感便会立刻消失,也不再发出任何响动。

  就这样。

  那一陶罐的黑土在几年之内便消耗了大半。

  徐福心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需要黑土,于是便动起了养神芝的注意,当初他也曾带回了一片养神芝的叶片,或许使用这片叶片,便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黑土。

  然而养神芝叶片历经多年早已枯黄,轻轻一碰便会断裂,将其小心置于尸首的面部, 尸首也并不能立时坐起,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传说中的“活人”功效。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等待黑土耗尽,像吕龙留下的那块石板上所写的那样死去,化作一堆碎裂的石头;

  二是重新去一回祖洲,取来更多的黑土为自己续命,至于究竟能续多久的命,也还是个未知数,毕竟石板上也曾写过,黑土只能使人长寿,并不能使人长生。

  其实活到他这个年纪。

  已经没有那么看中生死了,与这条时日无多的性命相比,他更想再去一次祖洲,将上一次不曾搞清楚的疑点全部看透,瞧一瞧当初留在鬼洞中的族人是否活了下来,查明白这种黑土究竟为何物……这是他此生最后的一点念想,他很犹豫。

  恰逢此时。

  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秦朝是持续了十四年就灭亡了,而秦始皇更是在他离开的当年便忽然暴毙。

  如今经过战乱,天朝再一次被统一,现在的天朝叫做国号为汉。

  这个消息顿时令徐福心中最后的那点念想活跃了起来!

  第七百四十七章 田氏的末路

  秦朝没了,秦始皇早就一命呜呼了。

  徐福已经没有了任何顾虑,于是立即命人建造船只着手返回天朝。

  几月之后,徐福孑然一身的离开了倭国,随行只有一些渡海所需的物资与定额的水手船夫,甚至走的时候没有与任何人道别,只是在神社中留下一封书信便悄无声息的离去……当然,陶罐内剩余的黑土也被他带在了身边,如今他已经离不开黑土了。

  而当他横跨东海蹋上祖国的大好河山时却才发现,战争还并未完全结束。

  刚刚进去朐县地界,甚至还来不及去看一看老宅,他与随行的人便被当作汉军的细作捉了起来。

  徐福被捉之后并没有被关押在朐县,而是直接便拉到海上,渡过海峡登上了郁洲山,此时他才发现,郁洲山的山腰上已经建起了一座宅邸。

  而当他踏入宅邸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凉意,再仔细辨认过修建宅邸的石砖材料之后,心中便不由的“咯噔”了一下,这……难不成祖洲已经被其他的人发现了么?

  也是这时候。

  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人捉拿。

  捉拿他的人,正是徐氏当年的老相识——田氏。

  只不过如今田氏已是强弩之末,当年与徐福交情颇深的老一辈早已归西,田氏的小辈虽已经长大成人,但也在与汉军的数次交锋中陆续殒命。

  如今还活着的便只有田横一人。

  说起来,徐福还记得田横小时候的模样,那时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还得恭恭敬敬的称他一声叔父,而如今田横则已经人到中年,看起来说不出的沧桑与沉稳,若非田横一上来就认出了徐福,徐福还真有点不敢认他。

  不过田横似乎对徐福并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看到徐福直到现在还活着,田横便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也是他们田氏运气好,徐福出海一起不回后不久,秦始皇还来不及追究便一命呜呼了。

  否则此事追究下来,徐福跑了秦始皇当然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与徐福一同肩负寻找养神芝职责的田氏必定受到迁怒与株连,遥想秦始皇之前“焚诗书坑术士”的事情,光是这迁怒便已经足够令田氏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在这件事上,田氏对徐福有着许多不满。

  好在徐福这次回来原本是打算隐姓埋名的,但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也提前想好了另外一套说辞,此时刚好能够用上。

  于是田横便听到了类似于“苏武牧羊”的故事:

  徐福当年出海一去不回并非逃走,而是在海上遭遇风暴使得“蜃楼”遭遇了极为严重的损坏,船上人员亦是死伤惨重,以至于没有动力航行返回。

  于是他与“蜃楼”便被海风一路吹着,历时数月一直飘到了倭国,接着又被倭国擒获,扣押下来当做人牲关押至今。

  如今徐福到了这个年纪,倭国人见他这么多年依旧不忘归心,终是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将他放了出来,又给了他一条小船,教他能够在闭上眼睛之前落叶归根,于是他毅然决然踏上了归途,哪怕死在路上亦在所不惜。

  许是天公作美。

  想不到这一路竟出奇的顺利,走到哪里都是顺风,竟真就教他活着回到了故土……

  对于这个自说自话的故事,田横自然不肯轻易相信,更不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怨恨。

  而徐福见此处宅邸乃是使用与祖洲玉山相同的岩石修建而成,又见田横居住在郁洲山上,宅邸位置正对着鬼洞所在的那片海域,大会有一副随时监视的态势,心知祖洲大概率已经被田氏发现。

  于是便心一横,主动将祖洲与养神芝的秘密分享了出来,还将剩余的一些黑土也献给了田横。

  田横见到黑土看向徐福的目光顿时复杂了起来,随即将他带入书房,压低了声音问道:“君房叔父,这黑土果真能令人长生?”

  显然。

  田横的确已经找到了祖洲,并且还见过这种神奇的黑土。

  可是却并不知道这黑土究竟有何功用……

  与徐福不同,当年徐福到达诅咒,很快便找到了那块吕龙留下来的石板,因此通过石板极为轻易的了解到了养神芝与黑土的特性。

  而那块石板原本徐福是要带出来的,可惜在快要离开鬼洞的时候出了岔子,海水涨潮将那块石板与除他之外的族人全部淹没,最终徐福得以生还,而那些族人与石板却永远留在了水底……至于石板究竟身处何处,徐福也没办法说清楚,可能留在了鬼洞或是水潭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吧?

  田氏若是在那之后才发现了鬼洞,没有见过那块石板,短时间内自然也不可能获悉养神芝与黑土的特性。

  “好侄儿,不然你以为我如何活到这个年纪?”

  徐福并未将田横口中的“长生”纠正为正确的“长寿”,只是颇为澹然的反问,甚至还当着田横的面吃下了一口黑土自证。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这黑土才是长生的仙药啊!”

  田横顿时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叹道,“自君房叔父一去不回之后,许多徐氏族人怕受到牵连,纷纷连夜迁离了此处,我家不愿离开齐地,于是便将部分家卷与家产迁到了郁洲山上避世而居,后来有一日退潮时竟无意间发现了那个无底洞。”

  “也是机缘巧合,家父正对此洞费解之时,洞内竟有几只鸟儿飞出,其中一只鸟儿受到惊吓,不慎将口中所衔之物掉落,那竟是一片不知究竟为何物的叶片。”

  “这一幕立刻领我父想起了关于‘养神芝’的传说,传说中不正是鸟儿将‘养神芝’衔来置于死者面部,死者登时便可复活么?适逢那时我祖父过世不久还不曾下葬,于是我父立刻带上那叶片前去尝试,不成想不久之后祖父竟果真坐起身来,还能再屋内四处行走,只是不会答应不能言语,彷佛不认识我们一般。”

  “见此状况,我父自是大喜,惊呼‘找到祖洲了’!”

  “于是立即命人进入那无底洞内不计代价的探寻,最终竟果真通过无底洞深处的水潭来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神秘海岛,岛上竟还有仙人居住过的草屋。”

  “我父惊喜之余,连忙带人在岛上寻找‘养神芝’的踪迹,终于在一处尽是玉石的仙山洞穴中寻得了一株‘养神芝’。”

  “我父遂将这株‘养神芝’连根拔起,又包好了打算带回来培育,如此田氏便人人皆可长生不死,假以时日,何愁复国大业不能实现?”

  “可当他将‘养神芝’从祖洲带回来之后,哪怕使用最肥沃的土壤养殖,‘养神芝’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就要活不成了。”

  “而与此同时,我那被‘养神芝’复活的祖父亦是没有真的活过来,不断腐烂着直至一月之后完完全全化作了一堆难闻的黑土,我父见状以为要用这黑土培育‘养神芝’才成,连孝道都不得便将黑土收拢起来种下了‘养神芝’。”

  “哪知才种下不久,便有一群飞鸟蜂拥而至,卫士们奋力阻挡亦不能令这群飞鸟退却,待一场大乱过后,‘养神芝’已不知所踪,连同我祖父化作的黑土亦是点滴不剩。”

  “此事过后,我父捶胸顿足自此得了心病,尤其悔恨此前为了培育“养神芝”,他连一片叶子都舍不得摘下试一试这仙草是否也能令人长生不死,如今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没过几年便抱憾病逝了。”

  “而我却以为此事可能还有补救的机会。”

  “飞鸟衔草活人的传说早就有了,这传说历时成百上千年,那鸟儿更不知道衔了多少年,我们如今仍能亲眼见到此事,便说明‘养神芝’可能并非被采了便没有了,或许下次再去时,新的‘养神芝’已经长了出来也说不定。”

  “结果几年过去,那无底洞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此同时,天下却逐渐动荡了起来,各地出现‘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刻字,继而陈胜、吴广等人揭竿而起,各地秦军纷纷退去,六国隐藏在民间的贵族亦是伺机而动,我家见时机到了,亦是趁机招兵买马反秦复国。”

  “此间发生的战事便不多说了,起起落落终还是一场空,如今大势尽去,我也只能躲在这孤零零的海岛上苟延残喘,一旦刘邦大军杀到,除了投海别无选择。”

  “好在我还把握着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这便是我最大的筹码……”

  “言归正传,那无底洞再次出现已是十一年后的事,在这之前我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人手工具一应俱全,我不但要再去寻找‘养神芝’,这仙岛上也要占为己有。”

  “这一次,我们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进入的自是更加顺利。”

  “我率人直奔那座仙山,果然在仙山之下的洞府中找到了新长出来的‘养神芝’,这一次我放弃了带出去培育的想法,‘养神芝’乃是仙草,且不说离了仙境能不能活,就算是真能移植培育,怕是也就没那么珍贵了。”

  “而我作为‘养神芝’的拥有者,亦有责任使其始终保持珍贵,否则那便是我的损失。”

  “不过在这之前,我仍需进一步研究‘养神芝’的特性,于是我当即采下一片叶子命一人服下,也算是弥补了我父当年最大的遗憾。”

  “哪知那人服下之后,才过了两个呼吸的功夫,便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我上前查探却才发现,他已经彻底没有气息,这‘养神芝’非但不能令人长生不死,竟还似毒物一般立时取人性命,这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若是如此,‘养神芝’便对我毫无用处了,难道传说是骗人的,可又如何解释姜子牙的长寿与那龟壳上的记载?”

  “失望之余,我自是极不甘心,不过我也知道海水不久之后便会淹没无底洞入口,那时只怕在下一次再出现如此规模的退潮时才能出去,这时间间隔长达十多年之久,因此恐怕不能久留。”

  “不过我这次一同带进来的百十名玉石工匠却是不能再出去的,否则便有暴露秘密的风险。”

  “于是我便对这数十名异族工匠允于重赏, 骗他们在这里安心劳作,完全不提不久之后这里就相处也出不去的事实,再教一些自愿留下的族人一边看管这些工匠,一边继续探查关于这座仙岛与养神芝,待下次无底洞再出现时,我再率人进来接应他们。”

  “与此同时,我还命那些工匠即刻在玉山上就地开采了一批岩石运送出来,后来又用这些岩石制成石砖修建了这座可俯瞰这片海域的宅邸,自此日夜监视此处的一举一动。”

  “一晃又十二年过去了,原本我以为那无底洞该在去年出现,但苦苦等了一年却不见任何动静。”

  “君房叔父有所不知,如今田氏也快到了尽头。”

  “前几日我才收到刘邦使者送来的诏书,命我一月之内动身前往雒阳觐见,承诺可赦免我的一切罪责不予追究,最大可以封我为王,最小也可以封我为候,倘若我一月过后仍未动身,刘邦便要命派大军前来剿灭于我。”

  “我信不过刘邦,却又断然抵挡不了百万汉军的围剿,已陷入两难境地。”

  “君房叔父,你曾是鬼谷先生的关门弟子,鬼谷先生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通天之智,你受鬼谷先生亲自传教,定然也拥有过人的才能与智慧。”

  “如今我面临如此境地,你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田横的这番话很有意思,颇有那么点后是网络上经常出现的“我女朋友绿了我,有一次我回家发现她衣衫凌乱,一个男人从窗户上跳了下去,于是我赶紧下楼去追,准备骑上我的小电驴时,却发现小电驴没气了,请问小电驴补一次胎需要多少钱”的既视感。

  第七百四十八章 “李代桃僵”之计

  徐福则答非所问的道:“如此说来,如今有百余人已经在祖洲生活了一十二年?”

  “正是如此。”

  田横点头应道。

  “……”

  徐福沉吟起来。

  其实要在祖洲生活也并非难事,岛上有澹水水源,有树木花草,有些树木还是果树,可以结出不少能够使用的果实,这是岛上猕猴的主要食物来源。

  除此之外,海中的鱼虾资源亦是极为丰富,几乎不用担心食物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田横上一次乃是有备而去,并且还将一些族人当做监工留在了里面,如此他肯定也准备了较为充足的粮食,只会令岛上的生活变得更加简单。

  想当初吕贷的儿子吕龙尚且年幼便能够在岛上生活十几年,最后还从里面出来回到了吕贷身边。

  那么这些人应该也不在话下。

  因此他并不是担心这些人的安危,而是担心那座玉山与养神芝的安危,若是百余名工匠连续一十二年开采玉山,岛上那座并不算大的玉山恐怕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了。

  而若是那座玉山不复存在了,那么养神芝恐怕也无法独活。

  很早之前他便有过这样的假设:养神芝需要特定的环境才能够生存,只有那座玉山才能够为养神芝提供这种特殊的环境。

  毕竟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养神芝的时候,便看到了养神芝的根须在玉石中蔓延生长的神奇画面,那玉石就像是养神芝的所需的特殊土壤一般,其他的植物哪怕再厉害,也断然无法将根须蔓延进坚硬密实的玉石之中。

  而如今听到田横说起他的父亲曾移植养神芝做过的种种尝试。

  徐福越发认定,玉山与养神芝其实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养神芝需要玉山来提供生存所需的养分与环境……

  “君房叔父,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如今面临如此处境,应该如何是好?”

  田横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徐福抬眼看向田横。

  这孩子很小的时候徐福就见过,但现在他却并不信任田横。

  方才田横已经说过,为了保住祖洲与养神芝的秘密,他招募来的百余名登上祖洲的异姓工匠肯定不能再离岛……

  如今徐福也是这个秘密的知情人,并且还被田横控制在了手中,那么他的处境是否与那些异姓工匠一样呢?

  徐福心中已经有了答桉——田横会不会杀他灭口尚不好说,但却绝对不会再放他走!

  不过徐福倒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他心知自己已经年老体衰,就算有那黑土续命,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因此这次回来他就是打算前往祖洲定居下来,留在岛上悉心观察研究祖洲与养神芝,尽可能搞清楚这座仙岛与这种仙草的本质,最后不留遗憾的长眠祖洲。

  所以如果田横将他与那些工匠一样困在祖洲,反倒是遂了他的心愿。

  与此同时。

  徐福现在最担心的问题其实与田横一样,他也怕刘邦派兵前来围剿田横。

  若是如此,田横要么是战死,要么是被刘邦擒住,前者还好说一些,后者则会导致祖洲与养神芝的秘密便有极大的概率被刘邦知晓。

  如此一来情况便会变得更加复杂,徐福那悉心观察研究祖洲与养神芝的计划必将受到极大的影响,甚至最后他是否还有机会再一次登上祖洲,是否还能在一次见到养神芝都还是个未知数。

  徐福不希望情况变得复杂,因此他必须帮田横一把。

  于是。

  “李代桃僵。”

  徐福沉吟着说出了四个字。

  “可否请君房叔父细细说来?”

  田横不解的追问道。

  “刘邦可曾见过你?”

  徐福问道。

  “不曾见过。”

  田横答道。

  “那么刘邦身侧大将可曾见过你?”

  徐福又问。

  “也不曾见过。”

  田横又答。

  “若是如此,这‘李代桃僵’之计便没有漏洞。”

  徐福笑道,“你先应下刘邦的征召,再派两名忠心的门客携一个假扮你的人带上身份信物前往雒阳便是,此去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刘邦其实是假意召你,途中便会将你害死,从而彻底断绝齐国的种子;二是刘邦的确有容你的胸怀,如此你便要命两名忠心的门客将那假扮你的人提前处决,免得到了雒阳再出什么岔子,到时你的门客只需说你乃是壮志未酬自刎而亡,还可在史书中留下一个美名。”

  “至于你自己,不是还有祖洲么?”

  “只要躲进祖洲,刘邦此生恐怕都找不到你,而你却在祖洲获得了长生,待风头过去依旧能够逍遥快活……只是此计最大的难点则在于你的族人与部下,刘邦心知你盘踞于此,少上几人或许不打紧,但若是你的族人与部下全部不见了踪迹,那么这便是‘李代桃僵’之计最大的漏洞,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听了这话,田横沉思片刻才开口问道:“不知叔父以为这些族人与部下应如何处置?”

  “若是他们不知祖洲之事,你只需要将这‘李代桃僵’之计也瞒过他们便是。”

  徐福道,“但若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祖洲之事……此事老夫实在无法为你出谋划策,只能你自己定夺了。”

  “多谢叔父指点。”

  田横拱手谢道,“不过此事只能提前做好准备,是否能够顺利实施,还要看那无底洞是否会在近期出现。”

  “正是如此。”

  徐福点头。

  于是这件事便就此定下,徐福只是暂时被田横“安排”在宅邸住下。

  如此很快便到了刘邦给出的最后期限。

  田横果然接受了徐福的“李代桃僵”之计,派两名门客与一个替身携带身份信物乘坐马车前往雒阳觐见。

  此时那无底洞还未出现。

  不过田横也有两手准备,他已经开始提前命人建造船只,倘若预计替身到达雒阳的时间到了,无底洞还未出现,他便要乘船出海,一路前往徐福曾到达过的倭国,而徐福便是此次逃往最好的向导。

  倘若无底洞出现,那就更好说了,直接带徐福躲去祖洲便是,作为很早就接触到祖洲与养神芝的人,徐福对他依旧有用。

  至于其他的族人与门客……田横并未告诉徐福他打算如何处置,不过在田横宅邸生活的这段日子,徐福已经心中有数:这些人应该知道祖洲与养神芝的事情,甚至有许多人还去过祖洲,只是对养神芝的了解还处于徐福到来之前的状态。

  同时。

  这些人也都知道田横其实是派了替身前往雒阳面见刘邦的事情,毕竟最近田横依旧在他们面前晃悠,并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

  而田横的这不避嫌的举动,已经令徐福明白了他的心意。

  倘若无底洞没有及时出现,他们便可以登上与田横一道前往倭国的船只;但倘若无底洞及时出现了,他们恐怕就……

  终于。

  在最后的期限临近之前,郁洲山上一片欢呼,无底洞终于在一次出现了,他们已经看到了那个海中忽然出现的旋涡。

  依照田横此前的计划,现在他的替身如果不是被刘邦害了,便应该已经被两名门客处决了,只不过受限于此时的通讯水平,相关的消息还并未传回郁洲山。

  田横见状立刻将所有人召集而来。

  趁着海水退潮的空当举办了一场宴席,声称这是他们在仙岛之外的最后一餐,此宴过后大家伙便将一同进入无底洞,前往仙岛去过那与世无争的仙人日子。

  就这样,一场宴席过后,当无底洞露出来的时候。

  除了田横、徐福与少数不足十人之外,所有人都没有了气息,因为田横瞒着所有人将珍藏的养神芝枝叶下入了饭菜之中。

  甚至临去之前,田横还拿了一封提前准备好的书信放置在了客堂最显眼的地方。

  “有了这封书信,世人只会知道我田横贤良明德、志节过人,而这些因此死去的人,亦无一不是拥戴于我的忠义之士,此事必将成为一段经久不息的典故。”

  望着满地的死尸,田横对徐福说道,“叔父,我虽取了他们的身价性命,但却成就了他们的旷世美名,也不算亏待了他们,此计如何?”

  “……”

  一番话只听的徐福背心发凉,他此前虽有引导田横这么做的意图,但终究还是小看了田横,此人当得起“枭雄”二字。

  ……

  田横相隔一十二年。

  徐福相隔数十年。

  再次等上祖洲,两人多少都有些陌生。

  因为祖洲的确因为此前留下的百余名工匠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们已经在玉山之下建起了一座寨子,并在寨子中修建了许多供人居住的石屋。

  而变化更大的则是,寨子中的人对他们有着明显的敌意。

  徐福、田横等人很快便被控制了起来。

  一问才知,十二年前田横留在进行监工的族人已经悉数殒命,如今这座岛已经被一个叫做“梁老大”的工匠头子控制。

  当年田横将少量族人与这些工匠留在这里。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工匠还受到高额报酬的吸引,任由田氏族人使唤,为自己修建起了这样一座寨子,修建了那些形似牢房的石屋,还颇为听话的住了进去。

  但很快便逐渐有人开始思念家人,于是前去寻找田氏族人希望能结些工钱,再告几天假回去报个平安。

  而这些人自是没有好下场,被心知根本就出去的族人非打即骂,实施高压手段进行压迫,免得被这些工匠发现了真相。

  大部分人则为了田横许下的高额报酬,继续选择忍气吞声。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

  终于有一天,一个受了气的工匠下了宁愿不要工钱也要逃走的决心,于是趁着夜色逃出寨子,直奔那处通往无底洞的海底深洞而去。

  结果他自然是失败了。

  被捉回来后,田氏族人认为必须杀鸡儆猴,于是决定当中将这名工匠处死,从而震慑其他的工匠。

  谁知这工匠竟在临死之前大喊此地就是一个骗局,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田氏族人连忙斩杀了此人,可这些话却已经在工匠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后来没过多久,梁老大便联合所有的工匠组织起了反抗田氏的革命,工匠人数乃是田氏的三倍,又是夜里突袭,自是一瞬间便掌控了形势。

  田氏族人要么被杀,要么被关进了为工匠修建的石室之中。

  这一夜,田氏族人加上工匠,共有四十余人殒命,他们的尸首便胡乱堆在了寨子之外,准备等第二日再掩埋起来。

  然而第二日。

  工匠们竟赫然发现,所有的尸首竟都“活”了过来,漫无目的的在寨子外面行走,叫他们他们也没有任何回应,而他们身上那一道道致命的森然伤口却又不是假的。

  这时的人们普遍迷信鬼神,见状都吓坏了,尤其传说中这种“活人倒地,死人走路”的异象,往往是发生了某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之后,天道降下的不降征兆,只怕接下来要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

  再加上工匠多数都没什么文化,胡思乱想可以,真要解释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梁老大只能将控制住的田氏族人拉出来审问。

  如此一问,田氏族人虽有骨头硬的,但也有随风倒骑墙派,祖洲与养神芝的事很快便被这些工匠知道了。

  不过有些深入一些的事情,这些田氏族人也并完全不知道,比如“养神芝”乃是剧毒之物,不能直接食用的事实。

  而那些工匠一听这是仙草,自是一个个疯了似的跑入玉山之下的石洞中抢食“养神芝”。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一晃神的功夫竟有半数工匠殒命。

  这些工匠的尸首很快便也变成了“行尸走肉”,田氏族人也因此又被梁老大处决了一半,接着与此前的那些行走的尸首一样,在一个月之后化作了被岛上鹦鹉抢食的黑土。

  再接下来。

  便没人敢再去触碰“养神芝”了,自然也没人敢去碰那些尸首所化的黑土。

  就这样一十二年过去。

  等到田横、徐福再次进来,除去没熬过这十二年的人,工匠便只剩下了三十余人。

  而田氏族人也只剩下了四人,全部被关押在石室之中。

  第七百四十九章 养神芝的本质

  原本那些工匠心中已经绝望,以为此生都要被困在这处秘境之中无法离去。

  如今见到田横、徐福等人进来,心中瞬间又燃起了希望,这预示着出入这个岛屿的通道再一次开放了。

  于是梁老大立刻便将所有工匠召集了起来,着手离开祖洲的事宜。

  这一十二年之间。

  工匠们开采了不少玉山中的玉石,这便是他们最大的财富,若是能够带出去自可发上一笔横财,保证此生衣食无忧。

  然而这却是田横最担心的事情。

  倘若教这些工匠离开,难保出去之后胡说八道,那么他此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便全都白费了,那些族人与门客也全都白死了,因此他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于是田横顺势对梁老大示好,表示他此次正是为迎接这些工匠而来,并且已经在外面的郁洲山上设下了宴席,准备好了此前允诺这些工匠的丰厚报酬。

  梁老大与工匠们被骗的困在此处十二年,此刻自然不太愿意轻信田横。

  田横曾身居高位,自然懂得恩威并施,当即面色一变冷声喝道:“诸位不会忘了田某是什么身份吧?如今齐国大势已成,疆域更是当年齐国的三倍还要更多,可谓兵强马壮声势浩大,便是西楚霸王见了我齐国如今的百万雄师,都需退避三舍避开锋芒,你们一旦走出这里,便将被守在外面的齐国军队拿下,到时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

  这番话瞬间将梁老大与工匠们唬住,一个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早已六神无主。

  “还是那句话,我这次进来正是为了迎接你们,你们若是识相,曾经发生在这座岛上的事情便一笔勾销,非但可以将这些玉石带走,我曾经允诺你们的报酬也分文不会少,要是你们愿意,亦可得一个官位继续为齐国办事,一生衣食无忧。”

  田横的语气随即缓和了一些,又道,“但你们若是冥顽不灵,那便怪不得我了,是生是死全凭你们自己的意思!”

  梁老大与那些工匠皆是一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再加上这些年与世隔绝,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此刻根本没有办法分辨田横这番话的真假。

  不过他们都还记得十二年前齐国的声势。

  虽然算不得诸多豪强中的翘楚,但当时齐国便已经尽占齐地,短时间内掌控的疆域的确超过当初的齐国。

  如果依照十二年前的势头发展的话,齐国的确极有可能已经势不可挡。

  若是如此,他们就算逃出了这座岛屿,也依旧逃不出田氏的手掌心,只要他们还想活着,便不得不向田横屈服。

  终于。

  梁老大与那些工匠还是没有扛住田横给出的压力,非但不敢再为难田横、徐福等人,就连此前被他们关押起来的仅剩四个的田氏族人也给放了出来。

  田横则立刻答应带领他们先离开祖洲再说别的。

  然后。

  在那些工匠分头收拾东西的时候,田横却率领随行的族人与家卷忽然发难,将这些工匠逐个击破,并且下手极其狠辣,招招直指要害,为的便是令他们一击毙命。

  短短几分钟之后。

  随着梁老大的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三十余名工匠全部殒命,他们的见识到底还是少了一些,防人之心也弱了些,注定要落得这么一个可怜的下场。

  而田横则早已有了更远的计划。

  这些工匠的尸首他也不曾放过,而是命人将这些尸首一具一具抬进了那些石屋之中,而后再进入玉山下的石洞中找来养神芝,盖在了这些尸首的脸上,最后还将这些石屋的门反锁了起来。

  他这是打算用这些工匠的尸首批量制造那可以使人“长生”的黑土。

  自此。

  田横才终于将外面的实际情况告诉了救出的四个族人,而那些被田横一同毒杀的族人与门客,在他口中则变成了被刘邦大军屠戮的亡魂,总之,齐国已经完了,他们必须躲在祖洲待风头过去再伺机而动。

  作为此事的亲历者,徐福暗自记下了这些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都只是此行的意外,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返回祖洲,进一步研究养神芝的特性,搞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仙草”。

  而现在田横将他带回了祖洲,他便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的,接下来对养神芝一无所知的田横,也一定会允许他继续深入研究,因此对徐福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这样。

  算上田横、徐福与那几个仅剩的田氏族人和家卷,总共一十五人便在祖洲隐居了下来,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一住就是一十七年。

  期间这里的人从未出去过。

  每一个人都食用那种神秘的黑土,无病无灾身体健康,除了那些工匠化作的黑土,为了细水长流,他们还会时常前去捕杀岛上的猕猴与其他动物,保证黑土的可持续供应。

  而徐福对养神芝的深入研究也从未中断。

  这期间他观察到了养神芝从发芽到成株的整个过程。

  养神芝只有一株,它的本体其实是深入玉石之中的根须,哪怕有人将它长出玉石之外的枝叶拔去,甚至将它的主要根茎拔除,它也不会断绝,通常只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那些留在玉石之中的细小根茎便会重新联合起来,接着从玉石中生出一株新的养神芝,空窗期永远不会超过十天。

  因此说养神芝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

  那些食用黑土的鹦鹉、蛇与鱼类虽然不会失去生育能力,但在他们死后亦会向吕龙留下的石板上记载的那样,化作一块深色的岩石。

  而这种岩石与玉山上的岩石十分相近,并且保持着与玉石一样的冰凉,八成应该是同一种东西。

  除此之外。

  徐福还在书中提到了位于小岛北面的那片礁石群。

  他在那片礁石群中也发现了部分与玉山相同的岩石,其中有些岩石虽然已经裂开,但却依旧能够通过外形与断裂的切面看出那原本应该是很大的一块,徐福凭借想象将这些岩石的原貌复原出来,脑中呈现出来的竟是一个高达数丈的庞然大物。

  这庞然大物有头有尾、有脚有脖,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徐福觉得这肯定是某种巨兽,但却是他听都不曾听过的巨兽,不管是《山海经》还是此前徐福看过的奇物志中都没有类似的记载。

  而这巨物化作的岩石,中心的部分也已经出现了斑驳的玉苗,徐福相信这些岩石最终也会化作与玉山相同的冰冷玉石……

  与此同时。

  徐福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了,如今他已经有了一百一十四岁的高龄,黑土虽然依旧能够为他提供活力,但效果却也是越来越差,他觉得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毕竟黑土只能令人长寿,而并非传说中的长生。

  徐福在书中表达了面对死亡的坦然,接着文字便在此处戛然而止了……

  ……

  “这???”

  七卷简牍自此全部读完,吴良却有一种被人遭遇了断章狗的郁闷感觉。

  在徐福留下的这部日记一般的书籍中,吴良了解到了不少不曾计入史书、因此也不为后世考古界所知的秘事。

  比如:

  秦始皇拼命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原因,乃是因为身患隐疾命不久矣;

  徐福为秦始皇寻找祖洲与养神芝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而这场骗局就连鬼谷子也参与了进来,成了重要的谋划者之一;

  “养神芝”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相关的信息接来自齐国王室的不传秘辛,而姜子牙便可能与“养神芝”有着直接的关系,不过后来却不知为何失传于他的后人;

  田横被迫受召赶往雒阳,却在距离雒阳只有三十里的地方自刎,此事其实是“李代桃僵之计”,真正的田横早已登上了祖洲,而那五百名得知田横已死便在郁洲山上集体自尽、使得郁洲山自此更名为“田横山”的门客,也并不是史书记载的那般,他们其实被田横为了保住祖洲的秘密而毒杀……此事无关忠义,无关气节,而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这些不为后世所知的秘事,自然都是吴良一直在苦苦追寻的东西,这对他而言已经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但徐福那明显戛然而止的研究结果,却也给吴良留下了不小的遗憾。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依照书中的记载,徐福极有可能在写到此处的时候便驾鹤西去了,所以除了书中记载的内容,徐福可能也并不会知道更多。

  而徐福的身体,则可能已经化作了碎石,成为了玉山的一部分……

  至于后来田横与他的族人家卷是什么结果,《养神芝通要》中则并无记载。

  吴良只在一间稍大一些的石室中看到了一个穿着符合贵族身份的人化作的一堆黑土,并且衣物的制式也应该符合秦朝或是秦末。

  不过那具尸首应该不是田横或是田横身边的人。

  因为《养神芝通要》中着重提到,食用过黑土的人最终都会化作岩石,而田横与身边的人都食用过黑土,他们并不会化作黑土。

  除此之外。

  吴良还注意到了一件徐福在书中提到的重要细节,他在那边礁石群中发现了疑似某种神秘巨兽化作的岩石,并且岩石已经生出了玉苗。

  这算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突破口。

  徐福不认识的巨兽,吴良却未必便不认识。

  毕竟后世考古界发现的生命化石可以追朔到数十亿年前,而徐福所在的年代则根本没有考古一说,人们对化石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因此吴良觉得有必要亲自前去查看一番。

  于是将最后一卷简牍卷好重新放回木箱之内,吴良决定立刻动身,可是直到现在巫女呼也还没有回来。

  “呼姑娘?”

  吴良再次心生疑惑,又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

  这次不远处的岩石后面立刻便传来了巫女呼的回应,而后便将巫女呼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歉意一笑之后快步向吴良这边走来。

  “呼姑娘一连蹲了这么久腿不麻么?”

  吴良打趣问道。

  “吴太史说笑了。”

  巫女呼又是歉意一笑,好奇问道,“吴太史可看过了这些简牍,这上面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主要是与养神芝相关的一段史料,皆是徐福亲眼所见,其中还穿插了一些发现养神芝的过程与特性,不过最终还是存在一些没有定论的疑点。”

  吴良指了指木箱中的简牍,说道,“你要看么?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接下来我将快速查探这个石洞, 而后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北面的礁石群验证一些事情,你若要看便只能带在路上看了。”

  “……”

  巫女呼看了简牍一眼,似是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若是不麻烦的话,可否请吴太史在路上将其中重要的内容转述于我,如此便不必浪费时间与精力了。”

  “?”

  吴良闻言看向巫女呼,眉头微微蹙起。

  巫女呼见状以为这个“过分”的要求引起了吴良的不满,连忙又躬身致歉道:“失礼了,我还是带在身边自己看吧,怎敢劳驾吴太史。”

  “倒也没什么干系,我在路上说与你听便是。”

  吴良却又颇为随和的笑道。

  其实巫女呼根本就没明白吴良为何忽然蹙眉,他只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作为神社巫女,徐福是巫女呼与倭国人无可争议的信仰与偶像,此前巫女呼一言一行之间都充分体现出她对徐福的尊敬与崇拜,但现在,徐福的亲笔简牍摆在面前,巫女呼不是正应该将里面的每一个字当做圣物一般珍视么?

  可是现在,她居然舍得不去碰那些简牍,反倒教吴良一个外人进行转述,并且只是转述其中的重要内容?

  这不合理,十分不合理!

  “那就有劳吴太史了。”

  巫女呼施礼谢道。

  “抓紧时间吧。”

  吴良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去开始快速探查地宫内的其他地方。

  与此同时,他心中还多留了一个心眼,稍后顺路一定要查验一下巫女呼方才方便的地方,看看她究竟是真方便,还是借机开了什么小差!

  第七百五十章 怪鱼

  吴良不确定巫女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巫女呼也不知道吴良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各怀鬼胎,继续在这处地洞中探查其余的部分。

  至于那徐福留下的七卷简牍与箱子里面的衣物,吴良也并没有带走的打算,毕竟衣物很难留到后世,而那七卷简牍在返回的时候一旦被海水泡过,上面的墨迹八成也要遭到严重的破坏,最好的方式便是将上面的内容记在心中,等出去之后再记录下来。

  如此探查了一番之后。

  二人一猴便再无其他重要的发现,不过这也是吴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养神芝”的存在,这里的一切已经形成了一个能够“毁尸灭迹”的循环:

  食用过黑土的人,死亡之后便将化作岩石,并且不久之后还会碎裂,变成难以看出原貌的碎石;

  而没有食用过黑土的人,则一定会被岛上的一部分动物使用“养神芝”复活,最终化作令它们趋之若鹜的黑土,连点渣都不会剩下。

  至于徐福的尸首。

  当然也不用再找了,没准儿方才踩踏过的一些碎石,便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分辨的出来。

  “现在我们要前往岛屿北面的礁石群确认一些简牍中记载的事情,路上将里面的部分重要内容转述于你。”

  吴良也并未留恋,对巫女呼点了点头,便走在了前面。

  “好。”

  巫女呼也并未发表任何意见,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吴良身后。

  如此两人很快便来到了此前巫女呼“蹲坑”的地方,因为期间吴良曾喊过她,后来又见她从岩石后面露头,因此不难判断出准确的位置。

  结果才刚走到附近。

  “吴太史……”

  巫女呼却是叫住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之色,显得极为尴尬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呼姑娘?”

  吴良故意问道。

  “没、没什么。”

  巫女呼甚至不敢正视吴良的眼睛,低下头搓着衣角扭扭捏捏的道,“只是可否请吴太史能够绕过此处,方才我在此处方便,留下了一些污秽之物,只怕脏了吴太史的眼睛……”

  “原来如此。”

  吴良笑了起来,心中暗忖“难道巫女呼没有开小差?”,嘴上却无所谓的摆摆手,一本正经的道,“五谷轮回乃是天道,天道轮回之物又怎是污秽之物,呼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亦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不碍的。”

  “吴太史不在乎,我却难以自持,请吴太史理解。”

  巫女呼坚持道,还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为吴良指出另外一条路来。

  “呼姑娘,我们时间紧迫,有近路又怎可绕远?”

  巫女呼越是极力阻止,吴良心中就越是怀疑,说完这话便不再理会巫女呼,抬脚快步走上前去。

  接着便有一股臭味飘入了鼻腔。

  吴良微微蹙眉,侧目向那岩石后面看去,竟真的看到了一小坨极为新鲜的排泄物,而且这排泄物看起来水分极少,干巴巴的的确像是便秘的产物。

  这……

  吴良心中一秉,难道是我多心了么?

  巫女呼果真只是在此处方便,只是因为便秘待的时间久了一些?

  可这依旧无法解释巫女呼对待《养神芝通要》的态度,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没有理由不将徐福留下的亲笔简牍当做至宝,甚至有那么点不放在心上啊?

  与此同时。

  巫女呼已经快步赶了上来,身子挡在吴良与那坨粑粑中间,红着脸对吴良催促道:“吴太史,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快些走吧。”

  “正是,走着。”

  这次反倒是吴良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领着巫女呼快步向石洞外走去。

  ……

  立于玉山山顶时观看岛屿北面的礁石群似乎并不大,但真来到近前却才会发现,这处礁石群的规模还真不小。

  吴良目测礁石群的占地面积得有个一平方公里左右,已经快要赶上玉山了。

  唯一不同的是,玉山乃是锥形山体,而这处礁石群的岩石却有许多类似于戈壁滩上的石柱,底部与中部都受到了海浪的侵蚀,看起来就像一顶顶岩石组成的高达十多米的巨大蘑孤,又像是一片不规则岩壁组成的迷宫。

  来的路上吴良已经与巫女呼简单说过了《养神芝通要》中的部分重要内容,巫女呼自然对吴良来到此处的目的有所了解,刚到此处便已经四下张望着帮忙寻找《养神芝通要》中记载的巨兽遗骸。

  倒是那只老猕猴王的反应有些反常。

  它似乎知道这片礁石群中有什么一般,并且还对里面的东西有些忌惮,刚到了边缘便扯着脖子上的麻绳不肯进入。

  除此之外。

  自打从石洞里出来,它似乎对巫女呼也有了一些忌惮,方才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是刻意躲避着她,尽可能走在吴良这边。

  这些细节吴良都记在心里,尤其是它对这片礁石群的反应,使得吴良也认为这地方恐怕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凶险,只是事已至此,不论如何离开祖洲之前他都必须进入礁石群查看一番,否则这必将是此行最大的遗憾,以后会睡不着觉的,而下一次再来这个地方,恐怕便是十多年之后,到时候或许早已物是人非。

  最终吴良还是颇为人道的将老猕猴王打了一顿,而后强行将它拽了进去……

  也不为别的,只是想利用老猕猴王给自己预个警,毕竟动物的某些感官其实是要比人强的,何况它还曾是这个地方的王者,虽然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知道的事情也绝对更多一些,必定能够在危险来临之前提前作出反应。

  如此才进入礁石群不久。

  “吴太史,你看这是什么?”

  身后的巫女呼便忽然叫住了他,吴良回头便见巫女呼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几块小碎石,并且已经将这几块小碎石拼凑在了一起。

  “鱼?”

  吴良微微愣住,凑近了仔细观察。

  这的确是一条鱼,不过它体型倒不大,大概也就一揸来长的样子,虽然鱼鳍部分已经不复存在,但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这条鱼其他的特征。

  它的头部比较钝,身子呈修长的椭圆形,头部略大尾部略小,嘴巴倒是比较大,而且上颌要比下颌略长一些,这是……

  吴良对鱼类也同样没什么研究,无法通过这些特征分辨出这条石鱼的具体种类。

  但从一个吃货的角度去看待这条鱼,吴良倒觉得它很像是后世常吃的小黄鱼。

  并且小黄鱼本就特产自天朝的渤海、东海与黄海的沿海地带,而祖洲的位置正是在东海沿海,这倒也完全对的上。

  所以就姑且将它当做一条小黄鱼吧。

  此刻这条小黄鱼已经断裂成了六块小石头,若是分开单独扔在地上,吴良只会将其当作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块,根本拼凑不出这样一条完整的鱼。

  于是吴良疑惑的看向了巫女呼:“呼姑娘,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就是这里。”

  巫女呼则回头指向了礁石中的一个比拳头略大了一些的小凹洞,“这条石鱼就在这个小洞中,许是小洞的空间不大,因此这条石鱼裂开之后,并没有四处散落,还保持着鱼的形状,我只是将其原封不动的取了出来。”

  “嗯……”

  吴良微微颔首,巫女呼说的倒也合情合理。

  “而且这条石鱼所用的岩石与玉山上的岩石十分相近,虽然并未看到任何玉石的痕迹,但此刻便已经有了冰凉的感觉。”

  巫女呼又认真的说道,“因此我推测,这条石鱼可能并不是人工凋刻而成,而是似《养神芝通要》中记载的那般,食用了黑土死亡之后所化。”

  吴良再次点头,凝神说道:“《养神芝通要》中的确写过,鱼类也会食用尸首化成的黑土,只是与人和猕猴等动物不同,鱼类、鸟类、蛇类食用过黑土倒并不会丧失生育能力,不过《养神芝通要》中却并未写明,鱼类在食用黑土之后再死去,是否会同样化作石块,所以……”

  说到这里,吴良又意识到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侧目看了巫女呼一眼。

  虽然巫女呼的推测有理有据,言语中也没有太大的漏洞。

  但这毕竟是《养神芝通要》中没有写明的事情,巫女呼非但率先发现了石鱼,还率先做出了这样的推测……总给吴良一种自己慢了一拍、正在被引导的感觉。

  随即吴良又摇了摇头。

  也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他也承认这个问题其实不算问题,并不能证实什么,更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

  “所以什么?”

  巫女呼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先将这条石鱼收起来,或许稍后还能够用的上。”

  吴良笑了笑,说道。

  于是二人继续在礁石群中摸索,这地方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处迷宫,但却并不像迷宫一样布置了许多死胡同,深入其中只需绕过一些障碍即可。

  而随着他们继续深入了一二十米。

  “啊啊!”

  那只老猕猴王却又忽然叫了起来,一双眼睛望着前方死活不肯再往前走上一步,甚至还伸出前肢死死攀住一旁的礁石,不论吴良怎么拉扯,哪怕作势要打也无动于衷。

  “注意,前面可能有令它恐惧的东西!”

  吴良也没有真打这个家伙,而是随之提高了警惕,暂时将老猕猴王捆在一块岩石上,口出手来抽出了腰后的铜匕首。

  在他的前面依旧是一堵高墙一般的礁石,中间只有一个不足一米的缝隙能够通过。

  而在这个缝隙之后则还有高大的礁石,彻底挡住了吴良的视线,无法看到后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嗯!”

  巫女呼也应了一声,将此前在寨子里面捡来的铁凿抱在怀中,俏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

  “此处狭窄,两人难以并行,我先摸进去瞧瞧,你暂时留在此处策应,听我号令行事便是。”

  吴良又正色说道。

  “好。”

  巫女呼郑重点头。

  于是吴良手持铜匕首慢慢的摸向了那个不足一米的礁石缝隙。

  缝隙之后除了正对的礁石,左右两侧则是一条同样不足一米来宽的夹层,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极为狭窄的一片天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线天。

  偏偏这些礁石还高大十多米,非但影响了这个夹层中的光线,还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就好像随时都会被两边的礁石夹死在这里一般。

  “呼——”

  吴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抵御这种强大的压迫感,选择沿着这个夹层向右侧摸索。

  如此向前走了大约三米左右的距离,他便在两侧的礁石上发现了一个略大一些的凹坑,而在这个凹坑之中,他也同样发现了一条由碎石组合而成的完整鱼类。

  这条石鱼与此前那条“小黄鱼”有着很大的区别。

  它的身体呈椭圆体,看起来就像一个潜水艇标本,大小也与后世的橄榄球比较相近,应该属于后世公认的豚类。

  不过不同的是。

  它的嘴巴却不同于吴良认知中的豚类,它长有一张扁平突出如同鸟喙一般的嘴巴,可鸟喙通常没有牙齿,而它的这样嘴巴里面却能够清晰的看到两排尖利的牙齿,甚至在嘴巴最前端还有几颗更尖更长的獠牙。

  如果非要说这条鱼想什么的话……

  吴良联想到了后世的一众极为奇特的生物——鸭嘴兽。

  但又与鸭嘴兽不同的是,这条石鱼绝对应该属于鱼,它还有生有腮和背后的鱼尾鱼鳍呢,鸭嘴兽可没有这些器官。

  而且如果吴良没记错的话,鸭嘴兽的嘴巴里面应该也没有牙齿才对。

  “难道是上古时期的鱼类?”

  吴良实在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鱼,只得暂时将它的特征记在心中,继续向前摸索。

  如此又向前移动了几步,吴良竟又在另外一侧的礁石上发现了一个同样的凹坑,凹坑中也有一条与方才那条怪鱼相似的石鱼,只不过这条石鱼的体型要略小一些。

  “这……”

  吴良取出随侯珠,彻底照亮了光线不佳的夹层,此时他才赫然发现,高处与前方的礁石上竟布满了类似的凹坑!

  第七百五十一章 脚印!

  “靠……”

  即使吴良没有密集恐惧症,面对此情此情依旧头皮已麻,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这……这片礁石难道曾经是一处怪鱼的巢穴,不知什么原因才浮出了海面,成为了这座岛屿的一部分?

  当然。

  也有可能就连这座岛屿也是由于地质的变化从海底升起来的,而这片礁石本就是这座岛屿的一部分。

  不过不管事实究竟什么,这座岛屿存在的时间都绝对不会短,毕竟地质变化本就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一点轻微的变化可能需要上万、甚至是上亿年的时间,就像被人们追崇的玉石,它们的形成也同样需要上亿年的时间,对于只有几千年文明的渺小人类而言,玉石完全就是不可再生资源。

  收回目光,吴良不自觉的抚了抚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

  幸亏这里只是一片漏出海面的礁石,而那些凹坑之中的怪鱼也都已经化作了碎石,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否则……

  吴良完全可以想象,倘若此前穿越鬼洞底部的那个水潭时,水中游动的不是海豚,而是这种尖牙利齿的怪鱼,进入水中的人只怕只需要几分钟,便会变成一具被啃食干净的骨架吧?

  吴良不记得后世有这样的怪鱼,却对亚马逊流域的食人鱼有所耳闻,别说是人了,便是皮糙肉厚的牛进入河中亦会遭受食人鱼的围攻,照样撑不住几分钟,而当地人想要过河,则通常会先将一个新鲜的牛头丢入河中,待牛头的血肉吸引食人鱼的注意时,趁其不备转进时间渡河。

  “吴太史,你还好么?”

  背后的礁石外传来巫女呼关心的声音。

  “没事。”

  吴良应了一声,回头冲巫女呼所在的方向喊道,“你若是一个人害怕,就带上那只猕猴一起进来吧,不过我还没有探明此处的情况,不要跟得太紧。”

  “我……还是在外面等待吧,吴太史若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便及时喊我一声。”

  巫女呼的声音明显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外面策应。

  “行,注意不要胡乱走动,此地视野不佳,这些礁石又宛若迷宫,稍有不慎便会走差了道,到时想再汇合便要花些力气了。”

  吴良摇头笑了笑,特意嘱咐道。

  “知道了。”

  巫女呼应道。

  经过简单的交流,吴良继续沿着这个狭窄的夹层向前摸索。

  这个过程中除了观察那些礁石上的凹坑与凹坑中的怪鱼,他也在悉心观察着礁石上本性的外貌,从而尝试判断这个地方究竟经历过什么。

  于是很快他便又发现了另外一个与自己此前预想不太一样的细节。

  此前他推测这片礁石呈现如今这副模样可能是常年遭受海浪冲刷与侵袭的结果,但如今看的越是细致,吴良反倒越是无法坚持这个观点了。

  因为他发现,礁石表面那些遭受侵蚀的痕迹并不是横向的,而是竖向,使得这些礁石竖立在这里,表面看起来很像后世常见的一种叫做“腐竹”的豆制品。

  这就很不符合常理了。

  海水断然不可能自上而下冲刷礁石,因此海水断然不应该留下这样的痕迹,哪怕是戈壁滩上的风化岩,也断然不可能形成这种自上而下的侵蚀痕迹。

  除此之外。

  吴良还在这些礁石的表面发现了许多粗细不等的划痕,这些划痕紧密的排列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有人用耙子从上面耙过一遍似的,而这些划痕大多也都是自上而下的走向,深度也就只有几毫米的样子,很像是人工凋刻出来的浮凋。

  但若是仔细去看,又会发现这些划痕并没有组成什么具有明确意义的图桉,并且几乎随处都可以看到……

  想到这座岛上来过的人极少,而有些地方又极难攀爬。

  再加上目前吴良所知到达过这里的人,其中有不少都是识字的,若真想留下什么信息,完全可以直接刻下字迹或是刻下图桉,没有理由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在这么大一片礁石上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如此排除掉人工的可能,那么似乎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奇怪的划痕是自然形成的!

  至于究竟如何形成?

  吴良想到了一种虽然与考古有些关系,但其实属于地理学专业的特殊地貌——冰川痕,或者也可以叫做冰川擦痕。

  他毕业之后没有机会参与实地考古工作,因此并没有太多的考古经验,也从未亲眼见过这种较为特殊的地貌,只是通过书本与网络了解过一些相关的知识。

  据说这种划痕通常都是在冰川移动的过程中产生的,尤其是冰河时期,整个地球几乎都被巨大的冰川占据,这些冰川在移动的过程中,可不仅仅是带动一些岩石与山体,甚至会影响到一整条山脉,如此便会不可不免在岩石与山体上的留下“冰川擦痕”。

  不过吴良也知道。

  判定“冰川擦痕”并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必须有专业的地质工作人员对当地的地质、地貌条件进行全面调查分析,严格调查,才能够判断出擦痕产生的原因,才可以判定岩石上留下的擦痕是否与冰川有关。

  吴良没有这个能力,因此暂时也没有办法断言,只能姑且当作一种假设。

  记住这些细节。

  吴良继续保持着谨慎沿夹层探索,如此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个夹层的顶头。

  接下来呈现在他左手边的则是一条略宽一些,不过极不规则的夹层。

  两边的礁石依旧有许多凹坑,凹坑里面依旧有许多此前细细看过的古怪石鱼,不过这里的古怪石鱼显然要比之前的又大了一号,许是因为这个夹层略宽一些,便与体形更大的怪鱼游动的缘故。

  此刻吴良对这种古怪石鱼已经见怪不怪了,此前那被勾出的密集恐惧症也不再发作,只是颇为平静的顺着夹层向更远出张望。

  夹层内依旧没有什么异物。

  脚下还是沙滩与碎石混合在一起的松软地面,只是哪怕穿着鞋底十分结实的革履,偶尔还是会有些硌脚。

  这个地方的凉意也略微浓郁了一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吴良真心很难想象这是一处阳光明媚的海岸,而不是冷风开足了的空调房。

  吴良还注意到。

  这个夹层已经不再像刚刚通过的那个夹层一样封闭,短短十几米长的距离,左边的礁石上看起来便有一大一小两个缺口,右边的礁石上也有一个缺口。

  “可以叫她跟过来同行了。”

  见此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地势也开阔了许多,吴良便准备将巫女呼叫过来。

  可当他才刚刚吸了口气准备回头喊一声的时候。

  “啪嗒!”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自前方传来。

  “?!”

  吴良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立刻循着声音望去。

  他没有强化记忆、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很快就发现前方大约4米外的那处左边略小一些的缺口前面多出了一块碎石。

  这块碎石显然也来源于那些古怪的石鱼。

  因为他在碎石的表面看到了些许鳞片的痕迹。

  “这……”

  吴良凝神。

  难道是某个礁石高处凹坑中的古怪石鱼碎块北风吹的掉落下来?

  这种可能并非没有,虽然大部分石鱼就算碎裂,也依旧保持着原状留在凹坑之中,但这地方毕竟是漏天的,而且还时常有鹦鹉一类的飞鸟光顾,那些飞鸟将石鱼的碎块清理出来,将凹坑占为己有的可能性并非没有。

  若是那块碎石被正好扒拉到了凹坑的边缘,风轻轻一吹便有可能掉落下来,自己只不过是赶巧了而已,不需大惊小怪……

  然而就在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咯吱……咯吱……”

  背后那条方才走过的狭窄夹层中忽然又传来了奇怪的响动,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

  这次不只是精神,吴良的身体也瞬间紧绷了起来,蓦然转身。

  可惜他现在已经走出了那条狭窄夹层,转身也无法立刻无法看到夹层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必须再向前走两步探出身子才行。

  但在没有搞清楚究竟什么状况之前,贸然将身体探出去过去冒险。

  吴良有些犹豫,紧紧握着铜匕首小心防范,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试探性的嚎了一嗓子:“呼姑娘,你还在么?”

  “在啊,吴太史可是要我现在跟过去?”

  夹层之外很快便传来了巫女呼的声音,方向与距离都没有问题,看来方才听到的声音应该与巫女呼无关。

  “来吧,先进入我刚才经过的礁石夹层,先看看能否瞧着我,我就在这边等着你。”

  吴良颇为无耻的喊道。

  这个家伙自己不敢轻易冒险探出身子,此刻却叫巫女呼先去试探,这种行为若是传到后世,不知道要有多少小仙女气抖冷了。

  不过吴良却一点都不觉得理亏。

  若是换了瓬人军众人,吴良便不会教他们如此替自己试险。

  而巫女呼则不同,且不说这姑娘是不是倭国人,首先作为前来天朝探索秘密的异国使者,吴良便永远不可能对她一视同仁,甚至这一路上已经不止一次产生过“倘若发现了什么对天朝极为重要的秘密,为了避免秘密传去他国,事成之后必须将她永远留在天朝”的想法。

  因此巫女呼在他眼中,最多只能算是个暂时搭伙的合伙人,而且还可以是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合伙人,做为这样的合伙人,肯定没有理由脏活累活危险的活都让他一个人承担,巫女呼却坐享其成吧?

  “来了!”

  巫女呼似乎并未察觉吴良的意图,当即应了下来。

  如此过了几秒钟之后。

  狭窄的教室夹层中传来了巫女呼的声音:“吴太史,我已经进来了,只能看见你那边的拐角射出宝珠的幽光,却见不到你人呐。”

  “什么都没有么?”

  吴良心中惊疑,巫女呼既然能够看到他这边随侯珠射出的幽光,视线便已经确过了整道夹层,若非什么都没有看到,这姑娘又怎会毫无反应。

  于是吴良终于略微安心了一些,保持着警惕自拐角处走了出来。

  随即他便也看到了立于对面牵着老猕猴王的巫女呼,在他们中间的夹层中,则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良不解。

  他很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幻听,那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的声音,只是当他对那声音做出反应的时候, 那声音便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首先吴良可以确定一点,从登上这座岛屿到现在,吴良没有发现任何一丁点活人的踪迹,因此这地方还有其他人活着的概率极少。

  难道是其他的动物?

  这岛上倒是有不少动物,光是吴良知道的便有那些鹦鹉、那只老猕猴王以及还未遭遇的猕猴群,还有徐福留下的简牍中提到的蛇、鱼、野兔之类。

  但就算是动物,除了会飞的鹦鹉,其他的动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吧?

  何况鹦鹉飞行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

  吴良甚至怀疑这其实是巫女呼在搞鬼。

  但方才他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呼唤巫女呼便也是在试探她,结果她的回应很快就传了过来,并且从声音上判断她当时的确应该还留在原地,倘若是她搞的鬼,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转移,除非她有瞬间移动的本事。

  “吴太史,我可以过去了么?”

  见到吴良好端端的出来,巫女呼脸上的少许不安亦是减弱,向他这边招了招手问道。

  “地上有许多碎石小心硌脚,慢一些过来吧。”

  吴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沙沙……”

  吴良勐然又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连忙又转头循着声音望去。

  声音随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然而吴良却是瞬间惊出了一声冷汗。

  只见在他身后那条略宽一些的还未走过的礁石夹缝中,不知何时地上的沙土表面竟多出了一排清晰的脚印!

  第七百五十二章 童趣?

  这排脚印一左一右交替相对,每一步的间隔都差不多。

  只有直立行走的人才会留下那样的脚印,哪怕是岛屿上类人的猕猴也断然无法做到,何况如今被巫女呼牵着的那只老猕猴王已经告诉吴良,岛上的猕猴并没有学会直立行走。

  而最令吴良头皮发麻的则是。

  这排脚印乃是自他身后不足半米的地方出现,如此一直蔓延去了左侧礁石上较大也较远一些的缺口!

  即是说吴良与巫女呼说话的时候,这排脚印的主人就在吴良身后,只要一抬手便能够触摸到他……

  倘若那时这排脚印的主人手持利器意欲对他不利的话,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抹开他的脖子,或者给他的腰子来上一记致命打击,如此以现有的医疗条件,便等于宣布了他的死刑,哪怕张仲景与华佗来了也很难将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

  想着此事,吴良背后寒意更胜,已经有一滴冷汗顺着嵴梁骨滑了下去,令他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这绝对是个问题!

  不论脚印的主人是什么人,也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都令吴良感到极为不安。

  因为一个人能够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便能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随时随地做出对他不利的举动,他无疑于完全被拿捏了!

  “吴太史,你怎么了,你那边可是有什么东西?”

  巫女呼注意到了吴良的异常,下意识的停下脚步隔着面前的狭窄夹层惊疑的问道。

  她此刻只能看到吴良那面色复杂的侧脸与侧身,就算这样也不难判断吴良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这使得她也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你先过来吧。”

  吴良不敢移开目光,头也不回的回应道。

  他的心中还有些后怕,或许巫女呼来到身边能够令他略微安心一些。

  不过有一个问题却令吴良有些想不通:那脚印的主人几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那么自然也能够悄无声息的离去,为何却偏偏要在离开的时候发出一些响动引起他的注意?

  这显然是故意的!

  可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搞心态?

  貌似也只有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又要分作两种情况:

  要么是脚印的主人心理有问题,就喜欢先将猎物的心态搞崩,令略无陷入难以自持的恐惧中时,再将其收拾掉;

  要么便是脚印的主人其实根本不能对他造成实际的伤害,所以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恫吓他,令他知难而退。

  究竟是哪种情况,吴良暂时还无法做出判断……

  至于沙地上的那排脚印。

  吴良亦是有些看不明白,因为他只看到了离他而去的脚印,却并未看到向他走来的脚印。

  即是说脚印的主人其实完全可以连脚印都不留下,却偏偏留下了这么一排脚印,这其中明显有故意的成分,那么这又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某种指引?

  正如此沉吟的时候。

  “吴太史?”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唉?!”

  吴良正望着那串脚印失神,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身子一抖,瞬间蹦了起来,差点一激动便将手中的铜匕首刺过去。

  好在下一秒他便恢复了理智,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边、却也被自己的过激反应吓得连退了好几步的巫女呼与老猕猴王,抚着胸口吸了口气的道:“吓我一跳,你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你才吓了我一跳!”

  巫女呼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就这么走过来的,又没跑又没跳,只是见你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才试着叫了你一声,反倒是你,听见我叫你就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惊一乍,与我又有何干?”

  “我的我的。”

  吴良倒也很是干脆的承认了错误,尽管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方才你说这里有些不对劲,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

  巫女呼也不与他计较,探出身子望向吴良面对的拿到略宽一些的礁石夹层,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开口问道。

  “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排脚印不是我的。”

  吴良指着沙地上的脚印说道。

  “不是你的?”

  巫女呼闻言一愣,反应了片刻之后终于明白了吴良的意思,接着一双美眸便瞬间瞪大,一脸惊疑连珠炮般的问道,“那会是谁留下的?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人?你可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见着你便跑掉了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方才正与你说话说话时听到了一些动静,回过头来便看到了这排脚印。”

  吴良无奈摇头。

  “?!”

  巫女呼再次愣住。

  如此瞪着眸子抿着嘴唇望着吴良,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终于问道:“这脚印该不会是吴太史故弄玄虚来唬我的吧?这种把戏我很小的时候就玩过,每次倭国下起大雪,我便趁巫母还在睡觉时早早起来,一路走到神社外面,再倒退着对好脚印原路退回来,接着藏在柜子里等巫母睡醒,巫母醒来看到脚印还以为我又偷偷跑出去了,于是便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出去寻找。”

  “在你眼中,我就那么无聊?”

  吴良咬牙,现在谈正事呢,他可没功夫与巫女呼扯皮。

  “我认为这不是无聊,这是一种充满爱意的童趣,只有在重要的人面前才会展现出来。”

  巫女呼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却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再说一遍,这些脚印不是我留下的……”

  吴良有些抓狂,但忽然又觉得巫女呼的话似乎有些问题,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与巫母的情谊申辩,还是夹杂了其他的意思,居然用上了“爱意”二字。

  吴良没有那么自恋,当然不会相信巫女呼仅仅只是与他相处了这么一小段时间便产生了某种情愫,何况与白菁菁和甄宓不同,这些天吴良根本就没有给巫女呼任何好脸色,更没有出言调戏或挑逗,因此如果不是巫女呼本身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趣味,根本不应该对他产生任何好感。

  停顿了一下,吴良收回心思正色说道:“总之,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现象,接下来我们必须再多一个小心,以防万一不能再分开行动。”

  “诺。”

  巫女呼倒也没有继续与吴良说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学着杨万里等人的样子对吴良行了个军礼。

  ……

  带着方才产生的心理阴影。

  吴良虽无法判断脚印主人的身份,也猜不出的真正目的,但依旧决定继续查探,并且决定跟着那排脚印一路探查下去。

  因为他更倾向于那排故意留下的脚印其实是一种指引。

  不论结果是好是坏,跟着那排脚印都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真相,快进到第二只靴子落地,总好过漫无目的的在这片礁石群乱闯。

  于是两人一猴沿着这排脚印径直走进了左侧礁石上那个略大一些的缺口。

  而进入那个缺口之后,地上的脚印便又莫名消失了。

  吴良本来还想着如果这排脚印延绵不绝的话,他还可以以此来反驳巫女呼的所谓“童趣”,毕竟他就算是再童趣,时间也限制了“童趣”的长度。

  不过这地方的礁石倒是矮了不少。

  吴良目测这一片礁石也就不到两米的样子,只是略比他的头顶高了一丢丢,如果跳起来便可以看到礁石的顶部。

  与此同时。

  这片礁石也不再似外面那些礁石一般呈墙壁一般的竖立片状,而是颇为密集的连成了一片,看起来就像一团一团紧紧挨在一起的西蓝花。

  而更加令密集恐惧症患者狂喜的是,这片礁石上的那种藏有古怪石鱼的凹坑也少了许多。

  可惜如今脚印又莫名消失。

  吴良也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只能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继续漫无目的的探寻。

  不过在这之前。

  “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我先爬上去看看。”

  吴良如此对巫女呼说道。

  他打算爬上这不足两米的礁石,站在礁石上观察一下附近情况,因为放眼望去这一片礁石大概都是这样的高度,而立于礁石之上自然能够望的更远。

  “小心一些。”

  巫女呼点了应了下来。

  “嗯。”

  礁石表面粗糙不平,虽然略微有些扎手,但却更加利于攀爬。

  吴良常年在外奔走,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三两下便已经站到了面前那块礁石的顶端。

  这里因为没有了高大礁石的阻挡,阳光顺利的照射进来,视野自然也好了许多,一眼便可往出很远。

  事实证明。

  吴良的选择是对的,他才刚上去就在几十米外看到了两座看起来像馒头一般圆润的小石山。

  两座小石山相距不远,也并不算高,大概就四五米的样子,这便是这片礁石的制高点了,若是能够登上那两座小石山,肯定可以看的更远,更容易一览这片区域的全貌。

  “那边走!”

  有了明确的目标,吴良自礁石上跳下来,带着巫女呼与老猕猴王继续前进。

  同时他也注意到,此时的老猕猴王状态已经大不如前。

  倒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而是精神状态上的异常,虽然被强行牵着不得不跟着吴良与巫女呼一起进来,但它现在几乎缩成了一团,尾巴完全夹在了屁股下面,神色显得更加十分紧张,四肢还在不自觉的发抖,好像很冷的样子。

  可如果吴良没有记错的话,方才玉山下那个石洞的温度要比这里更冷一些,那时老猕猴王就不是这副模样。

  所以它应该不是冷,而是恐惧?

  只是它究竟在恐惧什么,却还是个未知数,而事到如今,就算吴良已经察觉到了不少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探查下去。

  “嗯。”

  此时巫女呼也是终于有些不安,不过依旧没有似一般的姑娘一般生出退意。

  不多时。

  二人一猴便十分顺利的来到了那两座小石山近前。

  “这是……”

  直到此时,吴良才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这两座小石山远看像两个圆润的馒头山,走近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两道延绵十几米的小山岭,中间部分最高也最为厚实,接着便以一种较为舒缓曲线向两端下沉,末端的部分则越来越窄,最后与地上的沙滩融合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

  这两道小山岭上还布满了龟裂的痕迹,使其看起来就像是使用一块块大石头垒积而成的一般,但正常情况下哪怕有人工助力, 恐怕也很难在小山岭的表面垒积出如此平滑的曲线……

  “先不要轻举妄动。”

  吴良觉得这两道小山岭的问题也很大,先是安置了一下巫女呼,而后小心翼翼的绕着这两道小山岭查探起来。

  他先是来到了其中一道小山岭的一个窄端。

  这地方越来越细,延伸的却比另外一端更长,看起来很像一条……尾巴?

  吴良暂且记下,慢慢的移动到了小山岭的背面。

  然而才刚绕过去,刚看清楚小山岭背面的具体情况,吴良的脚步便勐然顿住了!

  他看到了两条明显是从小山岭的背面断裂下来的石柱,这两条石柱亦是断裂成了许多段,但依旧紧密排列在一起还能够看出原本的形态。

  那好像是两条粗壮的……腿?后腿?!

  “卧槽!”

  这一刻,吴良立刻想起了《养神芝通要》中的一段描述,那时徐福关于这片礁石中发现的庞然大物遗骸的回忆。

  这该不会就是徐福见过的庞然大物吧?

  吴良快步走近小山岭,仔细查看那些断裂处的横截面,果然在这些横截面上发现了一丝一缕的斑驳玉苗!

  是了,这肯定就是徐福提到过的庞然大物了!

  但这究竟是什么呢?

  通过这道小山岭的部分外观细节,吴良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而他心中猜测的事物,正是后世已经人尽皆知,这个时代以及徐福所在的秦朝仍是一片空白的领域,因此先秦的《山海经》以及天朝的大部分奇物志中都不曾有过记载,徐福自然也就无法说出那究竟是什么庞然大物。

  第七百五十三章 山东龙

  现在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着重确认,如此才能够判断出这个庞然大物的具体身份。

  于是吴良继续绕着这道“小山岭”探查,慢慢的来到了“小山岭”的另外一端,直到他看到那颗巨大的同样化作了岩石的脑袋,答案终于揭晓了。

  吴良的猜测是对的,这正是一头恐龙!

  一头身长大约十五米,站起时身高大约有五六米,重达六七吨的巨型恐龙!

  至于究竟是什么龙。

  吴良的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吴太史,你看起来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当吴良绕到这一端看到那颗巨大脑袋的时候,巫女呼也能够看到吴良脸上那时而兴奋、时而疑惑、时而又恍然大悟的表情,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其实是一头龙的遗骸。”

  吴良回头看向巫女呼,颇为自信的说道。

  其实天朝后世比较普遍的叫法是“恐龙”,不过这是沿袭西方语言翻译过来的叫法,意思是“恐怖的蜥蜴”。

  吴良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希望这个名字过早出现,从而对天朝的文化产生先入为主的影响,因此便干脆省掉了那个“恐”字,再者说来,这个时代的人也根本就理解不了“恐龙”这个概念,反倒是“龙”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

  尽管,面前的这头龙与天朝人心中的“龙”完全是两个概念。

  “龙?!”

  巫女呼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这道“小山岭”一遍,依旧有些难以置信的道,“这就是贵国传说中那至高无上的龙么?”

  “此龙非彼龙。”

  吴良笑着摇了摇头,招招手将巫女呼叫到身边,指着庞然大物那磨盘大小的脑袋说道,“此龙名为鸭嘴龙,乃是一种生活在一亿多年前的上古凶兽,那个时候只要是我们能够看到的地方,无论陆地还是海洋,到处都生活着这类上古凶兽,它们有大有小,有的会飞有的会游,有的以捕食其他的凶兽为食,有的则已草木果实为食,与如今我们能看到的那些动物、飞鸟的生活方式其实相差不大,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你我这种能够使用火源烹饪、使用武器杀戮、使用智慧勾心斗角的人罢了。”

  “……”

  一番话听下来,巫女呼的两条柳眉已经微微蹙起,显然没有完全听懂,毕竟这些信息对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而言都无异于一场头脑风暴,实在没有办法做到几句话的功夫便消化掉这颠覆性的内容。

  不过“鸭嘴龙”三个字巫女呼倒是很容易理解。

  因为这个庞然大物的脑袋上,的确长有一条长约半米的扁平状的大嘴巴,这张嘴巴的确很像一张鸭子的嘴巴,并且与之前在礁石凹坑中见到的那些古怪石鱼十分相像,看起来只是放大了数百倍。

  就这还是吴良没有往细了说呢。

  据吴良所知,面前的这头恐龙在后世还有一个颇为响亮的名字山东龙。

  这个名字的由来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因为这种鸭嘴龙的化石发现于山东诸城,而与其一同发现的还有诸多其他类型的白垩纪恐龙,诸如角龙、甲龙、微肿头龙,以及凶残嗜血的暴龙等等,它们共同被后世考古界称作山东龙群。

  而这也同样是吴良笃定这个庞然大物就是“山东龙”的原因之一。

  因为瓬人军现在所在的位置便隶属于古齐国,也就是说尚在后世山东省的辖区之内,这与后世发现的“山东龙群”八成便是近亲,至少属于同一个生态圈。

  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

  “依照你的说法,我们方才见到的那些古怪石鱼也不应该再称作‘鱼’,也应该被称作‘龙’,只是略小一些的‘鸭嘴龙’,我说的对么?”

  巫女呼沉吟的问道,想不到她接收头脑风暴的速度还挺快,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

  “可以这么说。”

  吴良微微颔首,接着又结合之前发现的一些细节说道,“还记得我们方才路过的礁石群么?那些礁石上面留下了许多奇怪却又整齐的划痕,方才我便一直在想这些划痕究竟是怎么来的,见到这具鸭嘴龙的遗骸,我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了,那些划痕一定是冰川划痕,乃是致使这种上古凶兽灭绝的冰河时期所留。”

  “冰河时期……”

  巫女呼又陷入了头脑风暴,这也是个她闻所未闻的词汇。

  “说白了就是经历了一场极为漫长的冬天,因此气温急剧下降,导致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被白雪与冰层覆盖,原本长在地上的草木都被冻死了,许多龙也被冻死了,那些勉强活着的龙,以草木为食的没有了草木,只能活活饿死,而那些肉食性的龙,则因为猎物越来越少,最终也难逃活活饿死的饿死的下场。”

  吴良滔滔不绝的说道,这是所有考古学者的通病,好为人师,“你可以想象一下,比如我们现在,假如有一天迎来了这样一个漫长的冬天,连海洋都一起冻住了,到处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我们将会面临怎样的生存压力,那便是这些龙当时面临的生存压力。”

  “这……”

  巫女呼也的确是个十分配合的学生,依着吴良的悉心引导沉吟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海中的鱼类也有许多要冻死了,我们倭国一旦不能捕鱼,便有一大半百姓活不成了,若是陆地上也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那自然也不能继续种植秦之徐君为我们带来的粮食庄稼……我细细一想,似乎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这种情况,这个词便是‘灭顶之灾’。”

  “正是如此,一旦冰河时期降临,所有的人、动物、植物,总之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将经历一场灭顶之灾。”

  吴良点头说道,“而这便是这种上古凶兽灭绝的原因,如今我们人类主宰着周遭许多事物,而在那个时代,这些上古凶兽亦是无可争议的霸主,但却没有谁能够与冰河时期抗衡……因为这种灭世的力量来源于天,乃是我国道学文化中‘天道’的范畴,绝非人力可以逆转。”

  “原来如此……”

  巫女呼似是听懂了,似乎又不是特别懂,只是依旧蹙着柳眉说道,“不过吴太史说的这个时代距离我们似乎也不是太远吧?一亿多年,对于我们的寿命来说虽然很长,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应该也不是太长,就算这些龙已经因为冰河时期灭绝,这些庞然大物也总归会留下一些痕迹才是,为何平日我们却从未见过?”

  一亿多年还不长?

  吴良差点笑出声来,这姑娘真是对时间一无所知啊……

  但紧接着吴良便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时代的“亿”与他所说的“亿”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因此巫女呼理解的“一亿多年”根本就不是吴良所说的“一亿多年”。

  “亿”这个字在天朝本意乃是安定、安定,直到春秋战国时期才被当作了计数单位。

  而在春秋战国时期之后的很长一段之内,“亿”都是“万”之后的计数单位,不过代表的不是后世的“万万”,而是“十万”。

  倭国深受天朝文化的影响,尤其是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文化都来源于天朝。

  因此他们对“亿”的理解,也应该与天朝是一样的。

  即是说,吴良口中的“一亿多年”,在巫女呼理解中其实只是十几万年前罢了,这之间就像差了上百倍……

  如此想着,吴良只得重新说道:“有件事我得纠正一下,这种龙生活的时代距今不是十几万年前,而是一万万多年前,这么说你可以理解么?”

  “一万万多年前……”

  巫女呼虽然没有掰指头,但却像个数痴一般将柳眉皱的更紧,反着眼睛似乎在心算,如此算了好一阵子之后又露出一个放弃的表情,点头说道,“那的确是挺久的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却十分好奇,一万万年前的事情吴太史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龙应该不会像人一样留下书籍文字,也不会在墙壁上留下壁画,况且就算留下,我们也未必能够看得懂,可吴太史却能够对那时候的事情如数家珍……”

  “有些事情不需要文字与壁画也能够传递,说了你也不懂,不懂就别多问。”

  吴良瞬间被问住,从“好为人师”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而后含湖其辞道,接着又打量着遗骸上露出的斑驳玉苗,自言自语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两头体型巨大鸭嘴龙既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便说明早在它们生活的年代‘养神芝’便已经存在了,‘养神芝’显然也是一种上古之物,那么‘养神芝’与鸭嘴龙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是否对龙类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后世研究表明,这种山东龙虽然体型巨大,但其实是一种食草恐龙。

  也就是说山东龙可能以“养神芝”为食,至于吃了“养神芝”会不会像人一样被毒死就不太好说了。

  而眼前这两头山东龙则显然不是被毒死的,它们应该是吃了“养神芝”复活动物之后产生的黑土,因此才会像徐福的《养神芝通要》中记载的那样,在死后才发生了石化,最终永远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这依旧不能直接说明这两头山东龙的死因。

  现在吴良唯一能够推测出来的便是,这两头山东龙有可能经历了冰川时代,在冰川时代来临之后才死亡,也有可能在冰川时代之前便已死去,只有他们死后留下的遗骸经历了冰川时代,并且在冰川时代中完好的保存了下来,直到现在还保持着死后的模样。

  还有一点十分重要。

  《养神芝通要》中着重提到,食用了黑土的人与部分动物虽然能够长命百岁,但却会因此丧失生育能力,这应该也正是老猕猴王排斥黑土的原因。

  那么恐龙是否会承受相应的代价,或者是否会向猕猴一样对此有所排斥呢?

  吴良唯一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

  无论是任何物种,如果需要承受这样的代价,却又不知对黑土不知节制的话,哪怕没有冰川时代,这个物种最终也一定会走向灭亡。

  所以问题便又回来了,恐龙灭绝的真相是什么?

  后世大多认为乃是冰川时期所致,当然,恐龙时期还要分为好几个不同的时期,白垩纪只是最后一个恐龙时期罢了,之前时期的恐龙也有因为小行星撞击地球导致的气候变化灭绝。

  当然,这些其实也是后世科学界的猜测,有些并不能拿出确切的证据。

  那么“养神芝”,又或是“养神芝”产生的黑土,能不能成为使得一个物种灭绝的主要因素呢?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沙沙……沙沙……沙沙……”

  诡异的声音再次进入了吴良的耳朵。

  “?!”

  吴良心中一紧,瞬间回过神来四下张望。

  这一次终于被他看到了!

  只见巫女呼身后的沙地上,一排清晰的脚印正在凭空出现,并且正一步一步的向巫女呼与吴良这边蔓延而来!

  而在这排脚印之上,却是空无一物。

  “呼姑娘,小心身后!”

  吴良连忙出言提醒,同时直接将一枚“含沙射影”取了出来。

  后世的一些科幻电影已经告诉他,对付“隐身人”最有效的手段便是油漆与粉末,这些东西都可以令“隐身人”无所遁形,而对于这些东西,“含沙射影”显然要更加高级,它启动之后将会形成一片秘籍的针雨,其实是令“隐身人”无所遁形,直接就能够令“隐身人”身负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甚至可能直接暴毙。

  与此同时。

  那只老猕猴王亦是“啊啊”的尖叫了一起来,扯着绳子使劲向远离那排脚印的方向躲闪,使得力气较小的巫女呼难以维持身形。

  不过令吴良不解的是。

  巫女呼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身后蓦然出现的诡异脚印,可她的面色看起来却澹定的很,根本没有一丁点害怕的表现。

  第七百五十四章 灭世草

  甚至,吴良还看到巫女呼转过身去,对着那排脚印微微欠身?!

  “这……”

  吴良心中愕然,却也很快便明白了当前的局势。

  那排脚印与巫女呼必然是一伙的!

  方才他在夹层中遇上那排莫名出现的脚印时,巫女呼应该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当他与巫女呼说起此事时,巫女呼却打着马虎眼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这一刻,吴良与巫女呼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丝并不牢靠的信任瞬间荡然无存。

  吴良手中握着“含沙射影”,已经做好了将巫女呼与那诡异脚印一同收拾掉的准备,既然没有了信任那便可以归入敌人的行列,吴良才不会理会历史上倭国还会不会再“卑弥呼”这个传奇女王,倭国的事与他何干?

  也就在这个时候。

  “吴太史不必惊慌。”

  巫女呼似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又转过身来看向吴良,而后脸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开口说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并非什么魑魅魍魉,正是我这次前来天朝寻找的祖神。”

  “祖神?”

  吴良一愣,指着脚印所在的位置问道,“你是说,这就是徐福?徐福还没有死,而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完这句话,吴良便已经觉察到了自己话中似乎有漏洞。

  什么叫“这副模样”,他现在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更别说徐福的模样,唯一能够证明此处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便是那排在巫女呼身边停下来的脚印。

  “这正是我最遗憾的事情,祖神不知离世了。”

  巫女呼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道,“不知吴太史可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有一个异于常人的本事,那便是能够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地缚灵?”

  “你是说,徐福虽然死了,但是却变成了地缚灵?”

  吴良再次愣住,“所以我看不见徐福,而你却能看见?”

  此前还没有到达朐县的时候,巫女呼的确在吴良的逼迫下被迫将这个能力说了出来。

  吴良虽然听说过地缚灵的传说,但对于巫女呼的能力始终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也从未见过拥有这种能力的人。

  再加上巫女呼也始终没有将这种能力表现出来,以至于吴良已经渐渐忘却了这件事,直到现在巫女呼再次提起。

  “正是。”

  巫女呼点了点头,道,“祖神留下的你已经看过,因此有些事情便不必再提了,祖神只教我告诉你,再次回到祖洲之后,他便一直留在这里潜心研究祖洲与养神芝的一切,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惜最终依旧没有将写完,因此你看到的只是一部残书。”

  “我很好奇,徐福为何会变成地缚灵?”

  吴良依旧提防着巫女呼与那个看不见的徐福,蹙起眉头问道。

  “祖神,我可以说么?”

  巫女呼却扭头看向了身旁的脚印,恭敬的前身问道。

  如此等待了片刻之后,她才又回过头来对吴良说道:“首先我需要为你解释一下地缚灵产生的原因。”

  “通常地缚灵的产生,皆是因为死者生前有很大的心愿未了,或者是有很大的仇恨,因此一直无法得到解脱,才会在强烈的执念影响下形成这样一种特殊的形态,在我的理解中,这亦是另一种形式得永生。”

  “但却是带着枷锁的永生,因为地缚灵通常会永远被困在一处地界中,永远重复着生前执着的事情,比如有些自杀的地缚灵会不断重复死亡时的情景,有些地缚灵则会停留在自己死去的街道永远无法走到尽头……这往往比痛快的死去更加折磨。”

  “祖神的执念便是养神芝,他倾尽一生只是为了查明养神芝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能够令死人活过来,为什么那些死者的尸首最终都会化作黑土,为什么黑土又能够令人长命百岁。”

  “可惜直到祖神的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依旧没有查明这些事情,而这便是他成为地缚灵的原因。”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点了下头,盯着那排脚印之上的空气,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如此说来,你应该很早就看见了徐福,并且已经寻找机会与他进行过一番交流吧,只是一直都将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对不对?”

  “不瞒吴太史,我也是进入玉山下的石洞之后才见到了祖神。”

  巫女呼认真的答道。

  吴良接着话茬说道:“所以我此前的怀疑没有错,你此前并非只是单纯的去上茅厕,而是借此机会与徐福进行交流。”

  “被吴太史说中了。”

  巫女呼坦然说道,“那时我找不到与祖神单独交流的机会,因此只能出此下策,请吴太史莫要放在心上。”

  “为了防止被我看出来,你还真疴了一坨屎……”

  吴良虚着眼睛吐槽道,“亏你疴的出来,就算避开了我,徐福也在旁边看着你呢,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当着‘祖神’的面疴屎,佩服。”

  “?”

  此话一出,巫女呼俏脸瞬间通红一片,尴尬的不止如此自处,同时看向吴良的眸子中亦是浮现出一抹疑惑,她绝对没有料到吴良的关注点居然会如此奇葩,也没料到吴良的言语竟会如此犀利。

  不过尴尬之余,她还是坚持为自己与徐福辩解道:“吴太史怕是误会了,祖神那时将身子背了过去,还去到了岩石的另外一侧,而那一侧其实正对着吴太史,只是吴太史无法看见罢了。”

  “不用解释,正直如我又怎会多想。”

  吴良却完全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敷衍表情,摆摆手接着又道,“如今一直是你在与我说话,是不是因为我无法看见地缚灵,因此也没有办法与地缚灵直接交流,倘若我有什么问题需要询问徐福,又或是徐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都只能通过你来转述?”

  “也不完全是,吴太史说的话祖神是可以听到的,只是祖神的话,吴太史便无法听到了,只能由我转述。”

  巫女呼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直接提问了。”

  大概了解过了目前的情况,吴良倒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看向“徐福”问道,“从此前的情况来看,你是完全可以隐藏起来直到到我离去的,作为你的信徒,呼姑娘也一定会配合于你,可为何到了这里你却主动暴露踪迹,该不会只是为了吓我吧?”

  话音落下。

  巫女呼也侧头看向了“徐福”,似是在等待他做出回应,如此过了片刻,她才重新转过头来对吴良转述道:“祖神说,此前他故意留下脚印并未为了吓你,而是给你一些必要的指引,免得你在礁石阵中闯来闯去寻不着重点,其实祖神并非只给了你一人指引,此前误入祖洲的人,祖神也同样会给予一些必要的指引,因为祖神始终相信,他解不开的谜题,或许有人可以解开……只可惜此前误入祖洲的人,从未给过他任何惊喜,最后无一例外都化作了一摊黑土,成了鹦鹉的果腹之物。”

  “那这次主动在我面前现身呢?”

  吴良又问。

  巫女呼又侧头看向了“徐福”。

  但紧接着巫女呼便赶忙扑了过去,一边对着空气做出搀扶状,一边满脸不解的道:“祖神这又是为何,如何可对他行如此大礼?”

  看不见的“徐福”似是在对巫女呼做出解释,巫女呼便保持着搀扶状侧耳倾听。

  片刻之后。

  她终于将“徐福”搀了起来,回头看向吴良时神色已是极为复杂,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吴太史,祖神想先问问你的真实身份?”

  “什么真实身份?”

  吴良也不理解“徐福”为何对他行大礼,更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一脸疑惑道,“我的身份与官职你不是一清二楚么?”

  “祖神要问的并非是吴太史在俗世中的姓名与官职。”

  巫女呼解释道,“祖神说,若吴太史只是一介凡人,断然无法对万万年前的事了如指掌,宛若曾经亲身经历过一般,不过吴太史若是不愿将此事说明,祖神也不敢强求,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

  听了这话,吴良再一次愣住。

  虽然“徐福”并没有明确点明他是什么身份,但“俗世”与“凡人”这两个词已经显出了一些端倪,“俗世”相对的是什么,那自然是“仙界”,而“凡人”相对的又是什么,那自然便是“仙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徐福”极有可能将他当做了已经活了万万年的神仙,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老之人,只不过大隐隐于市罢了。

  否则以“徐福”的身份,又怎会轻易对他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行如此大礼?

  至于那万万年前的事,指的自然便是吴良方才为巫女呼科普的那些关于白垩纪恐龙与冰河时期的事情。

  这事真就没法解释了……

  毕竟这个时代根本就没人能够说清这些东西,尤其是“万万年前”的事情,这对于任何一个物种与文明来说都太过遥远与漫长了,足以震撼任何一个对此不曾有过了解的人,“徐福”没有任何途径接触到这些资料,其他同一时期的人也同样没有,自然只能认为这可能是吴良的亲身经历。

  “既然吴太史不愿透露就算了。”

  巫女呼接着又道,“不过祖神依旧对吴太史万分感激,吴太史的到来与指点,使得祖神终于想明白了养神芝的本质,了却了人生唯一的遗憾……”

  说到这里,巫女呼忽然面色大变,立刻又扑上去跪倒在了“徐福”面前,拼命的磕着头苦苦劝道:“祖神,你万不可这么想,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是倭国的国运与命脉,自你走后倭国很快便陷入了战乱,自此生灵涂炭,倭国的百姓还在等着你,你万万不可这么想,你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情!”

  “呼姑娘,你这是为何……”

  吴良还想追问一下养神芝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结果巫女呼忽然变得如此激动,反倒令他更加疑惑。

  “徐福”了却了人生唯一的遗憾,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有必要这么紧张么?

  “吴太史有所不知,地缚灵一旦了却了遗憾,心中没有了执念,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散。”

  巫女呼回过头来,已是泪眼婆娑,应是自己劝不住“徐福”,竟寄希望于“活了万万年的仙人”吴良,苦苦向他求道,“吴太史,你一定有什么办法对不对,求你一定要留下祖神,倭国不能没有祖神啊!”

  “……”

  吴良真没想到还有这茬,搞了半天自己竟莫名其妙的完成了对徐福的超度?

  然而吴良现在并不太关心这个问题,他更关心的还是养神芝的本质,倘若“徐福”真的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散,他自然是拦不住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徐福”消散之前问清楚这个问题,这样自己的人生才不会留下遗憾。

  于是他丝毫都不敢犹豫,立刻上前说道:“徐福,养神芝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既然你已经明白了,便直白的说出来吧。”

  “吴太史!”

  见吴良非但不劝,竟还添了一把火,巫女呼顿时急眼,恼怒的冲着吴良嘶吼起来,“此事事关倭国百姓的福祉,你若不肯帮忙,也请莫要添乱……”

  如此关键的时刻,吴良居然还要徐福将这些话说出来,可不就是在添乱,巫女呼怎么不急眼?

  然而刚吼了一半,巫女呼的音量便又勐然降了下来,而后又对着“徐福”连连点头称是,看起来应是受到了“徐福”的训戒。

  如此过了片刻之后。

  巫女呼才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来,美眸充满怨念的瞪着吴良道:“祖神说,通过数百年的观察研究,再结合吴太史方才的指点,他已经可以确定,养神芝并非传说中令人长生的仙草,所有的人都错了,它的本质其实是毁天灭地的灭世草,吴太史以为祖神说的可对?”

  第七百五十五章 箴言

  灭世草……

  吴良微微蹙眉,这倒是个他从未想过的方向。

  根据此前所知的那些情报,他虽已经有了养神芝可能对人类没有什么益处的猜测,但至少食用了养神芝生成的黑土之后,人类或是一些其他的动物的确得到了长寿,这也是不可否认的。

  尽管这长寿同样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比如将会失去生育能力,再比如死后将无法留下一具正常的尸体。

  可就算是这样,吴良也从未将养神芝与如此严重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你可有什么根据?”

  沉吟着看向看不见的“徐福”,吴良需要一些能够令他信服的东西,而不是一个空洞的结论。

  “祖神说,根据便是吴太史方才说到的相关这两头上古凶兽的事情。”

  巫女呼又做侧耳倾听状等待了良久,终于对吴良说道,“祖神还说,这些年他一直在观察这座岛屿和所有与养神芝有关的事物,他发现所有以黑土为食的人或动物死后无一例外全都化作了冰冷的岩石。”

  “而这些人或动物活着的时候,为了得到更多的黑土,也无一例外都成了养神芝的传播者,他们会主动携带养神芝四处寻找人或动物的尸首,协助养神芝完成对那些尸首的转化,唯一不同的是,动物只是单纯的寻找尸首,而人则会为了得到黑土主动将其他的动物、甚至是同类杀死,以此来满足自己对黑土的需求。”

  “起初祖神并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人与动物的尸首会因养神芝而化作黑土,其他的人与动物则会以黑土为食,并在这个过程中帮助养神芝完成传播,而食用过黑土的人则可以获得长寿,只是在死后将会化作特殊的冰冷岩石,而这些冰冷的岩石久而久之,又会化作能够生出养神芝的特殊玉石……”

  “这个过程虽然看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轮回,所有与养神芝相关的事物都在轮回之中。”

  “但细细去想,祖神又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最后他终于想到了问题的关节所在:就是那些冰冷岩石,人、动物、养神芝……所有的事物在这个轮回中都在消耗,或许总有一天会达到某种平衡,唯有那些冰冷的岩石却永远不会消弭,只会随着这个看似完整的轮回,变得越来越多,渐渐的形成一片山,聚成一道岭,最终成为足以影响世间万物的东西。”

  “只可惜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祖神始终没有参透,因为自他成为地缚灵的数百年之间,这座岛屿并未发生任何明显的变化。”

  “直到吴太史方才说器与这两头上古凶兽有关的事情,祖神才如梦初醒,可能正是吴太史提到的冰河时期!”

  “祖洲还是太小了,上面的动物十分有限,因此产生的冰冷岩石对这片无尽天地的影响亦是十分有限。”

  “但若是到了外面,数不清的人与动物一旦成为养神芝的传播者,死后再化作了冰冷的岩石,世间必然在这些岩石的影响下开始变冷,久而久之必将形成灭绝万物的冰河时期,这些比人不知道强出多少的上古凶兽都要被冰河时期灭绝,那么人与世间的动物自然也难以厄运。”

  “因此祖神才认为,养神芝的本质其实是灭世草,一旦它能够在外面繁衍,而外面的人或动物又因黑土成为它的传播者,那么距离灭世之日恐怕便不远了。”

  说到这里,巫女呼总算停顿了下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这么多内容,而且还是十分超前与陌生的内容,巫女呼的记忆力的确不错。

  不过也有可能是徐福一边说,巫女呼一边复述罢了,毕竟吴良根本就看不到徐福,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是这么回事么?”

  然而听完这番话,吴良也是承受了一场头脑风暴。

  他心里明白徐福给出的结论其实是有些道理的,至少据他所知,温度变化对地球的影响的确十分巨大。

  后世早有科学家做过研究,虽然吴良不记得具体的数据,但对研究内容依旧有些大概的了解,其中有全球变暖将会对地球产生怎样的影响,据说地球的平均气温只需要再提升上几摄氏度,便会导致南极与北极的冰川发生一定程度的融化,从而导致一些岛国与许多沿海城市成为海底的“亚特兰蒂斯”。

  也是因此,后世各个国家举办峰会时,气候问题一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课题,“全球变暖”亦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词汇。

  同理。

  地球的平均气温若是下降几摄氏度呢?

  这必然也同样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就以天朝所在的温带为例,这个温带四季分明,而若是地球的平均气温下降几摄氏度,便会立刻导致冬季来临时冰雪迅速覆盖地表,并且维持的时间更长,覆盖的厚度因此增加,如此冬季自然也会相应延长。

  就算之后夏季来临气温略微回暖,大量冬季冰雪在融化的时候也会吸收难以想象的热量,如此极有可能使得夏季进一步缩短,冰雪还未完全融化之际,下一个冬天便又到了……如此陷入恶性循环之后,冰川时期便会如期而至。

  除此之外。

  后世的科学家也早已发现,地球此前其实已经出现过了8个冰河时期。

  有人认为地球的冰河时期就像是人类认知中的一年四季一般,也在不停的往复交替,只是任何一个物种对于地球而言都太过渺小与短暂了,谁都没有机会去体会这样的往复交替,便已经彻底灭绝,甚至不配进入地球的记忆。

  并且还有科学家做出了预测,认为地球的下一个冰河时期可能会在1.5万年之后来临,而前提则是人类活动在此期间对地球没有造成严重影响,否则还有可能进一步提前。

  不过要说“养神芝”才是冰河时期的罪魁祸首,这个结论依旧令吴良感到十分震惊。

  难道果真如此么?

  吴良看向了面前那两头已经变成冰冷岩石,并且开始玉化的山东龙,又想到了此前在那些礁石的凹坑中看到的古怪石鱼。

  显然它们生前便都曾以养神芝产生的黑土为食,否则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因小见大。

  至少可以推断白垩纪时期以这种黑土为食的动物绝不在少数,甚至可能已经蔓延到了整个物种……毕竟光是那些古怪石鱼,吴良推测这片礁石中便绝对达到了成千上万的级别,已经形成了徐福言语中提到的“完成的轮回”。

  另外。

  细想之下,这座岛屿似乎也不太正常,明明是烈阳高照,但处于这座岛屿之上却并不觉得太过炎热,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契文,尤其进入这片礁石与那座玉山之后,更是宛若进入了空调房一般凉爽,甚至偶尔还会觉得也有些冷。

  也就是这里的太阳不会落山,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一年四季的分别,否则恐怕早就已经迎来冰河时期了吧?

  如此越想,吴良心中越是震惊。

  或许徐福说的是对的,养神芝就是灭世草。

  假如将地球想象成一个巨人的话,养神芝便是地球深藏于地底的、用来除去病毒的淋巴细胞,一旦到了必要的时机,淋巴细胞便会行动起来,将体内的所有病毒清理干净。

  毫无疑问,人类也是地球的病毒之一。

  甚至有时候吴良便在想,人类可能不仅仅只是地球体内的病毒,而是地球的肿瘤,毕竟目前已知的地球上存在过任何一个物种,都不曾似人类一样对地球肆意开采资源、为了自己的利益,灭绝其他的物种,更不会发明制造灭绝万物的武器……

  后世便有科学家回应气候问题时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拯救的不是地球,人类拯救的是自己,地球不需要人类拯救,地球已经存在了几十亿年,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祖神说,吴太史此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吴太史可能比祖神更加清楚这一点,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不愿道破这个天机罢了。”

  巫女呼接着对吴良说道。

  “……”

  吴良又想到了后世那部叫做的著名。

  那虽是虚构,但当吴良得知“鬼洞”的事情之后便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起。

  祖洲与养神芝所在的位置,便可以算是“地心”,这是地球的终极秘境,而哪怕是勘探与钻井技术十分先进的后世,也不曾见过真正的“地心”。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地心”。

  那么既然是祖洲真实存在的,其他在天朝历史上出现过的瀛洲、玄洲、聚窟洲……等其余九座仙州呢?

  还有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等仙岛么?

  会不会也属于地心世界?

  若非机缘巧合,人们永远都无法到达,而在这些仙岛上,则藏有地球最终极的秘密,乃是解锁地球的终极密码?

  如此想着。

  关于这些传说中的仙岛,吴良还有另外一层理解。

  天朝自古以来都认为仙与“天道”有着最为直接的关系,而“天道”通常指的则是“万物的规则、万物的道理,一切事物皆有一定的规则”。

  那么有没有可能在上古时期天朝便有人到达了这些地方,占破了这些“地心世界”的秘密,因此才将这些地方称作仙岛,才有了那些令人向往的传说?

  也正是因为这些秘密无一不是可怕的“潘多拉魔盒”。

  因此先人们才刻意将这些仙岛的记载抹去,唯有只言片语不小心流传了出来,成为了如今人们求仙的传说之境?

  不过这些想法吴良并不打算对徐福说起。

  他并不认为自己比徐福更聪明,也不认为自己几个时辰的探查便能够比得上徐福化作地缚灵依旧坚持了数百年观察研究。

  他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徐福多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徐君。”

  吴良终于开口,对徐福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改变,“你或许是对的,养神芝的确更像是灭世草,而并非使人长生不死的仙草,因为它的存在看似违背了天道,却又在天道的安排之中。”

  “祖神说,多谢吴太史认可,如此……”

  说到这里,巫女呼明显迟疑了一下,看向吴良的目光越发幽怨,“如此祖神便了却了所有的挂念。”

  “可是祖神!”

  接着巫女呼再一次跪倒在了那排脚印面前,虔诚的低下头,“弟子此次前来乃是带着所有倭国百姓的期许,没有你倭国便永无宁日,倭国百姓便无法过上安生日子,祖神,他们的祖先曾全都是你的子民,全都视你为神祗,如此回去弟子又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这显然是在道德绑架。

  可惜吴良看得出来,徐福骨子里并不像他一样没有道德,因此极有可能真被巫女呼绑架成功。

  不过吴良比较好奇的是。

  巫女呼明知徐福已经成了地缚灵,什么是地缚灵,顾名思义便是被执念束缚在了一处地点的亡灵,永远无法离开。

  吴良都知道的事情,巫女呼又怎会不知道?

  那么巫女呼如此对徐福道德绑架,难道还指望将他带回去不成?

  想着这个问题。

  吴良猛然察觉到了巫女呼的意图,这个姑娘并非是要将徐福带回去,她其实是想以这样的方式逼迫徐福,从徐福那里讨来一个令倭国长治久安的办法!

  片刻之后。

  “弟子洗耳恭听!”

  巫女呼的道德绑架似乎成功了,徐福一定是决定给予她一些她想得到的回应,面露惊喜之色再次拜下。

  “是!”

  “是!”

  “弟子明白!”

  接着又是几连拜,可是到了最后,巫女呼的脸上的喜色却在逐渐消失,只是最后竟还有些迟疑的忘了吴良一眼,这才拜道,“祖神留下的箴言,弟子字字谨记于心。”

  “?”

  吴良心中更是不解,尤其是巫女呼最后的这个反应,总觉得自己也被牵扯了进来。

  不过吴良自己也还有疑问需要徐福解答,见巫女呼这边与徐福的交流应该差不多结束了,他也主动走上前去,拱手道,“徐君,我尚有一事请教。”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东海都护府

  “吴太史请讲。”

  巫女呼转述道。

  “我看《养神芝通要》中提到,徐君的先祖曾与吕齐最后的齐康公吕贷关系密切,尤其吕贷被田齐放逐在郁洲山上的时候,徐君的祖先更是帮衬了不少。”

  吴良开口问道,“而徐君能够发现无底洞,并顺利登上祖洲获悉养神芝与黑土的特性,亦是与祖上的这段过往不无关系,这些事情都记录在了徐君提及到的那篇先祖留下的记要之中,只是不知记要之中是否还记载了其他的内容?”

  “祖神问你,你想问的是什么内容?”

  片刻之后,巫女呼再次转述道。

  “关于吕齐与吕贷的内容。”

  吴良笑着说道,“我见史书上记载,吕贷被放逐到郁洲山之后,最开始的时候,田齐仍给了他一城的食邑,用于侍奉吕齐王室的先祀,不过没过多久,田齐便又将这些食邑收回了,至于吕齐王室的先祀也没有了任何记载。”

  “正常来讲,吕贷被放逐到了郁洲山,同时还要侍奉吕齐王室的先祀,那么吕齐王室的先祀极有可能也被田齐一同放逐到此处,毕竟吕氏在齐国拥有极深的百姓基础,尤其姜太公更是齐国百姓心中的神祗,田氏若想坐稳齐王之位,便不能允许吕齐的先祀还留在王城供百姓祭拜,这对于田氏而言无异于肉中之刺。”

  “因此我想知道徐氏先祖留下的记要中,是否记载了吕齐先祀的情况。”

  “另外徐氏先祖留下的记要中还提到了吕贷儿子吕龙的衣冠冢,以及吕贷曾经居住的石屋与死后被家人安葬的坟包,而如今我到达郁洲山上,却只见到了一座田横修建的宅邸,未曾寻得与吕贷有关的石屋与坟包,徐君可能够为我指明具体的方位?”

  其实归根结底,吴良是想查明“太公印”的气息在登上郁洲山之后莫名变化的原因。

  这算是一个此行计划之外的事情,不过既然来都已经来了,吴良自然要一起查明才会离开郁洲山,免得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不过徐福与巫女呼都是外人,尤其是徐福在面对吕齐之事时的立场很不鲜明,因此吴良并不打算直接拿出“太公印”来请教,免得无端搞出什么幺蛾子。

  “祖神教我问你,你问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巫女呼又道。

  “不瞒徐君,乃是为了寻根。”

  吴良扯起谎来从来不打草稿,最主要他还总能够将一些史书中的内容与谎言完美结合,由不得听者怀疑,“我姓吴,单名一个良字,乃是战国时卫国左氏吴起的后人。”

  “祖神说,你竟是吴起的后人?”

  巫女呼转述道,“可祖神依旧不明白,这与寻根又有何干系?吴起先为鲁国所用大败齐军,又为魏国创建魏武卒大败秦军,再为楚国变法中兴令其大败魏国,最终死于楚国贵族之手……吴起一生可谓用兵如神,善战之名可与孙膑比肩,但他却从未到过齐国,何来寻根之说?”

  “徐君有所不知,先祖吴起虽不是齐人,但其妻却是地道的齐人。”

  吴良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事在许多史书中都有记载,当年齐宣公发兵攻打鲁国,鲁元公打算任用先祖,可又听说先祖的妻子是齐人,于是心中有些疑虑,先祖闻得此事,于是休妻明志,最终被鲁元公任命为将,率军大破齐军。”

  “我说起这些,自然不是为了重提先祖与齐国的恩怨,而是为了澄清一些事情。”

  “我家的家谱中提到此事便是另外一个版本:其实当年先祖并非休妻,而是先祖的妻子心知先祖胸怀大志,只是苦于得不到机会,又心知自己是齐人,一边不愿先祖与齐国为敌,一边又不希望先祖因为自己而错失功成名就的机会,于是便留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

  “在那之后,先祖虽最终打败了齐国,但却始终无法忘记这位深明大义的妻子,经过多方打听终于得知妻子离开之后回到了齐国。”

  “只可惜经过这场战事,先祖已经成了齐国公敌,齐国自上而下都容不得他,先祖虽心中思念,但却不敢动身前去寻找,倒不是顾忌自身安危,而是害怕因此连累身在齐国的妻子一家,只能执笔将思念之情抒发与简牍之中,对外则始终宣称是他休了妻子。”

  “后来先祖辗转多地,官职越做越高,手中的兵权亦是越来越大,对妻子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然而天不遂人愿,当先祖认为自己已经功成名就,终于可以借楚国与齐国远交的机会将妻子接回时,楚悼王却忽然去世,治丧时楚国贵族因为变法而对先祖怀恨在心,竟使用箭失公然将他射杀,先祖临死之际虽设巧计令这七十多家贵族统统为他陪葬,但却也只能带着心中最大的遗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此事被明明白白的记在了吴氏的家谱之中,吴氏后人皆知此事,也曾想过前往齐国寻找祖母,完成先祖未尽的夙愿。”

  “只可惜不久之后,齐国的天便因‘田氏代齐’颠倒了,吕齐王室十有八九被田氏所杀,齐康公吕贷与其家卷亦被放逐到了海岛之上。”

  “而吴氏后人经过打听却才知道,这位祖母与吕齐王室竟也有些联系,极有可能也受到了这场变故的牵连……而自那之后,田氏担心吕氏卷土重来,更是在齐国境内封锁了所有与吕齐相关的消息,任何人不得谈论打探,自此所有的线索便都断了。”

  “也是因此。”

  “我来到郁洲山,得知齐康公吕贷竟是被放逐于此,于是便立即想起了此事,希望能够追查下去,完成先祖心中那最大的遗憾。”

  说到这里,吴良停止了这个编造出来的故事,脸上却尽是惆怅的神色,就好像这些事情全都真实发生过一般,只差抹上几滴眼泪哭上一场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故事编造的又既有水平,便是太史公司马迁在世,听完这个故事恐怕也要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毕竟这里面提到的那些历史事件可全都是真的。

  就比如曾被吴起大败的齐宣公吕积。

  他正是吕齐的倒数第二位齐王,他死后齐康公吕贷继位,没过多久便发生了“田氏代齐”事件,因此吴良的这个故事的时间线对的极其工整,几乎没有人能从里面挑出刺来……唯一的漏洞便是,吴良的《吴氏家谱》是丁夫人帮他杜撰的,而丁夫人杜撰的《吴氏家谱》中自然根本就不可能有关于这件事的记载,一切都是假的。

  不过也没人会随时随地将家谱带在身上,更何况还是外出公干。

  因此不管徐福信不信,都不可能当场索要《吴氏家谱》验证吴良的说辞。

  “想不到吴太史非但是名门之后,家中先祖竟还有如此一段秘史。”

  这次巫女呼没有转述徐福的话,而是率先发表了感慨之后,才道,“祖神说,他愿意助吴太史一臂之力,只不过因为那些事情距离祖神亦是年代久远,因此他也并不知道吕齐先祀究竟在哪里,只知道吕贷曾经的居所与坟墓位于何处而已。”

  “多谢徐君成全,愿闻其详。”

  吴良拱手说道。

  “祖神说,据徐氏先祖留下的记要所说,郁洲山阴面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平地,吕贷的居所便在那里,只不过祖神登上郁洲山时,那里早已看不出居所的遗址。”

  巫女呼接着转述道,“而吕贷的坟墓也在那附近,同样早已看不出丝毫坟墓的样子,只是坟墓的旁边生有一棵或了数百年的柏树,据说正是当年吕贷的儿子吕龙离开时栽种,距今应该已快有千年之久了。”

  活了尽千年的柏树?

  吴良此前登上郁洲山时,曾俯瞰周围的环境,倒不急的岛上还有这么一颗古树。

  该不会是已经枯死了吧?

  毕竟就算真有这样一颗古柏,徐福最后一次见到它应该也在几百年前了,这几百年间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而据吴良所知,柏树的寿命还是挺长的,没有遭到砍伐与破坏的话,活个500年到800年基本不是问题,也有活过千年的,只是这种寿命的柏树便很少见了。

  吴良虽不敢笃定自己的观察不会有疏漏,但若是郁洲山上真有这么一棵千年古柏的话,他应该很难注意不到才对。

  不过转念再一想。

  在这件事上,徐福貌似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动机……

  所以还是暂且将此事记下吧,或许这会成为自己此行最大的意外收获,反倒是祖洲与养神芝其实并不能算作什么重大收获,因为他既没有得到有价值的实物,仔细想想可能也不能将相关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记录在自己的史书中。

  “多谢徐君指点,吴某感激不尽。”

  如此想着,吴良又施了一礼。

  “吴太史不必多礼,其实祖神也有一事想请吴太史相助。”

  巫女呼却又紧接着说道。

  “请讲。”

  吴良应道,心里却已经在想自己又能帮徐福些什么呢?

  徐氏族人早已奔赴各地,徐福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后人流落在外,此事八成用不着吴良帮忙。

  再说徐福自己,他也已经是一个即将消散的地缚灵,不需要吃不需要喝更没什么七情六欲,更用不着吴良帮忙。

  吴良思来想去,唯一想到的便只有一件事:“徐福该不会是想要我动用麾下的人手封闭鬼洞入口吧,毕竟他终于明白了养神芝其实是灭世草的本质,一个胸怀大义的人,通常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巫女呼却说出了吴良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桉:“祖神希望你帮助倭国百姓结束如今的战乱。”

  “???”

  吴良听完就愣住了,而后一脸质疑的望向巫女呼失口反问,“你确定这是徐君的意思,而不是你自己胡诌?”

  “徐君就在眼前,我怎敢假传消息?”

  巫女呼正色说道。

  “不管你是不是假传消息,这事我都帮不上忙,徐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良果断拒绝。

  开什么玩笑,倭国那种穷乡僻壤,鬼才会想去呢。

  何况大汉百姓如今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吴良就算是真有闲心和能力,也肯定得先管同胞的事情,有病才去会管这些个非亲非故的异族人。

  就算退一万步,因为后世的一些历史, 吴良也有自己的民族感情,他没有在这时候趁着倭国不堪一击率领瓬人军过去踩上他们几脚便已经算是够克制的了……而且吴良就算这么做了也毫无心理负担,不要说什么谁谁谁是无辜的,什么事情与谁谁谁无关,历史早就告诉了吴良一条铁律,国与国之间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拳头硬、刀枪利、国力强就是唯一的道理,何况倭国本来就很吃这一套,要是天朝现在就能够展现一下实力,再学后世在倭国成立一个东海都护府,派点人过去戍边,效果只会好上加好。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旁人都是以史为鉴,吴良却能够以未来为鉴。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等曹老板大局已定时,就提这么个建议吧,至于是否实施,那就是曹老板该考虑的事情了。

  不过这个“东海都护府”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设想。

  “吴太史可能是误会了一些事情,徐君虽请吴太史能够伸出援手,但其实并不需要吴太史亲自参与。”

  巫女呼却又颇为详细的说道,“徐君听过倭国近百年来发生的事情之后,已经与我达成了共识,我们皆认为如今倭国分崩离析各自为战,究其原因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自徐君离开之后神社已经逐渐没落,而倭国至今还没有一个形成体系的共同信仰,只有人们有了共同的信仰,才更有利于一个地区的统一与教化,局势才会更加稳定……我听说大约十年前,大汉曾出现过一个声势浩大的太平道,此道一经出现便迅速席卷大汉全境,因此我想请求吴太史帮我找来太平道的教义。”

  第七百五十七章 《本经阴符七术》

  “呼姑娘,这其实是你自己的想法吧?”

  吴良上下打量着巫女呼,语气中略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巫女呼既然是个能够看到地缚灵的奇人,那么自然要比一般人更加了解地缚灵,自她知道徐福已经成为地缚灵的时候,就应该清楚徐福的灵体已经被束缚在了祖洲,再也不可能跟随她回到倭国了。

  所以她刚才跪在徐福面前苦苦相求,八成只是惺惺作态罢了,实际上心中早就已经开始考虑其他能够帮助倭国的方法。

  母庸置疑,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至少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骨子里其实隐藏着不小的心机……好在这点吴良早就有所察觉,因此很多事情上都对她有所提防。

  更何况徐福被困在祖洲早有数百年,尤其成为地缚灵之后,他非但没有可能出去,就算是后来有人误入祖洲,他也很难与其进行细致的交流。

  而太平道与黄巾军的事件则发生在距今的十年前,这么短的时间甚至还不够“鬼洞”开一次门的,因此相关太平道的事情徐福断然没有任何获悉的途径,据此吴良自然也不难做出判断,这其实是巫女呼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应该也得到了徐福的认可,所以才会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太平道以善道教化百姓,以共建太平世界为理想,它那迅勐的发展速度以及对大汉造成的影响,已经证明了它的价值。”

  巫女呼不置可否的道,“我也是在随使团前来觐见天子陛下的路上才得知了这些事情,方才与祖神谈论起倭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时,便又想起了太平道,于是便将所见所闻向祖神进行了说明,祖神听过之后亦认为可以将太平道的教义带回倭国用于教化百姓,待百姓的心智开启之时,便可能是战乱结束之日。”

  真是个野心十足的想法……

  看着巫女呼那面容姣好的脸庞,吴良心中暗自感叹,面前这年纪不大姑娘不愧是终将要成为倭国一代传奇女王的人,这个想法已经充分暴露了她的野心。

  因为在东汉末年的天朝。

  太平道与黄巾军已经被贴上了“逆贼”的标签,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巫女呼对太平道与黄巾军产生兴趣,足以说明她将太平道的教义带回倭国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事实也确实如此。

  历史上巫女呼十分顺利的成了卑弥呼,在倭国成立了“鬼道”,实现了政教合一的统治模式。

  而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的统治手段中,政教合一无疑都是最为稳固的统治手段之一,上可以震慑士族王族,下可以操控百姓奴隶,并且相关的教义在百姓之间传播开来,往往可以凌驾于法典之上。

  等等!

  这么说起来,倭国“鬼道”的前身不就是天朝的太平道了么?

  当然,也可以称之为“黄老道”,即是天朝最早期的道教,而在东汉末年几乎所有的道教派系都以“黄老道”为宗。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后世考古研究早有发现,倭国盛行的“鬼道”其实与天朝南北朝出现的“五斗米教”十分相似。

  “五斗米教”脱胎于“黄老道”,“鬼道”亦是脱胎于“黄老道”,那么两者相似不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

  想到这里。

  吴良对倭国的这段历史,尤其对“卑弥呼”这位传奇女王的事情已经越发通透:她先是随使团前来天朝寻找徐福的踪迹,最终达到了祖洲,也见到了被倭国视为“祖神”的徐福,可惜徐福早已成了地缚灵,因此“卑弥呼”后来的事情与徐福已经没有关系,而真正令她成为传奇女王的其实是“太平道”,她将“太平道”带回了倭国,以“太平道”的教义为基础创立了“鬼道”,正应了史书中记载的那句“事鬼道,能惑众”,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了邪马台国的权柄。

  至于她那“自为王以来,少有见者,以婢千人自侍,唯有男子一人给饮食,传辞出入”的记载,吴良心中也有了些许的猜测。

  他清楚的记得,刚刚登上岛屿不久的时候,巫女呼便品尝了“黑土”。

  虽然吃下去的并不算多,但吃了就是吃了,她的身体一定会似其他那些以“黑土”为食的人一样发生一些变化。

  比如绝育。

  再比如长寿。

  而且死后应该亦会发生石化。

  史书中的“卑弥呼”也的确没有留下过子嗣的记载,只说在她活的时间比较长,而在她过世之后,并没有出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于是邪马台国拥立一个没有记载姓名的男性为王,但此举却立刻引得国中大乱,最后不得不另选了一个名为“玉台”的女性继承王位,才终于平息了这场内乱。

  因此“卑弥呼”的长寿是真的,也可能真的丧失了生育能力。

  而她在为王之后极少露面,则很有可能是因为无法持续获得黑土而导致身体的石化现象提前出现,不便外出,更不便被人看到的缘故。

  若是这个推测成立……

  吴良又意识到了一件事:祖洲很有可能再卑弥呼离开之后便会彻底封闭,养神芝也不会再出现的世上,否则巫女呼便可以持续获得黑土,以此来保证死前身体不会石化现象,同时令自己变得更加长寿一些,这样自然就没有必要躲在王宫里不见人了。

  还有,如果祖洲真的会彻底封闭,又究竟是怎么封闭的,这依旧是个问题。

  有没有可能就算没有吴良的“提点”,徐福最终也还是明白了“养神芝”其实是“灭世草”的本质,因此在“卑弥呼”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她率领使团的人将鬼洞的入口人工填埋了起来?

  这个问题倒是比较容易验证。

  如果历史上徐福曾嘱咐“卑弥呼”离开之后填埋了鬼洞的话,那么稍后也一定会嘱咐他做同样的事情。

  想着这些,吴良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语气,笑着说道:“呼姑娘既然听过说太平道的事情,那么也应该知道此教在我国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乱之源吧,我身为大汉朝廷的臣子,本就不便提及此教,更莫说为呼姑娘寻找此教的教义,若是此事不慎败露,非但倭国使团再也无法回到倭国,便是我恐怕也难逃杀身之祸啊。”

  吴良显然又开始扯澹了……

  《太平经》便是太平道的教义,而最早开始传播《太平经》、甚至被后世怀疑可能就是《太平经》作者的于吉,早就已经成了瓬人军的骨干成员,因此巫女呼想要的东西吴良随时都能拿出来,并且还可以保证是没有任何误传的第一手版本。

  所以他说这番话,不过是想与巫女呼讨价还价一番罢了,脸上那有些无耻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不过碍于徐福还在旁边看着,吴良表达的略微含蓄了一些。

  他其实并不介意将《太平经》交给巫女呼,她成了倭国女王对天朝并没有任何坏处。

  不过此物既然要从吴良手中出去,非但要从巫女呼那里拿到一些好处,吴良还打算教于吉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动,在倭国的“原始鬼道”中埋下一颗不起眼的小雷,从而使得一千多年后近现代的一些事情发生一些小小的改变。

  “请吴太史放心,此事我定会守口如瓶,何况事成之后倭国使团便会立即返回倭国,此事断无暴露的可能。”

  巫女呼自然也注意到了吴良脸上的笑容,于是又道,“另外,若吴太史有什么要求,我亦会尽力满足……就算当前无法满足,日后回到倭国亦会信守承诺,直至满足吴太史的要求为止,我可以当着祖神的面立下誓言。”

  “我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是此前听你说起,当年徐君前往倭国时,将仙师的《捭阖策》也一听带了过去,如今倭国的许多王室贵族都曾研读过此书,也正因《捭阖策》中的纵横权谋之术,倭国才在乱局中勉强形成了如今相对稳定的局势。”

  吴良有的放失道,“可惜如今我国现存的《捭阖策》已经不再完整,我寻遍天下依旧缺失了末尾的第十三篇‘转丸’与第十四篇‘胠乱’,若是徐君还记得这两篇的具体内容的话,希望徐君不吝赐教,由呼姑娘代为转述或是记录于我,在下感激不尽。”

  《捭阖策》就是人们常说的《鬼谷子》,乃是鬼谷先生所着的纵横家兵法巨着,同时也是纵横家的密书。

  吴良之前便听巫女呼提到过此书,心里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无论如今还是后世,这部书籍中的第十三篇与第十四篇都缺失了,并且后世根据这两个篇章的命名推测,这遗失的两篇内容才是《鬼谷子》真正的核心与价值所在,还有人推测,毁去这两篇内容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历代的统治者,因为这些内容一旦公之于众,便会影响到他们的统治。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天朝的许多密书都喜欢口口相传,如此在传播的过程中,一旦师傅认为该书中某篇的价值特别高时,为了防止教会徒弟饿死了师傅,又或是徒弟不服管教,就不一定会过早的传给徒弟,这种情况下万一师傅突然英年早逝,那些真正重要的内容就很容易出现失传的情况。

  不过徐福既是鬼谷先生的关门弟子。

  并且当年还受到了鬼谷先生的特别关照,甚至可以将《鬼谷子》的简牍版本带去海外,便说明他已经得到了鬼谷先生的真传,想来定时掌握了《鬼谷子》的完整版本。

  若是能够用唾手可得的《太平经》换来《鬼谷子》的完整版本,吴良自是赚大发了。

  “……”

  听了吴良的话,巫女呼再依次看向那排脚印,片刻之后回头对吴良说道:“若非吴太史说起,祖神还不知道《捭阖策》竟然缺失失传的事情,不过祖神说他早应该料到,当年鬼谷仙师施计助他逃离之前,便曾与他说过始皇已经数次向他索要《捭阖策》的事了,鬼谷仙师心知《捭阖策》很难留下,于是便特意嘱咐祖神将此书誊录了一遍,教他一并带去海外保存,当年祖神不明白鬼谷仙师的意图,如今细细想来,恐怕正是为了防止此事发生。”

  “如今吴太史这要求提的极是时候,否则纵横家的密书恐怕便要自绝于天下了。”

  “另外祖神还想问问吴太史,除去《捭阖策》缺失的转丸、胠乱两卷之外,鬼谷仙师所着的《本经阴符七术》是否留了下来?”

  《本经阴符七术》也是鬼谷子留下的一部奇书,后世将此书定义为《鬼谷子》的外篇。

  事实也的确如此,《鬼谷子》主要讲的是纵横权谋之术,而《本经阴符七术》则主要讨论精神修养之术。

  据吴良所知,这《本经阴符七术》倒是颇为完整的流传到了后世。

  只不过流传了这么多年,后世能够看到的内容是否符合鬼谷子的原版就不太好说了,毕竟很多流传到后世的古书,其实也都是半路而来的修复版本,甚至是重新编撰版本。

  反正来到东汉之后,吴良还不曾见过《本经阴符七术》,更不曾听人说起过,只是在荀或府上见过缺失了转丸、胠乱两卷的《鬼谷子》而已。

  至于后世流传下来的《本经阴符七术》,吴良倒是阅读过几遍,虽然无法将所有的内容都记下来,却也大概记得此书分了七个部分,好像是分别以龙、龟、蛇、熊、鸟……等动物为形讲述了七种修炼精神力的方法与道理。

  其中最令吴良印象深刻的,是讲解如何将内在的精神运用于外、以内在的心神去处理外在事物的方法。

  吴良当时就觉得要是将这本书放在武侠世界某个门派的藏经阁中,说它是某种神功秘术的修炼心法应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第七百五十八章 纵横家的规矩

  也正因如此。

  《本经阴符七术》对于吴良这样的普通人而言,便显得过于高深晦暗了。

  尤其里面还提到了“真人”与“圣人”的概念。

  所谓“真人”,便是从上天获得本性从而掌握道的人。

  而所谓“圣人”,则是通过学习磨炼而逐渐掌握道的人。

  两者相比较而言,最大的区别便是前者属于“先天”掌握道的人,而后者则是“后天”掌握道的人。

  那么所谓的“道”又是什么呢?

  “道”便是天地的开始,道产生一,一是万物的开端,万物的创造,天的产生,都是道的作用。

  以上这些都是吴良在后世流传的《本经阴符七术》中看到的内容,虽然不是文言文原版,但却绝对是其中的原话。

  而《本经阴符七术》便是结合道道学理论,教授人们如何充实意志,涵养精神,如何将内在的精神运用与外,从而影响到外界的人与事物。

  若是说的再通俗一点。

  吴良觉得《本经阴符七术》中所讲的内容,其实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一些网络中杜撰出来的“念力”,也可以叫做“精神力”。

  “念力”或“精神力”就相对容易理解多了,有不少人还会将其归入“异能”的范畴。

  不过《本经阴符七术》中的“念力”又与人们理解中的那些隔空取物、远程操控、掰弯勺子之类的“念力”截然不同。

  吴良只记得书中提到的一项比较牛叉又通俗易懂的本领,好像是叫做“道知”。

  所谓“道知”,便是保持五脏和谐,六腑通畅,精、神、魂、魄都能固守不动,如此使头脑达到毫无杂念的空灵境界,等待神妙的灵感活动往来,从而可以观察天地的开辟,了解造化万物的规律,最终达到“不出门户便可了解天下的万事万物,不把头探出窗外便可了解自然界的变化规律,没有见到事物便可叫出它的名称”的境界。

  至于其他的内容。

  除了晦暗难懂之外,还多是一些类似于心理战或是影响力方面的东西,并且这些东西还都与道学理论和五脏六腑之气相结合,吴良看了也是白看,根本就没有办法领会到其中真正的精妙之处,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收获。

  不过现在想起这部书来。

  吴良倒觉得其中的“道知”十分契合他编造出来的“乩童”身份,“乩童”不正是“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见天道,不见而命,不行而至”的代表职业么,那么真正的“乩童”是不是便是掌握了“道知”的本事呢?

  “这……”

  沉吟了片刻,吴良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对看不见的徐福说道,“不瞒徐君,我也算是博览群书了,却不曾见过如今流通于世间的《本经阴符七术》,因此不能确定此书是否已经失传,若此书十分重要的话,不如请徐君将其中的内容一并讲述出来,由呼姑娘代为记录交给我,作为本朝的太史令,在下很乐意为我国文化精粹的传递贡献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何况徐君特意提到此书,想来此书对鬼谷先生亦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若是果真不慎失传了,那非但是我国千秋万代的巨大损失,对鬼谷先生而言莫大的遗憾吧?”

  说完这番话,吴良已经颇为主动的取出了几块随身携带的绢布与炭笔,走上前去交到了巫女呼手中。

  他早就想好了,一会离开时要再次入海的话,体积较大的简牍自是无法妥善带出,但要将绢布带出去就容易多了,因为绢布可以轻而易举的塞进那些水囊之中,只要用木塞缝好了口子,海水便无法将其浸泡。

  “祖神答应你了。”

  巫女呼很快便转述了徐福的决定,“不过祖神还对吴太史提了一些要求,祖神说《捭阖策》虽是纵横家的奇书,但日后吴太史若遇上德才兼备的人,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决定是否将此书传授,而《本经阴符七术》则不同,此书乃是鬼谷先生成为‘圣人’之后的呕心沥血之作,亦是纵横派的不传之秘,若非纵横派的关门弟子断然不可授予……当年祖神决定离开倭国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当年一同带过去的《本经阴符七术》毁去,因此吴太史若想拿到此书,也需先依照纵横家的规矩行弟子之礼,并需立下誓言毕生遵循鬼谷仙师立下的这条规矩,吴太史可愿意?”

  圣人?

  鬼谷子的确很早便被人们尊为“谋圣”,后世亦然。

  但吴良听得出来,徐福提到的这个“圣人”显然不是简单的尊称,而是《本经阴符七术》中提到的圣人,即是通过学习磨炼而逐渐掌握道的人,真正意义上的“圣人”。

  这样的人,最差也得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活神仙”或是“地仙”了吧?

  那么他在成为“圣人”之后所着的书籍,其中必然隐藏了一些只有他才能够看透的天地万物的秘密与规则,乃是最接近天书的书籍,是难得一见的瑰宝。

  当然,至于旁人是否看得懂其中的内容,又是否能够领会其中的精髓,这便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不过从徐福提到的这个颇为严苛的规矩来看。

  吴良觉得后世流传的《本经阴符七术》极有可能就是假的,最多也只能是删除或是篡改了关键内容的彷本,因为这个规矩已经注定这部书不可能出现大量传播的情况,而后世发现的《本经阴符七术》书籍则数量不少,并且大多出自明清时期,这就很说明问题。

  “这关门弟子之礼如何实施,还请徐君示下。”

  吴良点头问道。

  “我如何做,你跟着便是,我如何立誓,你也要一起复述,知道了么?”

  巫女呼面色严肃的对吴良说道。

  “你也要入纵横家?”

  吴良蹙眉。

  “祖神说,我帮忙记录便会得知书中的内容,因此也必须先行弟子之礼,必须立誓遵循鬼谷仙师立下的规矩,否则便是坏了规矩。”

  巫女呼理所当然的道。

  “有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虽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却在想此书会不会自此流入倭国,回头要不要将其灭口……不过再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未必便一定是坏事,起码令此书多了另外一个留存下来的途径,毕竟如此秘书加上如此规矩,失传的可能性实在太高。

  何况书中的精髓也未必便是谁看了都能够领会的,这毕竟是“圣人”所着的天书。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巫女呼又道:“祖神已经告戒我,就算我知道书中的内容,也绝不许将这些内容授予倭国异族,因此我要比吴太史多立一道誓言,另外祖神还说,这书中的秘术非天命之人不可习得,他虽记得书中的字字句句,却始终不曾领会其中的奥妙,不是他不曾领会,苏秦、张仪、公孙衍之流亦是一知半解,鬼谷仙师也从未与任何人讲解。”

  不愧是徐福,仅是瞬间便看透了吴良心中的想法,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不过徐福的话也令吴良感到惊讶。

  苏秦、张仪、公孙衍都是些什么人物,吴良自是清楚的很,这些无一不是纵横家的代表人物,可以说战国乱不乱,全由他们说了算,那叫一个叱吒风云。

  如果这些人都不曾领会《本经阴符七术》中奥妙的话,那么这部书未免也太深奥了吧?

  “祖神说,他曾听鬼谷仙师说过,他的那些弟子中,唯有一人领会到了其中一半的奥妙,此人叫做蔡泽。”

  巫女呼又转述道。

  “蔡泽?可是那个仅凭一番‘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的言论,便令一代秦国名相范雎将宰相之位拱手相让的蔡泽?”

  吴良下意识的问道。

  据吴良所知,范雎也是纵横家的人,只不过他是纵横家的连横派,身为秦国宰相时曾轻易瓦解合纵派的盟约,令秦国避免了一次巨大危机,随后又在长平之战与邯郸之战中为秦昭襄王出谋划策,大败赵军。

  另外,后世人尽皆知的“远交近攻”军事理论便是范雎首先提出来的。

  可以说秦国最终能够统一六国成就霸业,范雎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奠定了十分重要的基础。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宰相,竟能被三言两语便劝的急流勇退主动让出宰相之位,可见这个蔡泽的确是有些能耐……难道正是因为他掌握了《本经阴符七术》中一半的奥妙?

  而实际上,蔡泽也的确不简单,他接下秦国宰相一职后,虽然不久之后便也急流勇退,但却留在王室身边依次侍奉了昭王、孝文王、庄襄王以及秦始皇在内的四代王,是纵横家中极少数得了善终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被他劝说主动让出相位的范雎,也同样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而想起这些史实的同时。

  吴良也对纵横家的规矩产生了一些好奇。

  原本他认为纵横家只是一个学术派系,类似于后世的某个学术专业领域,但现在徐福教他行弟子之礼,这说明纵横家的本质其实应该是一个类似门派的组织。

  但与其他门派组织不同的是。

  纵横家从名字上便可看出自相矛盾的性质,正所谓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事实也确实如此,比如方才提到的范雎、蔡泽、苏秦等人便是连横派,而张仪、公孙衍等人则是合纵派,连横派与合纵派历来便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范雎会设计瓦解针对秦国的合纵盟约,合纵派也会想方设法瓦解秦国的远交近攻战略,并且双方上了战场也绝对不会因为共属于纵横家而留手。

  若这真是一个类似门派的组织,那绝对称得上是天底下最特别的门派组织了,就算后世武侠中分为气宗和剑宗的华山派似乎没有如此的水火不容。

  “正是。”

  巫女呼点了点头。

  “徐君,我现在有些好奇,纵横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为何要将门下弟子分为连横派与合纵派,又为何任由门下弟子游离于各国之间互相敌对抗衡,甚至自相残杀陷害,这些事情鬼谷仙师不会不知道吧?”

  吴良终于忍不住问道,毕竟他马上就要加入这个组织,总要先将情况搞明白再说。

  事实上,纵横家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便已经不再露面,后来到了汉朝局势更加稳固,纵横家更是销声匿迹,如此数百年过去,除了史书中的记载,已经很少有人提起。

  “我为棋子,地做棋盘,谋在心间,捭阖阴阳。 ”

  巫女呼转述道,“这便是纵横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乱世中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不抛下牵挂畅快游戏一场,将那富贵王权操弄于股掌之间,与同道中人潇洒博弈验证所学,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游戏?”

  吴良愣住。

  这番话听起来极为豪气,教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自然也会不自觉的将纵横家当做一个多么高大上的组织,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将富贵王权操弄于股掌之间,将天下当做一张棋盘潇洒博弈的,而且还是将自己也当做棋子亲自下场。

  但转念再仔细究其本质……敢情纵横家便是培养一群在乱世中破罐子破摔的摆烂疯子呗?

  转念再一想,创立纵横家的鬼谷子也是同样下了一手好棋啊。

  连横是我纵横家!

  合纵也是我纵横家!

  不论谁是最后的赢家,反正都一定逃不出我纵横家!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徐君作为鬼谷仙师的关门弟子之一,可曾似苏秦、张仪之流一般行事?”

  吴良好奇的问道,史书中没有记载,不代表便没有。

  “祖神说,这便要提起纵横家的另外一个规矩了。”

  巫女呼说道,“纵横家弟子行走于乱世,蛰伏于盛世,不得为王不可称霸,祖神当年拜入鬼谷仙师门下时,天下局势已有定数,纵横家弟子也已纷纷急流勇退,因此祖神也只能蛰伏……不过如今又逢乱世,祖神虽不知天下究竟是何局势,但却可以肯定一件事,纵横家传人必然已经现世,说不定吴太史自这里出去之后,很快便会遇上同门。”

  第七百五十九章 横竖都是二

  “……”

  听了这番话,吴良脑中立刻浮现出了汉末的这一干名士谋士。

  他们之中便有一些是纵横派的传人?

  究竟谁是谁不是,这些人都不会写在脸上,吴良自然也不可能分辨的出来,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诸葛亮肯定不是纵横派的传人,这孩子年纪尚小便已经被吴良带在了身边,在他面前基本没有秘密。

  至于其他的那些名士谋士……

  吴良只知道汉末的局势也的确是在连横合纵间不断的发生变化,如今曹老板身边的谋士,便应该属于合纵派,因为曹老板的实力还不够强,尚且无法与袁绍正面抗衡,必须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势力,才能够教袁绍不敢轻易来犯。

  而其他除袁绍之外的势力之中的名士谋士,应该也属于合纵派的范畴……袁术麾下的名士谋士则是一个例外,至少袁术贸然称帝的行为,可以看出无论是袁术本人,还是袁术麾下的名士谋士,八成都认为自己才是稳如泰山的豪强。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在向袁术进谗言的可能,就像战国时纵横家的苏秦,这个家伙前往齐国担任客卿,进行的就是反间活动,只是在帮助燕国谋取齐国。

  剩下袁绍麾下的名士谋士,则应该属于与合纵派相对的连横派。

  不过事无绝对,徐福也已经说了,天下局势对于纵横家的传人来说只是一场验证所学的棋局,连横派与合纵派之间并没有严格的界限,任何人都可以随时改变自己的立场,局势也会令他们的立场发生改变……

  结合史实做个假设:假如已经被曹老板打入冷宫的荀彧是纵横家的人,戏志才死后将要前来接替的郭嘉也是纵横家的人。

  那么荀彧此前曾服务过袁绍,郭嘉也曾服务过袁绍。

  后来他们又都转投了曹老板,这便是从连横派转入了合纵派,再到官渡之战之后,袁绍全线崩溃,曹老板逐渐一家独大,他们便又因局势的变化转为了连横派。

  不过……

  吴良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徐君,纵横家的传人可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记号,使得传人之间相见时可以互相认得出来?”

  “祖神说,这便要说到成为纵横家弟子的入门规矩了。”

  巫女呼转述道,“要入纵横家,除了必须要有一位关门弟子作为引荐人,还需在身上留下一处伤痕印记,而这处伤痕便是纵横家传人身份的唯一证明。”

  “还要留伤痕?”

  吴良顿时打起了退堂鼓,这年头可没有修复伤痕的医美技术,任何伤痕都将伴随一生。

  不过他倒不是担心身上留下伤痕便会影响自己的颜值,也不是怕疼,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像他这种身处军营中的人,要是身上没有留下一些伤痕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因此也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他只是不想被贴上一个永久的身份标签,有时候拥有一个组织的身份标签可以令许多事情变的便利,但与此同时,这种身份标签也是一种枷锁,一旦这个组织出了什么岔子,他也将会受到牵连。

  而吴良始终只想做个与世无争的考古工作者,并没有任何参与战事和政事的想法,也不想被牵连进这些事情,哪怕现在打算顺应徐福的要求加入纵横派,也不过是为了将《本经阴符七术》骗过来而已,当然没有打算付出多大的代价。

  而这代表身份的永远洗不去的伤痕印记,便是吴良无法接受的代价。

  “祖神说,吴太史不必太过忧心,这伤痕印记对于大小与位置并无硬性要求,对于吴太史也并无任何限制,若吴太史不想显露身份,可以选择比较隐秘的位置。”

  似是看透了吴良的想法,徐福教巫女呼及时转述道。

  “这么大就可以么?”

  吴良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丢丢缝隙,试探着问道。

  “可以。”

  巫女呼点了点头。

  “那若是将这伤痕印记留在屁股上呢?”

  吴良又问。

  “也可以。”

  巫女呼再次点头。

  这也太随意了!

  吴良顿觉纵横家的规矩竟如此人性,若只是在屁股上留下这么点的一个印记,吴良心理上就完全可以接受了。

  且不说吴良只会在自己的红颜知己面前露出屁股,就算是真不小心拉屎的时候被旁人撞见,就这么点的一个小印记,且不说能不能注意到,就算是真注意到了,八成也会被当做一颗痦子,倒没什么影响。

  其实吴良也可以选择将印记留在足下。

  但自打在后世的一部武侠作品中看到类似的操作,吴良便觉得这么做也并不安全隐秘,毕竟换鞋换袜加上洗脚的次数,要比直接将屁股蛋露出来的次数多了不少,而且露脚时旁人通常不会回避。

  但露屁股蛋就不同了,正所谓非礼勿视,无论同性还是异性,无论是否受过教化,见到这种情况都会下意识的避开。

  “然后呢,还有什么入门规矩么?”

  吴良接着又问。

  “没有了。”

  巫女呼淡然摇头,“祖神说,纵横家虽是一派,但其实并不似世间派系一般讲究长幼尊卑,因此也并没有那些繁文缛节,乱世之中更是如此,同门之间互相攻讦乃是常事,不分长幼不分男女不需顾及同门之情,既入棋局便应愿赌服输,输不起才被人轻视。”

  这本质不就是个谋士俱乐部?

  纵横家真是个颇有想法的组织……

  了解过这些之后,吴良内心已经接受了徐福的要求,不过临了还是多问了一句:“敢问徐君,纵横家弟子身上的伤痕印记究竟是什么样子?”

  “吴太史请看。”

  巫女呼看向“徐福”等待了片刻,随后用手中的凿具在沙土上轻轻几笔,一个图案便出现在了吴良面前。

  那是一个“井”字。

  只不过每一条笔画都是笔直的,看起来倒挺符合纵横家的纵横二字。

  不过后世对这个“井”字却有另外一种调侃的解读方式:横竖都是二。

  二就二吧。

  吴良已经拿定了主意,也就没什么好多想了,于是看向巫女呼道:“呼姑娘,我若要将这伤痕印记留在屁股上,恐怕还需要你来帮忙。”

  在巫女呼面前露屁股吴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别说他其实已经看过了巫女呼的部分身子,便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吴良也同样不觉得尴尬,后世的人们应该亦是如此……谁还没打过个针啊,护士姐姐难道不是陌生女子么?

  “可以,不过还要借用一下吴太史的匕首,还有吴太史布袋中那盒用来拓印的墨泥,祖神说了,这印记需用墨汁浸染过才能清晰留下。”

  巫女呼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颇为爽快的点头道。

  而令吴良真正感到意外的,则是巫女呼那敏锐的观察力,他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巫女呼面前显露过那盒墨泥,更不记得什么时候告诉过她这印泥是为了应对某些需要拓印的古迹而特意准备的。

  “另外,我的印记也需要吴太史帮忙。”

  在吴良意外的目光中,巫女呼紧接着又道。

  “你打算留在什么位置?”

  吴良回过神来,先是问道。

  “既然吴太史要留在屁股上,那我便也留在屁股上吧。”

  巫女呼理所当然的道。

  “不是我留在屁股上你便也要留在屁股上,我是我,你是你,你没必要与我保持一致。”

  吴良蹙眉道。

  “吴太史打算左边还是右边?”

  巫女呼却不答反问道。

  “左边吧。”

  吴良说道。

  “左,阳也。右,阴也。那我就留在右边吧。”

  巫女呼自顾自的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学我。”

  吴良有些抓狂的道。

  在后世,这可能会被叫做情侣纹身,但在这个时代,可不流行所谓的情侣纹身,也不知道巫女呼究竟在想些什么。

  更何况吴良压根也不想与她留个情绪纹身,因此总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占便宜的感觉。

  “祖神说了,这伤痕印记可以留在任何地方,全凭个人意愿,你可以选择将其留在左边屁股,我也选择将其留在右边屁股,这是我们的个人选择,如何便是学你?”

  巫女呼不以为然的辩驳道。

  “那你留多大?”

  吴良懒得与她争辩,没好气的问道。

  “与你一样大。”

  巫女呼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狡黠。

  “……”

  吴良只能翻了个白眼。

  ……

  不疼才怪。

  直接用匕首在屁股上划个“井”字,哪怕面积不大,伤口也不深,该疼还是要疼,只不过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

  做完了这些,黑色的印泥盖在伤口上,以后想要去除便得削去这片皮肉。

  经过这番简单的操作,徐福真就没有提及天朝常见的下跪拜师礼,直接宣布吴良与巫女呼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纵横派的传人。

  接下来又在巫女呼的带领下发了个“有违此誓、天诛地灭”的其实对吴良没什么约束力的誓言。

  巫女呼终于接过吴良递过来的绢布与炭笔,根据徐福的口述开始记录《鬼谷子》最后两篇与《本经阴符七术》的内容。

  吴良则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

  在这座岛屿上,因为太阳不会移动位置,根本就没有白天黑色上午下午的分别,以至于时间的概念十分模糊。

  因此吴良现在也不确定他与巫女呼来到此处究竟具体停留了多久。

  仅凭感觉的话,吴良倒觉得现在时间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并且这里的事情基本上也办完了,待巫女呼记录下他要的那两部书,便应该动身返回外界,也省的手在外面的瓬人军众人担心。

  至于祖洲与养神芝。

  吴良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处置,依照徐福的说法,养神芝乃是可怕的灭世草,那么他便应该在出去之后命人将那个鬼洞给封住,如此便可防止再有人进入其中,也防止再有鹦鹉将养神芝带出来。

  但真要这么做的话,吴良又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这样一座神奇的地心岛屿,就这么永远尘封起来无法再与世人见面,别的暂且不说,肯定会对世人探索与研究地心的进程产生影响。

  不过如此思考的同时。

  吴良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通过方才与徐福的对话,他隐约感觉得出来,徐福可能已经想好了这座岛屿与养神芝的处置方式,就是不知道用不用的着他来帮什么忙。

  ……

  如此静静的等待了半个时辰。

  两块绢布已经拿到了吴良面前,一块绢布上记载的正是《鬼谷子》的转丸与胠乱篇,另外一块则是《本经阴符七术》。

  转丸与胠乱篇字数倒是不多,吴良目测两篇加起来也不足千字。

  而《本经阴符七术》的篇幅看起来则是前者的两倍多一些,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上面分出了七大段。

  在这个地方继续耗费时间看书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因此吴良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将两块绢布铺开摆到了徐福面前,笑着说道:“请徐君亲自查验一番,免得其中有什么疏漏或是错误。”

  “吴太史,你还在质疑我?”

  巫女呼当即面露不满之色。

  “防人之心不可无。”

  见巫女呼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吴良便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毕竟这里只有巫女呼能够看到徐福,也只有巫女呼能够听到徐福说话,倘若她在记录的过程中故意遗漏一些重要内容,又或是故意写下几句错误的句子误导于他,吴良也不可能知道,唯有教徐福确认一遍。

  当然。

  就算是这样,吴良也依旧无法直接得到徐福的回应,于是接着又对徐福说道:“徐君,这上面的内容若是准确无误,便请你在左边留下一个足印,若是内容有误,则请你在右边留下一个足印,如此不用转述我也能够领会你的意思。”

  “……”

  三秒钟过后,“徐福”昨天的沙土缓缓陷了下去,一个清晰足印显现了出来。

  与此同时,巫女呼则没好气的转述道:“祖神大笑,他说他现在才终于发现,你天生便应该是纵横家的人。”

  第七百六十章 地神

  “那就没问题了,多谢徐君。”

  吴良果断将两块绢布收起,塞入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空水囊中,随后又道,“另外,我来一趟不容易,不知这座岛屿是否还有什么与历史人文有关的地方,还请徐君指点一二,我身为当朝太史令,记录各地的历史人文亦是职责所在。”

  片刻之后,巫女呼转述道:“祖神说,这座岛屿上唯一与历史人文有关的便只有那座位于玉山脚下的采石场,吴太史此前已经去过,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探查的,可以再去转转。”

  “这就不必了。”

  对于那座采石场的由来与历史事件,吴良已经通过徐福留下的《养神芝通要》了解过,而那里留下的一些可以当做文物的工具与生活用具,对于吴良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因此完全没有再去的必要。

  如此沉吟了一下,吴良便又看向巫女呼,开口问道:“呼姑娘,你与徐君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

  巫女呼被问的陷入了沉默。

  这问题真心不好当着徐福的面回答。

  作为徐福的信徒与传人,见到祖神她自然应该有说不完的话才对,如此才显得比较虔诚。

  但若说关于徐福与这座岛屿她还有什么想问的,该知道的她已经知道,暂时的确没有什么需要问了。

  见巫女呼是这个反应,吴良自然明白她的想法,接着又道:“既然如此,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准备离开祖洲吧,否则等潮水涨回来,再想去到外面便需等到十几年后了。”

  说完,吴良又看向“徐福”,笑着说道:“徐君,外面正有一些听命于我的兵马,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协助完成的事情,便趁这时候告诉我,若是能够办到的,我会尽全力帮忙,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祖神说,多谢吴太史的好意,他实在没什么需要吴太史协助的事情。”

  巫女呼转述道。

  “那么这灭世草呢?”

  吴良又含湖的问道。

  通过方才与徐福的交流,吴良完全听得出来,明白了“养神芝”的本质是灭世草之后,徐福肯定是不希望这玩意儿流入外界的,其实吴良也有这个想法,而若要实现这个目标,最妥善的做法便是将进入祖洲的道路封死,祖洲的鹦鹉不必再出去,外面的人也不必再进来。

  这件事吴良觉得已经成为地缚灵的徐福肯定是办不到的,而他的瓬人军则可以想办法将那个鬼洞的入口封上。

  不过这么做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吴良心中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桉,因此只能询问一下徐福的看法。

  “祖神说……此事不需吴太史忧心,待吴太史离去之后,他会逐渐消散,祖洲与养神芝也会随他一同彻底沉入海底,自此世上便再无祖洲了。”

  巫女呼微微蹙起柳眉,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语气有些迟疑的道。

  “什么意思?”

  吴良亦是一愣。

  难道祖洲近期将会发生剧烈的地壳运动,而徐福已经预感或是察觉到了这个情况,因此才有此一说?

  可这未免也太巧了。

  就好像祖洲与“养神芝”一直都在等着吴良到来一般,他来过了,它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于是自动触发自毁程序。

  若是如此,吴良手上拿着的便得是“天命之子”的剧本。

  吴良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虽然是个颇受卷顾的穿越者,但还没牛叉到天道专门为他编写剧本的程度吧?

  “祖神说,历经数百年,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地缚灵。”

  巫女呼神色复杂的转述道,“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灵被束缚在玉山之下的石洞中,循环往复无法离开,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可以离开石洞,可以立于玉山之巅俯瞰祖洲,只是依旧无法走出玉山的地界,再到后来,他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如今已经可以到达祖洲的每一处地界……”

  “吴太史,不瞒你说,我也是听了祖神的这番话之后才明白地缚灵的本质。”

  “地缚灵居然是可以成长的,存在的时间越久,地缚灵的能力就越强,束缚地缚灵的地区范围也会越来越广,因此地缚灵并非普通的灵体,它们其实是‘地神’的幼体,而束缚它们的地区便是地缚灵的躯体……随着不断的成长,祖神的躯体已经扩大到了整个诅咒,如今祖洲已经完全在他的执掌之中,他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祖神——祖洲的神灵。”

  ???

  巫女呼的这番话再次令吴良愣住,内心不由浮出了许多个槽点。

  什么地神?

  这难道不是天朝民间传说中很早以前就存在的土地公公?

  难道土地公公与地缚灵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土地公公是地缚灵的完全体罢了?

  “所以,徐君的意思是……”

  吴良若有所指的问道。

  “待我们离开此处之后,祖神自会在消散之前令祖洲无法重见天日,养神芝亦不会再出现在世间,因此吴太史不必忧心此事。”

  巫女呼直白的说道。

  “……”

  听到心中已经有所猜测的答桉,吴良忽然有些后怕。

  如果徐福自己就可以完成这些事情的话。

  那么吴良与巫女呼能够活到现在,便完全是徐福的恩赐,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之前不曾搞清楚养神芝的本质,又或是他本就没有杀生之心,总之,完全是因为徐福允许他们在这里探查,他们才能够安全的四下走动,否则此前在玉山之下的石洞中,徐福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困死。

  也多亏是徐福。

  若是换了其他的地缚灵,尤其是那种怨念极深的凶灵,吴良真心无法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

  吴良此前已经去过了很多,其中也遇到了许多与灵体有关的诡异事件,但似徐福这般已经执掌一方天地的“地神”却是绝无仅有。

  否则吴良与瓬人军众人恐怕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毕竟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可以毁天灭地的“地神”,就算是吴良也没有什么行之有效办法……不知道“夔牛鼓”和“太公印”这种专门可知邪物的法器是否有效。

  吴良只知道一件事。

  他现在便随身携带着“太公印”,并且距离“徐福”很近,而“徐福”却并未对其表现出任何不适……

  片刻之后。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言了。”

  吴良对“徐福”抱拳道,“若是祖洲与养神芝永远不会再现世,那么出去之后,我便可将关于祖洲与养神芝的事情记录下来如实编入史册,亦会将徐君的生平如实记录下来,使得后世能够了解此间发生的事情。”

  “祖神说,吴太史志向远大令人佩服,他向吴太史还礼,有生之年能够遇上吴太史这样一位奇人,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巫女呼转述。

  ……

  回去的路上经过与山下的寨子,巫女呼特意前往那几排石室,将那些此前被吴良关起来的鹦鹉放了出来,又从其他的石室中收集了一些黑土,将此前带进来的那些水囊也全部装了个满,这才跟随吴良去往了岛屿边上的深洞。

  吴良看在眼里并未阻止。

  巫女呼已经使用过了黑土,此事自然无法再发生反转,她年纪略大一些之后定会逐渐石化,最后化作一堆冰冷的碎石。

  而这些黑土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石化,同时帮助她多延续一段时间的寿命。

  吴良不用问也猜的到。

  相关的问题巫女呼肯定已经向徐福咨询过,明白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因此只能选择继续依赖黑土。

  这或许便是她的宿命。

  吴良又想起了历史上关于她的记载:“有一女子名曰卑弥呼,年长不嫁,事鬼神道,能以妖惑众,于是共立为王。侍婢千人,少有见者,唯有男子一人给饮食,传辞语。居处宫室、楼观城栅,皆持兵守卫。法俗严峻。”

  食用黑土失去了生育,因此年长不嫁。

  年纪大了之后,身体逐渐开始石化,而这次带出去的黑土又已经消耗殆尽,无法得到缓解,因此只能久居深宫不再露面。

  想到这些。

  吴良觉得可以给她提一个不错的建议,与其带这些黑土出去,倒不如带上两片“养神芝”的枝叶出去,如此便可以依靠“养神芝”复活大量的死尸,在将这些死尸看管起来,等待他们化做大量的黑土,这样供她吃一辈子应该都没有问题。

  不过最终吴良还是没有提。

  他能够想到这茬,巫女呼八成应该也能想到,而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也可能是徐福的要求。

  做完了这些之后。

  吴良与巫女呼终于踏上了归途。

  有了进来的经验,离去便变的简单了许多,经历过急速下沉与天地翻转之后,吴良与巫女呼顺利浮出了鬼洞深处的水潭。

  “公子!”

  “快!快将公子拉上来!”

  “太好了!”

  瓬人军众人正在焦急的等待,见到吴良与巫女呼浮出来自是万分惊喜,连忙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将他们二人从水潭中拉了出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吴良喘着粗气问道,进入祖洲之后,吴良对时间的概念便变得十分模湖,不过他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于吉笑的想一朵盛开的菊花,咧着嘴道:“距离公子与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哩,我们就算再贪生怕死,也总不能早早便抛下公子逃命去吧?”

  “还早出来了半个时辰?”

  吴良一愣。

  “君子,这下面可是传说中的祖洲?”

  甄宓一边用手巾为吴良擦着头上的还水,一边好奇的问道。

  “嗯。”

  吴良点了点头,笑道,“养神芝也的确存在,不过并不似传说中的那么简单,你此前便亲眼见过被养神芝复活之后的人最终是个什么下场,心中应该有所猜测。”

  “那君子可有什么其他的收获?”

  甄宓又问。

  正如此说话的时候。

  “咕冬!”

  水潭之中忽然发出一些异响,只见一连串成人脑袋大小的气泡正自水下冒出,与此同时,原本还算清澈的海水也似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一般,变得比之前浑浊了许多。

  “哗啦啦……哗啦啦……”

  更多的异响传来,水潭便上的一些碎石也开始如同筛糠一般不停的抖动,撞在一起发出声响。

  “吴有才, 还有更多的声音来自水潭深处,这些声音明显比我们现在听到的动静要大得多,似乎下面正在发生什么巨变。”

  白菁菁已经蹙起了眉头,正色对吴良说道。

  吴良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为免祖洲正在发生的事情影响到鬼洞,吴良当即对众人说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抓紧时间离开这个地方。”

  ……

  鬼洞之外。

  渔民们仍在成群结队的赶海,收获的确十分可观,吴良甚至看到有几个人合力抬着一条一人高的大鱼走在海岸上,这鱼目测至少也得有个数百斤重。

  不过吴良此刻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郁洲山的阴面。

  徐福告诉他齐康公吕贷的坟墓就在那个方位,而且旁边还有一棵算起了活了近千年的柏树,算是比较明显的地标了。

  而这个坟墓显然不会似之前探过的那些古墓一样宏大。

  大概率就是一个小坟包,随便刨上几下就能够见到墓主,甚至里面八成连个棺椁都没有,毕竟只是一座简陋的小坟。

  虽然这么做对齐康公肯定是有些不礼貌,但吴良还是觉得有必要查上一查。

  “对了,察木王子,你再瞧一瞧,我这太公印的气息是否还是不太正常?”

  吴良将察木王子叫了过来,将怀中的“太公印”取了出来。

  “不错。”

  察木王子没有丝毫迟疑的答道。

  “那便非差不可了。”

  吴良微微颔首,回头对杨万里说道,“杨万里,你带上一些人前往郁洲山阴面,着重寻找一棵活了近千年的柏树,发现之后立刻保护好现场派人回来报我。”

  第七百六十一章 夭寿啦

  “诺!”

  杨万里立刻带上几名瓬人军兵士照办。

  吴良则带着其余众人一同前往渔民们修建于郁洲山下的寨子,劳烦金卫帮忙安排了一件较为宽敞的木屋,将一干瓬人军骨干招进去开会。

  至于巫女呼,则被吴良安排到了别处,她始终是个外人,还是个异族人,自然没有资格参加瓬人军的内部会议。

  如此进入木屋待众骨干坐下之后。

  吴良先是简要的与众人讲述了一遍此次登上祖洲的神奇经历,接着便在众人的惊奇之中将记录于绢布之上《鬼谷子》转丸、胠乱篇与《本经阴符七术》拿了出来,大方的在众人面前展示。

  “老先生,诸葛亮,你二人先观摩一下上面的内容,而后尽快用墨笔抄录下来加以保存。”

  吴良很快便分派了第一个任务。

  与能够浸入绢布的墨水不同,炭笔在绢布上留下的笔迹皆由粘附在上面的碳粉组成,这样的笔迹其实很不稳定,观看的过程中绢布不断发生形变,那些细小的碳粉便会逐渐脱落,时间稍微久一点字迹就会变澹,以至于看不清原有的字迹,因此只能当做临时记录的手段,不能用于收录保存。

  “明白。”

  诸葛亮与于吉早已被绢布上的内容吸引,一个捧着《鬼谷子》,一个捧着《本经阴符七术》,皆是头都不抬的应了一声。

  “对了老先生,关于《太平清领书》你还记得多少?”

  吴良又问。

  “《太平清领书》?”

  于吉终于抬起头来,有些不解的看向吴良答道,“虽不是倒背如流,但也熟记于心,不知公子为何提起此书?”

  “我在祖洲时曾当着徐福的面答应那个倭国巫女,为她找来太平道的教义以解倭国乱局。”

  吴良解释道,“众所周知,太平道正是起始于《太平清领书》,《太平清领书》便是太平道的教义,因此这件事还需你来办。”

  “公子要求,老朽自当照办。”

  于吉点头答应,老脸却已经皱了起来,“不过《太平清领书》共有一百七十余卷,其中内容广泛博大,公子要将此书全部送给那个倭国巫女么?”

  “这倒不必,老先生只需将其中那些张角收服信徒所用的内容与手段摘录下来即可,其他涉及我国秘事与道家思想的精髓内容就算了。”

  吴良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笑着说道,“还有,里面的内容你还可以再自由发挥一下,比如选一座具有意义的名山定为圣山,规定必须定期前来朝圣才能够得到神祇的庇护……总之就是从多个方面将我国树立成为不可亵渎的圣地,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

  于吉显然不是太明白。

  诸葛亮却也回过了神,接茬说道:“有才哥哥这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也是一种思想上的入侵,这自由发挥过的《太平清领书》到了倭国,若是果真能够发扬光大,那么倭国人便会对其中的教义深信不疑,那么思想上便会潜移默化的对我国产生归属感,久而久之,便失去了对我国产生叛逆之心的基础。”

  “原来如此,公子的心思果然非常人可比。”

  于吉方才恍然大悟,连忙应道,“老朽心中有数了,此事定会办的令公子满意。”

  “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吴良微微颔首,不过心中却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事在人为,他做了他认为有必要做的安排,但回到倭国之后便是巫女呼的自由发挥时间,她其实也可以只将其中对倭国局势有利的信息利用起来,摒弃书中那些可能对倭国产生深远影响的不利信息。

  这事吴良肯定没办法干涉,除非真就跟着一起去倭国控制巫女呼的一举一动。

  并且吴良更加清楚的是,巫女呼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否则便不可能成为倭国历史上的传奇女王,因此他的这点小伎俩未必便能够生效。

  所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还是吴良之前所想的那般:回头干脆建议曹老板去建立一个东海都护府吧!

  暂时放下此事。

  吴良又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说道:“这《鬼谷子》与《本经阴符七术》皆是鬼谷先生留下的奇书,你们若是感兴趣也可以过来瞧瞧,说不定看过之后能会有所领悟。”

  “我就不看了吧。”

  白菁菁听罢反倒退到了一旁,意兴阑珊的道,“这些权谋策略之术对你们男子或许有用,对我们女子却是毫无用处,我们又不用参与政事与战事。”

  “姐姐此言差矣。”

  甄宓则出言劝道,“权谋策略之术可并非只能用于政事与战事,亦可用于后宫内院之事,姐姐若是能够掌握精髓,方可体会其中的无尽妙处,亦可为君子分忧。”

  “……”

  听到甄宓如此说,吴良忽然觉得这东西她们还是不看为妙,免得日后自己焦头烂额。

  “那妹妹你可得好好看看。”

  白菁菁依旧没有提起丝毫兴趣,撇了吴良一眼道,“我虽与吴有才有了夫妻之实,但本质仍是白家的随珠人,若有一日吴有才用不上随侯珠了,我便会带上宝珠返回白家,因此后宫内院之事与我无干,倒是妹妹你可得多防着点,吴有才是个处处留情的无赖,此前在乐安国便与一个叫做闻人昭的女子有了子嗣,这次回去之后应该不久便要迎娶曹孟德的女儿为妻,这些都还只是妹妹如今要面对的问题,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女子前赴后继,到时就要看妹妹的手段了。”

  “姐姐言重了,君子将来是要办大事的人,因此正应多纳些贤淑美貌的女子,才能使子嗣旺盛,免得后继无人。”

  甄宓抿嘴笑道。

  “妹妹不要再劝我了,这东西我实在无福消受,我自小见着这密密麻麻的字便头疼,再多看两眼便要打瞌睡,小时候可没少因为此事受爹爹管教。”

  白菁菁说着话已经皱着柳眉退的更远。

  “……”

  甄宓见状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来到诸葛亮身后伸着脖子查看绢布上的内容。

  吴良则看向了同样无动于衷的典韦与察木王子,笑道:“典韦,察木,你们不去瞧瞧?”

  “韦就算了。”

  典韦面不改色的道,“权谋策略之事有公子费心足以,韦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吴将军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对道法方面的事感兴趣,权谋策略方面的事还是算了吧。”

  察木王子亦是婉言拒绝。

  “那《本经阴符七术》或许与道法有关。”

  吴良无奈的道。

  手底下这群瓬人军骨干真是有够躺平的,这么好的东西旁人求都求不来,结果这些家伙见了反而一个个拼命躲闪,就好像看上几眼书就能掉一块肉似的,真心是不识货。

  “是么?那我也去瞧瞧。”

  听了这话,察木王子总算有了些反应,却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来到于吉身后查看,好像被谁逼迫了一般。

  话说这也就是吴良了。

  若是换了其他的盗墓团伙头子得了什么难得的好东西,必定藏的严严实实,怎会舍得拿出来与属下分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然。

  这也是吴良对他们有足够的了解与信任,心知这些人就算因此得了好处,那也是在扩充瓬人军的实力,对他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而且他心里更清楚的是,每个人的机缘与悟性是不一样的,尤其对于这类秘术而言,将其看作“天书”亦不为过,有些人看了“天书”的内容,就只是看了一段晦暗难懂的文字,不会有任何收获,但有些人看了“天书”的内容,则可以领会到其中的精髓,从而受益匪浅。

  就拿吴良此前在穆公墓中掌握的“厌劾之术”来说。

  当初也同样是一部书籍,于吉捧着从头到尾细细看了好几遍都毫无收获,吴良只是简单的看了一遍便立刻进入了入定状态,轻而易举的领悟到了其中的奥妙与道法。

  这便是同人不同命。

  因此在吴良看来,这样的东西就应该教信得过的自己人都来看看,不然摆在那里也只能积灰,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

  不久之后。

  甄宓与察木王子便退了回来,他们看过了《鬼谷子》,也看过了《本经阴符七术》,可惜都没有得到什么意外惊喜。

  当然。

  也有可能《鬼谷子》与《本经阴符七术》本来就不是什么与秘术有关的书籍,只是单纯的权谋策略与言谈辩论技巧的兵书。

  反正吴良此前看过流传到后世的《鬼谷子》与《本经阴符七术》,那时的确只从书中看到了这方面的内容,若非要说有什么收获的话,书里其实有许多社会学与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与探讨,并且这些东西也可以用到日常与人交往的过程中,运用得当的话至少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比较讨喜的人。

  吴良前世当导游的时候能够成为旅行社的金牌导游,便是受到了其中一些内容的影响,因此比较善于揣摩一个人的心理,观察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样的话……

  尤其是流传至后世的《本经阴符七术》,吴良虽然还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鬼谷先生留下的原版,但抛去其中与道学有关的晦暗内容,剩下的内容与思想的确都十分超前,哪怕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掌握之后,社交能力都可以上升一个档次。

  因此当年在后世,他还特意向身边的朋友安利过此书,只是那些朋友有没有当回事就不太好说了。

  与此同时。

  诸葛亮与于吉也已经看完了两部书的内容,正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与空白绢布准备誊录,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诸葛亮似乎若有所悟,而于吉则应该收获不大。

  不过两者肯定都没有陷入“入定”状态,即是说二人都不曾从中领悟到奇术妙法。

  吴良见杨万里还没有回来,于是便来到了于吉身后,借着这个空档仔细瞧瞧《本经阴符七术》的内容,顺便与流传至后世的版本做一个比对。

  但也只能是一个笼统的对比。

  因为他只能记住文中的一些重要的知识点,并没有背下原文,不过若是其中的重要知识点都能对的上的话,应该也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如此细细阅读之下。

  前面两段吴良倒的确没有看出什么明显的区别来,因为与流传至后世的版本一样, 这两段主要讲的都是一些五脏之气啊、神灵啊、真人啊、圣人啊之类对于普通人而言玄之又玄的东西,其中必是蕴含了战国时期人们对道的理解,其中包括了天道与人道的概念。

  可惜直到现在,吴良对天道与人道也依旧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只是随着见到的奇异事物越来越多,越来越相信天道与人道的存在。

  但当吴良继续向后看时。

  不对劲!

  吴良立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因为他的眼睛已经逐渐花了起来,那些本该十分熟悉的文字在他眼中竟变得越来越陌生!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还是在穆公墓中领悟“厌劾之术”的时候。

  吴良下意识的晃了下脑袋,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凝神向眼前绢布看去。

  这一次他的眼睛已经没有那么花了。

  但是才刚接着看了两句,便又出现了一阵莫名的眩晕感,这眩晕感正来自绢布上巫女呼那并不算工整的汉字,彷佛要将他的意识吸入其中一般。

  “?!”

  此刻众人也都注意到了吴良的异常。

  因为他站立的身子已经开始轻微的摇晃,就好像失去了支撑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不过这一次,众人并未出言扰他。

  只是默默的来到了吴良的身后,倘若他果真要倒下,他们便能够即使伸手将他扶住,免得因此受到伤害。

  “夭寿啦……”

  正在专心誊录的于吉感觉到异样,回过头来看到则一幕,老脸顿时皱成了一朵菊花,苦笑道,“公子究竟是什么妖孽啊?”

  第七百六十二章 神秘古庙

  此刻吴良虽还能听到于吉的声音,但意识已经逐渐变得模湖。

  有了上次领悟“厌劾之术”的经验,吴良很自觉的就地坐了下来,将心中的杂念彻底放空,顺从着那种神秘力量的指引进入了于吉所说的“入定”状态。

  这是一种半睡半醒、亦真亦幻的状态,如果非要用人们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形容……吴良觉得这就像是人们进入浅度睡眠时莫名出现的失重感,这种状态每一个人都应该体会过,因为据他所知每一个人都有刚刚入睡忽然感觉自己要摔下床去、心中一惊便勐然从床上坐起、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这不过是虚惊一场的经历。

  差不多就是类似的感觉。

  吴良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经验,因此这次应对这种状态的时候显得十分从容,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亦是将会经历一次奇妙的神游,而在这次神游中他必将有所收获。

  至于究竟是什么收获尚不好说,但这绝对是常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于吉已经羡慕哭了。

  这种状态下吴良没有任何时间观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良再次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之内。

  那是一片如同镜面一般平静的水面,吴良盘腿坐于水面之上,一圈圈涟漪正以他为中心缓缓的向四面八方扩散。

  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

  依旧是自己后世的面容,而并非“有才哥”这具身躯的面容。

  也是这一刻。

  吴良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背后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令他心季,使得他不由的打了个激灵之后转过脑袋查看。

  “这是?!”

  此刻吴良才赫然发现。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座巍峨宏大的建筑。

  这建筑看起来应该是一座极具天朝风格的古庙,前面立有四根朱漆大柱,柱子耸立而起足有十丈高,四个成年人手拉手可能都无法将其合抱。

  而这柱子的高度却也只有古庙整体高度的一半,是的,这座古庙竟足足有二十来丈。

  二十来丈,这至少相当于后世的二十层楼,实在有些夸张。

  当然。

  与高度相对应的,这座古庙的规模亦是十分宏大,光是正对着他的那个敞开着的大门便有五六丈高,此刻就像一张准备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令吴良只觉自己无比渺小,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吴良站起身来仰着头望向大门的顶端,正常来讲所有的庙宇都应该有一个匾额,而通过匾额上的文字则大概可以才出庙宇中供奉的究竟是哪尊神祗。

  但这座古庙却没有匾额,门两边的柱子上也没有任何似对联一般的文字,显得极为神秘。

  略微定了定神。

  吴良决定进入古庙一探究竟,这是他“入定”之后看到的古庙,那么便极有可能与他有关,虽然刚才勐然看到这座巍峨宏大的古庙令他倍感震撼,但细细一想,这是他的神识游历之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只是想要进入这座古庙便要先上过古庙门前的十几层石阶,这十几层石阶也同样似这座古庙一般夸张……每一个石阶都有差不多一米高,吴良根本就不可能正常走上去,要用爬的,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爬楼梯。

  好在这种状态下,吴良的身体并未感受到体力方面的限制。

  如此一口气爬到石阶顶端也并未感觉到劳累,只是回头再向台阶下望去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爬楼梯的吉娃娃……虽然这个形容不太好听,但石阶与他之间的比例,大概就是后世正常步梯与吉娃娃之间的比例。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座古庙中究竟有什么。

  回身面对古庙那敞开着的大门,还有那道接近两米的门槛,吴良依旧无法看到古庙中的具体情况,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去。

  两米的门槛已经高的离谱了。

  不过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吴良抬起手臂便能够轻易攀住门槛的上沿,如此要翻越过去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吴良很快便爬上了门槛,却没有着急跳去其中,而是双腿一内一外分开骑在门槛顶端向古庙内张望。

  然而这一看吴良却才发现。

  这古庙之内边好像装了吸光材料一般,即使他已经趴在了门口,里面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甚至就连门槛后面的地面都无法看到。

  吴良不免有些犹豫。

  此情此景给了他一种这里面便是无尽深渊的感觉,一旦跳下去便是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也就在这个时候。

  “冬冬!”

  吴良心中一惊,他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感觉就像是什么东西被蒙在鼓里一样,而吴良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古怪的动静肯定是来自古庙深处。

  “冬冬!”

  下一秒,古怪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究竟是什么……”

  吴良心中更加没底,感觉这声音的来源好像是活的,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无法做出任何推断,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冬冬!冬冬!冬冬!……”

  然而那声音却并未受到他的影响,竟保持着节奏持续不断的响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漆黑一片的古庙中,到处都是轻微的回声。

  也是此时。

  “走进来……走进来……走进来……”

  吴良的意识之中忽然又出现了这样一个声音,好像有一个人正在观察着他,指引着他,试图将他引入古庙之中。

  “?!”

  吴良下意识的四下查看,什么都没看到。

  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又是谁在观察着我,引导着我?

  吴良也是个谨慎多疑的人,只是没有曹老板那么严重,而这也正是吴良在这乱世之中生存的根本,否则就算他是曹老板身边的红人,亦有可能落得一个戏志才一样的下场。

  同时吴良又是一个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否则便不会常年游走于那些古墓秘境之中,更不会经常身先士卒。

  但现在吴良却陷入了犹豫。

  如果没有响起这个声音,他接下来可能便会冒险进入这漆黑一片的古庙,哪怕里面真是一个无敌深渊,他也会尝试一番,但现在忽然有一个指引他的声音传来,他反倒开始怀疑这个声音的主人的目的,不确定该不该遵循这个声音的指引行动。

  “走进来……走进来……走进来……”

  那个声音依旧在吴良的意识之中循环,只是与那“冬冬”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正在逐渐变得急促,好像已经失去了耐心,正在不停催促他一般。

  “你是什么人,可否现身出来一见?”

  吴良大声喊道。

  声音在古庙中传了很久才出现回声,这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出现回声便说明古庙中的空间是有尽头的,并且这回声也并不太过空洞,没有渐渐远去的迹象,这便说明这里不会是一处此前怀疑的无尽深渊。

  只可惜目前这种状态之下,吴良虽不是赤裸着身子,却也没有带着那些盗墓装备,因此无法取出随侯珠照明。

  “……”

  似是听到了吴良的话,那个意识中的声音暂时消失不见了。

  但也仅仅只是消失了三秒钟,接着便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出现在了吴良的意识中:“不必害怕……不必害怕……不必害怕……”

  吴良随即眉头紧锁。

  因为这个声音与此前的那个声音截然不同,也就是说传递给他这个信息的人与此前指引他“走进来”的人绝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两个人正在观察着我?”

  吴良的头皮开始发麻。

  而且这两个人肯定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又怎能使用这种类似于仙侠中的“传音入密”一般的传音手段,直接将要说的话传入他的意识之中?

  “几位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吴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黑漆漆的古庙抱拳施礼道,“在下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这方奇异世界,若是有什么叨扰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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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个新出现在意识中的声音随之停止,但古庙之中也并未传出任何回应,周围的一切都寂静的有些吓人……除了那个“冬冬!冬冬!冬冬……”的沉闷声音,自它出现之后便始终如一,就像一台恪守程序的机器,周遭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请阁下现身一见!”

  等待了几秒钟,吴良再次抱拳喊了一声。

  下一刻。

  “进来吧……你想进来……你最终一定会进来……进来吧……你想进来……你最终一定会进来……”

  这次在吴良的意识中出现的声音竟不再是简单的单句循环,出现了不同的语句。

  同时这个声音也已经不同于前两个声音,似乎又换了另外一个人在给他传音……值得一提的是,这三个声音的嗓音虽然截然不同,但吴良听着却有一种极为耳熟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并且不知听过一遍一般。

  这无疑令眼下的一切都变得更加诡异。

  而更加诡异的是,意识中出现这个声音的同时,吴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居然出现了一丝蠢蠢欲动的迹象。

  “?!”

  这个迹象令吴良更加心季,汗毛都随之倒立了起来。

  还有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么?

  这些声音没有影响到他的意念,却能够直接影响他的身体,使得他的身体出现了与意念不匹配的情况。

  不过好在此刻他的身体依旧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只是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却是极为清晰,就像一个有啃指甲习惯的人,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手放进嘴里一样,等啃了两下之后才勐然反应过来:“不对,不是说好这个习惯不好,已经下决心要改掉了么?”

  再打个更加贴切的比方:

  就像是男人们看到了一个极为性感的陌生美女,大部分男人的理性与意识都会告诉自己不能做违反法律、违反道德、不符合身份、不符合自身利益、不符合钱包厚度的事情,但身体却往往会很诚实的做出反应:“我想要!”,不然这个世界上又怎会发生那些女人强迫了男人的事情?

  而大部分人,其实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这种蠢蠢欲动。

  只是换了身体的其他组织,感觉就没有那么明显了而已。

  但现在,吴良却能够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欲望,他认为不能轻易进入这座古庙,但他的身体却似那个声音所说的那样“想进去”。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龙潭虎穴你亦敢闯,怎会惧怕一座入定时出现的古庙,若今日不进来一探究竟,你定会对此处挂念终身,若是此时退却,这便不是你了!”

  第四个声音勐然在吴良的意识之中炸响。

  与此前那三个类似呢喃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竟是如此的铿锵有力,吴良竟不由的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驱散了心中越来越强烈的心季。

  “激将法么?”

  虽然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吴良却依旧十分理智。

  不过这番话却也直接说到了吴良的心坎里,这是一座如定时才出现的古庙,而他现在应该也正处于神游状态。

  虽然暂时不清楚神游状态之下遭遇一些事情会对自己的本体造成什么影响,但吴良清楚自己骨子里是愿意为了搞清楚这里的一切而冒险的,毕竟这样的“入定”机会极为稀少,若是因为忧虑而不曾探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定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莫大的遗憾。

  所以这虽可能是引诱他的激将法,却也完全符合他的心理,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下去。

  “既然诸位已经对在下了如指掌,在下便只有冒昧叨扰一番了,希望诸位莫要责怪。”

  吴良的决心亦是下得很快,仅仅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他便已经稳住了心神,将所有的杂念排除在,接着又拱手对古庙之中施了一礼之后,竟真就攀着高大的门槛轻轻一跃,蒙头跳入了慢看之下的黑暗之中。

  感觉到双脚落地的同时。

  “呼——!”

  灯火通明,他的眼睛瞬间便被骤然亮起的光芒晃得失去了视觉。

  第七百六十三章 五脏庙!

  四个时辰后,木屋内。

  杨万里早已探查回来,却不能立刻将探查而来的消息报于吴良,因为吴良此刻仍处于入定状态。

  其他的瓬人军骨干则全部守在一旁,虽然众人早已哈欠连天,脸上也尽是疲态,但却没有一人休息,就那么无声的等待着吴良,甚至刚才杨万里回来时发出了一丁点声音,还被众人拉出去埋怨了一顿。

  此刻天色已经黑了。

  屋内点起了一盏油灯,杨万里向于吉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屋外。

  关上门又向远处走了十几米之后,杨万里才终于放心的呼吸起来,却又有些忧虑的问道:“老童子,这次公子入定的时间为何这么长?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老夫虽知道入定是怎么回事,但亲身经历却仅有一回,如何能够说得清楚?”

  于吉回头看了一眼木屋,说道,“不过按理来说入定应该都是好事,乃是领悟一门道法的必经之路,老夫倒以为,公子此次入定亦有可能正在经历一场你我想象不到的巨大机缘,因此才会耗费这么长时间,你可莫要乱说。”

  杨万里点了点头,沉吟道:“照你这么说,公子上回领悟‘厌劾之术’只入定了两个时辰,这次入定却已经持续了四个时辰,直到现在还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那这次公子怕不是要直接得道成仙了么?”

  “道果与道术截然不同,道术可以凭借天资与悟性一蹴而就,而道果却必然需要一个缓慢追寻的过程才有可能求得,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修行,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白了杨万里一眼,于吉习惯性的揶揄了一句,“你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匹夫。”

  “你这老童子说话就说话,为何无端贬低我?就你懂,你懂你修了九十多年不也一无所成么?还好意思嘲笑我,真是不知所谓。”

  杨万里当时就不愿意了,瞪着眼睛反唇相讥。

  “你这不学无术的匹夫……老夫懒得与你理论,简直是鸡同鸭讲!”

  被揭了短,于吉亦是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当场拂袖而去。

  “嘁,我还懒得与你争辩哩!”

  杨万里依旧不甘示弱的对着于吉的背影咋舌道。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不论是谈论正经事还是闲聊,最多只能好声好气的说上两句话,再多便会开始互相攻讦,简直是一对活宝。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过命交情。

  真要是谁遇上了麻烦,另外一人绝不会因此便置之不理,哪怕平日里贪生怕死的于吉亦是如此,当初杨万里在乐安国遭难,于吉便曾主动申请与吴良一同进入险境救援。

  就在这个时候。

  “杨校尉。”

  一名瓬人军兵士自寨子外面跑了回来,见到杨万里便径直跑了过来,对他行了一个军礼之后报道,“咱们的暗哨传回消息,刚刚发现那个与我军同行的巫女独自一人去了郁洲山阴面。”

  “那个巫女?”

  杨万里一愣,蹙眉说道,“那个巫女大半夜跑去后山做什么?会不会与公子教我们去找的那棵千年柏树有关?”

  此前吴良只是教杨万里带人前去寻找一棵千年柏树,却并未告诉他相关吕贷坟墓的事情。

  结果杨万里率人在郁洲山阴面一连搜寻了好几个时辰,却始终不曾找到那棵柏树,最后天黑了下来,他才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搜寻,命瓬人军兵士在山中安插了几处暗哨守好这片区域,自己则跑回来向吴良请示是否在夜里大张旗鼓的点上火把继续寻找。

  这一回来却才发现吴良已经入定,便也只好现在寨子里面等着了……

  如此沉吟片刻,杨万里知道现在没有办法向吴良请示,于是便自作主张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教我们的人暗中跟上那个巫女,查清楚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总之事无巨细,哪怕她小解也要记录下来报我。”

  “诺。”

  那名兵士应了一声,便又马不停蹄的向郁洲山阴面跑去。

  ……

  当杨万里重新回到木屋中的时候,才发现吴良已经醒了过来。

  瓬人军骨干们正围在他身边不断的嘘寒问暖,尤其是于吉那个老童子,正眼巴巴的扒在吴良眼前一个劲儿询问吴良如定的过程中究竟经历什么,得到了什么收获。

  众人心中亦是好奇,却并没有于吉这么心切,最后还是典韦被迫出手像拎小鸡似的揪住于吉的后衣领将他拎到一边,才令吴良略微缓了口气。

  “我见到了自己的五脏庙。”

  吴良倒也没有卖关子,很快便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五脏庙高数十丈,庙中分别供奉了心、肺、肝、脾、肾五尊神祗,个个同样高大无比,宛若支撑天地的巨人。”

  不过吴良所说的只是眼中看到的表象,真正的收获还是内心之中的感悟。

  五脏所藏五神: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

  这五神共同组成了一个人的精神,五神之气越是强大充盈,那么一个人的精神力量便越是强大,至强者甚至可以达到“通天而合道”的境界,也就是所谓的“真人”。

  同时这次吴良还明白了一件困扰他很久的事情:

  五神之气亦是道术的根本,正所谓“增益五气,心能得一,乃有其术。”,这里的“一”便是“道”,只有有意识修行培养五神之气,才能够得道,才能够掌握并使用道术。

  即是说。

  之前吴良的“御水法”时灵时不灵并不是因为没有熟练掌握这门道法,而是他的体内没有足够的五神之气。

  就想好像后世游戏中的魔法值一样,哪怕再强大的魔法,没有魔法值肯定都施放不出来。

  如果拥有修行培养出足够的五神之气,“御水法”便不再是问题。

  只可惜五神之气是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因此研究如何修行培养亦只能是无稽之谈,但对于某些天赋异禀又受上天眷顾的人而言,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这次的神游。

  便令吴良清晰的感受到了五神之气,也体会到了《本经阴符七术》的精髓所在。

  原来鬼谷先生在《本经阴符七术》中留了障眼法,此书虽然名叫“七术”,但其实只有“五术”,便是分别修行培养五神之气的方法。

  并且这些方法根本就不可能言传身教,只有真正感受到五神之气的人才能够悟道。

  因此哪怕现在吴良将自己领悟到的东西与瓬人军骨干说上一遍,也断然没有办法教他们领悟到其中的精髓,甚至其中的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办法用语言来描述,算是那种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远不会懂的范畴。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这也是于吉最关心的问题——求道。

  吴良现在非常确定,感受到五神之气,便是见到了“道”,而掌握了修行培养五神之气的手段,便是踏上了“求道”之路。

  只是自己究竟能够走到那一步,这依旧是个未知数。

  因为影响这条路的因素实在太多太杂了,需要养心,需要养德,需要守窍,需要有舍有容……总之多到令人发指,绝对是一条极难的苦行僧之路,这也是为何历史上的那些圣人大多都有隐居深山修行的经历,因为只有在那种地方,才能够保证自己尽量避免世间的人与事的影响,正如那句话说的那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而吴良亦是有自知之明。

  他注定成不了圣人,更加成不了真人。

  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而是因为他的德行首先就不太过关,这个就不需要别人来评价了。

  其次他也永远都做不到“有舍有容”,不可能像至尊宝那样为了大义而推开紫霞仙子,在他心中小我永远居于第一位。

  所以具体能到哪一步,吴良心中也没数,总之肯定到不了孔圣人或是鬼谷先生的程度,撑死了也就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奇人。

  而这些领悟到的东西。

  吴良也并不打算全部如实说与于吉,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吧,若是教于吉知道他已经领先一步走上了“求道”之路,而且这条路他可能注定无法触及,这个活了九十多岁的老者只怕不仅仅只是羡慕嫉妒恨,他的信仰与坚持可能会崩塌。

  而对于亦是风烛残年的于吉来说,失去了信仰与坚持,无异于没有了生的动力。

  “然后呢?”

  于吉立刻凑上来眼巴巴的追问。

  “然后我触碰到了五神之气,明白了五神之气的根本,这《本经阴符七术》中蕴藏的正是增益五神之气的方法。”

  吴良笼统的说道,“可惜这些方法不能言传身教,必须自行领悟其中的真谛。”

  “公子真是天资过人啊,老朽若有公子十一就好了……”

  于吉也明白这些道法秘术绝不是想学便能够学会的,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不无羡慕的道,“五神之气与情志息息相关,如今公子掌握了增益五神之气的方法,乩术只怕要更上一层楼了。”

  “恭喜君子。”

  一旁的甄宓听到吴良的话,小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异样,作为一只存在了数千年的九尾狐妖,她知道的事情必定要比于吉多一些,不过她也并未多说什么,脸上的异样只是一闪而过,便笑嘻嘻的对吴良道起喜来。

  “恭喜有才哥哥!”

  “不愧是公子!”

  “公子果然不一般……”

  其余众人亦是纷纷道喜,他们想的自然更少,如今吴良好端端的,还顺便得到了一门令他们不明觉厉的秘术,这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也是直到这时候,杨万里才终于找到了向吴良汇报的机会,于是道过喜之后立刻行了个军礼正色对吴良说道:“公子,末将无能,你要我去郁洲山阴面寻找的千年柏树,末将带人查了几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

  “千年之间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或许那棵柏树早已毁掉了也说不定,如何能怪到你身上。”

  吴良也是才想起此事,笑呵呵说道。

  同时他也证实了自己此前的印象,当初刚登上郁洲山时他便曾赴看过山下的情况,的确也不记得这里有这样一棵千年古树。

  “不过公子入定期间到发生了一件怪事。”

  杨万里接着又道,“就在片刻之前,我留在山中的暗哨回来禀报,与我们同行的那个倭国巫女独自一人去了郁洲山阴面。”

  “哦?她去干了什么?”

  吴良蹙眉道。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经交代咱们的人暗中跟随,将她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记录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瞒不过公子。”

  杨万里答道。

  “你做的很好。”

  吴良微微颔首,却又说道,“不过她此刻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与我教你前去探查的千年柏树有关,我们不能在此处等待暗哨来报。杨万里,你即刻安排一下。典韦,你随我一同进山。其余人等先在此处歇息。”

  “诺!”

  杨万里与典韦齐声应道。

  其他的瓬人军骨干却对此事更加迷惑,忍不住问道:“公子,你要找的那棵千年柏树究竟有何不同之处,为何那个倭国巫女也与此事扯上了干系?”

  “找到了那棵千年柏树,便找到了吕齐王室末代的齐康公吕贷之墓。”

  吴良正色说道,“而齐康公吕贷是最后供奉吕齐王室先祀的人,因此我推测有关吕氏先祀的一些东西也在这里……这些消息是徐福通过那个倭国巫女之口透露给我的,她既然选择深夜独自行动,极有可能对我隐藏了一些关键信息,打算捷足先登。”

  “若是如此,那倭国巫女也太狡诈了些。”

  听了吴良的话,众人对巫女呼的感官立刻又下降了不少。

  “先去瞧瞧再说。”

  吴良亦是有许多不满,心中随之浮现出了一抹杀意,不同于此前诈唬与她时的杀意。

  因为吴良终于意识到,巫女呼此次前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寻找拯救倭国百姓的方法,她必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第七百六十四章 巫女呼的身份

  吴良与瓬人军骨干来到郁洲山阴面,很快便与安插在这里的暗哨接上了头。

  “那个倭国巫女去了什么哪里?”

  吴良将暗哨叫到身边问道。

  “回禀公子,在那边的山腰上,有两个兄弟正在暗中跟随着她。”

  暗哨指着一个方向答道,“这倭国巫女形迹十分可疑,深更半夜孤身一人来到此处不说,还没有携带任何照明工具,必定是为了隐藏行踪。”

  “带我们前去。”

  吴良微微颔首。

  他们也同样没有使用任何照明工具,在这漆黑的夜里不论是火把还是油灯都十分显眼,随侯珠就更不用说了,一旦被巫女呼看到便会打草惊蛇。

  不过此次在夜间行走,吴良的感觉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发现自己的感观似乎比之前敏锐了许多!

  原本在这种崎岖不平的山间行走,哪怕似现在一般有微弱的月光陪伴,他亦是只能以一种摸索的状态前行。

  但现在,他竟可以清晰的看到前路上的障碍与羁绊,确切地说其实并非完全是眼睛看到的,而是身体自内而外感应到的,因此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踏实,就好像行走在一条已经走了十几年的熟悉道路上一般。

  若是放在之前,吴良定然会对这种改变感到疑惑。

  但经历过刚刚那次漫长的神游之后,吴良很快便明白了发生这种变化的缘故,这是五脏之中肺与肝所藏之气被调动了起来。

  肺藏魄。

  肝藏魂。

  两者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使得他身体与精神上的反应与感知能力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升,而现在感觉到的变化,便是因此产生。

  当然。

  吴良这次得到的提升还不仅仅只是体现在这个方面,五脏所藏之气分管各有不同。

  比如脾藏意,可以令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敏锐;肾藏志,将直接影响他的意志与记忆能力……

  其实这么说还是有些笼统。

  因为神、魂、意、魄、志五气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复杂,影响的方面也绝对要比吴良举例出来的方面更广,广到人类的预言也只能说出一个大概的方面,而无法将其中的奥妙全部描述出来。

  总之。

  神、魂、意、魄、志五气的提升对于一个人而言,便是全方位的属性提升,只要是人体具备的能力,都将得到一定程度的加强。

  不过吴良这次其实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加强。

  他的五脏所藏之气还并未来得及得到任何修行培养,仅仅只是能够掌控与调动这些气息的程度,便已经产生了一些可以感觉到的微妙变化。

  “诺。”

  暗哨应了一声,便带领吴良等人上了郁洲山。

  ……

  一刻之后,在暗哨的接应下,吴良等人已经在山腰上远远看到了巫女呼。

  此刻巫女呼则并未发现他们,正一个人猫在山石之间忙活着什么,时不时能够听到一些岩石轻微磕碰的声音,还有巫女呼那略显吃力的喘息。

  “公子,要不要立刻将其拿下?”

  杨万里已经亮出了兵器,随时准备冲上前去拿人。

  “不急,先看看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吴良却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对白菁菁说道,“菁菁,你可能听出一些端倪来?”

  他的听力其实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加强,配合上精神方面的感知能力,现在谁要当着他的面说悄悄话,恐怕便要小心一些了。

  不过吴良很清楚自己到了什么程度,与白菁菁这样的“偏才”相比,他到底还是差了一截,最多只是比一般人要强了一些。

  “听起来像是在挖掘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掩埋什么东西,不好说。”

  白菁菁微微摇头道,“不过这似乎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她现在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只怕坚持不了太久。”

  “那就先让她干着,等她干不动的时候,我们再上去等着捡现成亦是不迟。”

  吴良咧嘴笑了起来,就地找了块能看到巫女呼的石头坐下,还对众人摆了摆手,“都别杵着了,找个地方坐,身上有肉脯和干粮的拿出来分一分,咱们边吃边等,等她干不动的时候,咱们也差不多吃饱喝足了……注意嚼肉的动静小点,别惊动了她便是。”

  “不愧是公子……”

  众人闻言则纷纷同情的忘了一眼正在不远处辛苦耕耘的巫女呼,然后开开心心就地坐下歇息进食。

  唯一的美中不足则是,这海岛上的海风还是略微有一些湿冷。

  如果能够点上一团篝火,一边烤着取暖一边将干粮与肉脯烧制一下、再温上一壶酒那就更舒坦了……也就想想罢了,篝火一旦点起来,不是立刻便被巫女呼察觉了么?

  如此坐下之后。

  吴良这才又看向了于吉和诸葛亮,开口问道:“如果我说在这郁洲山便是当年田氏流放吕齐王室的最后一个王齐康公吕贷的海岛,吕贷曾在此处供奉吕齐先祀,死后他就被葬在了郁洲山阴面,你二人会联想到什么?”

  “原来如此,公子此前命杨万里寻找的那棵千年柏树与吕贷的陵墓有关,只要找到千年柏树便也找到了吕贷的陵墓,老朽说的可对?”

  于吉立刻探着身子猜测道。

  “吕贷既然在此处供奉吕齐先祀,那么他的墓中便极有可能藏着与吕齐王室有关的事物。”

  诸葛亮接着话茬补充道,“不过我们能够想到的事情,当年鸠占鹊巢的田氏不可能想不到,只怕吕齐王室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早已被田氏夺取,再加上史书中曾说吕贷被放逐到海岛上之后,不久便被田氏收回了食邑,而他也只能挖洞为灶,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因此我认为吕贷死后不可能拥有具有一定规模的陵墓,就算真找到了那棵千年柏树,结果只怕也会令有才哥哥失望。”

  “那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上一个倭国巫女呢,你二人有会联想到什么?”

  吴良不置可否的问道。

  这也是吴良刚刚想到的问题。

  其实在相关吕贷之墓这件事上,吴良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因此也并未对与此毫不相干的巫女呼设防,否则她根本就不可能找到私自上山的机会。

  但巫女呼偏偏便做出了吴良意料之外的举动,使得吴良不得不好好思考一下她的动机。

  结果这么仔细一想,还真叫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唯一一种能够合理解释巫女呼此举的可能。

  “倭国巫女……吕齐先祀……放逐……吕贷之墓……”

  诸葛亮与于吉随之陷入了沉思。

  其余的瓬人军骨干亦是微微蹙眉,思考着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

  终于。

  “老先生,你可记得当初我们在丘穆公墓中发现的那部叫做《穆公传》的古书?”

  诸葛亮年纪小记忆力较好,率先想起了一些事情,不过却并未立刻向吴良说明,而是看向身旁的于吉问道。

  “《穆公传》……”

  于吉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自是记得,此书虽是丘穆公的自传,却也将姜太公那些不为人知的家世说的一清二楚……慢着,你的意思是?”

  “正是!”

  诸葛亮接着说道,“《穆公传》中说,姜太公一生共有是三个子嗣,丘穆公乃是第三子,而在他之后,还有一个叫做‘吕佐’的十三子,此人心术不正,为了夺取公位竟以术法暗害齐丁公与其他的兄弟,丘穆公及时出手才保住了齐丁公的性命,但仍有几个兄弟因此殒命。”

  “后来远在镐京的姜太公得知此事,一边命丘穆公铸造‘太公印’来提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一边命人将吕佐绑在穿上发配去了倭国,教他永世不得踏足中原。”

  “我虽然一时无法将倭国巫女与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但若说倭国与这些事情、尤其是与吕齐王室有什么联系,我便只能想到这件事了。”

  说到这里,诸葛亮试探着看向吴良问道:“有才哥哥,不知你问的可是此事?”

  “不错。”

  吴良笑着点了点头,“来到此处之后,我随身携带的‘太公印’便开始表现出异常,这说明这个地方极有可能藏着与吕齐王室干系密切的事物,说不定可以直接追溯到姜太公那一代,因此不得不查。”

  “而除了当年被姜太公发配去倭国的‘吕佐’之外,吕齐王室与倭国应该并不存在其他的直接联系,而若只是倭国的巫女,巫女呼也没有对吕贷之墓产生兴趣的合理理由,更不应该如此冒险……因此我怀疑,她其实与吕齐王室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听到这里,极少参与这种讨论的白菁菁接过了话茬,问道:“你其实是怀疑她与当年被姜太公发配到倭国的吕佐有关吧?”

  “也可以这么说。”

  吴良点头。

  “若果真如此,公子可要盯紧了她,她极有可能知道更多与吕齐王室有关的事情,尤其是姜太公与齐丁公那两代人的事情。”

  于吉皱着老脸提醒道。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公印’乃是吕佐被发配去倭国之后才铸成,因此吕佐以及他的后人应该并不知道‘太公印’的事情。”

  吴良沉吟着说道。

  还有一件事吴良没有刻意提起,他记得《穆公传》中写道的“吕佐”乃是似丘穆公一样的天才,非但年纪轻轻便习得了姜太公的毕生术法,原话中还说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就是说,当年吕佐的术法手段应该还在姜太公之上,倘若没有丘穆公协助的话,姜太公都未必奈何得了此人。

  那么如果巫女呼与吕佐之间存在什么关系的话。

  会不会也传承了一些术法,比如她那与生俱来的能够看到地缚灵的能力……至于其他的术法便不好说了,巫女呼不曾说过,吴良也未曾见过。

  不过吴良并不为此感到担心,“太公印”在手,哪怕吕佐在世恐怕也要被他克制,莫说是一年多年后的巫女呼了。

  另外吴良还在思考一件事情。

  就算巫女呼是吕佐的后人,与吕齐王室存在血缘关系,她今晚的行动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寻根不成?

  甄宓应该认同吴良的猜测,于是适时开口提醒道:“妾身倒认为如果君子有这样的怀疑,便不应该继续任由那个巫女自由行事,免得她提前找到了什么私藏或是破坏,君子反倒有可能错失真相,这亦是君子的损失。”

  “宓儿言之有理。”

  听了甄宓的话,吴良又通过巫女呼那边发出的喘息判断她已经累了个够呛,于是终于收起了那点恶趣味,站起身来将最后一小片肉脯丢进嘴里,含混的下令道,“杨万里,速速将她拿下!”

  ……

  片刻之后。

  “放开我!吴太史,我与你在祖洲也算是有过同生共死、互帮互助的情谊,你怎能如此待我?”

  巫女呼被绑成粽子带到了吴良面前,一边挣扎一边瞪着眼睛质问。

  “呵呵。”

  面对巫女呼的质问,吴良只是意味深长一笑,接着便径直走向了巫女呼曾经耕耘过的地方。

  此刻他们已经不需要再隐藏行踪,瓬人军兵士随即点起几支火把将这一片区域照的通亮,借着火光,吴良很快便看清了现场的状况。

  这次巫女呼居然还从山下的寨子内顺了一把铁耙。

  地上有一片大约几平米的区域已经被巫女呼使用铁耙清理了出来,碎石被她扔在一旁堆成了一堆,那片区域也随之露出了并不松软的褐色土地。

  此刻这片土地也被巫女呼刨出了大约20公分的潜坑,露出了一截粗糙的……那似乎是树木的根茎?

  根茎很粗,光从露出的部分推断,这条根茎的直径应该得水桶粗细。

  不过看起来已经失去了活力。

  因为它的表面布满了干裂的痕迹,显然已经成了脆弱的朽木,对于任何一棵植物来说,一旦根茎都变成这副模样,必然是已经凉透了。

  “这便是徐福提到的那棵千年柏树吧?”

  吴良回头看向了巫女呼,开口问道。

  第七百六十五章 家事

  “……”

  巫女呼停止了挣扎,一双眸子露出复杂的神色,却也并未回答吴良的问题,不知是因为吴良明知故问,还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呵呵,我对你虽算不得以礼相待,但自问也不曾亏待过你。”

  吴良呵呵一笑,道,“但你却三番四次欺瞒于我,还敢与我提什么同生共死、互帮互助的情谊,我可真是不敢当啊。”

  说完吴良便不再与她废话,当即对瓬人军中下令道:“兄弟们,把吃饭的家伙拿出来,沿着这条根茎将这一片区域挖开,让我们瞧瞧这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使得这位倭国使者大半夜不睡觉,甘愿冒着失去我国信任的风险也要私自前来挖掘。”

  “诺!”

  工兵铲既是瓬人军的工具,又是瓬人军的兵器,因此平时都是随身携带,听到吴良的命令之后,众人根本不用四处寻找工具便飞快投入了挖掘工作。

  吴良则最后又看了巫女呼一眼,转身来到瓬人军骨干点燃的篝火旁边坐下歇息。

  他已经对巫女呼动了杀心。

  而且这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一刀撂倒便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等之后回到陈留亦是如此,心情好可以告诉侯在那里奇力童大夫“巫女呼在行动中遭遇意外殒命”,而后将他送走便是,若是心情不好,将奇力童等人一并处理掉也没有任何问题。

  献帝肯定不会在意此事,曹老板自然也不会当回事,至于倭国……莫说他们根本就没机会知道奇力童与巫女呼究竟遭遇了什么,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而之所以现在还留着巫女呼的性命。

  不过是想要先搞清楚她究竟在隐瞒什么,说不定稍后发现的一些东西还需要她来解释,暂且留着罢了。

  事实上这也是巫女呼最后的机会。

  吴良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嗜血之徒,倘若巫女呼能够给吴良一个不杀她的合理理由,吴良或许在狠狠的敲诈勒索一番之后还有可能放她一马,但若她依旧冥顽不化,那便是她自找的了。

  “……”

  望着吴良的背影,巫女呼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怔怔的站在原地失了神。

  她其实并没有欺骗吴良,不过却也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

  并且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隐瞒的事情对于吴良、瓬人军、乃至整个天朝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那只不过是她个人的私事罢了。

  可如果要向吴良解释,便必须将这些她不愿提及的私事和盘托出。

  因此巫女呼失了神。

  她并不知道吴良已经因此动了杀心,只知道经历过此前这些事情之后,她已经将吴良当做了一个有过生死之交的友人,因此才会说出“同生共死、互帮互助的情谊”之类的话。

  尽管她很清楚,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她便会返回倭国,此去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个友人,但她依旧十分珍视这份对她而言十分难得的情谊与精力,这与她身为巫女的童年有关,自小被当做巫女培养,她注定不可能拥有平常人唾手可得的感情与生活。

  也正是因此,当她看到吴良方才眼中浮现出来的冷漠时,心中便莫名的感到失落,彷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

  人多力量大。

  也就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大片完整的根茎已经呈现在吴良面前。

  当然,这并不是全部的根茎,还有更多的根须伸向更远的地方。

  一棵生长了千年的树木,根茎蔓延的范围定是一定达到了一个极为夸张的地步,不过吴良并不需要知道这些根茎究竟蔓延到了何处,要找的是这棵千年柏树旁边的齐康公墓。

  在这之前,吴良其实也只是想看看,并未报有太大的希望。

  但被巫女呼这么一搞之后,吴良立刻便提起了心劲儿,没准儿这地方真藏了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

  同时吴良也看到了根茎上方残留的那一小段树干部分。

  这树干的直径至少得有个2米左右,虽然此前被乱石与沙土掩埋,但依旧能够在上面看到一些烧焦的痕迹。

  不难看出这棵千年柏树应是遭遇了一场火灾才变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是被人为破坏,还是此前受到了雷击起火。

  “以这树干为中心,就在这附近几米的地方继续挖掘。”

  观察过现场的情况之后,吴良随即下令,“不过接下来挖掘时得注意一些,不要使用大力,一旦发现了骨骼或是古物便立即报我,明白了么?”

  “诺!”

  瓬人军兵士立刻照办。

  而这一次吴良也并未再离开现场,就站在旁边一边观察一边等待。

  根据徐福那篇《养神芝通要》中的记载,齐康公吕贷的坟墓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坟,那么便必然不会埋的太深,甚至可能连棺椁都没有,因此接下来的每一铲子都有可能直接挖出吕贷的尸骨与遗物。

  果然。

  才刚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已经有瓬人军兵士叫了起来:“公子,属下这里掘出了白骨,看起来八成是人骨!”

  “做得好,给你记上一功!”

  吴良鼓励了一句,当即跳入坑内,跨过一条条有些碍事的根茎来到了那名兵士身边,向他所指的地方望去。

  典韦紧紧跟在身后,适时将火把伸过来为吴良照亮。

  那的确是人骨。

  因为那名兵士挖出来的是一个已经有所缺失的人类头骨,只是面部骨骼表现的还算完整,依旧能够看出上面的眼窝、鼻孔以及颚骨上并不完整的牙齿。

  “杨万里,给我取三尺麻布来。”

  看到这一幕,吴良立刻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套戴上,接着一边从瓬人军兵士手中拿过一柄工兵铲,一边对杨万里喊了一声。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很快也跳进坑内来到吴良身边。

  “铺在这里就行了。”

  吴良指了指旁边的一小片略微平整一些的地方,接着便蹲下身去开始清理大部分尚且留在土中的遗骸。

  从头开始,吴良先是用工兵铲清理掉了遗骸附近的大块泥土,令那具遗骸逐渐显出了形状,接着才取出一个袖珍小铲与马尾制成的毛刷极为细致的清扫,甚至连紧贴着遗骸的那些小块泥土也要极为细心的完全弄碎,防止里面夹杂着一些体积较小的遗物。

  在这个过程中。

  吴良很快便发现了一小片残存的干草编织物,这东西已经严重腐坏,就像是被水浸透的纸张一样,轻轻一碰就烂。

  “这具遗骸没有棺椁,又在靠近遗骸的泥土中发现了这种东西,看来当年应该就是用草席裹上之后就草草下葬了。”

  吴良已经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一边做着这些工作,一边还时不时自言自语两句。

  瓬人军众人将他围在中间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觉得无聊,相反每次围观吴良做这些工作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吴良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仪式感。

  而且他们始终相信,吴良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应该都有相应的说法,这必定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只有似吴良一样施为才能够给与墓主人足够的尊重,得到墓主人的理解与应允,而不是墓主人的诅咒与报复。

  “……”

  不远处的巫女呼看到这一幕,眸子之中亦是充满了惊奇之色。

  她从未经历过盗墓的情景,当然更不可能见过考古的情景,因此吴良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令她不明觉厉。

  不久她就看到吴良小心的清理出那颗残缺不全的头骨,接着又将其小心翼翼的放置在提前叫杨万里铺下的麻布上面。

  非但如此。

  吴良居然还将头骨附近散落的那些细小的碎骨碴,以及在头骨附近找到的三颗牙齿也十分细心的收集了起来,清理掉上面的泥土之后同样摆在了头骨的旁边。

  这个时代,倭国的文化传统几乎全部来自天朝。

  因此掘坟在倭国亦是天怒人怨的罪孽。

  可巫女呼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只觉得吴良的每一个举动都十分考究,完全看不出半点对死者的不敬,反倒像是在对死者进行一次法事,是对死者亡魂的又一次洗礼与祭奠。

  而在众人围观之下。

  吴良的清理工作仍在继续,自上而下,胸骨、嵴椎骨、胯骨、腿骨……吴良每一步都进行的井然有序,所有的骸骨无论断裂与否,无论是否完整,都被吴良一一清理干净,而后分类摆放在了旁边的麻布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吴良也清理出了三件不属于骸骨范畴的物件。

  一个是一枚箭头形状的小玉圭,上面刻有一圈云气纹作为装饰,这是春秋战国时期帝王、诸侯朝聘、祭祀、丧葬时常用的玉制礼器,但这东西上面通常不会标注主人的身份,因此虽是颇为珍贵的文物,但却不能为吴良提供重要信息。

  另外一个则是一个青铜兽像,这东西也不大,与吴良的拳头差不多,看起来像是一条趴在地上的熊,又有点像狗,总之有鼻子有眼,看起来活灵活现,不过上面也没有任何文字信息。

  最后一个则是一面盘子大小的铜鉴。

  铜鉴的一面刻有一个大大的古齐文字,形似三棵树或是三把伞呈“众”字的结构排列在一起,吴良认得这个字,这便是一个“齐”字。

  虽然这个铜鉴也没有明确的点明墓主人的身份。

  但结合《养神芝通要》中的记载,吴良已经可以确定面前这具骸骨正是齐康公吕贷,他找对了地方。

  不过吴良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他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一边尽量将吕贷的遗骸全部收拢起来,一边希望能够发现更多的古物,最好再来一方印玺。

  毕竟吕贷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齐王,而一般情况下,做过王的人都会有一方专属的印玺用于证明自己的身份或是发布政令诏书。

  但很遗憾。

  吴良将这处墓坑全部清理干净之后,也并未发现印玺的踪迹。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便是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有可能田氏将他赶下王位之后,便收走了他的印玺;也有可能印玺在他被放逐的过程中不慎遗失了……

  “总算完成了!”

  吴良直起腰来伸来一个大大的懒腰,身上的部分关节跟着发出“啪啪”的响动,而后抬脚准备爬出墓坑。

  “公子。”

  典韦立刻上前搀扶,轻轻一拉便将吴良拎了出来。

  “公子,这次可有什么发现?”

  于吉随即凑上来问道。

  “老先生稍安勿躁。”

  吴良却笑了笑,褪去手套将察木王子拉过来,指着同样摆在麻布上的三件衣物问道,“察木,你先瞧瞧这些东西上是否有什么气息?”

  “……”

  察木王子摇头。

  “那我这个呢。”

  吴良又指了指自己的怀中,不用明说,察木王子也肯定知道吴良指的是“太公印”。

  “气息依旧汹涌,不曾发生改变。”

  察木王子如实答道。

  “这就奇怪了,与这些都没关系么……”

  吴良随即蹙起了眉头。

  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就是“太公印”气息异常的原因,而且他相信这异常的气息必定与吕齐王室的某件重要遗物有关,可如今已经将齐康公吕贷的遗骸与遗物都找了出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这座岛上必定还有一些他尚未找到的东西……

  如此想着,吴良又看向了正在不远处瞅着他的巫女呼,于是便命人将巫女呼带了过来,大大方方的展示着麻布上的遗骸与遗物,开口问道:“呼姑娘,这便是我目前在这个地方找到的所有物件了,不知你私自来此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可在其中?”

  “……”

  巫女呼只随意扫了一眼便摇起了头,接着看着吴良的眼睛答非所问的道,“吴太史,我承认我对你有所隐瞒,但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恶意,只不过有些事情乃是我的家事,实在不便对外人提起。”

  第七百六十六章 青铜书

  听到“家事”二字,立刻令吴良想起了此前的猜测。

  难道巫女呼果真与当年被姜太公放逐到了倭国的第十三子吕左有关?

  否则的话,一个倭国巫女根本没有理由对齐康公的坟墓表现出如此兴趣,更没有深夜独自一人冒险上山寻找齐康公墓的动机。

  “接着说。”

  然而迎着巫女呼那颇为真诚的目光,吴良却已经不愿再轻信于她,只是不知可否的示意道。

  “事到如今,我若是还不将此事和盘托出,吴太史恐怕便不会教我与倭国使团安然返回倭国了吧?”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巫女呼却已经对吴良的性格有了一个颇为清晰的认识,苦笑了一声道。

  “正是。”

  吴良也不再藏着掖着,面无表情的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是不想说也不得不说了。”

  巫女呼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那块麻布上清理出来的骸骨,终于开口说道,“不瞒吴太史,我虽出生在倭国,但身上其实流淌着姜姓吕氏的血液,我是姜姓吕氏的后人……就算吴太史见多识广,听到此事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对不对?这件事的根源,还要从姜太公那个时代的一些秘事说起。”

  “吕左?”

  听了这番话,吴良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八成是对的,于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

  巫女呼身子一颤当场愣住,一脸惊愕的望向吴良。

  她以为听到这件事觉得不可思议的会是吴良,但没想到吴良非但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反倒一开口便直接反杀了她。

  可这怎么可能呢?

  巫女呼再一次对吴良感到了恐惧,这个看起来本不该有多少阅历的年轻男子,心中却好像装着星辰大海与世间万物,天底下似乎便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哪怕是她自认为世间根本不可能还有人知道的家族秘史。

  强行定了定神,巫女呼尽量令自己表现的澹定一些,接着开口问道:“吴太史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很隐晦么?”

  吴良不答反问。

  “不错,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后,这个名字早已被姜姓吕氏除去,所有与之有关的史书亦被毁去或是隐去了名字,因此便是姜姓吕氏的后人都未必知道,吴太史更加没有理由知道。”

  巫女呼重重点头,依旧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吴良。

  “或许并未完全除去,我便是在一部险些失传的齐国史书中看到了这个名字。”

  吴良说道。

  巫女呼看起来似乎还想追问其中的细节,但见吴良一副并不打算再与她细说的不耐模样,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问道:“那么吴太史对这个人的身份,以及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史书中记载的未必便是真相,就算同一件事情,从不同立场的人口中说出来,也会发生一些改变。”

  吴良并且接茬,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因此请呼姑娘不必长话短说,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便是,我也有的是耐心与时间听取这个故事……呼姑娘,在这之前我不得不郑重提醒你,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不要继续挑战我的耐心。”

  “我明白。”

  巫女呼轻轻点了下头,终于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讲述,“吴太史既然知道吕左这个名字,应该也知道此人其实是姜太公吕尚的第十三子,他其实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那一代中最有天赋的觋士(男觋女巫)……而我,则是他在倭国留下的血脉。”

  “当年姜太公助周天子打败商纣,周朝成立之际周天子便将齐地分封给了他,姜太公顺应天命建立齐国,后又将公位传给了长子吕伋。”

  “后来吕伋随姜太公前往镐京辅左天子,又教第三子吕印镇守齐国,吕印其人相信吴太史也并不陌生,在贵国他一直被称作丘穆公,亦是一位颇有天赋的觋士,只是与我的先祖吕左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在这个过程中,先祖吕左曾多次向姜太公毛遂自荐,愿意发挥自己的能力镇守齐国,率军平定当时的东夷诸族之乱,可惜姜太公却认为他尚且年轻心智不稳,因此始终不允,再到后来,尤其当齐丁公吕伋也将镇守齐国的重任交给丘穆公吕印时,先祖吕左心中便对他们产生了怨恨。”

  “于是为了得到姜太公的认可,为了证明自己比吕印更加强大,先祖吕左暗中筹划了一些针对吕印的事情,只是不成想吕印手中拥有姜太公留下的法器,竟利用法器使出祸水东引的计谋,使得先祖吕左的法术误伤了其他几位同胞兄弟。”

  “此事传到姜太公耳中,姜太公自是怒不可遏,当即乘坐快马从镐京返回营丘亲自处置先祖吕印,其实那时先祖吕印的术法已在姜太公之上,可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先祖吕印又怎能反抗,只得束手就擒。”

  “事后先祖吕印想向姜太公解释此事,但姜太公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将他关入牢房之后便不再相见,如此等待了几日,姜太公竟决定将他逐出姜姓吕氏,还命人将他绑上小船放逐倭国,永世不得返回齐国……也是此时,先祖吕左才知道被他误伤的几位同胞兄弟已经殒命,就连姜太公亲自回来也不曾救下他们的性命。”

  “自此先祖吕左万念俱灰,他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便是家族不可饶恕的罪人,永远无法得到父亲与族人的宽恕。”

  “他理解了姜太公的决定,不再为自己辩解,顺从的登上小船去到了倭国,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此事便是先祖一生的遗憾,亦是我们这一脉传承至今的遗憾。”

  说到这里,巫女呼略微停顿了片刻,这才看着吴良继续说道,“吴太史,其实这些人本不该再被提起,我对此事也并没有多么执着,只是此前在祖洲的时候,听到吴太史与祖神提起吕齐王室的先祀可能便藏在郁洲山上,我的心思才动了起来,若是有机会我自然应当尽力去弥补先祖的遗憾,因此才私自上山寻找。”

  “另外,此前在祖洲为祖神传话时,我的确有所隐瞒,那时祖神其实已经说明了齐康公墓的具体方位,不过出于这些私心,我故意没有与吴太史细说,而祖神知道了我的想法之后,也默许了我的隐瞒。”

  “也是因此,我才能够精准的找到齐康公墓的位置。”

  ……

  “……”

  巫女呼的讲述令吴良与瓬人军众人陷入了沉吟。

  其实将巫女呼讲述的秘事与《穆公传》中的记载进行比对的话,便会其中发现所有的节点与事件都能够对上,自然也可以证实巫女呼这次并未再说谎。

  至于其中的一些不太一样的细节。

  也只是从吕印与吕左两个人的角度出发从而出现的必然差异罢了,莫说是两个立场不同的人,便是两个立场相同的人,在描述同一件事情的时候,亦会出现一些。

  并且据吴良所知,人类的记忆通常还会自带美化自己的滤镜,每一个人在回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时,哪怕没有刻意去美化自己,亦是会给自己所有的行为找出一个能够自洽的理由,并用这个理由欺骗自己。

  就像这段史实中出现的差异一样:

  《穆公传》中,吕左虽天赋异禀却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为了争夺权力与公位,他竟不惜伤害自己的同胞兄弟,简直十恶不赦,而丘穆公吕印则宅心仁厚,乃是出手制止吕左为祸族人的英雄;

  而在巫女呼的描述中,吕左却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因为才华过人却受不到重用才心生不满,而同胞兄弟的死,也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使用法器“祸水东引”的丘穆公吕印也应该至少负一半的责任,同时他还是自愿受擒,之后被放逐倭国亦是自愿,乃是为了恕罪。

  说了这么说。

  其实这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穆公传》中的记载是事实,巫女呼的描述也是事实,只是站在了不同人的角度去评判此事罢了。

  到了这一步,吴良自然也不会继续揪着此事不放。

  如此沉吟片刻之后,便又对巫女呼问道:“你还没有说明,你这次究竟在寻找什么东西?”

  “祖神对我说,当初吕齐王室其实便只剩下了一部青铜书,而吕贷在郁洲山上侍奉的便是那部青铜书。”

  巫女呼答道,“青铜书并非什么珍宝,而是吕氏的族谱,记录了自姜太公而起的吕氏后人,我想找到这部青铜树,将先祖的名字重新填上去。”

  “这里可没有什么青铜书啊。”

  吴良看了一眼亲手摆在麻布上的骸骨与遗物,试探着说道。

  “因为祖神告诉我,青铜书并未随吕贷一同下葬。”

  巫女呼道,“当年祖神的先祖最后一次登上郁洲山时,吕贷已经被葬在了这个地方,他的家卷与子嗣已不知所踪,祖神的先祖随后收拾吕贷的遗物时见到了那部青铜书,遂将其埋在了吕贷的坟墓旁边,并在上面栽下了一棵柏树,正是这棵千年柏树。”

  “你的意思是说,青铜书在树底下?”

  吴良顿时来了精神。

  确切的说应该是在树根里面,毕竟过了那么多年,树根都已经生长到了如此规模,自然早就将青铜书包裹了起来,如今要找到青铜书,恐怕便必须将树根剖开才行。

  想着这个问题,吴良又看了巫女呼一眼。

  这姑娘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净干这种蠢事,她不会以为仅凭她自己的力量,便可以在不惊动任何瓬人军的情况下剖开这巨大的根茎,取出那部青铜书吧?

  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正是。”

  巫女呼点了点头,随即便敏锐的感受到了吴良眼神中的质疑,随即又道,“吴太史不必如此看我,如果这么说能够令你感到愉快的话,我承认便是,这的确不是我一个女子能够完成的事情,因此一个时辰前当我挖出其中的一条根茎时,我便已经开始后悔了,那时我便在想要不要回去向你求助,只是一时想不出如何向你解释此前隐瞒了一些信息的事情,因此不知该如何向你求助,不敢回去罢了。”

  “……”

  吴良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同时又对巫女呼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感觉,这姑娘总是能够通过他的一些极为细微的表情与神色变化,便极为精准的猜中他的想法,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吴良不得不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有类似于“读心术”的本领。

  毕竟要说了解,瓬人军中可有不少人已经跟了他很长时间,瓬人军骨干更是个个与他亲密无间,甚至如果性别正确的话,还会发生一些负距离的接触。

  但哪怕是白菁菁与甄宓,也未曾达到巫女呼这种仅需一个眼神便能够猜中他心中那些颇为复杂的想法的程度。

  “库库库库……”

  瓬人军众人听到这番话,不少人亦是忍不住耸着肩膀憋笑起来,这一刻他们反倒觉得巫女呼稍微有那么点可爱,愚蠢的可爱。

  尤其是相对于瓬人军兵士而言,他们与巫女呼的接触极少,觉得她十分神秘的同时,其实心中对这个异族人还略有些许抗拒与敌意。

  但这番话却令巫女呼的形象真实了不少,就像一个邻家少女。

  “咳咳!”

  吴良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当即咳嗽了两声止住身后那些怪异的笑声,这才板着脸对巫女呼说道:“这件事暂且记下,不过就算找到了那部青铜书,那也是属于我国的遗珍,身为太史令,我绝不能允许你在我国的遗珍上面乱写乱划破坏古物,因此你要将先祖名字填上去的想法还是收起为妙,明白了么?”

  说完。

  吴良也不管巫女呼是否同意,转过身来大声下令:“兄弟们再辛苦一下,尽快将这树根剖开找出那部青铜书!”

  “诺!”

  瓬人军众人齐声应道,很快便投入了工作。

  吴良则将巫女呼叫到了一边,依旧板着脸屑睨道:“你即是吕左的后人,而当年吕左的术法又已经在姜太公之上,那么想必你们这一脉也传承了不少吕左传下来的相关吕氏族内术法的记载吧?”

  吴良倒不是觊觎吕氏的术法。

  只是在巫女呼坦露身份之后,忽然想起了此前在齐哀公墓与丘穆公墓中的一些发现:比如当初在齐哀公墓中发现的木甲、木甲中的那些用来代替五脏的神秘粉末、痋虫巨人被击溃之后留下的那两颗红色珠子……

  这些东西此刻都还存放在瓬人军驻地中积灰,吴良就算是想研究都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诅咒

  吕左又是姜子牙最具术法天赋的直系子嗣,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么便应该熟练掌握了吕氏的绝大多数施法。

  而丘穆公与齐哀公又都是吕齐王室的核心成员,他们的墓中出现的一些术法与法器也应该都与吕氏的术法有关。

  因此吴良有理由认为:巫女呼身为吕左在倭国留下的后人,倘若继承了吕左的一些术法与相关记载的话,那么便有可能帮助他解读那些至今未解的谜题,而这对于吴良来说亦是一个意外之喜。

  “先祖的确留下了一下东西。”

  巫女呼点头承认道,“可惜先祖的大部分术法已经失传,多是一些传记体类型的记载罢了,吴太史若是感兴趣……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因为这些皆是我族的不传之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外人透露。”

  “既然呼姑娘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

  吴良则坦然笑道,“其实我问起这些也并非是为了窥探你族的秘密,只是此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过两座古齐陵墓,其中一座便是呼姑娘方才提到的与你家先祖吕左干系颇多的丘穆公吕印,而另外一座则是不久之后的齐哀公吕不辰,在这两座古墓中,我得到了一些自己的学识无法解读的东西,因此想请呼姑娘帮忙瞧瞧,或许能够助我解开这些迷题。”

  “吴太史曾去过丘穆公的陵墓?”

  巫女呼闻言自是颇为意外,毕竟丘穆公对于吕左这一脉的后人来说,绝对都不会陌生,而后来的齐哀公吕不辰,与他们便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与此同时。

  巫女呼心中还多少产生了一些微词,因为吴良这个“机缘巧合”用的实在是有些牵强。

  陵墓是这么地方?

  那可是埋葬死人的阴宅,正常人见到这种地方都会尽量远离,免得招惹上不干不净的东西,更不要说“机缘巧合”之下进了两座陵墓,而且还都是吕齐王室的陵墓。

  这教巫女呼不得不怀疑,吴良与吕齐王室是不是有什么私仇,不然又怎会与吕齐王室的陵墓那么有缘,就好像特意盯着吕齐王室的祖坟一样?

  想着这些,巫女呼不由回忆起了吴良方才处理尸骨与遗物的专业手段,还有瓬人军使用的那种似铲非铲的兵器,以及吴良身上那些五花八门的“专业”器具……

  这一刻,巫女呼终于对吴良的职业产生了些许怀疑。

  “不错。”

  吴良微微颔首。

  巫女呼收回心思,接着又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吴太史究竟在丘穆公与齐哀公的陵墓中得到了什么东西?”

  “这些东西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等回了陈留之后,若呼姑娘决定帮我,我再带呼姑娘前去查看不迟。”

  吴良故意卖了个关子道。

  这倒不是在搪塞巫女呼,毕竟对于不了解的东西,吴良也没有办法精准的描述出来,自然还是教巫女呼去查看实物比较稳妥。

  吴良也并不怕泄露什么秘密。

  反正他肯定不会将那些东西交给巫女呼,只是教她帮忙瞧瞧而已,而在这之后,巫女呼也就该随倭国使团一同返回倭国了,此生恐怕不会再有踏足天朝的机会。

  而眼下之际,还是应该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搞清楚“太公印”出现异常的根源。

  “吴太史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拂了吴太史的面子,不过丑话还需说在前头,我也不确定是否能够帮到吴太史,到时候吴太史可莫要怪我。”

  巫女呼果然应了下来。

  “呼姑娘放心,我岂是那蛮不讲理之人?”

  吴良咧嘴笑道。

  “……”

  巫女呼这次没有接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此处无声胜有声。

  ……

  瓬人军兵士的工作效率很高。

  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将那颇为壮观的树根完全剖开,最后果然在树根底部最中心的位置找到了一个木箱子。

  此刻这木箱子亦是已经腐朽,上面的边角都已经裂开了口子。

  瓬人军兵士们知道吴良的习惯,因此发现木箱子后并未私自移动,而是立刻保护好现场将吴良清了过来。

  吴良带上手套来到近前。

  先是借着火把的光芒透过木箱上裂开的口自向里面瞄了一眼,见里面似乎并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这才取出毛刷细细清理掉了粘附在木箱表面的沙土。

  很快木箱便完整呈现在了面前。

  可惜这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木箱,上面没有装锁,也没有金属合页,更没有那些能够证明时代的花纹装饰。

  木箱的盖子只是使用铜钉像钉棺材一样钉了起来。

  实际上木箱的造型本身也与棺材有些类似,只是比例上显得略短了一些,如果里面放置的正是吕氏族谱的话,倒有一些将吕氏彻底终结于此的意味。

  如此查看过一番。

  确定这个木箱没有任何考古价值之后,吴良终于拿过来一兵工兵铲,在典韦与杨万里的协助下,尽可能小心的将木箱的盖子撬了起来。

  然而就算如此,木箱那已经腐朽的木料亦是发生了不可逆的破损,盖子与一块侧板已经彻底碎裂。

  不过这不重要。

  吴良很快便将这些碎木清理干净,查看木箱之中的事物。

  入眼是一块与木箱底部相当的……应该是青铜板,不过这块青铜板同样遭受了一定程度的腐蚀,上面有些泛绿的锈迹已经集成了块,与通过木箱缝隙进入的沙土掺合在一起,根本无法看清楚上面可能存在的问题与图桉。

  “……”

  看到这一幕,吴良不由的有些担心。

  这种程度的腐蚀极有可能就算通过清理也无法清晰呈现上面原有的内容,若是如此,吴良没有后世先进的修复手段,便只是得到了一块毫无用处的青铜板。

  不过通过这块青铜板所在的位置与木箱竖板的高度进行对比,可以判断出青铜板的下面应该还有东西。

  希望有这块铜板的阻挡,下面的东西能够完好的保存下来吧……

  吴良心中想着,为了防止下面的东西与这块铜板存在某种关联,贸然搬动可能对下面的东西造成损坏。

  因此他决定先将外面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木箱的侧板拆除,先从侧面入手对青铜板下面的东西有一个初步了解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清理工作。

  ……

  在典韦与杨万里的协助之下,开箱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

  彻底拆除木箱四面的竖板之后,吴良终于看到了青铜板下面究竟放置了什么东西——也是青铜板。

  加上最上层那块严重腐蚀的青铜板,总共有六块相同规格的青铜板摞在一起。

  而在这些青铜板的一侧,吴良还看到了些许皮革的残留物,这些皮革大概也就一指头宽,已经全部发生了断裂。

  同时吴良还在最上面的那块青铜板一侧的两个比指头略粗一些的小洞中,也发现了一些相同皮革的残留物。

  通过这个小细节,再结合巫女呼此前提到的“青铜书”的说法。

  吴良立刻便联想到了这些皮革的用途:那些摞在一起青铜板便是书页,而这些皮革则是装订书页的绳索,通过那两个孔将所有的青铜板扎在一起,便形成一部与后世的纸质书籍极为相似的青铜书!

  “杨万里,再去取一块布来铺好,带几个人在坑外接应。”

  “典韦,你与我一起将这些青铜板搬出来,小心一些,一块一块搬,务必轻拿轻放,千万不可失手。”

  分别给典韦与杨万里分派了任务,吴良先是尝试着移动了一下最上面的那块腐蚀严重的青铜板。

  这些青铜板每块只有0.5公分的厚度,面积则相当于两张A4纸。

  任何一个专业的考古人员都应该知道,青铜是铜锡或铜铅合金,这样的合金深埋地下、尤其是没有得到妥善保存的情况下发生会一些除氧化之外的化学反应,导致合金的锡或铅逐渐析出,从而在极微小孔洞,这些小孔洞使用肉眼未必能够看到,但却一定会使青铜器的质地变脆。

  而这种规格制式的青铜板则只会更加脆弱,别看它是金属之地,其实轻轻一摔,或是稍微用力掰上一下便有可能致其发生断裂,因此必须十分小心。

  “诺。”

  两人应声照办。

  如此在两人的配合之下,一块一块青铜板被安然无恙的取出,最后全部平铺在了杨万里提前命人铺设的麻布上。

  而在抬起最上面的那块青铜板的之后,吴良才终于放心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在下面的铜板上看到了镂刻出来的颇为清晰的文字,即是说下面的那些青铜板除了边缘之外,均未受到太过严重的腐蚀。

  不过这过程中,吴良实在腾不出空来解读其中的内容,只能等搬运工作完成之后到了上面再说。

  而当吴良终于从坑内爬上来时。

  早就已经凑到那些青铜板前面的于吉便已经冲吴良喊了起来:“公子,这的确是吕氏的族谱,上面记载了自姜太公起每一任齐王极其子嗣的名字,一直延续到了齐康公这一代,应该不会错,只是……”

  “只是什么?”

  吴良一边向这边走着,一边好奇问道。

  “只是前面头一块青铜板背面所刻的内容却是十分晦涩,看着好像是吕氏族谱的序章,可细读之下却又不太像,反倒更像是一段诅咒之辞。”

  于吉不太自信的说道。

  “稍等,我瞧过再说。”

  说着话,吴良已经来到了近前。

  刚才搬运的时候,他便已经注意到这些青铜板正负两面都刻有文字,乃是最大化的利用了上面的空间。

  如今再平心静气的看去,吴良率先注意到的便是刻在最明显位置的姜太公的姓名: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号飞熊。

  上面自然没有标点符合,不过却留有一些间隔,使得断句变得简单了许多。

  在姜太公的名字下面,则总长至幼分列了各个子嗣的姓名,其他的不必多说,这些姓名吴良早在《穆公传》中看到过,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唯一缺少的便是第十三子吕左的姓名。

  不过这个人的姓名一看就是后来才被抹除的,因为在本该刻有其姓名的那片区域,有一块十分明显的后期使用铜水填补并且打磨过的痕迹。

  这个细节足以证明,眼前的族谱正是吕氏王族最原始的族谱,如假包换。

  确定了这一点。

  吴良才终于看向了第一块腐蚀严重的青铜板,此刻被腐蚀的那一面被反转了过去,正好可以看到背面那些保存尚且完好的镂刻文字。

  这上面的确有一大段晦涩难懂的内容与文字,于吉都没有办法解读出来,吴良自然也难以理解其中的意思。

  不过在这段文字接近末尾的地方,吴良倒是看到了几个比较熟悉的词汇:天地不容、人神共诛、死无葬身之地……

  “这……”

  的确像于吉所说那般,如果只提一般人看得懂的几个词汇,这的确像是一段咒语,而并非族谱的序章。

  “吴太史,我可以上前观看么?”

  这次巫女呼倒是学乖了许多,并未私自上前,而是直到此刻才向吴良发出了申请。

  “过来吧。”

  吴良点了点头,一边给她让出一个空荡来,一边顺口问道,“对了,你家先祖留下的记载中,可曾提到这个族谱,尤其是族谱最前面的这段文字是什么意思么?”

  “容我瞧瞧。 ”

  巫女呼这才来到近前,伸着脖子向青铜板上望去。

  与吴良一样,她也是率先望向了姜太公与姜太公之下各个子嗣的姓名,最终看到了那处本该属于吕左却被填补打磨过的区域。

  “……”

  巫女呼的眉头随之微微蹙了一下,也并未多说什么,接着才看想了吴良所知的那段连于吉都无法完全解读的文字。

  如此看了大约1分钟的样子。

  巫女呼的面色逐渐复杂起来,终于抬头看向身边的吴良,开口说道:“吴太史,可否将这块青铜板翻过来,教我看看后面又刻了什么。”

  “那一面腐蚀严重,上面的文字尚不知是否保存了下来。”

  吴良说道,“不过我可以先尝试清理一下上面的锈迹,或许还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第七百六十八章 泰誓

  说起给青铜器去除锈迹的方法,吴良自然也是知道的。

  后世课本中收录的较为主流的方法其实也就两种,一种是机械去锈法,另一种则是化学去锈法。

  机械去锈法顾名思义便是使用物理方法进行去锈,包括手工去锈和微型电动机械工具去锈,说白了就是使用最笨的办法一点一点剔除青铜器上的锈迹,这种方法实用性很强,而且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护文物,因此哪怕在科学技术十分发达的后世,依旧是主流的文物去锈手段,缺点则是特别的消耗人力与时间,毕竟是个细心活。

  而化学去锈法则是使用一些特殊性质的化学药剂对青铜文物进行局部或是全部浸泡,待化学药剂对锈迹部分产生作用之后,在使用机械去锈法剔除已经松动的锈迹……这是一个方向,但操作起来难度同样不小,稍不小心便会对青铜文物本体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不过眼下从实际情况出发。

  这两种方式其实都不太适合吴良。

  首先是化学去锈法,受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所限,吴良根本就不可能从微观的角度去分析这些锈迹的成分,更不可能配制出相对应的化学药剂,因此这种方法可以直接排除。

  其次便是机械去锈法。

  这个方法任何时代都是可行的,只是虽然可行,但却没有必要。

  因为吴良心里清楚,这块青铜板被腐蚀到如此严重的程度,质地已经十分脆弱,持续的氧化也已经不可避免,因此就算他耗时耗力好不容易将这块青铜板清理出来,之后得不到真空环境下的严格保护,这东西恐怕也很难再留存到近两千年的后世。

  而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可能实现那样的保护手段。

  因此实在没有必要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倒不如将上面的内容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也算是给了后世一个交代。

  如此思前想后,吴良想到了一种不太主流的做法——开水浸泡法。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遭受过严重土锈的青铜器的方法,而面前的这块青铜板便正好符合这种情况。

  其实做法也非常简单。

  于是吴良很快便下定了决心,随即对杨万里道:“杨万里,你带几个人将齐康公的骸骨与陪葬品收拢起来,下山之后再命几个人乘船返回朐县,找一家专门制作棺木的铺子打制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好歹给齐康公一个安稳的去处。”

  “诺!”

  杨万里应道。

  “典韦,你再带一些人将这些青铜板使用麻布包裹起来搬运下山,注意一定要轻拿轻放,不要造成损坏。”

  吴良又对典韦说道。

  “诺。”

  典韦应了一声,同样照办。

  ……

  于是一行人很快便又回到了山下的寨子。

  此刻已是深夜,除了少数守夜人之外,金卫与寨子中的渔民都已经睡下,因此吴良也就没有惊扰他们,只是将此行的收获妥善安置之后,便教众人都去歇息了。

  其实大伙都已经十分疲惫。

  毕竟自此前进入鬼洞时算起,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连续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了,眼中早已浮现出了血丝,体力与精神都受到了极为严峻的考验。

  吴良更是如此。

  尤其是在水下那种无限接近于极限状态的潜水,更是透支了他的体力,因此回到房内之后,他几乎是挨着枕头便已经陷入了沉睡,哪怕平时不怎么打呼噜亦是鼾声如雷。

  然而巫女呼在瓬人军兵士的“护送”下回到房内之后,却没有立刻睡下。

  此刻她脑子里所思所想的全是吴良。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巫女呼脑中浮现出吴良那张痞里痞气还带着无耻笑容的脸庞,口中轻轻的呢喃自语。

  与吴良相处的越久,她却反倒越发看不懂吴良了,在她的眼中,吴良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规律可行的混沌体。

  他有时极为可靠,与他在一起都充满了安全感,仿佛天底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他度不过的难关。

  但有时他又特别的不靠谱,稍微有一点不顺他的意,他便会翻脸不认人,并且以最无耻最卑鄙的方式相要挟,天底下最卑鄙的小人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他有时看起来十分正派,所行之事有着自己的原则,也符合天朝的道德标准。

  但又是他又极为另类,敢去做定会遭受天下人唾弃的事情,甚至可以拿孩童当做筹码威胁盘踞在郁洲山上的“黄巾贼”。

  就连今夜发生的事情也同样令巫女呼看不懂。

  吴良命人掘开了齐康公的坟墓,这便已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可事后却又对齐康公的骸骨与遗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非但小心细致的收拢起来,居然还命人前去购置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打算将其重新下葬。

  这些自相矛盾的行为,实在不是巫女呼能够理解的……

  就这样。

  沉浸在吴良那略显无耻的笑靥中,巫女呼渐渐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

  巫女呼刚走出木屋,便看到吴良等人早已聚集在了寨子中的一片空地上。

  而在他们中间,则架着一口大铁锅,铁锅上方升腾着白色的武器,似乎正在煮制什么东西,不过却并未嗅到食物的香气。

  “吴太史,诸位。”

  见众人已经看了过来,巫女呼只得主动上前打了声招呼,尽量令自己显得不那么见外,笑着问道,“你们正在煮什么?”

  “煮你们家的族谱。”

  吴良亦是笑呵呵的答道。

  “吴太史说笑了……这?”

  巫女呼以为吴良在与她说笑,于是又施了一礼,结果来到近前探头向锅内看了一眼,当场便被吴良的诚实镇住。

  吴良根本没有与她说笑。

  铁锅里装了满满一锅清水,浸入水中的正是她家的族谱!

  不过并非全部的族谱,而是只有那块受到了严重腐蚀的青铜板。

  这便是“开水浸泡法”。

  后世发现的大部分青铜器都发现于地下,因此难免会被一层浮土覆盖,就像这块青铜板上那层略厚的锈迹一般,这种浮土实际上是一种土锈。

  对于这种土锈,专业的考古人员对付这种土锈,通常会使用此前吴良提到的机械去锈法与化学去锈法,从而最大程度的保护文物。

  后世的盗墓贼可管不了这些,他们只想尽快将到手的明器拿出去换取巨额的利益。

  因此出手的明器便需要有一个比较好的卖相,覆盖了一层土锈的青铜器显然无法得到买家的认可。

  于是渐渐的,一种急功近利的方法便出现了,正是吴良现在使用的“开水浸泡法”。

  对于这种土锈,只需先将青铜器放入一个容器中,再将温度为80℃至90℃的开水倒进入,直至青铜器完全被浸没,如此过个几分钟后,大部分土锈便会自然脱落,偶有留存亦会变得好清理许多。

  而遇到土锈严重的青铜器,还可以将水加温至沸腾,如此土锈便会脱落的更加彻底,只是这种情况下亦有可能导致青铜器本身在土锈脱落的过程中一同受损,因此如果不是那种不易损坏的青铜器,还是慎用为妙。

  吴良刚刚亦是将先命人将大铁锅中的水烧开之后。

  再撤去柴火使水略微冷却,才将这块青铜板放了进去,如今已经泡了几分钟,再观察一下情况应该就可以出锅上桌了。

  “?”

  惊异之余,巫女呼扭头看向吴良。

  吴良却并未解释,而是伸着脖子看向了锅内,此刻那一锅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看样子已经泡化了不少混杂在土锈中的杂质。

  “典韦,可以取出来瞧瞧了。”

  吴良随即对典韦点头示意,典韦则早有准备,先用一块长木板伸入铁锅中将青铜板的一角支出水面,接着便早已戴好了防止被开水烫伤的手套将其扶助,而后在吴良的协助下将这块青铜板从里面抬了出来小心放在了提前准备好的木板上。

  而在如此施为的过程中。

  已经有一大片土锈自青铜板上滑落,“夸嚓”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如此土锈之下的青铜板便露出了很大一部分,吴良看到了上面的金文,看起来保存情况还比较良好,随即放下心来。

  接着待青铜板放稳之后,吴良也不着急解读上面的内容,又取出铜匕首与一些较为细小的工具小心清理起了其他的残留土锈,直到土锈下面的金文全部露出来为止。

  “这是?”

  当吴良彻底看清楚上面的金文之后,却又愣住了。

  只见这上面共刻有九个大字,其中最上面乃是一个最大的“姜”字,接着下面的八个字分为了自上而下的两列,右边写道“太公在此”,左边写道“百无禁忌”。

  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据吴良所知,类似的话早在西汉成书的《史记》中便有出现,原文应该是:八神将,太公以来作之,今凡人家多有“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也就是说,早在西汉年间或是更早的时候,这句话便已经在民间流行,并且常被作为一种辟邪手段使用,普及度可能还不低。

  而实际上哪怕到了后世,有些地方也还有使用这样的年画来取代门神,并且有些乡下修建房屋时,还会在特意在房梁上刻下这样的话,又或是在房屋奠基的时候立下一座刻有这句话的小石碑来取代“石敢当”。

  这种做法各地都有不同的说法,比较主流的说法是“当年姜子牙奉命封众神,等分完众神,姜子牙发现位置都已满,自己反而没有地方可封,于是就只能坐到门楣上,如此防止个别神仙失职渎职,更不能让一些凶神煞神和厉鬼恣意妄为。”

  这种说法显然是从《封神榜》中杜撰而来,不能作为考古依据。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吴良怀中的那方“太公印”。

  “太公印”上共有八字,写作“太公赐福,百无禁忌”。

  若是忽略掉最上面的那个“姜”字,“太公印”上的八个字与这块青铜板上面的内容便只有两字之差。

  并且排列方式与字体都完全一致,看起来就像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般,只是大小比例不同罢了。

  不知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太公印”自登上郁洲山之后出现的异常是否与其有关?

  不过现在吴良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便是这块青铜板并不存在与“太公印”相似的气息,因为昨夜找到青铜板之后吴良便已经教察木王子使用阴阳眼仔细看过,察木王子确定这些青铜板不属于法器的范畴。

  “呼姑娘, 你也来瞧瞧?”

  暂时没有什么头绪,吴良只得对杨万里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将巫女呼放到近前来了。

  巫女呼自是求之不得,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向那青铜板上看去。

  “……”

  如此一看之下,巫女呼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但她也并未立刻向吴良做出解释,而是又道,“吴太史,可否将这青铜板在翻转过来再教我仔细瞧瞧后面的金文。”

  “自然。”

  于是吴良又与典韦一起将青铜板翻转了过来,露出了后面的那一段疑似诅咒的金文。

  “多谢。”

  巫女呼随即靠近了一些,似是正在逐字逐句的解读上面的文字。

  吴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既不阻拦也不打扰,他看得出来,巫女呼的心中八成已经有了答案,就看她晒后是否会如实交代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吴太史,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巫女呼回头看向吴良,语气笃定的道,“先祖留下的书籍中记录了此术,这是‘泰誓’,乃是姜太公独创的一种灌注了强大术法的盟约。”

  “泰誓?”

  吴良凝神琢磨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你所说的‘泰誓’,与商朝末年姜太公携周武王、联合各路诸侯所立的‘泰誓’可是同一种东西?”

  第七百六十九章 铜印

  据史书记载,周武王姬发即位的第九年,想继续完成姬昌的大业,东征商纣察看诸侯是否云集响应。军队出师之际,姜子牙左手持黄钺,右手握白旄誓师,说:“苍兕苍兕,统领众兵。集结船只,迟者斩首。”

  于是兵至盟津,各国诸侯不召自来有八百之多,诸侯们都表示如今正是征伐商纣的时机,可姬发却又认为时机未到,便与姜子牙、各路诸侯共同立下了《泰誓》之后班师而还。

  如此又过二年,商纣杀死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此时纣王已经荒淫暴虐到了极点,天下怨声四起,姜子牙见时机成熟,就向姬发提出伐纣建议,于是姬发通告诸侯共同征伐,终于顺利推翻商朝建立了周朝。

  而在后世,《泰誓》则流传有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被称作伪古文,此文乃是汉武帝时期由一名河内女子所献,共分为上中下三篇,东汉时期便已经被认定为伪书,不可取信。

  另外一个版本则被称为真古文,被收录在司马迁的《史记》之中。

  不过后世考古学家研究战国时期成书的《左氏春秋》时发现,就算《史记》中收录的真古文其实也并不是《泰誓》的完整版本。

  至于《泰誓》的完整版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后世早已就没有办法考证,自然也就相当于彻底失传了。

  另外。

  无论是后世流传的伪古文还是真古文,吴良都曾看过。

  两者虽然篇幅不同,但其实类型都应该归类为檄文,无非都是说纣王如何如何昏庸,如何如何荒淫,如何如何暴虐,如何如何毒害天下,我们讨伐他乃是顺应天命,乃是为国为民,我们必须代表上苍惩罚于他……

  其实从檄文的标准却评判《泰誓》,无论是伪古文还是真古文,结构都已经十分完整。

  但更早成书的《左氏春秋》却特别提到《泰誓》中还有更加神秘、更加重要的内容,只可惜提到归提到,《左氏春秋》也并未将《泰誓》中缺失的部分记录下来,等于给后世留下了一个空白的问号。

  如今巫女呼忽然提到“泰誓”,并将其称作是姜太公独创的一种灌注了强大术法的盟约,这自是立刻引起了吴良的兴趣。

  难道他所知的《泰誓》也是如此?

  而《左氏春秋》中提到的缺失部分便与此有关?

  “正是。”

  巫女呼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先祖留下的古籍中,有关‘泰誓’的部分的确提到了那篇由周武王、姜太公与各路诸侯共同立下的《泰誓》,先祖还在文中说道,《泰誓》才是周武王讨伐商纣成功的关键。”

  “?”

  听到这里,甄宓的神色亦是出现了一些变化。

  她是九尾狐妖涂山女娇的出马弟子,而住在她体内的涂山女娇曾亲口承认,蛊惑纣王的妲己也曾是她的出马弟子,乃是她毁灭商朝为夏朝复仇的重要棋子。

  因此涂山女娇始终认为,毁灭商朝乃是她的功劳,她才是那个关键所在。

  如今巫女呼忽然说《泰誓》才是周武王来讨伐商纣成功的关键,这自然无法令她认同,最重要的是,她从始至终也只当《泰誓》就是一篇普通的檄文,并未发现其中有什么术法痕迹……难道是因为不曾见过原版的《泰誓》?

  “可否请呼姑娘说的再详细一些?”

  吴良继续追问道。

  “其实关于‘泰誓’,我也没有办法完全说清楚,先祖留下的古籍中只提到,这是一种一旦立下便无法反悔的誓约,若是有人违反了誓约,必定遭受其中蕴含的术法诅咒,无人可以幸免。”

  巫女呼神色严肃的说道,“先祖还提到,这是姜太公唯一没有传给他却传给了丘穆公吕印的术法,也正是因为‘泰誓’,他才中了吕印的祸水东引之计,最终误伤了其他几位同胞兄弟,落得一个被姜太公逐出家族流放倭国的下场。”

  魔鬼契约?

  巫女呼的这番解释令吴良瞬间联想起了后世游戏中的一个这样的词汇。

  在游戏设定中,魔鬼属于守序邪恶阵营,它们几乎花费了大部分的时间来腐化凡人,最常见的就是与凡人签订魔鬼契约,而这就是一种永远无法反悔的誓约,无论是魔鬼还是凡人违反了契约上的内容,便会受到契约力量的严厉惩罚,谁也不能幸免。

  巫女呼的描述虽然与游戏中的魔鬼没有任何关系,但这种誓约的效力却是极为相似,使得吴良十分容易理解。

  想着这些,吴良又想到了青铜板另一面刻着的“天地不容、人神共诛、死无葬身之地”之类的诅咒话语。

  若巫女呼所言非虚,那么那些诅咒话语应该便是违反誓约将会承受的代价吧?

  只是姜太公将这样的“泰誓”刻在自家的族谱上,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呢……吴良暂时能够想到的,便是防止族人背叛家族,又或是防止后人手足相残?

  但想想貌似也不太对。

  若“泰誓”果真如此厉害、又或是这族谱上的“泰誓”十分厉害的话,巫女呼的先祖吕佐害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必遭“泰誓”诅咒,就算姜太公不将他逐出家族,不将他流放到倭国,他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反倒是姜太公的做法有些画蛇添足。

  “呼姑娘,你能看懂这上面的金文么?”

  吴良随即问道。

  “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我猜大概应该是告诉吕氏后人违反家规之后的后果,因为据我所知,‘泰誓’即是誓约,便一定会写明相关的要求与后果,否则便不成誓约。”

  巫女呼沉吟着道。

  “有道理……”

  吴良微微颔首。

  这么说起来,巫女呼方才既然声称当年姜子牙、周武王与八百诸侯立下的《泰誓》乃是“泰誓”,那么便也应该写明相关的要求与后果才是,而并非一篇普通的檄文。

  《左氏春秋》中又明确表示《泰誓》中缺失的部分才是更加神秘、更加重要的部分,那么缺失的部分有没有可能便是相关的要求与后果?

  若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的话,周武王的伐纣联军自然也更加牢靠,战斗力自然绝非普通的联军可比……

  “不过恕我直言,你家先祖乃是姜太公的第十三子,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在违反家规的范畴之内,若‘泰誓’果真如此厉害,他应该也会承受相应的后果吧?”

  吴良又好奇的问,“问句不该问的,不知你家先祖最后是否得了善终?”

  “这……”

  巫女呼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有些自相矛盾的问题,居然被吴良问的愣了好几秒钟,然后才有些不太自信的答道,“在我家族的记载中,先祖一直活的八十七岁才寿终正寝,自然算是得到了善终,这的确与先祖留下的古籍中相关‘泰誓’的描述有些出入,我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不过……吴太史,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先祖从这部族谱上除了名,因此我家先祖才会不再受到‘泰誓’的影响。”

  “倒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吴良微微颔首,却又分析道,“但若是如此,姜太公当初将吕佐逐出家族的决定便又需重新评判了,因为倘若‘泰誓’是真的,吕佐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必遭受‘泰誓’的诅咒不得善终,而姜太公将其逐出家族,并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抹除,或许便解除了‘泰誓’的诅咒,因此你家先祖才能够寿终正寝。”

  姜子牙既然能够独创“泰誓”,那么想来应该也知道如何解除“泰誓”。

  “吴太史的意思是,当年姜太公将我家先祖逐出了家族并流放倭国,未必只是为了惩处于他,可能也是在救他性命?”

  巫女呼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事实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够说得清楚。”

  吴良颇为严谨的道。

  “……”

  巫女呼随即陷入了沉思,应该是在回忆吕佐传记中的记载,再结合吴良的分析来推断当时的真相。

  如此过了片刻之后,巫女呼才又道,“吴太史的猜测可能已经接近了真相,我家先祖留下的古籍中,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对姜太公的怨恨,还时常在书中表达对姜太公的思念与愧疚之情,另外,我家先祖到了倭国之后便已是自由之身,倘若他执意返回中原倭国定然无人可以阻拦,但他却至死都没有这么做,最后带着遗憾过完了一生,命人将他葬在了一处面朝中原的山坡上。”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我家先祖的墓碑上并未使用吕姓,只取了他名字中的‘佐’字,并且他还留下祖训,要求其后的世代后人不得使用吕姓,却又必须口口相传明确我们起源于吕氏。”

  “我一直不明白我家先祖留下这样一条祖训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明明思念着姜太公与吕氏的族人,为何又不允许自己与后人使用吕姓,如此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但经过吴太史的推测,我忽然想明白了。”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姜太公不忍我家先祖承受‘泰誓’诅咒之苦,于是便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吕氏放逐倭国,最重要的便是从族谱上抹除了我家先祖的名字,如此非但可以令我家先祖免于诅咒,亦可给族人们一个交代。”

  “而我家先祖亦是明白姜太公的深意,带着满心的愧疚与不舍去到了倭国之后,哪怕早就拥有随时返回中原的能力,他亦是始终恪守着与姜太公之间的默契,在异国他乡度过了一生,至死都不再使用吕姓。”

  “……”

  吴良与瓬人军众人听过了巫女呼的讲述,也渐渐对当初的这件事有了一层新的认知,尤其是当巫女呼提到那条奇怪的祖训以及吕佐在传记中对姜太公的看法之后,那些此前解释不通的点便瞬间合理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真相。

  姜子牙与吕佐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何况吕佐还是姜子牙的子嗣中最具天赋的小儿子,正常情况下都是家中最受宠爱与重视的那一个,因此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任何感情,有些事情自然也不可能完全做到就事论事。

  只是为何姜子牙只将“泰誓”传给了丘穆公吕印,却并未传给吕佐的原因,依旧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如此说来,这‘泰誓’对你们这一脉来说,亦只是流传于古籍中的术法,而如今吕齐一族又早已断绝,此术八成是彻底失传了吧?”

  沉吟片刻,吴良不无惋惜的说道。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绝对,因为吕齐一族虽然早已断绝,但同样掌握了“泰誓”的丘穆公一脉却有可能并未断绝。

  据吴良所知,丘穆公的后人为了逃避政治斗争,很早便逃到了楚国,并且将丘穆公的陵墓也一起迁到了楚国,这便是丘穆公的墓不再齐国境内,却在千里之外的襄阳的原因,因此若是丘穆公将“泰誓”传给了自己的后人,并且这些后人也代代相传的话,亦有可能并未失传。

  只是过了数百上千年,现在还想找到丘穆公的后人,便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这我就说不好了。”

  巫女呼摇了摇头,却又紧接着补充道,“不过我家先祖留下的古籍中还记载了一方与‘泰誓’有关的铜印,据说此印乃是姜太公浇筑心血铸成,非但能够抵御一些害人性命的邪术,同时还承载了‘泰誓’的精髓之处。”

  “哪怕是不会术法的人得到此印,只需将誓约的内容写下来,按上血手印之后再加盖这方铜印,便可令誓约成为‘泰誓’。”

  “此印是姜太公留给后世历代齐王的,毕竟就算是他的子孙后代,也并非每一个人都天赋异禀,都能够修习术法掌握‘泰誓’,而‘泰誓’若是利用得当,便可成为王权最大的保障。”

  “只是如今吕齐王室已经断绝,世间也早已没有了齐王,谁也不知道这方铜印究竟藏于何处。”

  第七百七十章 君子请自重!

  等等?

  听到这里,吴良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巫女呼所说的那方铜印该不会就是他怀中的“太公印”吧?

  许多细节都十分契合。

  比如同样是姜太公留给历代齐王的宝物,只不过被齐哀公的家卷提前私藏在了齐哀公的陵墓之中,同样能够抵御一些害人性命的邪术,并且上面所刻的字与这个族谱封面上的字仅有三字之差。

  产生了这样的怀疑,吴良不动声色的追问道:“呼姑娘,关于这方铜印的外观细节,你家先祖的传记中可有什么记载?”

  “具体的外观细节我也说不好。”

  巫女呼先是摇了摇头,接着便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道,“对了,我记得先祖的船集中写道,那方铜印上的文字与这族谱封面上的文字有些不同,族谱的封面上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而那铜印上则只有八个字,好像是写作……‘太公赐福,百无禁忌’,我虽然并未特意去记此事,不过应该错不了。”

  “……”

  这次不仅是吴良,就连旁边的瓬人军骨干亦是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

  不会错了!

  吴良怀中的那方铜印正是巫女呼口中所说的铜印,起初通过《齐史与《穆公传中的只言片语,吴良与众人都将其当做一方能够辟邪的铜印,如今经过巫女呼这么一解释,“太公印”的另外一个更加强大的功用也终于呈现了出来。

  不得不说。

  这方铜印的确可以成为王权的最大保障。

  拥有“太公印”就等于拥有了后世一部武侠中的“生死符”,只要使用它与身边的臣子立下“泰誓”,虽不说一定就能够保证臣子们的忠心,却也足以令他们俯首帖耳,不敢生出反叛之心,否则不用自己出手,那些乱臣贼子便不会有好下场。

  最重要的是。

  “太公印”其实只是一枚具有效力的公章,而“泰誓”的内容却可以根据拥有者的心思随意拟定,完全可以用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想不到姜太公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厉害的法器,也不知道这法器最终会流落到哪个幸运儿手中。”

  吴良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常的叹道。

  这一刻他已经决定雪藏“太公印”,如今已经知道“太公印”的瓬人军骨干就不说了,这些都是吴良绝对信任的人,并不担心他们将“太公印”的事情泄露出去。

  至于尚且不知“太公印”存在的瓬人军兵士与巫女呼,自然也就没必要知道了。

  因为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这玩意儿可以立下“泰誓”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尤其是进入到那些野心家耳中,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其占为己有,利用它来快速扩充自己的势力,并且还是人世间最为稳固的势力。

  此刻吴良忽然明白为何巫女呼会将《泰誓称作周武王伐纣成功的关键。

  试想当时周武王发布《泰誓时,现场可有八百多个不招自来的诸侯,若是这些诸侯全部与周武王立下了“泰誓”,那么便等于将这八百多诸侯的势力全部收到了自己麾下,并且永远不必担心这些势力临阵倒戈。

  如此组成的伐纣大军,战斗力与忠诚度自然远超商纣王那些主要由奴隶组成的军队。

  据史书记载,当时商纣王的兵马远在伐纣大军之上,之所以最终战败,便是与商纣王大军前敌部队临阵倒戈有关。

  而依照常理来讲,真正的乌合之众其实应该是周武王这边的伐纣大军。

  毕竟他手下的兵马有许多都来自各路诸侯,而且还是来自成百上千个不同势力与地方的诸侯,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联盟军队往往都会因为各路诸侯的私心形如一盘散沙,战斗力实在教人不敢恭维,更不要说同心同德……袁绍的关东联军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此前讨伐董卓的时候,他们就各怀鬼胎,董卓才刚刚被赶到长安,关东联军便已经开始内讧,不久之后土崩瓦解。

  接着等到董卓被吕布刺杀,其余党郭汜、李傕等人发起反攻再一次把持朝政。

  这个消息传到关东之后,一时群情激奋,于是一些地方官员便生出了再度组建关东联军,发兵讨伐李傕、郭汜,兴复汉室的想法,这其中就包括当时的徐州刺史陶谦。

  结果“毒士”贾诩只是略施小计,这次联盟便更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这便是联盟军队最大的问题,人都是自私的人,一百个诸侯就会有一百个私心,一千个诸侯就有一千个私心,因此其中必然存在着许多投机分子与野心家,他们只是希望借联军与讨伐的名义浑水摸鱼,借机壮大自己的势力罢了。

  而“泰誓”的存在。

  便能够轻而易举的断绝这些投机分子与野心家的后路,使得他们不得不服从盟主的管束与命令,不得不遵守盟约,使得联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同心同德”。

  因此“太公印”的这个功用绝对不可宣扬出去。

  别人暂且不说,曹老板得知此事,也定会厚着脸皮前来向吴良索要,若是吴良不肯给,曹老板说不定还会翻脸。

  毕竟对于曹老板这种生性多疑的人来说。

  若是能与自己的部下或盟友立下“泰誓”,他便可以少去怀疑一些事情,晚上也真能睡个安稳觉,更不说这东西对于扩张势力有多大的帮助了……

  “这方铜印若是还在某些隐居的吕氏后人手中,那的确是一件极为厉害的发誓。”

  巫女呼并不知道吴良在想什么,只是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不过若是落入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手中,此物也不过只是一个铜制的普通印玺罢了,甚至有些苦命人得到此物,为了生计早就将其熔了拿去炼制钱币了也说不定。”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董卓把持朝政的时候,不是为了铸钱敛财,还将秦始皇所铸的十二金人实际是铜的熔了来炼制他发行的吴文小钱么?

  董卓可是不愁吃喝的一方大老吧,他都能做出如此暴殄天物、丧心病狂的事情,更何况一些平头百姓。

  何况这种铜印在平头百姓手中非但没有太大的价值,还极有可能惹来麻烦,将其拿去熔了炼制成可以流通的钱币无疑是最为明知的选择。汉朝初期及以前,钱币是允许民间私铸的,百姓得了铜器可以寻找铁匠熔了铸钱使用

  “言之有理。”

  吴良心中有鬼,因此决定不再继续纠结此事,转而又道,“那么呼姑娘,你现在还有将先祖的名字填回吕氏族谱的想法么?”

  “没有了。”

  巫女呼摇头道,“多亏吴太史方才提醒,我已经明晰了先祖与姜太公那时做出如此决定的缘故,如今又怎敢违背他们的意愿私自做主。”

  “既然如此,这族谱我便收下了。”

  吴良笑道,眼见巫女呼似乎对他这个决定有些微词,便又解释道,“此物放在此处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埋于地下被泥土与湿气逐渐腐蚀,成为一堆毫无用处的铜锈,要么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发掘出来,前途未卜。”

  “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应该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结果。”

  “倒不如教我将其收回,若是能够收藏于国库中妥善保存,也算是为天下隐居的吕氏后人保住了根源,或许能够保留更久的时间。”

  “你觉得呢?”

  “……”

  听了吴良的话,巫女呼随即陷入了沉默,如此思索了良久之后,才向吴良提出另外一个想法,“我亦算是吕氏后人,吴太史可否教我将其带回倭国珍藏?”

  “不行。”

  吴良很是干脆的拒绝,接着正色说道,“姜太公是我国的人,姜姓吕氏亦是我国的一条血脉,齐国更是我国的疆域,因此这吕氏族谱理应属于我国……呼姑娘,你这个想法可是很危险的。”

  巫女呼知道吴良不是再与她商量,因此也不敢与他争辩,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么吴太史可否允许我使用布匹将这族谱拓印下来,如此我与我家先祖在倭国便也有了可以查证的根源。”

  “这个嘛……”

  吴良揉了揉下巴,一双眼睛滴熘熘的打量着巫女呼,嘴角随即浮现出一抹奸笑,“那就得看呼姑娘的表现了。”

  “?”

  看到这一幕,瓬人军众人顿时汗颜。

  吴太史,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这么多人可都在这里看着呢,你如此公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没有一丁点害臊么?

  就算你不在意我们,这也没关系。

  可是白姑娘与甄姑娘也都没死呢好吧,你好歹估计一下她们的感受可以么?

  何况硬要说起来,白姑娘与甄姑娘的姿貌哪个不在这个倭国巫女之上,哪一个不是全心全意待你,你至于饥渴到见到个年轻女子便提这种要求的地步么?

  “……”

  白菁菁与甄宓亦是面色冰冷,二人受到这个时代婚姻习俗的影响,其实都不是不能接受吴良纳妾。

  尤其是甄宓,她甚至还希望吴良多纳几个美好贤淑的女子,这样才能多留下一些优质后代,使得吴良能够后继有人,发扬光大。

  但在甄宓的眼中,巫女呼还远远达不到“美好贤淑”的标准。

  尤其是巫女呼的血统,她随时吕印的后代,身体中流淌着吕氏的血液,但吕印一个人又不可能传宗接代,当初被姜太公放逐倭国的时候肯定也没有带女子,那必然只能与倭国当地的女子繁衍后代。

  如今延续了千余年,后代再不断与倭国人通婚,到了巫女呼这一代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代,她体内的吕氏血统自然也早已无限稀薄,反倒是倭国人的血统占据了主导。

  不信看巫女呼那矮小的个子。

  这便是倭国人的血统占据了主导的最好证明。

  巫女呼并不要求吴良必须得找名门望族的女子延续后代,但巫女呼这种拥有不良血统的女子却是绝对不行!

  与此同时。

  “?!”

  巫女呼更是呆立当场。

  如此愣了整整3秒钟之后,忽然又在鸦雀无声的环境中将头埋进了胸口,脸颊与耳朵早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其实她在吴良面前已经失去了大部分隐私。

  此前在祖洲,吴良给她做心肺复苏术的时候,便曾解开了她的衣物,后来又在她的臀部刻下了纵横家的印记。

  不过这些都事出有因,巫女呼算是比较看得开的人,也可以坦然接受。

  可现在,吴良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了如此直接的要求,这未免也太……等等!

  不知所措之中,巫女呼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也想起了自己的立场,她可是倭国巫女, 是倭国的使团成员,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代表的便是倭国,在听到如此无礼的要求之后,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表现?

  如此想着,巫女呼面颊上的红晕开始消退。

  她重新抬起头来,取而代之的已经不是方才的无措表情,而是颇为理性的冷漠。

  “……”

  巫女呼张了张嘴,她觉得有必要立刻提醒吴良,他是在与倭国巫女、倭国的是团成员打交道,而不是一个任他予取予求的无知女子。

  但就在她的话刚要说出口之际。

  “君子请自重!”

  耳边已经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娇叱。

  “?!”

  这忽然的声音也把吴良吓了一跳,不解的望向一脸严肃的甄宓,你喉辣么大声干嘛?

  “君子。”

  甄宓走上前来,先是略带歉意的对巫女呼微微颔首,这才又看向吴良苦口婆心的劝道,“妾身以为君子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若是如此恣意妄为,传扬出去恐怕影响君子的名声,何况君子忘了么,这次回去你还要迎娶曹使君的女儿,这件事传到曹使君耳中,只怕也不太好……”

  “所以这与我教她回到陈留之后帮我解开齐哀公与丘穆公墓中发现的谜题有什么关系?”

  吴良露出一张正直脸。

  其实看到众人的反应,吴良便已经知道他刚才的神色与话语可能给大伙造成了误会,而且误会还挺大。

  不过他还是想不通,像他这么正派的人,就算刚才的笑容略微猥琐了一些,但也不应该叫大家往那方面想吧?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一只下半身动物?

  第七百七十一章 军师祭酒

  “……”

  众人顿时集体失声,甄宓面露尴尬之色,愣了片刻才对吴良笑道,“原来君子是这个意思,妾身方才可能误会了。”

  而心中最尴尬的其实还是巫女呼。

  毕竟刚才甄宓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已经点明了吴良对她提出的“无理要求”,而作为当事人,她当时也的确差点表错情,好在甄宓横插了一杠才使得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否则恐怕只会更加尴尬。

  最重要的是。

  旁人不清楚,巫女呼却对自己的内心了如指掌,她必须得承认,方才她的心中的确荡起了涟漪,否则第一个反应便不应该是面红耳赤的低下头。

  当然,这种微妙的情愫也并非是方才才出现的,而是在这之前,早到此前还在祖洲的时候……与吴良在同样的部位刻下纵横家的印记便是她耍的一点小心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觉得必须这么做。

  不过巫女呼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心中虽然略有些尴尬,但表面上她的神色却是极为淡定,很是自然的接过话茬道:“吴太史,我答应你,回到陈留之后定会用我所知的一切去帮助你解开那些谜题,不会有所隐瞒,但也请吴太史不要忘记此前的承诺,务必将‘太平道’的教义找来教我带回倭国。”

  “一言为定。”

  吴良点头应道。

  “多谢吴太史。”

  巫女呼施礼谢道。

  两人的表现都极为平常,似乎方才的那场误会并未发生过一般。

  瓬人军众人见此亦是不再纠结那场误会,尴尬也随之化解,接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

  至此郁洲山的事情便算是办完了。

  而海水亦是在昨天晚上便已经涨了回来,重新将鬼洞的入口淹没,不论徐福是否已经切断了进入祖洲的途径,又或是直接将祖洲毁去,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十几年之内也断然不可能有人再进入鬼洞。

  因此此事也不需要吴良再去费心。

  于是吴良决定班师回朝。

  离开朐县之前,吴良将此前绑走作为人质的孩童都送了回来,朐县的百姓与黄巾贼亦是将这次赶海得到的一些已经经过处理便以携带的海鲜制品送给了瓬人军,官兵与黄巾贼如此依依惜别的画面,在这个时代也是极为少见。

  如此五天之后。

  瓬人军顺利抵达了东海郡的郡府郯县。

  这是一座颇有战略意义的军事重镇,历任盘踞徐州的势力都一定会在此布下重兵。

  若是此前出门在外,吴良一定会尽可能的避开这样的城镇,免得为自己惹来麻烦,但这次不同于往,整个徐州都是曹老板的地盘,并且目前徐州的局势还十分稳固,进入这样的城镇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了。

  不过时机情况到底还是与吴良的想象有一些出入。

  吴良率领瓬人军刚刚来到郯县的城门下,守城的官兵便立刻警惕了起来,甚至都没有给吴良亮明身份的机会便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甚至还有弓手搭起了弓,全然一副战时才有的戒备状态。

  “吴太史公干经过此处,你们这里究竟是谁主事,还不速速出来迎接!”

  杨万里见状立刻走上前去,大声对着那些守城官兵喝道。

  “吴太史?哪个吴太史?”

  守城官兵中一个领头的中年男子当即颇为强硬的回应道,“我管你什么吴太史,如今臧将军率大军前来此处驻扎,更是公干中的公干,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太史的人,若是不想死便先放下兵器束手就擒,万事等臧将军定夺,如果不然,休怪我下令将尔等当做奸细射杀!”

  臧将军?

  听到这个称呼,吴良的眉头随即蹙了起来。

  史书中曹老板麾下姓“臧”的将领并不多,吴良只能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叫做“臧霸”,原本是吕布麾下的部将,也被后世誉为八健将之一。

  曹老板收拾掉吕布之后,臧霸便藏了起来,后来被曹老板找到,非但没有责罚,还对其委以重任,而臧霸也并未令曹老板失望,不但在后来的官渡之战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之后的许多战役中亦是屡建战功,官至镇东将军,封执金吾。

  那么这名守城将领口中的“臧将军”,会不会便是臧霸呢?

  怪只怪这次吴良松懈了,若是平时,吴良每走一步,都一定会命杨万里率人前去探路,务必做到对前路上的情况清清楚楚才会靠近城镇。

  而这一次行军在曹老板的地盘上,吴良自是放心胆大,因此便并未教杨万里探路。

  否则便不会不知道这里的“臧将军”究竟是什么人了……

  “公子……”

  面对这种情况,杨万里自然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回到吴良身边请他定夺。

  吴良则抬手打断了杨万里,接着主动走上前去,大声对着那些守城官兵喊道:“你所说的臧将军,可是臧霸臧将军?”

  “既然知道臧将军的威名,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那个领头的中年男子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果然。”

  吴良点了点头,随即回身看向了身后的瓬人军兵士,摆摆手道,“兄弟们,是自己人没错,都放下兵器吧,莫要引起误会。”

  说完他又对那个领头的中年男子喊话道:“我们放下兵器,也劳烦你即刻派人前去通报臧将军,就说外面的人是太史令吴良,他听了自会前来见我。”

  “……”

  见吴良如此说,那个领头的中年男子虽然不认得吴良,却也看出吴良的身份不简单,自是不敢再吆五喝六,随即态度缓和的对吴良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吴太史在此处稍作等待,我这便命人前去通报。”

  “有劳了。”

  吴良客气的施了一礼。

  借着这个空当,瓬人军骨干已经围拢到了吴良身边,杨万里率先好奇的问道:“公子,这个臧霸究竟是什么人?”

  杨万里虽然原是吕布麾下的斥候,但那时臧霸还不曾追随吕布,而是陶谦的部下,一直到历史上吕布到达徐州之后,才与吕布联系到了一起,因此杨万里不认得臧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吴良也并未细说,只是笼统道:“他原是陶谦麾下的将领,手握徐州的七成兵力,后来使君收拾了吕布与陶谦,他亦被使君俘获,应是最近才被曹老板启用。”

  “原来是个降将啊,降将都这么张狂的么?”

  于吉撇了撇,有些不屑的嘴道。

  “恐怕不是张狂,而是肩负着重要的使命……”

  吴良却意有所指的道。

  通过守军的状态便可以看得出来,郯县的城防已经超越了普通防卫的范畴,更像是一种例行禁止的戒严状态,否则城墙上的那么多弓手又怎会随时待命,而这种状态必然是有事即将发生。

  “会是什么使命呢?”

  于吉不解的问道。

  “不好说,等见了臧霸再说吧。”

  吴良摇头道。

  他心中怀疑臧霸出现在此处,极有可能是历史上的那场彻底改变天下局势的大战即将提前发生了,但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就像杨修曾经解释过的“鸡肋”一样,哪怕心里清楚也未必便要说出来,否则恐怕言多有失。

  如此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

  郯县成门内终于有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快步走来。

  此人脸上的棱角很是分明,再配合上眉角的那道延伸至太阳穴处的疤痕与那略显卷曲的布满了脸颊两侧髯须,共同组成了一副行事果决的硬汉形象。

  “请问哪位是吴太史?”

  来到近前,此人先是在瓬人军中扫了一眼,目光随即落在了吴良身上,却又有些明知故问的开口道。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此前从未见过吴良,而吴良也从未见过他。

  先问一问总好过指鹿为马,反倒有些失礼了。

  “正是在下,见过臧将军。”

  吴良没有任何架子,笑呵呵的上前施礼道。

  “有礼。”

  臧霸虽还了一礼,但却并未立刻迎上来,而是又极为谨慎的道,“恕罪,臧某不曾见过吴太史,可否请吴太史先出示印绶证明身份,若吴太史的身份确认无误,臧某愿先向吴太史赔失礼之罪,再将吴太史迎入城内接风洗尘。”

  “臧将军行事严谨,乃是我军之典范,又何罪之有?”

  吴良表示理解,随即对典韦点头示意,典韦转身走向随行的马车,不久之后将太史令的印绶与曹老板当初赐给吴良的“有求必应印”取了过来。

  臧霸则是只扫了一眼便知道面前的人假不了,当即又对吴良施了一个大礼,主动走上前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臧某怠慢了,吴太史快快请进!”

  ……

  众人一同随臧霸进入郯县城内。

  臧霸先是命人好生安置了瓬人军,接着便将吴良请去了府衙,并命人准备宴席,打算在府衙内宴请吴良。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众人先坐在客堂中饮茶闲谈。

  吴良借着这个机会旁敲侧击的问道:“我初见臧将军便看出臧将军满面红光有升官发财之势,臧将军率大军来此驻扎,可是最近受到了明公的册封?”

  “臧某早就听说吴太史乃是能掐会算的奇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臧霸顿时来了精神,当即说道,“不错,近日我才被明公册封为琅琊国相,此次率军经过此处,除了顺路平定少许山间贼乱之外,正是准备前往琅琊国走马上任。”

  果然!

  吴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彻底改变天下局势的官渡之战恐怕就要发生了!

  因为正常情况下,区区一个国相前去上任,最多也就带上几十个门客与诏令,根本不会有如此大的阵仗,更不要说带上……吴良估摸着至少得有个几千兵马,正常情况下真心没有哪个国相能够一上来就带上这么多兵马空降,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梦幻开局。

  而这些兵马显然是曹老板给的。

  曹老板如此大方也肯定不会只是教臧霸去做个国相那么简单,必然还安排了其他的秘密任务……

  而史书上也记载了这件事。

  臧霸率军前往琅琊为相的确是曹老板为官渡之战提前做的准备,而这一步棋也的确在战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开战之后,臧霸立刻率领这支军队自琅琊进入了青州,拖住了在东线活动的袁绍长子袁谭,使得曹老板在应对袁绍大军的同时,不必分析顾忌东线的情况……而这也是臧霸后来被封做“镇东将军”的起因。

  “看来明公对臧将军十分器重啊,若臧将军再建立几个功勋,飞黄腾达扶摇直上不在话下,恭喜恭喜!”

  吴良不动声色的拱手贺道。

  “臧某自然不敢辜负明公的信任,不过……也请吴太史今后能够在明公面前为臧某多美言几句,若臧某日后能够封侯拜将,绝不敢忘记吴太史的提携。”

  臧霸的形象虽然十分硬汉,但也不是情商低下的二愣子,当即笑呵呵的对吴良还礼。

  曹营之中,谁人不知吴良乃是曹老板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臧霸哪怕初来乍到亦是对此有些了解,心知与吴良处好了关系肯定不会有什么坏处。

  “臧将军言重了,我与臧将军也算是一见如故,若是有机会为臧将军帮上一些小忙,哪怕臧将军不说,也定当不遗余力。”

  吴良则更加擅长说这些场面话,顺势又将二人的关系拉近了一层。

  “那就多谢吴太史了,我先以茶代酒敬吴太史一杯。”

  臧霸当即起身拜道。

  “客气客气。”

  吴良亦是起身还礼。

  如此喝了口茶重新落座,吴良才又笑呵呵的打听道:“臧将军,我这次出征前曾听说明公即将迎来一位才情过人的谋士,此人唤作郭嘉,不知臧将军率军离开时,此人可到了陈留?”

  “郭嘉?”

  臧霸放下茶杯,随即面色异样的道,“早已到了陈留,此人可了不得,只是单独见了明公一面,与明公也不知道谈论了些什么,出来之后便立即被明公封做了军师祭酒。”

  第七百七十二章 我愿立下字据

  官渡之战对于曹老板而言,有几个十分关键人物:

  一个是此刻坐在吴良面前的臧霸。

  就像吴良此前所说的那般,臧霸驻守徐州牵制青州一带的袁谭所部,令曹老板不必顾忌东线;

  一个便是郭嘉。

  郭嘉在战前、战中、战后屡次为曹老板献出奇谋,妥善应对与袁绍策应的刘备、孙策所部的夹击,将其逐个击破,并在后续袁绍病死,曹老板准备乘胜追击袁绍的两个儿子时,又力排众议劝阻曹老板退兵,静待袁绍的两个儿子为争权夺势出现变故之后再一举北上,轻松愉快的完成了收尾,可谓一战封侯;

  还有一个则是历史上杀害了曹昂、曹禀与典韦的张绣。

  张绣屯兵于宛城,宛城乃是一处军事要地,对于曹老板而言乃是一根肉中之刺,若是不能尽快将其除去或是降服,同样可以在官渡之战中给曹老板带来不小的麻烦,令其收尾不能相顾。

  因此若要与袁绍开展,必须先解决张绣的问题。

  而此刻的曹老板面对兵强马壮的袁绍依旧处于绝对劣势,因此定会想尽办法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这也正是历史上张绣虽然叛变杀害了曹昂、曹禀与典韦,但后来听从毒士贾诩的建议,在官渡之战前夕再次归降曹老板,曹老板非但没有杀他为曹昂报仇,反倒以礼相待,将其封做了扬武将军的原因。

  最后一个则是许攸。

  此人便是将最关键的军事情报传递给曹老板的人,若是没有他,曹老板便无法得知袁绍的粮草存于乌巢还没有多少防备的消息,自然也就没有了历史上彻底扭转官渡之战局势的“火烧乌巢”。

  “如此看来,郭嘉果然是个奇人啊。”

  吴良顺势在臧霸面前假意叹道,其实这根本用不着他来说,若是后世看过这段历史的人听到吴良这么说,只会觉得他在说一句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

  不过不得说,曹老板的心胸在此事上也得到了验证。

  毕竟郭嘉可是由荀彧介绍来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荀彧的门徒,而荀彧已经提前事发被曹老板软禁了起来。

  若是换做吴良,他可能就不会再见郭嘉了。

  但曹老板却能够放下成见唯才是举,仅凭这一点便是吴良骑上赤兔也追不上的,难怪人家能成大事。

  “正是如此,不过明公身边却有不少人对此感到不满。”

  臧霸则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都说这个郭嘉年纪尚轻,说话行事又有几分浮夸,怕是有些靠不住,明公若是依仗于他,只怕日后要在战事中吃大亏。”

  “明公能有今日,所做之事岂是那些鼠目寸光的人可以理解的?”

  吴良却叱鼻笑了起来。

  这些人不过是嫉妒争宠罢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此前吴良刚刚被曹老板启用的时候,曹营之内亦有不少人敌视,不过吴良与那些谋士和将领不同,他虽是曹老板身边的红人,但却极少出现在曹老板身边,也极少在曹营之中露面,以至于他们想要攻讦都极难找到突破口,甚至更多的时候,人们会忘记曹老板身边还有吴良这么一号人物,毕竟他带领瓬人军出征一次,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并且音信全无,就连曹老板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而且最不可信的人,正是如今围拢在曹老板身边的那些人。

  史书中记载的非常清楚,当曹老板与袁绍相持于官渡时,因为曹老板的势力处于绝对劣势,不少人便做起了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一边对曹老板唯唯诺诺,另一边则暗中向袁绍献媚,提前为自己留下后路。

  后来曹老板打败了袁绍,在袁绍的府邸中搜出了许多通敌竹筒,其中涉及到各式各样的大人物,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一时间曹营之内人心惶惶。

  若是一般人来处理此事,必然会将这些私下背叛自己的人一一找出来除掉才能解心头之恨,这些人怎能不怕。

  但曹老板的做法却别具一格。

  他心知这些通敌竹筒中都是些什么内容,可却一眼都不曾翻看,亦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特意将所有人召集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竹筒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是曹老板的格局。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下心来,打算逃亡的也不逃了,打算反叛的也不反了,一个个心照不宣留在曹老板麾下为其所用,一场严重的政治危机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当然。

  曹老板是否真的没有看那些竹筒,后来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收拾掉的那些谋士与将领是否便有当时的这些通敌之人,这便不太好说了……史书中没有写,吴良自然也无从得知,不过他私以为,曹老板格局虽大,但也绝不是那种不记仇的人,只是有时候报复的手段更加高超、更加顾全大局罢了。

  “哈哈哈,吴太史果然是如传言中的那般超然物外……此言不假,明公既然能有今日,看人的本事自然非常人可比。”

  臧霸意有所指却又含糊其辞的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的心思亦是极其细腻,方才那番话既有试探吴良的意思,又有拍吴良马屁套近乎的意思。

  毕竟他也早就知道吴良是曹老板身边的红人。

  如今曹老板身边又多了郭嘉这么个空降而来的红人,因此臧霸有理由认为吴良与郭嘉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而方才吴良没由来的主动问起郭嘉,在臧霸看来便是可能便是“红人之争”开始。

  所以他才会故意将旁人对郭嘉的非议说与吴良听。

  结果吴良的表现却在臧霸的预料之外,他非但没有附和那些非议,反倒嗤笑起那些非议者鼠目寸光。

  吴良亦不纠结此事,接着又问:“臧将军最近才离开陈留,不知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内,明公可曾发动了什么战事?”

  “我率军离开陈留时,明公似乎打算亲自南征张绣,已经开始调集兵马粮草。”

  臧霸正色说道。

  “这是为何?”

  吴良蹙眉道。

  史书中对于此事的原话是“太祖南征,军淯水,绣等举众降”,并未写明曹老板刚刚迎了献帝便要征伐张绣的原因。

  也是因为这看起来比较突兀的决定,最终搭上了曹昂、曹禀与典韦的性命。

  如今有机会,吴良自然想问个清楚。

  “好像是因为献帝发布诏书要求张绣归顺,张绣抗诏不从还杀了使者,因此明公才决定率军亲征这个逆贼。”

  臧霸沉吟着说道。

  诏书显然是曹老板的意思,是曹老板想要张绣归降。

  可是这依旧无法说明曹老板迫切想要收拾掉张绣的原因,照理说,张绣与曹老板此前并不存在什么矛盾,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曹老板应该不会这么着急才是。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臧霸接着又道:“不过臧某也认为明公此举势在必行,毕竟南阳距离陈留不过五百里地,期间道路一马平川,若急行军的话不过两天的路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明公此战顺利,便可将南阳收入囊中,自此陈留再无后顾之忧。”

  原来如此!

  吴良恍然大悟。

  这还是这一次曹老板将献帝迎回了陈留,若是如同历史上一样迎去许都的话,那么距离南阳与张绣所部所在的完成和穰城只会更近。

  以曹老板的性格,身后站着这么一个随时可以前来偷袭的此刻,自然不可能睡得安稳。

  所以张绣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换个地方逃得远远的,将整个南阳拱手送给曹老板,要么老老实实投降,成为曹老板的附庸。

  如此一来,曹老板的动机便十分充分了!

  吴良搞清楚了这件事,心中却又产生了另外一层担忧:曹老板要去宛城了,这一次与历史不同,曹老板没有了典韦保护,会不会因为张绣的偷袭而出意外呢?

  至于曹昂与曹禀。

  吴良则只是比较关心曹禀,这个总想白嫖他蒸馏酒的损友若是就这么死了,而他又什么都没有做的话,心中多多少少会有那么点愧疚。

  “臧将军说得有理,多谢指教。”

  如此想着,吴良由衷的感谢道。

  “吴太史客气了,臧某不过是一届莽夫,如何当得起‘指教’二字,不过是胡咧咧几句罢了,若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吴太史多多包涵。”

  臧霸颇为谦虚的施礼笑道。

  “不然,在我看来,臧将军亦是才情过人之人,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臧将军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便有资格指教与我。”

  吴良亦是起身还礼。

  “哈哈哈,吴太史果然不同凡响,与吴太史说话真是教人心情愉悦呐,能与吴太史结交,乃是臧某生平一大幸事。”

  臧霸笑的更加大声。

  “我亦是与臧将军一见如故!”

  吴良则显得更加激动,居然端起茶杯行了个大礼道,“若臧将军不弃,从今往后我便称臧将军为大哥,臧将军也唤我一声贤弟可好?”

  “这、这如何使得?”

  臧霸顿时有些愣神,吴良的热情来得有些突然,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要称兄道弟,全然一副准备结拜的样子。

  “?”

  瓬人军众人亦是一头雾水。

  刚才喝的好像是茶不是酒吧,所以吴良也不可能喝醉吧,可为什么行为举止就像是喝高了一般令人费解呢?

  何况这也不是吴良的性格吧,他虽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绝不会轻易轻易与人称兄道弟吧?

  “如何使不得?”

  吴良却言辞凿凿的道,“人生苦短,一生能够遇上一个一见如故的友人何其困难,若是错过起步遗憾终身?”

  说着话,他竟直接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扯出来一块绢布,抖了抖平铺在案几之上,接着回身看向于吉:“老先生,劳烦你来为我研磨。”

  “呃……好。”

  于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一脸懵逼的走上前去帮忙。

  吴良又看向臧霸,一脸诚恳的说道:“臧大哥,我愿立下字据,今后你我二人便以兄弟相称,虽不求同生共死,但你若不慎战死沙场,我愿肩负起为你照料家眷的责任,免于你后顾之忧,只是不知臧大哥是否愿意像对待兄弟一般待我,无论我贫穷、富贵,又或是身陷囫囵,都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这一边,毫无保留的待我?”

  “这……”

  臧霸直到此刻依旧是一脸懵逼,但实在“盛情难却”,又见吴良说的那番话没什么问题,再加上吴良还是曹老板身边的红人,可能对今后的仕途有利,只得言不由衷的应了下来,点头道,“若吴太史果真愿与臧某结交,臧某自是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我便立下字据,你我二人在字据上按下手印为证,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异性兄弟!”

  说完这话,于吉也已经准备停当,吴良拿过笔便在绢布上奋笔疾书。

  只见他果真如此前说的那般写道:如果臧霸战死沙场,他便肩负起照料臧霸家眷的责任,而今后无论遇到任何情况,臧霸都将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一边,毫无保留的待他……否则人神共诛。

  如此写完之后。

  吴良还确认了一遍,确定上面的内容滴水不漏,绝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这才取出铜匕首“噌”的一声在拇指上划了一道小口子,用力按在绢布上,然后强行将铜匕首塞到了臧霸手中。

  “……”

  臧霸此刻脑子里面还嗡嗡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经历些什么,但此刻被架在这里,又见吴良在绢布上写下的誓言与方才说的一般无二,如此犹豫了一下,他也一边只得想着“堂堂太史令写出来的誓文就这水平”,一边心一横学着吴良的样子使用铜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下,然后在绢布上按下了一个手印。

  “!”

  时至此刻,瓬人军众人方才明白吴良又在搞什么鬼。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吴良果然从怀中掏出了“太公印”……值得一提的是,此刻巫女呼并不在这里,她可没有资格与吴良一道面见曹营将领。

  第七百七十三章 小白鼠

  臧霸显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任何一个能够在乱世中凭借军功封侯拜将的人,都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只是不太善于拒绝,不想驳吴良的面子。

  毕竟受到这个时代的礼教影响,人们表达情感与情谊的方式都相对比较含蓄,极少有吴良这种近乎不要脸的自来熟。

  一个不善于拒绝、不愿驳人脸面的人,遇上一个近乎不要脸的自来熟。

  注定便是要被牵着鼻子走的。

  甚至臧霸直到在绢布上按下手印的时候,他的脑子都有些跟不上吴良的节奏,只是在被动的接受吴良的安排,这期间他也不是没有产生任何疑虑,只是碍于吴良的身份,再看那卷不上的内容也没什么了不得,便也就糊里糊涂的照办了。

  终于。

  “咚!”

  “太公印”蘸过墨汁之后盖在了绢布之上,发出一声轻微但沉重的响动。

  也是这一刻。

  “?!”

  臧霸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就好像方才吴良那方铜印同时也在他的心上压了一下,心脏随之疾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臧霸心中不解,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吴良与吴良手中的那方铜印。

  与此同时。

  “!”

  吴良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

  这种感觉并不怎么舒服,但吴良心中却是大喜,这说明巫女呼此前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太公印”的确有立下“泰誓”的功能,并且一旦“泰誓”立下,便会立刻对人产生影响,方才那忽然出现的心悸感觉便是证明。

  现在关于“泰誓”还剩下一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是这“泰誓”究竟必须是双方盟约的形式,还是也可以立下单方面的誓言?

  若是前者,便必须将吴良牵扯进来,总觉得略有些麻烦,而后者则真就可以当做“生死符”来使用,可以确保吴良今后再也不会遭受背叛与欺骗;

  另一个难题则是“泰誓”一旦立下又当如何解除?

  从巫女呼先祖吕佐的事情上来看,“泰誓”应该是可以解除的,因为依照吕氏族谱上“泰誓”的内容,吕佐根本就不可能寿终正寝,而他却在被姜子牙逐出家族,并将族谱上的姓名抹去之后一直活到了八十七岁。

  但具体解除的方法却还需要进一步尝试,总觉得肯定不会只是抹除姓名那么简单。

  毕竟若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化解,不但“泰誓”的约束力小了很多,还极有可能为“泰誓”的掌管者惹来杀身之祸,不管是谁违背了“泰誓”,直接将“泰誓”抢夺过来抹去自己的姓名不就没事了么?

  如此想着,吴良已经飞快的“太公印”收了起来,又拿起那块绢布在空中轻轻的摇荡,使得上面的墨迹快速风干。

  一边做着这些,吴良一边若无其事的对一脸惊疑的臧霸说道:“臧大哥,自此你我便是异姓兄弟了,可惜我这次来的匆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拜礼送与大哥做个纪念,实在是心有惭愧……大哥应该听说过小弟乃是乩童传人,对于相面看命之事亦有一些手段,若是大哥不弃,不如教小弟为你算一算前程,权当做献给大哥的拜礼,大哥以为如何?”

  吴良鬼精鬼精的,自然看出了臧霸心中的疑虑。

  为了打消臧霸的疑虑,吴良决定给他些甜头,一来算是表达将他当做小白鼠的歉意,二来则是在拿他做另一场更有深度的试验,不过还得看臧霸上不上道。

  “这……吴太史请。”

  臧霸再一次被吴良牵住了鼻子,不得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大哥怎地还称我作吴太史?”

  吴良笑道。

  “那……愚兄便厚颜叫一声贤弟了。”

  臧霸有些不自然的道。

  “哈哈哈,大哥请坐,将左手置于案上,我先看过臧大哥的手相再看面相,两者结合方可确保不出疏漏。”

  吴良又煞有介事的道。

  臧霸自然照办,任由吴良假模假样的蹙起眉头,在他的掌心看了许久,又抬起头来在他的脸上看了许久。

  如此半晌之后,待那块绢布上的墨迹全部干透,已经可以收起来妥善保存时。

  吴良才面色极为凝重的开口说道:“大哥,你命中有两个难料的变数,这两个变数若是能够处理得当,你必更受明公器重,日后封侯拜将不在话下,但若是这两个变数处理不好,恐怕将为大哥带来杀身之祸,用不了多久小弟便要如方才结拜时立下的誓言一般,替大哥照料遗孀家眷了……”

  “……”

  瓬人军众人闻言心中已经偷笑起来,同情的看向臧霸。

  他们心知吴良的习性,也知道吴良忽悠人的本事,而臧霸显然便是今天的受害者,只看他今天中毒多深了。

  “哦?”

  听了吴良的话,臧霸果然面露一抹惊色,身子微微前倾道,“可否请贤弟明示,愚兄也好提前有个应对。”

  不过这并不代表臧霸便已经信了吴良的邪。

  若是吴良没有办法给出极具说服力的说法,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当场被忽悠住,事后亦会很快反应过来。

  事实上,臧霸现在的表现就是在配合吴良演出,心中并非没有试探吴良的意思。

  “那小弟就直说了。”

  吴良微微颔首,随即略微压低了些声音问道,“小弟方才算出大哥在琅琊私藏了两个人,这二人一个姓徐,一个姓毛,这两个人皆是明公憎恨之人……”

  “?!”

  话至此处,臧霸已是瞬间面色大变,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开一半,一脸惊愕的看着吴良那双明亮的眼睛。

  甚至在那一脸的惊愕之中,还夹杂着些许的恐惧。

  很显然,吴良一开口就掐中了臧霸的命脉,令他深刻感受到了吴良的可怕之处。

  吴良则很是满意臧霸此刻的表情,淡然一笑之后,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小弟还算出,这两个人不久之后便会暴露出来,届时明公定会派使者前来向大哥兴师问罪,并要求大哥献上二人的首级。”

  “咕噜!”

  听到这里,臧霸的鬓角更是渗出了冷汗,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如今臧霸是曹老板手下的将领,却敢私藏曹老板憎恨的人,这件事在任何人看来都算是一种背叛,处理不好便是灭顶之灾。

  臧霸怎会不担心?

  但更可怕的是,这两个人自投奔臧霸以来,便被他安置在了深宅之内,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面,可以说除了他之外,天底下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然而吴良却只是通过他的手相与面相便看出了这件事,甚至还将二人的姓氏说得一清二楚,这本事岂不是已经通了天?

  “这……”

  “公子难道又莫名起乩了?”

  “神了……”

  看到臧霸的反应,瓬人军众人亦是来了精神。

  很显然,吴良这次可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忽悠,他绝对拿出了一些真东西,能够说出那两个人的具体姓氏便是证明,臧霸的反应也说明了一切。

  确实如此。

  不过吴良依靠自然不是自己胡扯出来的乩术,而是正儿八经记录在史书中的史实。

  据史书记载:

  之前张邈、吕布发动兖州治乱的时候,曹老板曾以一个叫徐翕、一个叫毛晖的为将留守一城。

  结果这二人见张邈、吕布声势浩大,立刻便背叛曹老板直接参与了叛乱,后来曹老板平定叛乱,这两个人只得亡命出逃,最后投奔到了当时正在琅琊驻军的臧霸那里。

  臧霸也是够意思,居然将二人私藏了起来。

  后来一直到吕布被擒,臧霸不久之后也被找到并受到了重用,被曹老板封做了琅琊国相,也是在这不久之后,徐翕、毛晖的事情败露,曹老板得知此事,随即命使者前来要求臧霸封赏徐、毛二人的首级。

  结果臧霸却婉拒了曹老板,称曹老板是有意于王霸之道的君主,而这样的君主应该以义相告,不宜威迫。

  这话可说到了曹老板的心坎里,最终曹老板非但没有追究臧霸的罪责,反倒夸赞了他一番,并将徐、毛二人封做了郡守,之后仍在臧霸麾下办事。

  自此臧霸对曹老板感恩戴德,非但在官渡之战起了大作用,在后来曹老板征战四方的军事行动中亦是屡立奇功,封侯拜将自然不在话下,甚至最后还得到了从祀曹老板庙庭的最高殊荣,妥妥的人生赢家。

  吴良这次显然又钻了历史的空子。

  其实不管是因为臧霸太会说话,还是曹老板迫于形势对他有所依仗,因此愿意做出一些妥协,最终臧霸都不会因为此事受到影响。

  不过吴良可以提前知道。

  臧霸却不能未卜先知,不管此事败露之后他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在败露之前他总归还是会感到心虚。

  毕竟决定权把握在曹老板手中。

  臧霸既不是先知,又不是曹老板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可能猜到曹老板会因此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究竟是发兵前来攻伐,将他与徐、毛二人一同除去,还是向史书中记载的那样非但不再追究,还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

  而他的心虚,正可以被吴良利用起来。

  “贤弟既然已经看出了此事,愚兄也就不好再隐瞒了。”

  臧霸到底是封侯拜将的名将,方才还是一头冷汗,转眼之间便已经镇定了下来,正色对吴良说道,“不错,愚兄的确私藏了两个人,这二人便是曾经在兖州之乱中背叛明公的徐翕、毛晖,明公憎恨他们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愚兄与这二人已是莫逆之交,若明公要愚兄献出二人首级,愚兄恐怕不能从命……贤弟既然轻易算出了此事,不知可有什么妥善的化解之法?”

  说到此处,臧霸的心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丝歹念,看向吴良的目光亦是比之前锐利了一些。

  这件秘事究竟是怎么暴露尚不好说,但吴良作为曹老板身边的红人,他知道了便代表曹老板很快也会知道,甚至臧霸有理由怀疑,吴良方才说“这件秘事不久之后便会暴露出来”,暴露的原因会不会就是吴良自己。

  若是如此……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年头的领兵之人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又有几个是善男信女,臧霸自然也不能例外,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他并不介意对吴良与瓬人军做些什么,只要事后处理得当,根本就没人会知道吴良与瓬人军是怎么没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

  “唔!”

  臧霸忽然感觉到心中一阵莫名的刺痛,面色瞬间煞白,右手更是不自觉的抬起按住了胸口,却依旧有些直不起身来。

  “大哥, 你这是怎么了?”

  吴良连忙起身将其扶住,一脸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只是方才心口忽然有些不适,现在已经好多了……”

  臧霸脖子暴着青筋咬着牙说道,可见刚才那一下绝不仅仅只是心口不适那么简单,还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这倒有些出乎了吴良的预料。

  通过臧霸刚才脸上的细微表情,吴良已经看出臧霸可能动了歹念,这便等于上道了。

  不过吴良并不担心,因为他接下来便会给臧霸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臧霸自会收起歹念,绝不会威胁到他与瓬人军的安危。

  因此吴良只需观察臧霸接下来的反应,瞧一瞧“泰誓”究竟有什么效果便是。

  毕竟对他生出歹念,某种程度上便已经算是违背了“泰誓”上的内容,“泰誓”就应该要发挥作用了……

  只不过通过巫女呼此前的描述,吴良认为“泰誓”发作应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毕竟吕佐误伤了同胞兄弟之后便没有立刻暴毙,否则姜子牙根本就没有还有从镐京赶回齐国主持大局,并将吕佐逐出家族流放倭国的机会。

  结果没想到,“泰誓”来得竟如此迅速。

  不过从臧霸的情况来看,这应该只是一次来自“泰誓”的警告,在臧霸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举动之前,还不至于直接进入“天罚”环节。

  第七百七十四章 空虚公子

  这“泰誓”的效果简直太霸道了!

  吴良心中狂喜,难怪巫女呼此前说“泰誓”才是周武王与姜太公伐纣成功的关键。

  史书记载周武王与姜太公于盟津召集各路诸侯时,前来应约的诸侯共有八百之多,若是这八百多诸侯全部立下了“泰誓”,那么便等于周武王拥有了八百多诸侯组成死忠军队,这些诸侯绝不会背叛他,甚至哪怕只是生出背叛的心思亦会似臧霸这般痛苦。

  这样的军队自是拥有超乎常人的执行力,岂是商纣王帝辛手下的那群被迫参战的奴隶大军能够抗衡?

  恐怕也是如此,才为周武王的以少胜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按捺下激动的心情。

  吴良小心搀扶着臧霸教其坐下,还亲手倒了一杯茶奉上,笑着说道:“大哥快请坐下歇息片刻,想来也是大哥近日治军过于操劳,以致累坏了身子,这小弟可得劝上大哥两句了,官职、权力与财物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身子才是最大的本钱,小弟窃以为,人生最痛苦的是莫过于官职、权力与财物都有了,可人却没了,最后反倒便宜了旁人,与大哥共勉。”

  “贤弟所言极是。”

  臧霸接过茶水嘬了一口,想来应该是“泰誓”的警告已经过去,脸色终于略微好了一些,对着吴良微微点头道。

  “如今大哥身子不适,小弟也不敢再叨扰,今日的宴席便免了吧,大哥还是先去歇息为妙,小弟与瓬人军在城内休整一两日启程便准备启程返回陈留,到时再来与大哥道别。”

  吴良颇为理解的说道。

  “这如何使得?”

  臧霸闻言却坚持说道,“宴席我早已命人去准备了,想来只需再等片刻便可开席,若贤弟此时离去,那预备好的酒肉岂不浪费了?”

  “可是……”

  吴良还想说些什么。

  “不碍的!”

  臧霸拍了拍胸口,此刻已经恢复了此前的生龙活虎,声音洪亮的对吴良说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有数,方才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如今已经安全无恙了……咱们接着刚才的话接着说,贤弟既然算出我命中这两个难料的变数,可有什么妥善的化解之法?”

  原来这个家伙还在想着这件事呢。

  倒也难怪,刚才话只说了一半便出现了这种状况,而这又是干系到臧霸前途与身家性命的事情,吴良可以打个岔就忘却,臧霸却断然不可能想不起来。

  “此事还得看大哥的心意。”

  吴良亦是正色看向臧霸,卖着关子说道。

  “此话怎讲?”

  臧霸不解道。

  “大哥若想保住二人,那便得是保住二人的解法,若是这二人对大哥可有可无,那干脆将他们捆了送给明公处置便是,如此非但无过反倒有功……只是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

  吴良明知故问道。

  “这……”

  臧霸随即微微蹙眉,不过倒也并未过多迟疑,只是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不瞒贤弟,徐翕、毛晖与我乃是故交,若是我不顾情义将他们交给明公,此事传出去定会令麾下将士心生嫌隙,今后恐怕再难令他们信服,我此前能够自立一方,依靠的便是将士们对我的信服与尊敬,绝不能因此失了人心……贤弟也是统领一军之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大哥果然是天下少见的忠义之士,小弟没有看走眼。”

  吴良随即笑了起来,捧着臧霸说道,“其实要保住二人也很简单,大哥只需写下一封书信主动向明公主动坦白此事,并在信中保证将会将二人收入麾下亲自辖制,教二人上阵杀敌将功赎罪,请求明公给他们一个机会便是。”

  “而小弟正要返回陈留复命,可以将这封书信亲手交到明公手中,待明公阅读书信之际,再于身旁为大哥美言几句……以小弟对明公的了解,他并非不通事理、心胸狭隘之人,断然不会揪住二人不放。”

  “最重要的是,明公如今求贤若渴,尤其对天下的忠义之士最为看重,大哥主动坦白这件事便正好顺应了明公的心思,因此非但不会受到明公的责怪,恐怕还会更加器重与信任大哥,如此这件事便由坏事变成了好事,岂不美哉?”

  历史上曹老板虽然命令臧霸封赏徐毛二人的首级,但在臧霸婉言表示拒绝之后,曹老板非但没有继续逼迫,还对他说:“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愿也。”

  在吴良看来,这其实是曹老板自己找台阶下。

  曹老板并非不想杀那两个人,也并非不会因为臧霸的抗命而恼怒,但当时面对袁绍的压力,为了顾全大局曹老板连自己亲儿子的仇都能忍耐下来,何况这件事情?

  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曹老板依旧需要臧霸牵制青州一带的袁谭。

  因此哪怕历史重演一遍,臧霸再一次不给曹老板面子,曹老板也依旧能够忍耐,依旧会找个台阶自己下。

  而在吴良的运作之下。

  这件事的性质便发生了质变,不再是臧霸抗命不从,而是臧霸主动向曹老板坦白求情,曹老板面子里子全都有了,自然要比历史上更容易接受此事,也断然不可能在要求臧霸献上二人的首级。

  所以,事情一定会向吴良所想的方向发展,绝无意外。

  “若贤弟能助我化解此事,今后我便不敢将贤弟当做贤弟,要将贤弟当做恩公才是……嘶,哎呀!”

  话未说完,臧霸已经又按着胸口趴在了桉几之上。

  症状预防才几乎一模一样,根本直不起身来,甚至两条腿还出现了痉挛的现象,微微抖动个不停。

  “大哥!”

  吴良只得再上前搀扶,心中却也有些心疼这位老哥。

  他大概能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臧霸应该不是心中生出了其他的歹念,而是吴良将那“泰誓”的内容写得太细,以至于臧霸只是打算不将他当做贤弟便已经受到了警告。

  也怪臧霸自己,说好的异姓兄弟就是异姓兄弟,干嘛非要改成恩公,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可惜吴良还不能与他说明。

  至少现在不能说明,否则若是教臧霸知道刚才被吴良算计,那别说是异姓兄弟,臧霸不将他当做不死不休的仇敌便算不错……不过若是如此,臧霸只怕只会死得更快。

  这件事也算是给吴良提了个醒。

  以后再立“泰誓”还需要再斟酌一下语言才行,免得出现类似的情况,最终把好事也给办成坏事才是真的亏心。

  不过下一次,吴良肯定也不会再用这样的方式随便与旁人立下“泰誓”了。

  这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手段,但同时也是一种非常手段,而非常手段自然要用在非常之人身上,如此才能起到非常效果。

  瓬人军众人自然用不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吴良认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这种手段来约束,而需要用这种手段来约束的人,也不可能进入他的瓬人军。

  当然。

  吴良也不会将“泰誓”交给曹老板。

  他完全可以想象曹老板得到“泰誓”将会有多么的激动,他的势力究竟会以怎样的速度扩张,他的疑心病亦可以得到有效的遏制。

  但这并不符合吴良的利益,万一曹老板心念一动,也要与他立下“泰誓”,那么他便被曹老板套牢了,从今往后彻彻底底成了曹老板的附庸……尽管吴良还不确定曹老板会不会这么做,但他认为必须将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中。

  毕竟人总是在变的,就算曹老板现在绝对信任他,但却不能排除日后有人在曹老板面前进谗言的可能,何况作为瓬人军头子,他替曹老板办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也知道曹军太多的军事机密,其中很多还是他亲自献上的,曹老板并非没有防着他的理由。

  “大哥,你还是先去歇息吧。”

  吴良一边为可怜的臧霸抚背,一边心有歉意的对他说道,“你放心,你为小弟准备的宴席浪费不了,就算你不在这里,我们也会吃饱喝足了再回去。”

  “……”

  瓬人军众人心中无语。

  看起来吴良正在安慰臧霸,但正常情况下,这番话教人听了恐怕只会更加令人心塞,还多少有那么点不要脸吧?

  “不、不碍事,我现在稍微好了一些。”

  “泰誓”的警告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之后臧霸便又挺了过来,喘着粗气直起身来坚持对吴良说道,“贤弟,此事便寄托在你身上了。”

  “大哥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吴良拍着胸脯应道。

  ……

  两日之后。

  在臧霸的热情相送下,瓬人军离开了郯县。

  此时非但吴良身上多了一封臧霸亲笔书写的“自首”书信,后面的马车上还多出了二十石粮食与十匹上好的绢布。

  其实臧霸还打算送给吴良更多,可惜吴良出门在外喜欢轻装上阵,因此哪怕这次带的瓬人军兵士不少,随行的马车也就只有那么十几辆,实在拉不了太多的东西。

  而臧霸有断然不可能送给吴良一些马匹与马车,这年头对于任何一支军队而言,战马都是最为珍贵的战略资源,甚至每一匹战马都有各自的名字与编号,必须一一登记在册上报,哪怕是曹老板都舍不得送出战马。

  原本吴良还想说,要不教臧霸直接将想送的粮食与布匹换成黄金算了,体积小更容易运送。

  但哪怕无耻如他,想到将臧霸当做小白鼠的事情,话到嘴边也还是咽了回去,实在没办法讲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出口。

  就这样。

  瓬人军重新蹋上了归途。

  接下来的路程便没有了任何意外,毕竟是曹老板的地盘,而且越来越深入腹地,各地的官员得知吴良的身份都很给他面子,说是一路白吃白喝连吃带拿回到陈留的也不为过。

  待吴良与瓬人军回到陈留的时候。

  还有三天便到五月了,此时气候早已暖和了起来,树木花草皆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随处都能看到姹紫嫣红的野花。

  而对于此时的各路诸侯豪强而言,正是最适合打仗的时节。

  事实却确实如此,因为此时对抗大自然的能力还比较有限,冬季出兵便意味着必须耗费更多的物资与人力去对抗严寒,甚至不需要敌军动手,便会有相当一部分兵士与战马死于严寒引起的伤病,这是任何一个诸侯豪强都不愿承受的代价。

  也是因此,这时候的战争都很挑时候。

  经常是春暖花开就开展,寒冬以来哪怕已经杀红了眼,也能很快冷静下来鸣金收兵,等冬季过完了再继续打。

  所以……

  这也预示着官渡之战快要来了么?

  回到府邸的时候已是晌午, 吴良先是沐浴了一番,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便立刻前去拜见曹老板。

  以前曹老板不在陈留也就算了,现在既然在这里,回来之后自然必须先去复命。

  也叫曹老板知道吴良心中有他,不敢怠慢于他。

  同时,吴良也是想探一探曹老板的口风,了解一下最近的局势,同时还可以顺便见一见传说中的郭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吴良心中早已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郭嘉生于公元170年,到现在大概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吴良来到这里也有几年了,现在与郭嘉相差最多也就两三岁的样子,算的上是同龄人的范畴。

  如此与典韦一道来到曹老板府邸。

  刚到门口吴良便迎面遇上了一个衣决飘飘的年轻男子,这年轻男子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面皮十分白净,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纵欲过度的惨白。

  此人身高不到一米七,目测大概也就一百二十斤左右的样子,算是那种偏瘦的体型。

  若是此刻他坐在一个竹轿上,身边再有几棵老葱不停的撒着花瓣,吴良便会毫不犹豫的尊称其一声“空虚公子”。

  “吴太史,你回来了!”

  正怀疑此人身份的时候,曹府内刚好有一人走了出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与吴良共同行事过的曹纯,“哈哈哈,明公昨日还念叨你,你今日便回来了,怕不是被明公念回来的吧?”

  第七百七十五章 参战

  与此同时。

  郭嘉自然也注意到了吴良,尤其是听到曹纯如此称呼吴良,惨白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丝兴趣,开始上下打量着仔细观察吴良。

  “子和兄,多日未见,看你如今红光满面,近来定是吃的好睡得好啊。”

  吴良暂时收回目光,对曹纯施了一礼道。

  “哈哈哈,吴太史说的是,最近不曾发生战事,又逢三朝佳节,我这一身骨头都快锈了,怎会吃不好睡不好。”

  曹纯笑了两声与吴良寒暄完,立刻便又对同样来到门前的郭嘉施了一礼,笑道,“郭祭酒,你来的也正好,明公正等着你呢。”

  “请曹将军前面带路。”

  郭嘉则要比吴良生分一些,颇为正式的还了一礼,正色说道。

  “二位一起来吧,这边请。”

  曹纯微微颔首,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二人进了院门之后,才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

  期间郭嘉还在不断的打量吴良。

  显然在吴良回来之前他便已经听过吴良的名字与事迹,至于听过多少就不太好说了,毕竟吴良做的许多事情都见不得光,除了曹老板之外,也就跟吴良一起下过墓的曹昂、曹禀知道一些,而这些事情他们肯定不会说与郭嘉,他能够听到的也就是那些曹老板明里当众表彰过的那些功劳罢了。

  另一方面。

  吴良也不确定郭嘉究竟是有点社恐,还是对他存在什么看法,若是换了旁人,此时并肩走在一起,八成已经主动与吴良见礼了,但郭嘉却始终只是用余光瞟他,一丁点主动见礼的意思都没有。

  而吴良却没有多余的想法,既然郭嘉不主动打招呼,他主动便是。

  “这位郭祭酒,想来便是智慧与才华齐飞的郭奉孝吧?”

  吴良转过身子施了一礼,笑道,“前些日子我经过郯县时巧遇了臧霸臧将军,那时臧将军便与我提到过郭祭酒的事迹,幸会幸会。”

  “哦?不知吴太史曾听过我哪些事迹?”

  郭嘉却并未还礼,而是转过头来微微蹙眉道。

  还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杠精?

  当然也有可能是忽然受到曹老板的器重,近日受到了不少非议,因此略微有些敏感所致。

  毕竟在这之前,郭嘉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迹,而且此前听臧霸话里话外的意思,曹营内对郭嘉有所非议的人还不少。

  再加上吴太史是曹老板身边的老红人,而郭嘉则是曹老板身边的新红人,在郭嘉与外人看来,两人之前存在天然的矛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吴良心中暗忖着,却又面不改色笑道:“明公最厉害的本事便是慧眼识珠,郭祭酒只与明公相谈一场,便可被明公认定是可以助他成就大业的人,这足以说明郭祭酒拥有异于常人的智慧与才华,仅凭这一点天下便无人可比。”

  “?”

  听完这话,郭嘉略微愣了一下,颇为意外的看着吴良。

  接着许是吴良的急智与口舌令其另眼相看,他竟忽然停下脚步,而后颇为正式的对吴良施了一礼:“见过吴太史,吴太史的确如同传闻中说的那般不同凡响,此前是我失礼了。”

  “过奖过奖。”

  吴良一边还着礼,余光却落在了郭嘉刚刚露出的手臂上。

  只见郭嘉的左小臂上正有一个小小的“井”自疤痕,而且这疤痕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旧……纵横家的人!

  而且应该很早以前便已经是纵横家的人了。

  结合纵横家独特的引荐与入门方式与郭嘉此刻的年纪,吴良有理由怀疑郭嘉的师长中便有纵横家的老人,可惜他们没有赶上出世的好时候,而郭嘉却赶上了。

  再结合郭嘉的经历,此前他曾去见过袁绍,打的自然是“连横”的想法,但见袁绍难以成事之后,如今来件曹老板,便等于加入了“合纵”阵营。

  严格说起来,吴良现在也算是“合纵”阵营,不过等之后曹老板击败了袁绍称霸中原,便又会自动转入“连横”阵营。

  只不过这些事情只有纵横家的人才知道,外人则全部被蒙在鼓里,成为纵横家游戏人间的棋子。

  吴良忽然在想。

  如今曹老板身边还有不少谋士,虽然都比不上戏志才与郭嘉,也比程昱与已经提前下课的荀或,但究竟谁是纵横家的传人,谁又不是纵横家的传人,却还很不好说。

  而吴良也并不会因此便产生什么归属感。

  他加入纵横家只是为了拿到《本经阴符七术罢了,目的十分明确,事实上纵横家的人本来也不需要什么归属感,大家都是各自为战,输赢各凭本事。

  说话间。

  二人竟在曹纯的带领下来到了曹老板书房,请示过后二人又是一齐走了进去,各自找了一个相对的位置分坐曹老板左右。

  “有才,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

  此时曹老板与郭嘉显然还没有亲密到同车同席的地步,反倒与吴良坐得更近一些,拉着他的手笑容满面的介绍道。

  “明公,我回来时曾在郯县巧遇了臧霸臧将军,听他谈起过郭祭酒,方才在外面也与郭祭酒见过礼,因此已经熟识了。”

  吴良低眉顺眼的道。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曹老板又笑着道,“有才怎么样,你此行可还顺利?”

  “借明公吉言,颇为顺利。”

  吴良简短的答道。

  “那就好。”

  曹老板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当着郭嘉的面继续深入谈论瓬人军的事情,接着又道,“对了,至于你与旎儿的婚事,恐怕又要延后了,今日我打算挥师南下攻打逆贼张绣,若此战告捷,回来之后便是双喜临门,你以为如何?”

  “全凭明公安排,末将没有任何意见。”

  吴良拱手应道。

  这正是他希望的事情,虽然心知只要不与曹老板翻脸,与曹旎这门婚事便断然推不掉,但能拖一天便是一天,免得家中鸡飞狗跳。

  不过临了他又补了一句:“明公运筹帷幄,区区张绣又怎是明公的对手,此战必定手到擒来,末将就提前恭喜明公了。”

  果然要打张绣。

  如此曹昂、曹禀与绝影的劫数便要到了,至于典韦,吴良肯定不会教他前去宛城,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而除了曹昂、曹禀与绝影,这是不是曹老板的劫数还犹未可知。

  毕竟没有了典韦,曹老板的际遇也发生了变化,天知道这些变化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而吴良现在自然不希望曹老板出任何意外。

  曹老板没了,曹营也就散了,他与瓬人军自然也无法再享受如今这衣食无忧的生活,今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哈哈哈,有才说话就是中听,不过正所谓骄兵必败,战事无常,瞬息万变,哪怕我如今占据优势,依旧不可掉以轻心,自古以来以弱胜强的战例可比比皆是啊。”

  曹老板倒是颇为清醒的说道。

  就怕你到时候管不住自己的鸟啊……

  吴良心中暗忖,嘴上却顺着曹老板道:“明公所言极是。”

  “你既然来了,便也不要走了,我命人准备午宴为你接风洗尘,你就先在此处听听我与奉孝制定作战方略,待我们商议好后,再一同前往客堂赴宴便是。”

  曹老板接着又颇为热情的道。

  “明公,这是军机……”

  听到曹老板的安排,不待吴良答应,郭嘉便立刻又看向吴良,欲言又止的道,显然是不希望谈论作战方略的时候吴良在场。

  “明公,末将不懂战事,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处,反倒容易干扰明公与郭祭酒的思路。”

  吴良亦是拱手说道,“末将此行数月有余,已经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子脩兄与安民兄了,不知他们可在府上,不如教末将借这个空档出去与他叙叙旧?”

  “战事在即,子脩与安民皆在外整军。”

  曹老板道。

  “那不知旎儿可在,末将外出前旎儿曾前来相送,请明公恩准末将先去与旎儿报个平安。”

  吴良连这个借口都找了出来,主动提出去捅这个马蜂窝。

  他必须尽量避免掺和战事,最多在“命数”上提前给曹老板一些建议,在大后方给曹老板一些支持,免得曹老板将他当做谋士带在身边,这便与吴良的初衷相去甚远了。

  “我已命人将家卷暂时送回了鄄城,旎儿也一并回去了,陈留距离南阳还是太近,一旦发生战事只怕不安稳。”

  曹老板又斜睨着坚持道,“你在此处听听便是,所谓当局者迷,或许我与奉孝忽略的地方,倒被你这局外人听出来了,倒是亦可及时之处,何况你的乩术若是忽然发作,说不定还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

  话至此处,吴良自然没了借口,只得无奈的拱手道,“那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与此同时。

  吴良心中亦是产生一丝警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曹老板这次命他留在这里并非只是突发奇想,而是存在特意将他卷入战事的心思。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

  吴良暂时还相处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毕竟曹老板的谋士与武将并不少,如今又来了一个郭嘉,实在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

  一旁的郭嘉见曹老板是这个意思,也是颇为识趣的不再提出异议,静待曹老板摊开了一幅画在绢布上的地图。

  ……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曹老板与郭嘉讨论的作战方略,除了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战法之外,剩下便是一些细节上的排兵布阵与行动时机,连每日的行进速度与驻扎地点都事无巨细。

  这些事情吴良其实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但因为志不在此,始终处于百无聊赖的状态,只可惜曹老板在旁边坐着,就算是打哈欠都得克制着点。

  如此二人一谈就是一个时辰。

  就在吴良快要睡着的时候,曹老板忽然扭头对他说道:“有才,方才我与奉孝谈论的这些作战方略,你可有什么异议?”

  吴良连忙挺起精神,假模假样的说道:“明公雄韬武略,郭祭酒事无遗漏,末将以为此战必胜!”

  “呵呵。”

  曹老板怎会看不出吴良敷衍,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澹澹的道,“这次你也跟着吧,留在我身边随时策应,若是期间莫名起乩,亦可给我一些必要的提醒。”

  “啊?”

  吴良面露难色,心中更是疑惑。

  这次曹老板很不正常, 以往吴良以“不懂战事”为借口搪塞,曹老板根本不会勉强,但这次却非要将他带上,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难道对于历史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曹老板已经有什么不好预感不成?

  可是也不对啊!

  除了吴良胡扯出来的“乩术”,貌似也就“占卜”能够预测未来,曹老板又不懂这些,身边貌似也没来什么奇人异士,怎会提前感知?

  又或是此前经历过吕布发动的那场安邑之乱。

  曹老板认为他还藏有除了黑火药之外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战略型武器,想要借这个机会再挖掘一下?

  “明公,战争依靠的是兵法诡计,切不可盲目依赖奇门术法,否则便可能贻误战机,一败涂地啊!”

  这下郭嘉终于又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对曹老板躬身相劝,态度十分坚决。

  “奉孝安心,我自有主张,这次出征依旧以你的意见为主,有才则只在后翼殿后,不直接参与战事,我亦不会轻易推翻你的方略。”

  曹老板笑着说道。

  “……”

  见曹老板这么说,郭嘉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坐下之前又用余光扫了吴良一眼,心中嗤鼻。

  他也不明白曹老板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同时他的心里也做了一个与历史不符的决定:倘若曹老板视听明正,在这次的战事中的表现与袁绍一样拉稀,没有建立大业的品质与能力,他便会似当初离开袁绍一般离开曹老板,重新回到家中待价而沽。

  尤其若曹老板一味信奉这些歪门邪道,那更是难以扶持协助,断然无法成事。

  第七百七十六章 品酒

  “有才此事便如此决定了。”

  见吴良似乎还想说这些什么,曹老板却并未给他任何机会,不容置疑的拍了板。

  “……诺。”

  吴良本就擅长察言观色,此刻怎会看不出曹老板的意思,自然也不能在说些什么,只得先施礼应了下来,又道,“那瓬人军……”

  “瓬人军便暂时留在庸丘吧,我会为你再安排五百兵马,这次南征这些兵马便由你来节制调度,莫要令我失望。”

  曹老板正色说道。

  “诺。”

  吴良再应,心中却更加不安起来。

  曹老板将瓬人军搁置起来,却又给他一批新的兵马教他上战场,虽然说是只需跟在后翼打秋风就可以,但稍微一想便会发现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一边是瓬人军统领,专门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秘事。

  一边又为他安排了另外一支兵马,教他光明正大的上战场捞军功。

  一个台后,一个台前。

  两者放在一个人身上其实是冲突的,除非曹老板准备给吴良两个身份,将他塑造成一个同时行走于黑暗与光明之中的双面人。

  但曹老板真是这么想的么?

  还真未必……

  毕竟吴良现在已经是朝廷认命的太史令,这就已经是一个可以站在明面上的身份了,并且这个身份办起与瓬人军相关的事情来还有不少便利,实在没有必要再给他安排军中的官职,更没有必要强行带着他上战场。

  他实在搞不清楚曹老板究竟是怎么想的,却又不得不防着点,免得曹老板做出一些严重违背他意愿的事情来时,他却只能被动接受。

  ……

  自曹府出来。

  吴良刚笑容满面的与曹纯辞别,转过身去便已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曹老板此前虽不曾与他有过任何约定,但也是默认了他远离战场的要求,而这一次曹老板主动打破这个“约定”,便是一种态度的转变,必将成为一些事情的开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吴太史,请留步!”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慢吴良一步从曹府出来的郭嘉。

  吴良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回过头去施了一礼:“郭祭酒,你也出来了。”

  “南征的事宜已经安排妥当,我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明公府上的必要,倒不如出来四处转转。”

  郭嘉还了一礼,亦是笑呵呵的说道。

  “郭祭酒果然是洒脱之人。”

  吴良笑道,接着便不再言语,等着郭嘉主动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通过此前的短暂接触,吴良已经看出郭嘉的性子,这个家伙绝不是那种喜欢主动与人套近乎的人,因此这次主动将他叫住定然有自己的目的。

  “吴太史也不简单呐,吴太史回来之前,我便听人说起吴太史那里有一种特殊的酿酒技法,能够酿出三杯便可教人陶醉的烈酒,此酒乃是天下独一份,不知在下有没有口福讨上几杯长长见识?”

  郭嘉虽然如此说话,但神情中却并无半点讨好或是请求的意思,全然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意思,就好像确定吴良肯定不会拒绝一般。

  “是安民兄告诉郭祭酒的吧?”

  吴良屑睨道。

  其实他这蒸馏酒并没有那些穿越YY中写得那么受欢迎,迄今为止品尝过这种酒的人也不算少了,但据吴良所知,真正对其心心念念的也就只有曹禀与典韦,而与典韦比起来,曹禀对这种酒的痴迷程度还要更高一些。

  因此若要去猜郭嘉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种酒的,八成便只能赖到曹禀身上了。

  不过郭嘉提出这个要求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有三大嗜好哪怕到了后世都不是秘密,这三大嗜好分别是喝酒、抽烟、烫头……呸呸呸,是爱酒、贪睡、好色。

  睡觉定要睡到自然醒,许多事情都必须等到他睡醒之后再办。

  每日饭前饭后必定饮酒,哪怕病重期间也手不离酒。

  对于女人亦是很感兴趣,史书记载,曹老板的另外一个名叫曹节的女儿便曾说过:郭嘉每次前往曹府,身边带的女子都不一样,从没有重样的……

  不过这次在曹府遇上,郭嘉的身边便没有带美女。

  就连方才在宴席上饮酒也表现的十分克制。

  难道是因为才刚刚到了曹老板麾下,为了给曹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因此在行为举止上尽可能收敛的缘故?

  也需等以后立了功,受到了曹老板的青睐时,这些毛病才会大胆的暴露出来?

  “正是,不过他也只是在宴席上与随口我提了一次,不想被我记在心里了。”

  郭嘉笑道。

  “既然如此,郭祭酒请吧。”

  吴良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就厚颜叨扰了。”

  郭嘉一脸喜气的施礼,随后便与吴良并肩走在了一起。

  ……

  对于郭嘉这忽然前来讨酒的举动,吴良依旧觉得不简单。

  嗜酒是一回事,但郭嘉绝对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人,因为嗜酒如命的人一天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处于醉酒状态,甚至平时连保持头脑清醒都做不到,更不要说似郭嘉一般“才策谋略,世之奇士”。

  因此吴良认为郭嘉就算“嗜酒”,也一定是有节制的饮酒,至少绝不会误事。

  这点从曹老板对待他的态度上也能够看得出来,曹老板很不喜欢“饮酒误事”的人,历史上曹丕与曹植争夺继承权的时候,相比较略显平庸的曹丕而言,曹老板其实是更喜欢幼年时便已经脱口成章、才能过人的曹植的,早就动了将他立为太子的心思。

  可惜曹植就是个嗜酒如命的家伙,先是醉酒时乘车疾行,擅自打开了司马门(重要的城门),接着曹仁为关羽所困,曹老板急命曹植率军前往营救,却发现本该随时待命的曹植却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自此才对曹植彻底失望,最后将曹丕立做了太子。

  曹丕:全靠兄弟衬托。

  曹老板带自己的子嗣尚且如此,若郭嘉也是那种嗜酒如命时常误事的人,吴良敢打包票,这个家伙在曹老板身边绝对活不过两年,只需用禁酒令便能够名正言顺的处死他好几回了。

  更不要说后来有人上书检举郭嘉行为不端、毛病一堆时,曹老板一边表扬检举的官员,一边却对郭嘉不闻不问,甚至还对他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态度颇为赞赏。

  因此吴良有理由认为。

  郭嘉这次绝不只是为了讨酒,绝对还有其他的事情。

  只不过返回吴府的路上,郭嘉几乎没有与吴良说过任何多余的话。

  吴良亦是很沉得住气,并不主动去问,最多与郭嘉说上几句没有营养的场面话,必须要郭嘉主动将心中的想法袒露出来。

  如此一同回到府上。

  吴良先叫人将郭嘉请去了客堂,自己则以安排酒菜的借口暂时离开,私下对典韦说道:“典韦,你去准备两种酒,一种只需普通的粟米酒就行,教人送进客堂的时候放到我这一边,另一种则用咱们出征时携带的那种用来消毒的烧酒,教人送到郭嘉那边,千万别搞错了……对了,只送碗进来,不要酒杯。”

  “?”

  典韦闻言疑惑的看了吴良一眼。

  他早听吴良说过,瓬人军出正式携带的烧酒乃是蒸馏了很多遍才得出来的酒中精华,简称“酒精”,这玩意儿浓度很高,比当初曹禀一碗就倒的烧酒还要厉害不少,虽然也不是不能喝,但却一定要慢点喝,尽量少喝一些,否则很容易不省人事。

  所以,公子这是又打算干坏事了么?

  不过典韦还是很快应了下来:“诺,我这就去办。”

  “还有,先上酒,菜与肉食慢点,不急。”

  吴良又叫住他补充道。

  “诺。”

  典韦又应,这才转身离去。

  “呵呵。”

  望着典韦的背影,吴良嘴角勾起一抹狡黠。

  其实他也没打算干多坏的事,更不是想看郭嘉出糗,只是希望郭嘉快速进入状态,哪怕再清醒再理智的人,一旦受到酒精的刺激,都一定会更容易“敞开心扉”,原本绝不应该说出口的话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至于“泰誓”。

  吴良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用在郭嘉身上,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既然不希望曹老板知道“泰誓”的事情,那么自然也不应该对曹老板身边的人下手,否则很容易便会引起曹老板的注意。

  曹老板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他这样的老狐狸断然不会轻易着道,吴良若是有对他下手的心思,八成会落得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实在太过冒险。

  ……

  郭嘉才在客堂内坐定不久,吴良便已经后脚赶到。

  随他一同到来的便是两坛子酒。

  “郭祭酒久等了,我已命人去准备菜肴了,不过事出突然,菜肴上来还需一会功夫,酒倒是现成的,不如你我二人先一边饮酒一边等菜?”

  吴良在主位上坐好,指使着进来送酒的人将酒放到了指定的地方,笑呵呵的对郭嘉说道。

  空腹饮酒。

  还用碗。

  喝的还是吴良估计肯定在80度往上的蒸馏酒。

  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吴太史客气了,我来府上本就是为了讨酒,那菜食上与不上有什么打紧。”

  郭嘉倒并未对吴良命人送上来的酒碗提出什么异议,而是率先伸着脖子凑向了案几旁边那个已经开了封的酒坛,闭上眼睛用力嗅了一下。

  “嘶——吴太史的酒味道果然与众不同,仅是闻上一闻我便有些醉了!”

  郭嘉一边发表着自己的感触,一边看向身旁拿着一个酒提子正要为他沽酒的瓬人军兵士,笑着说道,“不劳你了,我自己来。”

  “这……”

  吴良家中没有家仆,那瓬人军兵士也是平时护院,需要的时候临时拉来帮忙的,见郭嘉伸手来取酒提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给,只得看向了吴良。

  “既然郭祭酒要自己来,你们便去吧,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吴良点了点头,命自己身边的瓬人军兵士也留下酒提子一同出去,只留他与郭嘉二人在客堂之内,如此若郭嘉果真有什么话要私下说与他听,亦可避人耳目。

  “诺。”

  “吱嘎——!”

  当客堂的门关上的时候。

  郭嘉已经将自己的酒碗盛满,小心捧着酒碗,这个家伙也不急着喝下去,而是低着头细细的观察碗中的烧酒,一边看还一边继续评论:“吴太史的酒晶莹剔透宛若清泉,味道却又如此浓烈,在我眼中,这已经不只是酒了,而是精雕细琢的艺术,想不到吴太史的酿酒工艺竟达到了如此地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郭祭酒谬赞了。”

  吴良也给自己沽了些纯度很低的粟米酒, 笑着说道,“这酒也是分人的,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吃起来直呼过瘾,但有人吃起来却只会觉得它过于辛辣难以下咽,郭祭酒可以先尝一尝,若是实在喝不惯,我便教人撤了,为郭祭酒换些寻常的粟米酒来。”

  “不必!曹安民喝得,我便也喝得。”

  郭嘉却如同摇晃葡萄酒杯一般轻轻的摇晃着手中的酒碗,煞有介事的对吴良说道,“这酒啊寻常人都不会品,品酒便必须一大口灌入肚中,待那酒中的香气慢慢自咽喉荡回口鼻之中,才能充分体会其中的美好,似寻常人那般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口鼻早已被酒水中的其他味道占据,酒中的香气自咽喉荡回来时便难以察觉了,那才是暴殄天物。”

  “???”

  这说法听的吴良满头问号。

  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就像刚喝完了可乐再去吃一个苹果一样,此时嘴里的味觉器官早已被可乐中的糖分占据,苹果便只能吃出一个酸味了。

  但细细一想又是歪理。

  似郭嘉这般说法,吴良真心不确定自咽喉中荡回的是所谓的酒香,还是夹杂着食物残渣与胃酸气味的令人作呕的酒嗝。

  所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咕噜——咕噜——咕噜——”

  伴随着连续三个喉咙涌动的声音,郭嘉手中的酒碗已经空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宝珠

  “卧槽……”

  这下反倒是吴良有点头大。

  虽然是郭嘉不请自来讨酒吃,吴良也的确有将他灌多的心思,但似郭嘉这样豪放的喝法,吴良便不得不担心了。

  这种度数的蒸馏酒,又是空腹,又是一口闷,很容易就会出现酒精中毒的状况,搞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尽管这个时代并没有同桌喝酒出了事全桌都要负责的法律,可若是郭嘉真有个三长两短,吴良在曹老板那边也不太好交代啊:怎么着吴有才,戏志才不在了我好不容易找来这么个对胃口的“奇佐”,你才回来头一天就给我送走了?

  而且在外人看来,吴良还有着极为充分的动机,毕竟作为曹老板身边的老牌红人,与新晋红人之间本就有着天然的矛盾,到时候吴良就是裤裆里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根本解释不清楚。

  “郭祭酒,你慢些喝,我这酒的劲头可大着呢,而且这次的酒又经过了改良,比当初放倒曹安民的酒还要厉害。”

  心中想着那些,吴良自是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来劝道。

  “嗝——”

  一碗酒下肚,郭嘉暂时看起来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极为舒爽的打了个酒嗝,开口夸赞道,“舒服!吴太史的酒果然不同凡响,虽然入口十分辛辣,但划过咽喉进入腹中,却如同立刻涌出了一股强烈的热流,而这热流在腹中停留片刻之后,又似要顺着咽喉反涌出来,浓郁的酒香随之在口鼻中萦绕不止,这恐怕便是传说中的荡气回肠吧?”

  ???

  “荡气回肠”是这么用的?

  要不是这个年代没有学历证明,吴良真想看看郭嘉究竟是什么学校毕业,以后绝对不教自己的子嗣去这所学校念书。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而是郭嘉那句所谓的“热流又似要顺着咽喉反涌出来”,吴良有理由怀疑这个家伙可能快要吐了……

  “若郭祭酒觉得这酒好,今后可以时常来府上饮用,我别的好东西没有,这酒还是能够供应的起的。”

  一边提防着郭嘉随时吐到自己身上,吴良一边已经不动声色的将酒坛移远了一些,防止郭嘉在酒劲还没上来的时候再无知的灌上一碗。

  “嗝——这可是吴太史说的,那今后我恐怕便要时常前来叨扰了。”

  又是一个酒嗝呛的吴良忍不住皱眉,郭嘉笑呵呵的说道,不过此刻他的舌头已经开始有些卷曲,说话咬字没有此前那么清晰了。

  “小意思,郭祭酒尽管来便是了。”

  吴良嘴上答应着,又对客房门外喊了一声,“来人,速速沏两壶浓茶送进来,越快越好!”

  后世研究表明,茶叶中的茶多酚与咖啡碱是可以解酒的,不论怎样先给郭嘉灌上点茶水再说,怎么都好过教他如此空腹再喝下去。

  “诺!”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便去照办。

  而郭嘉见吴良如此反应却有些不愿意了,蹙起眉头不满的道:“吴太史教人沏茶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我醉酒不成?吴太史也为免太小瞧我了,我嗝——我与你说,平日里三五斤粟米酒与我而言便似喝水一般,自八岁起三个叔父便已经不是我的对手,年年三朝都被我轮流灌倒,这才区区一碗酒,与我而言不过只是漱了漱口罢了,你信不信我还没有开始!”

  “是是是,郭祭酒海量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是我有些不胜酒力,若是不搭配些茶水,只怕明日起不了床。”

  吴良避开郭嘉口中喷出的酒气,连连陪笑说道。

  “你不信!”

  郭嘉却又眼睛一瞪,咋咋呼呼的道,“你唬不住我,你脸上写满了不信,唉?我的酒呢,满上,我今日便要教你见识一下我的酒量!我的酒呢,为何去了那边?是你放的吧,你果然不信我!”

  “郭祭酒误会了,我怎会不信,你先坐一会,我这便给你沽酒。”

  眼见郭嘉咋呼着便准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前去沽酒,吴良连忙重新将他按住,又对客堂外面喊了一声,“典韦兄弟,进来帮忙!”

  郭嘉显然已经喝大了,因为只有喝大了的人才会不断吹嘘自己的酒量,而正常人则会保持克制,何况郭嘉现在的表现与之前判若两人,简直不要太明显。

  若是郭嘉能够保持现在的状态,那么便可以与他坐下来聊一聊,探一探郭嘉主动接近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了。

  “吱嘎!”

  听到吴良的喊声,典韦推门而入。

  见到还在那里咋咋呼呼吹嘘自己酒量的郭嘉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迈着大步走上前来协助吴良控制住他。

  “你又是谁,莫要挨我,我只与吴太史亲近!”

  见到典韦靠近,郭嘉反倒激动了起来,猛然叫嚷着挣脱了吴良拿起酒碗便向酒坛扑去。

  可也就在站起来的同时,他便又控制不住身形晃荡着倒退两步,接着往前一扑“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夸嚓!”

  瓷碗亦是应声而碎,此时郭嘉抓着瓷碗,以至于碎裂的瓷片顺势将他的手划开了几道小口子,鲜血自伤口渗了出来。

  而此时此刻,郭嘉却已经没有了声音。

  吴良与典韦连忙走上前去查看。

  郭嘉已经闭上了眼睛,口鼻中喷涌着浓烈的酒气,同时发出粗重的鼾声,他就这样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

  “公子,他这是吃了多少酒?”

  典韦好奇的问道。

  “一碗。”

  吴良也终于略微安心了一些,虽然这种状态下肯定不能再套郭嘉的话了,但同时也不应太过担心郭嘉出什么岔子了,毕竟只有一碗酒,一会叫人多给他灌点茶水还是比较容易稀释中和的。

  眼下最需要注意的便是教人看住这个家伙,免得这个家伙一会吐起来不慎令呕吐物堵住口鼻便是。

  “呵……”

  典韦轻蔑一笑,此处无声胜有声。

  “你一会找个人来将他抬去客房,再教人守着他,每过一刻钟就灌一回茶水,直到他醒来为止。”

  吴良正色说道。

  “诺。”

  典韦再应,回头却见吴良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取出了一块绢布,下意识的问道,“公子,你这是……”

  “瓷片伤到了郭祭酒的手掌,自然是为他止血包扎。”

  吴良极为严谨的对典韦使了一个眼色。

  就算郭嘉看起来九成九应该是醉死了过去,但依旧要以防万一,毕竟醉酒的人未必便彻底没有了意识与记忆。

  他这自然是打算取郭嘉的血手印了,至于将会立下什么样的“泰誓”,吴良现在还没想到,不过有了郭嘉的血手印,便等于得到了一张空头支票,上面的内容可以随吴良的意愿进行填写,必要的时候发挥巨大作用。

  如此就算这次没有从郭嘉口中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不知道郭嘉究竟有什么想法,吴良依旧可以虽是拿捏住他。

  “韦来助你。”

  典韦立刻心领神会,闭口不再多问。

  ……

  如此一直到第二日,郭嘉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此刻他整张脸都有些肿胀,脑袋也还有些沉重,因此洗漱过后仍在不停的用手去揉太阳穴。

  “郭祭酒,你醒来了?”

  吴良收到消息亦是赶了过来,见郭嘉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便又笑着说道,“郭祭酒果然海量,不瞒你说,我这酒常人一口闷下一杯便要醉死一整天,郭祭酒一口闷下一大碗,却只过了一夜便醒了过来,已绝非常人可比。”

  “真是教吴太史见笑了……”

  郭嘉尴尬的笑了笑,接着立刻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如今乃是巳时。”

  吴良说道。

  “已经巳时了么?”

  郭嘉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对吴良辞别道,“吴太史见谅,在下与明公约定今日巳时前去府上商议要事,如今怕是来不及了,可否请吴太史为我牵匹马来,我需立即动身前往明公府上。”

  “好说,典韦兄弟,命人为郭嘉备马,你也跟去一路护送郭祭酒前往明公府上。”

  吴良回头对典韦说道。

  “诺!”

  典韦应了一声前去照办。

  “另外,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郭嘉却又有些扭捏的说道。

  “郭祭酒但说无妨。”

  吴良大方笑道。

  “昨夜的酒,可否请吴太史为我装上一壶,昨夜吃的太急还未品出味道,容我回去再细细品味一番。”

  郭嘉腆着脸笑道。

  “小事,郭祭酒先去办正事,随后我命人给府上送去两坛便是。”

  吴良点头。

  “那就多谢吴太史了。”

  郭嘉顿时喜笑颜开,却又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的道,“吴太史与我想的不太一样……既然吴太史如此待我,我也投桃报李给吴太史透露些消息。”

  说完,郭嘉更是直接附到吴良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昨日我来府上拜访其实并非本意,乃是明公的意思。”

  “?”

  吴良闻言心中一惊,诧异的望向郭嘉,“不知明公教郭祭酒前来府上究竟所为何事?”

  “吃酒。”

  郭嘉却神秘一笑,说道,“明公只教我来吃酒,教我今后多与吴太史走动,并未说其他的事情,若吴太史想知道明公的心思,恐怕只能去问明公了。”

  “……”

  吴良心中更加诧异。

  “走了,在下还要回去向明公复命。”

  郭嘉已是揉着太阳穴走了出去。

  这又是什么套路?

  先是教他领兵参与南征,接着又教郭嘉与他多多走动,吴良暂时看不出曹老板的这番操作中隐藏了什么恶意……

  相反对于其他的部将来说,这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至少能看出曹老板的重视。

  ……

  送走了郭嘉。

  吴良也没有闲着,很快便将巫女呼招了过来,接着带她一并前往庸丘的瓬人军驻地。

  巫女呼曾答应他会尽力帮忙解读一下此前在齐哀公墓与丘穆公墓中发现的那些东西,现在便是她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否则吴良断然不会教她与倭国使团离开陈留,更不会教于吉将太平道的教义交给她。

  来到瓬人军驻地。

  二人又进入了一处修建于驻地之下的大型地窖之中,这便是吴良的藏宝室,除了固定在此处留守的尹健与瓬人军骨干,其他的瓬人军官兵甚至不知道驻地内竟还有这样一处秘境。

  而这里藏着的,便是吴良自各个古墓中搜罗来的古籍与古物,堪称一座地下博物馆。

  “你先来瞧瞧这个。”

  将随侯珠至于一处吊于地窖顶端的托盘上,漆黑的地窖立刻被随侯珠那独特的幽光照的通亮。

  吴良随即取来一个已经积了一些灰尘的木箱。

  木箱中盛放的正是他此前在齐哀公墓中得到的“木甲”,还有“木甲”中用来填充五脏的五色粉末。

  此前他怀疑这些粉末便是“木甲”的动力来源,因此取了其中的一小部分教百里香与身为鲁班传人的孙业加以研究。

  但他们两个的能力与学识明显不够,始终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情便只能搁置了下来。

  “吴太史,这是……”

  望着木箱中的木偶肢体,巫女呼面露疑惑之色。

  “可能是木甲,你可知道什么是木甲,你家先祖的传记中可有记载?”

  吴良问道。

  “从未听过。”

  巫女呼摇头道。

  “那这东西你就不用看了。”

  吴良果断将那个木箱子合了起来,接着又在地窖中扫了一眼,最后一边从一个木架的角落里拿起一个小木匣,一边回头看向巫女呼问道,“那么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痋术吧?”

  “先祖的传记中写道,痋术乃是一种以人为肥、以灵为媒的养虫术。”

  巫女呼微微颔首,认真的答道,“通常情况下,痋术只是一种暗中害人的邪术,能令人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痛苦死去,不过先祖的传记中还写道,这其实只是痋术最低级的用途之一。”

  “若是得了姜太公偶然所得的两颗宝珠,则能够凭心意令培育出来的痋虫汇聚成形,随意化作杀不死的护卫、坐骑甚至是渡河的桥梁……呼之即来,挥之即散。”

  第七百七十八章 与我有关?

  两颗宝珠?

  吴良在齐哀公墓中处理掉痋虫巨人之后,得到的便是两颗神秘珠子,这会不会便是巫女呼所说的宝珠?

  极有可能就是!

  因为当时吴良便怀疑那些痋虫之所以会汇聚成为痋虫巨人,便与这两颗神秘珠子有着极大的干系,只是因为对这东西没有丝毫了解,因此没有办法做出令自己信服的解释。

  如今吴良还没有给巫女呼观看木匣中的神秘珠子,巫女呼便能够说到这些信息,足以说明此事不是假的。

  “你可知道那两颗宝珠是什么?”

  心中如此想着,吴良接着又问。

  “吴太史可听说过‘骊龙’?”

  巫女呼不答反问。

  “倒是有所耳闻,《庄子》中有一个故事便提到了‘骊龙’,而在比《庄子》更早成书的《尸子》中亦记载了此物,原文好像是:‘玉渊之中,骊龙蟠焉,颔下有珠’……”

  说到这里,吴良立刻反应了过来,凝视着巫女呼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两颗珠子便是骊龙颔下的珠子?”

  后世对于“骊龙”的主流解读是“纯黑色的龙”。

  因为“骊龙”之中的“骊”字,指的便是纯黑色的马,两者结合在一起,那么便应该是“纯黑色的龙”。

  吴良觉得这种解读略微有些牵强,既然是“纯黑色的龙”,完全可以用“黑龙”或是“墨龙”来代替,这样意思将会更加明确,为什么偏偏要用这个指代马的“骊”字呢?

  后世又没有人真的见过龙,难道“骊龙”就不能是一种似龙又似马的独特生物么?

  “先祖的传记中的确是这么记载的。”

  巫女呼微微颔首,“我记得里面写道,骊龙共有七珠,其二是虫珠,虫珠七色而多赤,乃是天地造化之物……而姜太公偶然所得的两颗宝珠便是虫珠,巧妙使用虫珠便能够控制那些精心培育出来的痋虫,使得痋术变得更加灵活更加强大。”

  “七色而多赤……”

  又对上了!

  吴良得到的那两颗红色珠子总体便是赤红色,远看是两个红色的珠子,但近距离观看便会发现其间也的确夹杂着一些斑驳的其他色彩,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两颗波纹球。

  如此一来。

  便没有必要将那两颗神秘珠子展示给巫女呼观看了,免得她知道的太多,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两颗珠子的情况问的更详细一些,最好能够问出“虫珠”的使用方法。

  至于“痋虫”。

  吴良当然不会去培育,这是一种丧尽天良的邪术。

  培育的过程中可不仅仅只是害人性命,还必须以最为痛苦与绝望的方式最大限度的压榨出寄主的恐惧、怨念与憎恨,甚至为了令痋虫更加强大,还会专门使用怀有身孕的女子,令恐惧、怨念与憎恨在母性的催化下变得更加强烈……

  这种事非但吴良自己做不出来,若是亲眼见到有人在做这种事,在对自己没有太大影响的情况,他可能还会悍然出手,教那施术的人也好好体会一下他施加在旁人身上的痛苦。

  不过这并不妨碍吴良对“虫珠”的兴趣。

  若是能够掌握使用“虫珠”的方法,有必要的话他或许可以再去一趟乐安国,前往那已经被他封起来的齐哀公墓瞧上一瞧,毕竟当初他只是封了陵墓,并未将里面的东西毁掉。

  那么墓中的那些痋虫亦有可能存活下来,或许能够为他所用。

  另外。

  “痋术”是丧尽天良的邪术,这点毋庸置疑。

  但“痋虫”却未必,如果有人能够操控并节制它们,未必便不能利用它们的某些特性造福人类,就像后世经常用于医疗界的蚂蟥一样,这本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吸血害虫,但同时它的一些特性却在外科与内科中都得了广泛的应用,帮助人类解决了许多疾病,甚至早在汉朝成书的《神农本草经》中便已经肯定了它的医用价值。

  当然这只是吴良的设想,必须经过更加深入的研究与实验,才能够证明痋虫是否具有利用的价值。

  “骊龙共有七珠,其二是虫珠。”

  吴良沉吟片刻,接着又颇为好奇的问道,“那么你家先祖的传记中可记载了其他宝珠的信息,它们又分别有什么样的功用?”

  “先祖的传记中只提到了虫珠,剩下的并无任何记载。”

  巫女呼摇头道。

  “可惜。”

  吴良不无惋惜的道。

  首先骊龙是什么他就不知道,后世只推测这可能是一种“纯黑色的龙”,其实也没有一个定论。

  其次有许多古籍中都记载了骊龙与骊龙的七种宝珠,但这些古籍也无一例外都只写出了“虫珠”,对于其他的宝珠则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更不要说相关的名字与功用。

  因此这对于吴良来说,亦是十分宝贵的历史资料,若是能够记载下来自然是件好事。

  结果巫女呼也说不上来。

  这说明可能自先秦时期起,相关的记载便已经彻底遗失了,如今得不到答案,今后可能也很那在找到答案。

  “难不成吴太史知道骊龙在哪?又或是得到了骊龙所产的宝珠?”

  吴良的反应令巫女呼浮想联翩,忍不住盯着吴良手中的木匣问道,她已经开始怀疑那个木匣中的所盛之物了。

  “这些事情不是你应该打听的。”

  吴良摇了摇头,说道,“关于‘虫珠’你还知道些什么?”

  “先祖的传记中还写道,‘虫珠’必须见血才能够与主人心意相连,有些类似‘泰誓’的誓约方式,至于如何施为却并未记载,我就只知道这些了。”

  巫女呼也不再追问,收回目光说道。

  “见血?”

  吴良微微蹙眉。

  如果与“泰誓”有关的话,那么用他的血再加上“太公印”隐藏的力量,是否便可以实现与‘虫珠’心意相连的效果呢?

  吴良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无非便是损耗几滴血液的事情,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不知道这“虫珠”与“痋虫”究竟又是什么关系,为何与“虫珠”心意相连之后便能够节制“痋虫”,而不是节制其他的一些虫类?

  吴良甚至怀疑,“痋虫”会不会就是通过“虫珠”培养出来的,而“痋术”也是从“虫珠”演变出来的?

  他曾经见过那些“痋虫”,这玩意儿无论是习性还是繁殖方式,与世间那些常见的虫类的区别都十分巨大,并且这些习性与繁殖方式并不适合一个物种的延续,若是暴露在自然界中,应该很快便会灭绝。

  ……

  “木甲”巫女呼听都不曾听说过,因此与“木甲”有关的东西她肯定帮不上忙。

  而关于“虫珠”,巫女呼亦是一知半解,只能为吴良提供一些流于表面的信息,好在这些信息提及了重点,给了吴良指出一个研究的方向,这也算是一大收获。

  而除了“木甲”与“虫珠”之外。

  吴良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巫女呼协助的了,于是很快便将巫女呼带了出去。

  至于有关“虫珠”的事情,吴良也并没有立即尝试的想法。

  因为此前看曹老板的意思,应该很快便要率军南征,差不多也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吴良不确定与“虫珠”滴血认主是否会出什么岔子,因此还是等南征回来再进行尝试不迟,免得真出了什么岔子无法与曹老板解释。

  而且这次南征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因为据吴良所知,陈留距离张绣驻军的宛城、欀县一代不过数百里,并且两城之间还是畅通无阻的大平原,急行军的话甚至也就是三天的路程,这也正是曹老板执意南征张绣的原因,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并且依照史书记载。

  当曹老板行军至宛城附近的淯水时,张绣便会迫于压力主动率众前来投降,因此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这一仗根本就打不起来。

  而曹老板肯定不会知道,他自己才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变数。

  历史上他就是在接受了张绣的投降之后,顺便将张绣的婶婶邹夫人纳做了妾室。

  张绣心中自是十分不满,毕竟他的兵马彼时从叔叔张济手中继承来的,而此时与张济中箭身亡相隔不过几个月,可以说是尸骨未寒,曹老板如此行事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张绣也的确有不满的理由。

  偏偏曹老板得知张绣不满之后,还打算将其秘密将其除掉,结果事情被张绣提前知道,张绣用了毒士贾诩的计策发动偷袭,最终曹老板兵败而逃,还令曹昂、曹禀、典韦与绝影永远留在了宛城……

  其实说起这件事来,也不能完全怪张绣。

  曹老板办事的也的确是不怎么地道,你纳了人家张绣的婶婶,还想把张绣除掉,张绣怎么可能不翻脸?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

  吴良既然现在身处曹营,保住曹老板自然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做法。

  事实上历史上曹老板本身也没有死在这场战役中,死的是曹昂、曹禀与典韦,所以吴良若是真有什么动作,其实也是在保护这三个家伙,于曹老板而言则可能只是避免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再一次加快称霸的进程。

  ……

  如此与巫女呼一道回到陈留,才刚进入宅门陈金水便已经迎了上来。

  “公子,方才明公的亲卫来过府上寻你,见你不在便教俺转告你,若是你回来了,请尽快去见明公,明公有要事与你商议。”

  陈金水直奔主题道。

  “与我有要事商议?”

  吴良微微蹙眉,心中腹诽。

  会是什么事呢?

  应该不会是战事,因为这种事吴良向来不怎么接茬,而如今曹老板身边还有了郭嘉这位“奇佐”,更没必要与他商议。

  或许是询问这次前往青州、徐州寻找徐福下落的事宜?

  这倒是极有可能。

  昨日吴良去向曹老板复命的时候,郭嘉也正好来了,曹老板不能当着郭嘉的面询问此事,因此只是简单问了两句便跳过了这个话题。

  如今再叫他前去私下询问合情合理,毕竟徐福与“长生不老”有关,这事只怕是曹老板也不可能没有兴趣。

  “公子,俺已命人为你备好了马匹。”

  陈金水如今情商也早已上了一个台阶,知道吴良不可能不理会曹老板的召见,早已提前做了准备。

  “老陈啊,你这觉悟距离升职已经不远了,我看好你呦。”

  吴良笑着拍了拍陈金水的肩膀。

  “……”

  陈金水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吴良话中的意思,顿时喜笑颜开施礼感谢,“全凭公子平日里的熏陶,俺不过只是学到了公子一成的功力。”

  ……

  曹府。

  吴良这次见曹老板可不是空手而来,还顺便命人带上了吕齐王室的族谱。

  “有才,这些是?”

  看着一块块青铜板被小心搬进客堂,曹老板面露疑色。

  “回禀明公,这便是此行的收获, 乃是齐国吕氏的族谱,记录了自姜太公起直至齐康公吕贷这一代的传承。”

  吴良拱手说道。

  “齐国吕氏的族谱?”

  曹老板微微愣住,疑惑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次与那倭国使者前往青徐两州,应该是去寻找徐福下落的吧?”

  “不错,可惜倭国使者自己都不确定徐福最终是否回到了中原,而末将也并未找到徐福的下落,不过此行却偶然发现了当年齐康公吕贷被田氏流放的海岛,并在海岛上找到了他的坟墓与这族谱,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吴良正色说道。

  “原来如此,那么这族谱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曹老板又问。

  “这族谱记录了齐国吕氏世世代代的传承,包括史书中有名的齐王,也包括那些并未被记在史书中的吕氏子嗣,而这些并未被记在史书中的信息,便是这族谱最特别的地方,天下恐怕找不出如此详细的吕氏传承了。”

  吴良面露激动之色,语气略有些兴奋的道。

  “不错……”

  曹老板明显对这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象征性的敷衍了一下,接着便不再关注吕氏族谱,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颇为随意的斜靠在卧榻之上,莫名其妙的对吴良眨了下眼,这才压着声音道,“有才,你可知我这次决意南征张绣,其实有一半的原因与你有关?”

  第七百七十九章 天下

  “与我有关?”

  吴良不由的面露疑色。

  曹老板南征张绣乃是历史事件,而吴良却是个历史上本不该出现的穿越者,这件事情怎么会与他有关?

  见吴良是这个反应,曹老板微微蹙起了眉头,屑睨道:“有才,在我面前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难道我还能因为这点小事惩治你不成?”

  “明公恕罪,末将的确不知道此事与末将有什么关系,还请明公明示!”

  吴良连忙起身行礼,诚惶诚恐的道。

  “你果真不记得了?”

  曹老板直了直身子,又道。

  “末将完全不明白明公在说些什么,要不明公先给末将提个醒,若此事的确与末将有关,末将或许很快便能想起来。”

  吴良拱手道。

  “罢了。”

  曹老板闻言终于不再与吴良打马虎眼,摆了摆手正色说道,“大概是在去年吧,你自豫章回来又立下了功劳,我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当时便向我提了一个不合常理的请求……这下你总该记起来了吧?”

  “这……末将愚钝,再请明公给些提示。”

  吴良沉吟片刻还是没想起来,只得又低眉顺眼的道。

  “你这忘性真是够大。”

  曹老板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又道,“你当时提到了董卓旧部张济,说他的夫人邹氏乃是美貌端庄的大家闺秀,还说我日后与张济必有一战,请求我灭了张济之后将那邹氏赏赐于你,现在你总该想起来了吧?”

  “这……”

  吴良闻言又是一愣,脑中思绪飞转。

  虽然对于此事印象已经不太深,但吴良终于还是想了起来。

  确有此事!

  当时他是故意这么对曹老板说的,因为当时刚发现百里香拥有独特的木工技艺,从而了解到百里香还有一个叫做“百里济”的父亲被董卓旧部抓了壮丁,而根据百里香故乡的地点,吴良推测他很有可能便是被张济所部给抓走的。

  于是心血来潮,吴良便对曹老板提出了这么一个非分请求。

  目的只是想利用一下曹老板的“曹贼病”,尽快除掉张济看看是否能够在张济的部下中寻得百里香的父亲。

  当然。

  当时吴良其实还有其他的目的:倘若曹老板提前灭掉了张济,那么作为张济的侄子张绣也就没有继承兵马,更加没有资格率军盘踞宛城、欀县一带,如此历史上的“宛城之战”也就不会再发生,曹昂、曹禀、典韦与绝影自然也就没有了此劫。(这段剧情在163-165章,线埋的很长,时间也有些久,作者菌自己都快记不得了,读者老爷们可能也早就忘了,贴出章节号方便老爷们考古。)

  而曹老板也是十分配合,听过吴良的请求之后,当场就表示“我必除之而后快”。

  在这之后。

  吴良便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再加上曹老板这边也是正值多事之秋,兖州、徐州、青州一带的事情还处理不完,自然顾不上当时远在弘农郡的张济。

  接着就在几月之前,张济终于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因为军中缺粮率军前往欀县一带掠夺。

  荆州牧刘表随即命人反击,使张济身中流矢身亡。

  此时张绣才终于接管了张绣的兵权,并在接受了刘表的笼络驻扎于欀县、宛城一带,为刘表抵御北方来犯之敌。

  如今终于想起这件事来。

  吴良记得当初他故意在曹老板面前提到邹夫人,在曹老板心中种了棵草之后,便又立刻表示是自己太过肤浅了,心中净想着这些淫邪之事,教曹老板将他的这个非分的请求当个屁给放了,不必放在心中。

  这么做则是为了给曹老板一个台阶,毕竟历史上曹老板对邹夫人肯定是很感兴趣的,他这么横插一杠只怕搞的曹老板到时候下不来台,自然必须主动退出。

  而曹老板也顺势提到了将曹旎许配给吴良的意思。

  于是这件事便不再提了,再加上百里香也再未说起过关于父亲的事情,吴良自然也就逐渐将其抛诸脑后。

  结果没想到他早就忘了的事,曹老板隔了这么久却依旧记得一清二楚。

  这应该可以算作是“曹贼病”的实锤了吧?

  “多谢明公提醒,末将全部想起来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末将未经人事,年少不知少女好,错将人妻当成宝,如今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心境早已发生了改变,早已对邹氏没有了任何想法,请明公明鉴。”

  沉吟片刻,吴良当即十分郑重的重申了自己的心思,免得被曹老板当做潜在的竞争者,“何况末将与女公子婚事在即,此事请明公不必再提,否则末将怕是也不好与女公子交代。”

  “好一个年少不知少女郝,错将人妻当成宝,有才,这些日子你果然成长了。”

  曹老板显然对吴良的这个表现十分满意,面露赞赏之色。

  “明公谬赞,末将只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喜好。”

  吴良拱手道。

  “既然如此,此事便不再提了,不过南征张绣却是势在必行。”

  曹老板笑道。

  “若是如此,末将是不是也就不用再跟着一起去了?”

  吴良立刻顺杆爬道。

  “那不行,去还是要去的,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之后便要开拔,不得有误。”

  曹老板不容置疑的道。

  “诺……”

  吴良低声应道。

  其实这次就算曹老板不说,吴良也要去了。

  且不说是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为了寻找百里香的父亲,他也应该亲自去。

  因为在吴良心中,百里香的父亲百里济也绝非等闲之辈,至少他的身上应该有更加厉害的木匠工艺传承,而“鬼工球”也不是谁想做便能够做得出来的,何况依照百里香的说法,她从他那里继承的技艺恐怕还不足三成。

  这教吴良有理由认为,百里济有可能是当代最顶尖的工匠大师之一。

  至于“宛城之战”的事情,以及曹昂、曹禀等人可能面临的危机,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吴良心中暂时还没有做出决定。

  不过。

  吴良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虽然不太确定历史上曹老板是怎么与邹夫人看对眼,又是怎么将她强纳为妾的,但这一次曹老板与邹夫人产生联系,责任似乎完全是在他身上,的确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

  次日。

  巫女呼再次来到吴良府上。

  她听说了曹老板准备南征的事情,也知道了吴良将会一同出征的事情,因此前来催促吴良提供“太平道”的教义,尽早给倭国使团放行。

  毕竟战事无常。

  巫女呼又不知道历史走向,也不知吴良这次要去多久,更不知道吴良是否能够活着回来。

  若是继续这么拖下去,巫女呼担心发生什么变故,最终影响到倭国使团的行程,甚至若是吴良不慎死在南征的路上,与倭国使团接洽的人也就没了,那么她便有可能永远都拿不到“太平道”的教义,甚至因为某些礼节与程序,就连倭国使团也有可能永远被困在大汉。

  “吴太史,倭国的百姓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因此奇力童大夫与我想尽快出发。”

  巫女呼如此对吴良说道。

  吴良清楚巫女呼的心思,笑了笑说道:“呼姑娘的品德令人佩服,不过吴某也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此前答应你的事情我自会办妥,‘太平道’的教义已经准备好了,请呼姑娘稍等片刻,我已经命人去取了。”

  “果真?”

  吴良的爽快倒令巫女呼有些意外,顿时面露惊喜之色,连连说道,“我先替倭国百姓谢过吴太史,待回去之后,我亦会将吴太史的功绩记录在案,教倭国百姓世代传唱。”

  “这就大可不必了,我是个低调的人,呼姑娘莫要多此一举。”

  吴良淡然一笑道。

  “既然如此,我亦会将吴太史的恩情铭记于心,直至生命的尽头。”

  巫女呼也并未坚持,接着又颇为诚恳的说道。

  “呼姑娘言重了。”

  吴良又笑了笑,接着又从怀中将此前从巫女呼身上夺来的那枚小琼勾玉与在祖洲玉洞中找到的那枚大琼勾玉一并取了出来,在巫女呼疑惑的目光中主动递了过去,“呼姑娘,这不是物归原主,祖洲乃是我国的仙岛,徐福也是我国的子民,因此这两枚琼勾玉也理应属于我国,我将它们交给你,只是借用而已。”

  “你带上这两枚琼勾玉回到倭国,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声称见到了徐福,徐福虽然没有随你一同返回倭国,但却将随身的信物交给了你,如此更加容易服众。”

  “而‘太平道’的教义,你亦可以将其称作是徐福亲手交给你的救世秘诀,如此必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些曾经信奉徐福的人们与大多数希望改变现状的百姓收拢起来,拥有了这些人的信奉与支持,你才能够算终于握住了改变倭国的力量,到了那时任何人与任何势力都无法阻挡,你才有能力为倭国百姓革命,明白么?”

  “……”

  听着吴良说话,巫女呼脸上的意外之色更加凝重,眸子却逐渐闪烁起了亮晶晶的光芒。

  她既然向吴良索要“太平道”的教义,自然已经想过应该如何将其有效的利用起来。

  但即使她已经想了很多,却依旧没有吴良这般细致。

  尤其是如何将这两枚琼勾玉和徐福的影响力利用起来,这个问题巫女呼根本就没有想到,否则又怎会不向吴良索要琼勾玉?

  而现在听过吴良这番话。

  巫女呼原本还有些没底的思路顿时清晰了起来,的确,光靠老老实实的传教来改变倭国想想也知道有多困难,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可能还会受到那些贵族王室的打压,因为这可能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但若是依照吴良所说的这方法行事,必然可以在短时间收拢到大量的信徒,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力量。

  “吴太史,这次我便不说谢字了,因为一个谢字已经不足以表达我心中对你的尊敬与感谢,请受我一礼。”

  巫女呼伸手接住了两枚琼勾玉,接着便以一种颇为不自然的姿态低身跪倒在了吴良面前,而后深深的拜了下去,直至双臂与额头都完全贴在地面上。

  整个过程看起来极为正式,这绝非普通的礼数,而更像是某种膜拜的礼节。

  “……”

  吴良面色淡然,坦然接受。

  这正是吴良希望达到的效果,他本来就不是大方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异族,吴良愿意将琼勾玉“大方”送出,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如此待巫女呼膜拜完了。

  吴良才又开口说道:“呼姑娘,关于‘太平道’的教义,我昨日也简单翻看了一下,虽然许多内容都是一知半解,但一些关键的内容却还是记在了心中,其中有些东西我觉得有必要与你探讨一番。”

  “吴太史请讲,我洗耳恭听。”

  巫女呼站起身来,态度依旧十分恭敬的道。

  “你可知道什么是‘天下’?”

  吴良正色道。

  “愿闻其详。”

  巫女呼低垂着眼眸道。

  “所谓‘天下’,字面意思为‘普天之下’,但其中的真谛却极少有人领会。”

  吴良说道, “始皇嬴政便是明白了‘天下’的真谛,因此甘愿背负骂名亦要统一六国,‘太平道’的教义中亦阐释出了‘天下’的终极含义,世上只有一片天,因此也一个天下,我国便是天下的中心,便是天道眷顾的地方,因此人杰地灵物资丰饶,而倭国亦是‘天下’的一部分,只是地处偏远之境难以受到天道眷顾,但不可否认,倭国百姓亦是‘天下’的子民,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么?”

  吴良正在潜移默化的给巫女呼灌输“天下”的概念。

  在吴良的心中,“天下”正是天朝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概念,是自秦朝以来,天朝无论经历多大的动荡依旧能够保持完整的根本,而没有“天下”的地方,就比如遥远的西方,他们的未来便将会分裂成为一个一个乌合之众一般的小国。

  而若是能够借这个机会将“天下”这个概念普及到倭国,在倭国深入人心,那么倭国便也将成为“天下”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分割。

  这正是吴良给倭国准备的礼物,并且已经命于吉将这个概念写在了“太平道”教义中最显眼的位置,写得比自己说的更加详尽,更加洗脑……

  至于这个举动是否会对倭国产生影响,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吴良持乐观态度,不过依旧需要拭目以待。

  第七百八十章 大国器量

  “……”

  巫女呼并未立刻接话,而是微微蹙起柳眉陷入了沉思。

  “天下”这个概念对于她这个倭国人来说,的确有些太大,也有些太远了,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消化下来。

  吴良也并不着急。

  更多有关“天下”的释义还在由他与于吉共同篡改的“太平道”教义中,巫女呼拿到教义之后一定会去细看,想来以她的水平与智慧,理解其中的含义应该不是难事。

  不过其实吴良此举也只能算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最终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还是要看巫女呼与倭国人的选择,就像张角创建的“太平道”一样,“太平道”的教义虽然取自于吉的《太平清领书》,但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却只取了其中一部分对自己有利的内容,而并非全盘照用。

  巫女呼与倭国人如今拿到了“太平道”的教义,回去之后也未必便会全盘照用,说不定巫女呼便会看出他这隐藏极深极远的心思,对关于“天下”的这部分内容视而不见,更不会对倭国人宣传这种思想,那吴良的心思自然也就白费了。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便是。

  历史上没有吴良这个人,因此巫女呼虽然将“太平道”的教义带回去创立了倭国的原始鬼道,但那教义之中肯定没有吴良强行添加进来的有关“天下”的概念。

  所以,倭国的发展轨迹与“原始鬼道”在此刻便注定会发生一些改变,传奇女王卑弥呼也注定发生了一些改变。

  这将会使倭国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便只能交给蝴蝶效应了。

  最终。

  “恕我愚钝,‘天下’这两个字令我心中震撼,但对我还说还是太深了,恐怕还需要许多时间才能够领会其中的真谛。”

  巫女呼还是抱歉的对吴良欠身说道。

  “胡姑娘不必自轻,这两个字岂止是对你来说太深了,便是对我,对曹将军,对天子陛下亦是一样高深,而对于能够领会其中真谛的人来说,则必定受益匪浅。”

  吴良笑着说道,故意将“天下”说的玄之又玄,仿佛武林中的至高秘籍一般,也算是最后一次给巫女呼心中种草,给她增加一些动力。

  “多谢吴太史,我会尽力去领会其中的真谛。”

  巫女呼看着吴良说道,此时目光就好像在向吴良做出保证。

  话至此处。

  “公子,韦将你要的东西取来了。”

  客堂之外传来了典韦的声音。

  在一起相处的久了,典韦对吴良的行事风格亦是越来越了解,因此当吴良与某个女子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退出去在外面侯着,就算有事需要禀报,亦会先在外面打上一声招呼,得到吴良的许可后再走进来,免得撞上不该看的画面。

  “拿进来吧。”

  吴良回了一声。

  “诺。”

  典韦随即带这两名瓬人军兵士进入客堂,两名兵士共同抬着一个木箱,那木箱中装的正是由吴良与于吉共同篡改过的“太平道”教义,全部以简牍的形式呈现。

  “都在这里面了。”

  吴良笑了笑,说道,“你一个人应该不好携带,稍后我派几个人送去你的住处。”

  “再谢吴太史。”

  巫女呼再次欠身,施礼说道,“我与倭国使团来到天朝已有近一年的功夫,如今此行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也是时候返回倭国了,可否请吴太史尽快安排我与奇力童大夫面圣,当面向天子陛下辞行,如此才符合礼仪。”

  “恐怕不只是辞行那么简单吧?”

  吴良虚着眼睛道。

  “!”

  眼见吴良显然已经识破了她与奇力童的想法,巫女呼俏脸一红,当即低下头避开吴良的目光,尴尬道,“吴太史……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我倒不是明知故问,只是想提醒你,如今大汉亦处于战乱之中,不会、也没有理由为你们提供返程的物资,另外,你们此行带来的贡献也并未送到天子陛下面前,小鱼干都被你们自己吃了,人牲也要么死了要么跑了,你们最好不要想太多。”

  吴良正色说道。

  “我明白……”

  巫女呼轻声应道。

  “既然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也免开尊口,稍后我会向天子陛下与曹将军为你们申请一些最基本的物资助你们返程,其余的不管你们是自己想办法还是节衣缩食,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吴良又道,“不过天子陛下教你们带回的诏书上,却要将我国的还礼写得丰富一些,这也是对你们空手而来的对等回敬,至于你们回去如何向你国女王交代,那便是你们自己的事了,知道了么?不过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倒可以给你支个招,你与奇力童大可以说在海上遭遇了风浪,我国的还礼都在风浪中沉入了大海,想来你国女王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来。”

  “?”

  巫女呼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吴良,这不是欺上瞒下么?

  两国外交还可以这样玩的么?

  不过巫女呼也明白是他们失礼在先,来到大汉国土其实并未第一时间前来朝拜,而是在没有申报的情况下在沿海一带搜寻了许久,直到弹尽粮绝快要全部饿死的时候才跑来向大汉朝廷求助。

  此事若是追究起来,已经可以将她与奇力童永远留在大汉了。

  更不要说这段时间奇力童等人在陈留白吃白喝,而她也跟着吴良取得了不小的成果,这简直就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因此现在大汉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不算过分,更不要说只是虚报还礼。

  只是看着吴良此刻那张逐渐浮现出无耻味道的面目。

  巫女呼心中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此人真是一个活宝,前一刻他还是秉公正直的吴太史,亦是倭国百姓与她的恩人,在她的心目中吴良的地位已经可以与徐福比肩。

  可这一刻,他便已经恢复了无耻的秉性,哪怕在两国之间的还礼上都要耍这种花招,自己一点亏不肯吃,也绝不教大汉吃一丁点亏。

  最重要的是,他还在教一个外国使者如何欺上瞒下……

  拥有这样一个臣子,真乃大汉之福,百姓之福啊!

  “有什么问题么?”

  吴良则迎着巫女呼的目光,理所当然的问道。

  “我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吴太史的意思办吧?”

  巫女呼苦笑着反问。

  “你知道就好。”

  吴良微微颔首。

  “那么我可否回去与奇力童大夫商议一下,提前向吴太史提供一份我们此次返回倭国所需的基本物资清单,否则若是缺少了某些至关重要的物资,我们出海只怕便与寻死无异了。”

  巫女呼讨价还价道。

  “请便。”

  吴良笑道,“不过你与奇力童最好经过深思熟虑再提出这份清单,否则可能连我这关都过不了,自然也到不了陛下面前……另外,这些物资也不能白给,你们得代表倭国立下字据,待倭国局势稳定之后便需年年派使者前来觐见,并依据我国正式诏书上所写的还礼数目进行偿还,若是一次还不起,分多次偿还也是可以的。”

  “???”

  听到这里,巫女呼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丝愠色。

  这哪里还是外交范畴的礼尚往来,而是趁人之危,是赤果果的敲诈吧?

  “当然,并不勉强。”

  吴良又笑着说道,“不过我估摸着过了这么久,你们来时乘坐的船只早已没了,你与奇力童如果不接受我国的条件,也可以选择游回倭国。”

  “你!”

  这次巫女呼沉不住气,美眸怒视着吴良,贝齿咬的咯咯作响,此前心中产生的好感更是荡然无存。

  ……

  第二日,奇力童与巫女呼便在吴良的安排下见到了献帝。

  场面上的礼节自然不必赘述,无非就是一些假大空的内容。

  至于倭国使团返程所需的物资,自然也不是献帝给的,献帝现在一穷二白寄人篱下,哪里有什么能够送给他们的,还是得靠东道主曹老板。

  曹老板显然要比吴良大方许多,格局也要更大。

  见到奇力童与巫女呼在极为克制的情况下列出的物资清单后,当场大手一挥,将这些物资提升了一倍,非要在倭国使者面前展现一下大国该有的器量。

  还以献帝的名义赐予当前的邪马台国女王紫绶金印,将其封做了大汉之下的王。

  至于吴良要求二人代表倭国立下偿还字据的事情。

  曹老板看过之后更是捧腹大笑,眼泪都直接笑了出来,不停的拍着吴良的肩膀夸赞他是一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人才”。

  然后。

  曹老板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件事。

  他是要办大事的人,对于这种地缘政治极其敏感,认为倭国虽然远在海外,但却也符合远交近攻的策略,与倭国建立稳固且友好的关系,更有利于青州、徐州的长治久安。

  对此,吴良自然也没有理由劝阻,只能依照曹老板的意思去办。

  于是当巫女呼与奇力童听到曹老板重新安排的赏赐时。

  两人又是一阵意外,喜出望外的意外,跪在殿上一个劲的向献帝道谢,向曹老板道谢,也不停的向吴良投来感激的目光。

  尤其是巫女呼,她与献帝和曹老板并没有太多的交际,因此只能认为事情能够如此发展,八成是吴良念及“旧情”,私下游说的结果。

  不过。

  还礼的诏书依旧要虚报,这是吴良最后的坚持。

  哪怕曹老板明确表示不用倭国偿还,但能占一点便宜就是一点便宜,吴良可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他只认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

  最后的最后。

  这件事还是落到了吴良前些日子刚刚见过的臧霸身上。

  若要返回倭国,琅琊郡便是最为合适的出海地点之一,而臧霸此次前往徐州,正是前往琅琊郡出任相国。

  曹老板虽然可以为倭国使团提供大部分所需的物资,但唯独出海的船只送不了,这东西不可能在陈留打造出来一路运往海岸,如此耗费的人力与物理成本绝对超过了船只本身的百倍千倍,因此最妥善的做法便是直接在海边建造船只,不光是这个时代如此,便是后世的造船厂无论大小,也全都建造于海边或是入海口处。

  而最近臧霸才受到了曹老板的册封与重用,倭国使团只需带上一封曹老板的书信过去,臧霸便会帮助他们建造船只。

  如此倭国使团的事情自此便算是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在曹老板准备开拔南征的前一天,倭国使团也要正式离开陈留踏上归途了。

  送别的事依旧由吴良全权负责。

  为此曹老板还特意派了一支百人组成的护送队伍一路将倭国使团送往琅琊,毕竟此刻倭国使团加上护卫在内,也就只剩下五个活人。

  他们五个人根本就带不走曹老板赏赐的物资,就算勉强可以使用马车拉走,如今兵荒马乱的路上恐怕也难免遭遇贼人与灾民的抢夺,如果没有兵马护送的话,能不能或者到达琅琊郡都还是个未知数。

  ……

  陈留城东门。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就送到这儿了,预祝你们一路顺风。”

  才刚一出城门,还在城门下的时候,吴良便已经将奇力童叫了过来,露出一脸假惺惺的笑意说道。

  怪只怪倭国使团归心似箭,将出发的时间定的太早,而吴良昨晚又与白菁菁、甄宓学了一夜的英语,现在哪有什么心情来送他们,只想着赶紧回去补个回笼觉。

  当然,也不是吴良非要学英语。

  而是这次随曹老板南征,吴良明确表示不会带瓬人军,更不会带白菁菁与甄宓,于是二女便以男子出征之前必须留下些什么的传统轮流来找他学英语。

  他能怎么办?

  他的内心也很绝望啊!

  “吴太史的恩德奇力童不敢忘记,倭国亦会永远记得,吴太史,希望有一天你我还有机会相见。”

  奇力童连忙施了个大礼,极为诚恳的对吴良说道。

  “……”

  而站在奇力童身侧的巫女呼却只是抿着嘴巴低着头,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总之看起来略微有些反常。

  “珍重。”

  吴良懒得理会,拱手还了一礼便打算转身回城。

  “吴太史,请留步!”

  巫女呼略显急促与慌乱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

  第七百八十一章 誓师

  “呼姑娘,还有事么?”

  吴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巫女呼。

  此刻巫女呼已经抬起头来迈步超越了齐力童,一双眸子有些闪烁的望着吴良,却又用故作淡然的语气开口说道,“吴太史,你我一同经历了那些事情,也称得上是友人了吧,因此临别之前,我希望以友人之间的方式与你辞行。”

  “友人的方式?”

  吴良心中疑惑。

  这个时代友人之间辞行虽然不必行正规的揖礼,但通常也是使用简略的揖礼或是拱手礼,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后者更加随意一些。

  当然。

  如果更加熟识,友人之间也会摒弃这些礼数表现的更加随意,比如史书中记载,曹老板若是与谁关系密切,便总喜欢拉起对方的手一同入堂登车,完全不在意这些礼节,而吴良亲眼看到的曹老板亦是如此,至少与他私下见面的基本不讲究礼节,说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也不为过。

  不过那也是同性之间,异性之间嘛……

  这个时代也不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洁的友情,因此正常情况下,除了夫妻亲属之外,异性基本不会产生过多的交际,更不要说不被时代接受的友情了,那绝对是有伤风化的事情。

  就算真有,最多也就行个揖礼或是拱手礼便是,实在没什么好单独提出来的。

  “嗯,友人的方式。”

  巫女呼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颔首。

  “呼姑娘珍重。”

  吴良随即左手压着右手,举手加额,身子微微低了下去,此乃大汉的正规揖礼,即可用于正规场合,亦可用作颇为郑重的友人辞别。

  那只不待吴良低下身时,巫女呼便已经快步走了上来。

  接着在众人惊疑不解的目光之中。

  巫女呼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吴良,将额头轻轻的抵在了吴良的胸口。

  “?!”

  吴良顿时僵在原地。

  这绝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礼数,而是男女私下相处才会做出的私密举动,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举动比后世在公共场合接吻还要更加失礼!

  “???”

  “!!!”

  齐力童与三名倭国使团护卫瞪大了眼睛,这显然也不是倭国现行的礼数。

  曹老板派来的百名随行护卫瞪大了眼睛。

  吴良身后的典韦与瓬人军兵士亦是瞪大了眼睛。

  任何人都不曾想到巫女呼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不过此刻巫女呼的动作却也保持着克制,她虽然保住了吴良,但身子与吴良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真正与吴良发生接触的便只有手臂与额头。

  “吴太史,你也珍重。”

  胸口传来巫女呼略显沉闷的声音,却没有人能够看到她的表情。

  “嗯。”

  吴良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一声。

  也是他脸皮够厚,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恐怕只觉得尴尬难当,可吴良一边答应着,却还一边扫视场内众人,用更未强势的目光逼迫在场这些强势围观的众人不得不下意识的移开目光,就好像应该感到尴尬的是他们一般。

  “若有一天吴太史在大汉待不下去了,可以前去倭国寻我,或许那时倭国已是另外一番景象,而我亦会似吴太史待我一般待吴太史。”

  巫女呼又用更低的声音说道。

  “那我去了岂不是等同于寻死?”

  吴良心中腹诽,却也知道巫女呼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吴良心中更加清楚的是世事难料,他虽然并非没有在天朝待不下去的可能,但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他也绝对不会选择前往倭国隐居,而巫女呼回去之后成了传说中的传奇女王,也断然不可能抛下一切冒险渡海再来天朝,因此这次分别注定便是永别。

  如此想着,吴良笑着说道:“多谢呼姑娘的好意,不过我的本事你也是清楚的,我应该不会有那一天。”

  “但愿如此。”

  巫女呼不置可否的道。

  接着双臂忽然用上一些力气,靠在吴良胸口的额头也抵的更加沉重,就好像要将吴良完完全全的拥入怀中,但却不得不保持克制一般。

  淡淡的香气在吴良鼻腔中萦绕。

  吴良断定巫女呼临行前一定好好洗了个澡,还使用了一些大汉女子常用的香料,甚至吴良还闻到了熏香的味道。

  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已经有精心打扮的嫌疑,等同于后世的化妆。

  “……”

  话至此处,巫女呼靠在吴良胸口不再说话,却也没有立刻放开他,只是那么静静的抱着、抵着,似乎在体会着什么。

  “这……”

  而吴良却有些心猿意马了。

  如同大多数很容易“过度自信”的男生一样,吴良觉得八成应该是自己魅力太大,已经对巫女呼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使得巫女呼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了他,以至于都有点舍不得离开他了。

  于是渣男体质立刻发作,令吴良心脏急跳了两下,接着极为无耻的试探道:“要不……你再多留一夜,明早再走?”

  Emmm……

  虽然明天曹老板便要誓师南征,但两者并不冲突,最多到时候不能亲自来送倭国使团。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有瓬人军可以代他前来相送,还有曹老板特意派来的护送人马,送别的人也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重要的是。

  如果能教巫女呼走的没有遗憾,吴良并不介意做出一些肉体上的牺牲,尽管这两天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

  闻言巫女呼身子一颤,却也立刻放开吴良,接着抬起头来看向吴良,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抹冷漠:“吴太史,你可以回去了,珍重!”

  说完也不待吴良还礼,巫女呼已经转身快步回到了齐力童身边,头也不回的对依旧有些尴尬的齐力童道:“齐力童大夫,我们走吧。”

  “哦哦,吴太史见谅。”

  齐力童又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最后只得笑着对吴良施了一礼,说了一声“吴太史珍重”,这才一路小跑着向已经走远的巫女呼追去。

  ……

  回到府上,吴良立马去补回笼觉。

  而与他相比,吴府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则都显得异常忙碌,大伙都在为吴良的这次出征做最后的准备。

  因为他已经明确表示,这次出征他只会带杨万里与二十名瓬人军兵士担任护卫,典韦与一众瓬人军骨干则全部留在陈留好好的放个假。

  典韦自然是最不情愿的。

  为此他已经向吴良请命了好几次,却全都被吴良无情拒绝。

  甚至典韦还想过要不要趁着夜色给杨万里来上一记闷棍,然后再掰断他一条腿,如此杨万里便无法随吴良出征,吴良自然也只能收回成命带上他。

  但典韦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下不去手,而是因为吴良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特意警告他即使杨万里出了意外这次也绝不会带他出征,理由则是吴良这两天又莫名起乩提前看到了一些东西,其中的细节不便明说,但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至于其他的瓬人军骨干就很好解释了。

  军有军规,出征在外肯定不能携带女眷,老者稚童自然也不例外……这些规矩便已经可以将其他的瓬人军骨干排除在外。

  就这样。

  除了杨万里之外,吴府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准备,就算这次无法跟在吴良身边一同出生入死,亦希望能够为吴良做好充足的准备,这样也是一种陪伴。

  如此吴良一个回笼觉睡到晌午,睁开眼时才发现甄宓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此刻正睁着一双大眼睛与他面对面相视。

  见吴良睁开眼睛,甄宓嫣然一笑,立马轻启朱唇送上一道送命题:“听闻清早君子送走倭国使团的时候,巫女呼竟不顾名节当众抱住了君子,看来这倭国女子也对君子产生了情谊,只是不知君子那时又作何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就算她真对我有什么想法,我家中皆是万中无一的娇妻美妾,注定便是她想而不得的男人。”

  吴良正色说道。

  “既然如此,君子为何还邀请她再留一夜?”

  甄宓又眨着眼睛问道。

  “谁说的?典韦?不可能,典韦不是那种喜欢嚼舌头的人!”

  吴良微微蹙眉,沉吟着道,“杨万里?也不会,杨万里也是有分寸的人,这种事情他绝不敢乱说……”

  当时吴良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立于他旁边的典韦与杨万里可以听到,其余的人根本就没有可能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

  但吴良绝对信任二人,否则他们便不可能成为瓬人军骨干。

  “不用猜了,君子应该知道妾身的本事,妾身若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需要借助他人之口。”

  甄宓又是笑道。

  “……”

  吴良沉默,接着忽然一个翻身将甄宓压在身下,反客为主面露怒色道,“好啊,你居然敢跟踪窃听我,这可是不可饶恕的重罪,看本将军如何惩罚于你!”

  “君子……还行吗?”

  甄宓娇笑着却又屑睨道。

  “把那个‘吗’字给我去掉,本将军什么时候不行,妖精受死!”

  吴良抬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拍在了甄宓的挺翘之处。

  ……

  次日。

  恢弘的鼓声一大早便响彻陈留城上空。

  南门之外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黑压压的兵马,兵马被分成了许多个方阵,其中大部分兵阵中竖立的都是曹老板的“曺”字旗,剩下的便有些杂乱,不过皆是带兵从属于曹老板的将领,亦是曹老板十分重视的人马。

  根据曹老板昨日特意给吴良瞧过的报册,这次南征曹老板一共调集了五万兵马。

  这自然不是曹老板现在的全部实力,却也绝对超过了五成,而这些兵马虽然在袁绍面前还相形见绌,但对付一个张绣却完全是杀鸡用牛刀,亦是能够给张绣目前附庸的刘表带来不小的震慑。

  当然。

  刘表其实也不容小觑,史书记载他打败了交州牧张津之后,便达到了“据地数千里,拥兵十余万”的地步,直接跻身于汉末一线豪强的实力,曹老板收拾一下张绣还行,但若要与刘表全面开战,仍需好好掂量掂量,因为对于曹老板而言,哪怕惨胜亦已经足以令他失去逐鹿中原的机会。

  此刻作为这次誓师大会的主角,曹老板已经登上了南城门,正在对下面的兵士发表慷慨激昂的誓词。

  至于吴良,则并未跟在曹老板身边。

  他正在城下的一个相对比较偏远的甚至都没办法听清楚曹老板正在说些什么的兵阵当中。

  这便是曹老板给他安排的兵马。

  说是五百人,其实是五百零三人,这支军队原本由一个叫做张袭的校尉统领,如今吴良忽然空降,张袭只得委屈一下做了吴良的裨将。

  “张校尉不必紧张,这次明公明确说明我们的军队行走于中军之后,又位于在殿后军队之前,这绝对是最安全的位置,只要明公没有受到威胁,我们只需摇旗呐喊一番军功就混到手了。”

  见张袭总是伸着脖子向城墙上的曹老板张望,却又因听不清曹老板究竟在说些什么而来回踱步, 吴良笑呵呵的对其说道。

  “末将与吴将军不同,末将上战场是为了杀敌陷阵,建功立业。”

  张袭心中本就有些不满,尤其再见到吴良如此吊儿郎当的态度,心中更是颇为不忿,当即回身指了指后面的五百零三名兵士,语气生硬的回怼道,“这些兄弟们也是,若只是站在中军之后摇旗呐喊,倒不如将我们遣散回家算了,还上哪门子战场。”

  吴良来之前,张袭便私下打听过他的事情。

  不过限于官职不高,张袭自然打听到的信息也不细致,只知吴良原本是个逃兵,后来不知怎的成了一个叫做瓬人军的工匠军的统领,接着又莫名其妙受到了曹老板的青睐,非要将他招做女婿,为此还在献帝那里给他讨了个太史令……

  至于军功嘛,完全没有。

  在军队中,军功战功便是说服力。

  而似吴良这种即是逃兵,又以一种并非依靠军功战功扶摇直上的文官,便是最不受待见的一类人,不只是张袭瞧不上他,就连下面的那些兵士也不会拿正眼看他。

  哪怕他是曹老板的准女婿,也不会受到礼遇与敬意,最多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就完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 请君入瓮?

  “张校尉的看法略有偏颇,我私以为并非只有杀敌陷阵才能建功立业,有时动一动头脑,做对了一些选择,亦可不费一兵一卒便扭转乾坤,建功立业同样不在话下。”

  吴良笑呵呵的说道。

  他怎会听不出张袭言语中的轻视?

  只不过此刻他正有些百无聊赖,再加上之后行军还要时常接触,因此也并未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反倒觉得手下裨将是这样的直肠子是件好事,至少有什么想法不会藏着掖着,而自己之后耍起手段来也更容易加以利用。

  “末将可没有吴将军的本事。”

  张袭随即冷笑了一声,又正色说道,“吴将军既是明公指派而来,末将自然不敢说些什么,不过也请吴将军少做些纸上谈兵的事,倘若日后发生战事,吴将军只管在军帐中坐着便是,末将自会率人将来犯之敌斩于马下,胜了最大的功劳还是吴将军的,败了末将自会领下罪责,一切与吴将军无干,如何?”

  张袭认为自己说的十分含蓄,不过明眼人怎会听不出来,他这是完完全全将吴良当做了空降下来捞军功的混子,因此他也并不指望吴良能够做些什么,只希望一旦发生战事,吴良能够老老实实的坐到一边,不要胡乱指挥便是。

  “嘿!你怎么说话呢?”

  吴良还没有回应,杨万里便率先听不下去了,当即走上前来瞪着张袭喝道,“吴将军也是你有资格轻视的?飞将吕布是谁你应该听说过吧?此人便是由吴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亲手生擒,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完杨万里又看向了张袭身后那些看起来语气沆瀣一气的将士,又啐了一口骂道:“看什么看?吴将军只是懒得与你们计较罢了,难道还镇不住你们么?说出来不怕吓找你们,若是在战场上相见,你们最好祈祷不是吴将军的敌人,否则就凭你们这么点人,不消一刻便可被我们瓬人军赶尽杀绝,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你吓唬谁哩,瓬人军不过是支玩泥巴的工匠军,还不消一刻便可将我们赶尽杀绝,真当我们是被唬大的么?”

  话音落下,立刻有人大声提出了质疑,颇有那么点起哄的意思。

  “哈哈哈……”

  “不要只说大话,我们就在这里,不如你把瓬人军带来试试?”

  “只怕才刚听说要上战场,这些工匠便已经吓的尿裤子了!”

  “哈哈哈哈哈,来嘛……”

  一时间张袭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哄笑起来,嘲讽与挑衅的语言不绝于耳。

  “你们!”

  杨万里跟随吴良总是无往不利,脾气自然也是见涨,眼见这些家伙没大没小不知死活,当即头脑发热差点亮出兵器。

  “杨万里。”

  吴良一抬手拦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话,接着才看向张袭与那些兵士,又是笑呵呵的道,“看得出来张校尉与诸位将士都是战场上见过血的真汉子,有些血性与火气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我相信大伙,一旦上了战场每一个人都必定会抛下所有成见,一切以同袍之谊为重。”

  说完吴良又看向张袭,施了一礼笑道:“张校尉,我亦十分看好你领兵的本事,此行便请张校尉多多费心了,有劳。”

  “这……”

  吴良的态度如此和善,倒搞的直肠子张袭有些不会了,如此愣了一下才迟疑着换了个军礼道,“吴将军言重了,某将自会尽心尽力。”

  “再拜诸位将士,吴某的身家性命便全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若这次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班师回朝之际,吴某必定设下宴席款待诸位、再备下厚礼以示感谢。”

  吴良回身又立刻颇为正式的向在场的将士们施了一礼。

  “……”

  那些将士亦是被吴良搞得有些不会,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之间面面相觑,现场鸦雀无声。

  “还愣着做什么?教吴太史以为咱们不同礼数?”

  张袭回身喝了一声。

  “多谢吴太史……”

  那些将士这才反应过来,一起向吴良施军礼。

  哪怕此刻他们的思想不太一致,但向吴良施礼与感谢时却还十分整齐,完全是一种不约而同的状态。

  再加上此前吴良便曾观察过这支军队配备的装备。

  虽然他们的装备并未达到精良与齐全的程度,但在曹营之中也算得上是中等略微靠上的水平,战斗力自然也不会太弱。

  所以曹老板绝不是随随便便给了吴良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如此装备水平的部队最起码也得算在曹老板的嫡系之中,只不过可能因为规模不大,张袭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更从未出现在史书中的人物,此前并未进入吴良的视线罢了。

  “不必多礼,诸位自便吧。”

  吴良对众人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便带着杨万里与二十名瓬人军兵士走到了一边,哪怕根本听不清楚亦是做出了一副认真听曹老板发表誓词檄文的的样子。

  此刻杨万里才面露惭愧之色,轻声对吴良赔罪道:“公子,我知道方才有些冲动了,实在不该说那些话,不过也是他们太过目中无人,我实在压不住火气……”

  “无妨。”

  吴良无所谓的侧目笑道,“你又没有说错什么,只是与咱们平时低调的行事风格不太相符罢了,因此下次还是不要这么实诚,免得被人摸清了咱们的底。”

  “公子所言极是。”

  杨万里连连点头称是,又道,“不过公子方才那招以退为进属实厉害,仅是三言两语便令他们难以再敌视咱们,末将学到了。”

  “不过只是暂时没有令矛盾升级而已,接下来他们依旧与咱们泾渭分明,最近若无必要你与咱们的人也尽量减少与他们接触,免得再起类似的冲突,知道了么?”

  吴良正色说道。

  “诺。”

  杨万里应道。

  吴良本来就没有任何领兵的想法,这次完全是曹老板赶鸭子上架,因此这次出来之前,吴良便已经打好了当个“安静的混子”的打算。

  总之军事方面的事情,他肯定是能混就混,能远离就远离。

  因此张袭与这队兵马想干什么,吴良亦是没有丝毫兴趣,他只希望出征的日子里能过得舒服一些。

  而现在唯一能令牵动吴良的事情,也就只有历史上的宛城之战了。

  典韦留在陈留肯定不会有事,可曹老板、曹昂与曹禀等人却正在一步一步走向险境,历史的车轮随时可能将他们碾碎。

  ……

  另外一边。

  张袭与麾下兵士亦是开始小声议论。

  “将军,这个姓吴的倒是个识时务的人,若非他及时好言好语,咱们又怎能容忍那个姓杨的那般贬低。”

  一名将领颇为自得的对张袭说道。

  “正是如此。”

  又一人上前笑道,“如今我越发怀疑那个姓杨所说的话了,飞将吕布何许人也,如何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其生擒,就算确有此事,那也必定是瞎猫碰了个死田鼠,捡了现成的便宜罢了。”

  “……”

  然而张袭此刻却依旧蹙着眉头,望着不远处吴良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不论如何,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今后我与这姓吴的交涉时你们万不可再随意插话,更不得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出言挑衅,明白了么?”

  “这又是为何?”

  “将军何必怕他?”

  “就是,他虽受明公青睐身处高位,但冲锋陷阵却还需依仗咱们,他又能奈我们何?”

  众将士皆是颇为不屑的说道。

  “你们还是看轻了这世道,如此能屈能伸又身处高位的人,若是个君子那还好说,若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便杀人不见血。”

  张袭神色凝重的道。

  “!”

  众将士闻言皆是面色一滞。

  这种事他们就算不曾遇到过,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吴良那种身份的人,真心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在曹老板决策的时候吹吹耳边风,便有可能将他们这五百多人送入十死无生的绝境,而这只是无数种方法中最简单的一种操作罢了。

  “还是那句话,不要与此人针锋相对,该给的脸面要给他,该有的礼数要敬上,做好了吃食也要第一个给他送过去。”

  张袭接着又道,“总之,不管他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明面上他都是我们的统领,必须享有统领的待遇,唯有作战迎敌时,我们才可另当别论,明白了么?”

  ……

  半个时辰后。

  传令兵骑着快马依次前来各营通知开拔。

  瓬人军与张绣所部走在了一起,而这次瓬人军随行便只有三辆马车,一辆有轿箱用来坐人,不过没有了女眷与老幼,吴良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坐马车,于是便当做运输伤员的备用。

  其余两辆马车则全部是提前准备好的瓬人军的备用装备,至于粮饷亦是不用瓬人军自己准备,曹老板有专门的粮草军负责。

  于是一路相安无事。

  曹老板也并未下令急行军,如此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大军才终于抵达南阳郡边缘的昆阳(后世平顶山一带),再往前走便是几十里张绣掌控的地区。

  不过此刻据吴良对历史的了解,张绣现在肯定早已将兵力收缩到了宛城、欀县一带。

  “张绣应该很快就要派人送上降书了吧?”

  吴良心中如此想着。

  历史上曹老板这次南征,便是还没到地方张绣便已经率众投降,然后曹老板才精虫上脑疏忽大意,遭受了一次难以承受的重击。

  不过史书记载,张绣应该是在曹老板大军抵达淯水一带时才投降。

  而昆阳距离淯水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想着这些。

  吴良忽然又在想,有没有可能张绣的背刺其实与婶婶邹夫人无关,而投降与背刺本身就是同一个针对曹老板连环计,并非偶发事件?

  毕竟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曹老板纳了邹夫人,未必便没有与张绣亲上加亲的联姻想法,这对张绣来说也未必便是坏事……而曹老板本身在历史上纳妾就不少,并且向来对妾室的亲属、子嗣都视如己出,至少表面工作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说到计划。

  吴良又想起了毒士贾诩,此时贾诩便是张绣的智囊,尤其经历过曹老板的两次南征之后,张绣更是对贾诩言听计从,贾诩说往东,张绣便绝不会往西。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

  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曹营——张绣派使者前来送上降书了!

  降书上说,张绣听闻曹老板大军压境,心知自己的力量断然无法抵挡,于是不得不派人向刘表求援。

  哪知刘表竟拒绝出兵相助,于是张绣一气之下决定与刘表划清界限,向曹老板投降。

  与此同时。

  一同向曹老板投降的还有雉县、叶县、堵阳、舞阴、博望等七个县的县令。

  “杨万里,把地图取来给我瞧瞧。”

  吴良当即对杨万里说道。

  “诺。”

  杨万里不多时便将一张羊皮地图铺在了吴良面前。

  吴良立刻看向羊皮地图上标出的南阳郡各县各城,而后从里面找出了这些个投降的县城位置,一一进行比对。

  很快吴良便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这七个县城全都位于曹军前往宛城的必经之路上,若这七个县城拒守不出,曹老板想要一个城一个城的拔除,亦是需要费上一些力气。

  “这……”

  吴良随即蹙起了眉头,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以前在史书上观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不曾多想,但现在掌握了这些实际情况再去看待这件事,怎么竟有一种张绣现在就在“请君入瓮”的感觉。

  难道自己的猜测对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张绣、贾诩设下的毒计,他们其实是想对曹老板实施斩首行动的,可惜曹老板命太大,虽然赔上了曹昂、曹禀与典韦的性命,自己却活着逃了出去……

  而若是张绣、贾诩的计划成功。

  曹老板一旦身死,曹营必定群龙无首,张绣、贾诩趁乱一路北上收拢曹老板残部,便有机会一举取代曹老板,继而从一个只能依附旁人的小军阀,摇身一变成为同时掌控中原与献帝的大佬!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历史上郭嘉是否参与了南征并无记载,但这次郭嘉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同来了,这个计划就算蒙蔽了曹老板,那么能骗得过鬼才郭嘉么?

  第七百八十三章 十胜十败论

  这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一时半会还不好验证,总不能跑到郭嘉哪里当面询问吧?

  甚至就是旁敲侧击都有些问题,毕竟郭嘉能够成为名留青史的“鬼才”,便绝对不是头脑简单的普通人,擅自跑去试探他的话……吴良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蠢人,但亦认为这么做无异于班门弄斧。

  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若是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利益,没有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候,吴良还是更愿意做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另外吴良也有自己的私心。

  锦上添花的效果不如雪中送炭。

  如果提前给曹老板做出提醒,曹老板或许会选择相信他不去宛城受降,或许可以提前识破张绣与贾诩的毒计,从而使得历史上损失惨重的“宛城之战”不再发生。

  但如此一来,便没有办法直观的体现出吴良的重要性。

  而若是吴良能够在山雨欲来的时候忽然出现力挽狂澜,那给人的感觉肯定就截然不同了,对于曹老板而言,吴良便是救命恩人,自然也会对他更加倚重。

  其实在这次南征之前,吴良早已放弃了立功的想法,倒不是担心功高盖主,像他这种不参与军事、干的还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功高盖主的情况。

  他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毕竟做了曹老板的女婿,吴良在曹营中的地位便已经稳了。

  但现在。

  吴良忽然觉得他还是应该进一步增加自己在曹老板心中的份量,因为他暂时还没看透曹老板这次定要带他南征的目的何在,为了防止曹老板继续强迫他去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甚至可能是自己断然无法接受的事情,吴良认为有必要继续增加自己在曹老板面前的话语权。

  毕竟。

  现在的曹老板已经不再需要瓬人军提供粮饷了,而吴良那所谓立志撰写的史书,对于曹老板而言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意义。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曹老板会不会变心。

  “公子,现在的问题很大么?”

  见吴良的神色逐渐复杂起来,杨万里难免有些担心的问道。

  “哦,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吴良终于回过神来,随后将那地图一卷递给了杨万里,笑着说道,“你最近几天时常去中军转转,打听一下明公那边的决策,再顺便观察了一下郭嘉,这个人此前从未上过战场,这次也是头一回跟随明公出征,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现。”

  “诺。”

  杨万里拱手应道。

  “对了,这次咱们的‘含沙射影’带了多少?”

  吴良沉吟了片刻,又问。

  “黑火药”肯定是没带的,那东西吴良既然跟曹老板说过没有了,便绝对不会令其再次出现在曹老板面前,甚至不到非常时刻,都不会出现在中原。

  “一共五十七个,这还是孙业与百里香听闻公子要出征,连续忙活了好几天赶制了一批才凑出来的数目,是不是不够?”

  杨万里总觉的吴良方才的神色不简单,依旧有些担忧的问道。

  “足够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吴良微微颔首,笑道,“明公这次出征可是带了三万兵马,那张绣算上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就几千兵马,如此巨大的优势,我们站在一旁摇旗呐喊都嫌多余,哪里需要亲自上阵,而且张绣现在不是已经派人送来降书了么?只要明公接受了他的投降,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连仗都没得打。”

  “公子说的是,是末将杞人忧天了。”

  杨万里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多嘴问道,“可是公子方才为何眉头紧锁,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

  “我只是在为一件事发愁:此战如此顺利的话,我还怎么捞功?”

  吴良咧嘴笑道。

  “……”

  杨万里顿时一愣,沉默了片刻才请命道,“此事非同小可,末将这一介匹夫也无法为公子出谋划策,不如末将先去中军转转,或许能够为公子带回些有用的消息。”

  ……

  很快杨万里就带回了消息。

  曹老板欣然接受了张绣与那七个县送来的降书,并款待了前来送信的使者,如今这些使者已经全数返回给张绣与那些县令通报消息去了。

  如今全军精神振奋,曹老板亦是意气风发,正命麾下谋士与将领制定受降计划。

  待计划制定完成,曹老板便要率军继续前进,直奔张绣镇守的欀县、宛城,只要将这两座城池握在手中,南阳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关于郭嘉。

  杨万里带回来的消息则令吴良十分意外。

  南征至今还不够一个礼拜的时间,郭嘉居然已经从“红人”变成了受到其他谋士与将领共同排挤的边缘人物。

  甚至现在曹老板开会的时候,郭嘉连开口的机会都很少,而且一旦开口便一定会受到其他谋士与将领的反驳,全然是一副曹营公敌的处境。

  而曹老板看在眼中,也并非出言制止。

  这在其他的谋士与将领眼中便是默许,于是自然更加毫无顾忌的攻讦排挤于他,以至于就连今日曹老板与那些谋士和将领制定受降计划时,郭嘉更是直接称病在营帐中躺了一整天,根本就没有参与,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怎会如此?”

  吴良有些迷了。

  史书记载曹老板与郭嘉应该是一见如故,仅是聊了一次便互相认可,紧接着郭嘉便被曹老板封做了军师祭酒。

  军师祭酒这个职位可不低,放在后世便是总参谋长,妥妥的首席谋士。

  曹老板既然如此器重郭嘉,又怎会在南征的过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尤其是曹老板那暧昧的态度。

  他既然如此重用郭嘉,便应该排除众意给郭嘉机会,从而证明自己的眼光吧,为何却能够对那些谋士与将领的攻讦排挤视而不见呢?

  吴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与曹老板的身份互换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此一想,他倒想到了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

  或许正是因为目前处于征战期间,曹老板才会是这样的反应,因为曹老板打仗绝对不可能只靠郭嘉一人,真正执行军令的还是麾下的那些谋士与将领,尤其是那些领兵上阵的将领,他们直接决定了曹老板一拳出去是否能够打在正确的位置,又是否能够打出足够的力道。

  因此在这件事上,曹老板必须一碗水端平,起码不能教其他的那些谋士与将领觉得他一味偏袒郭嘉,更不能不顾及这些人的感受,否则若是这些人因此心生不满,可是随时会出乱子的……

  至于郭嘉嘛。

  曹老板不能说话,便只能靠他自己。

  他初来乍到,仅靠曹老板的器重是绝对走不长的,必须做出一些能够将这些人全部压住的丰功伟绩,才能够真正确立自己在曹营中的地位,否则这样的排挤变永远不会断绝,而曹老板的器重也会在他的碌碌无为中渐渐耗尽。

  这或许便是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

  想着这些,吴良忽然联想到了自己。

  他当初在庆功宴上接受曹老板的表彰时,曹老板亦是一幅事不关己的状态,全然靠他自己在庆功宴上自由发挥,能不能压得住那些谋士与将领,全靠他自己的本事。

  好在吴良作为一个穿越者,在某些方面拥有着绝对的优势,再加上他脸皮子又足够厚,无耻起来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稍微发挥一下便抢走了庆功宴上的全部风头,令挑衅者心有不甘也只能拜了下风。

  除此之外,吴良平时不参与军事政事,基本不会与这些个谋士将领打交道。

  这也令吴良省却了许多与他们打口水仗的功夫,否则郭嘉在曹老板的军事会议上经历的事情,吴良肯定也会时常经历,光是勾心斗角便能够令他心神俱疲。

  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郭嘉显然已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吴良相信郭嘉绝对能够挺过去,否则他便不可能成为那个名留青史的“鬼才”,只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吴良又想起了史书中的另外一段记载——便是郭嘉那着名的“十胜十败论”。

  而“十胜十败论”出现的历史背景,则是曹老板南征张绣刚刚经历了宛城之败、袁绍写信羞辱之际。

  在这之前曹老板可谓意气风发,而在这之后,尤其看到袁绍的羞辱书信之后,处于丧子之痛之中的曹老板终于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认为这样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与袁绍抗衡。

  与此同时。

  曹营上下亦是一片悲观情绪,士气下降到了极点,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就在这个时候,郭嘉向曹老板提出了“十胜十败论”。

  关于“十胜十败论”的具体内容便不赘述了,吴良想起的其实是在这之后的记载,因为在这之前,郭嘉虽然直接被曹老板拜了军师祭酒,但却并未有两者之间的互动记载,而在“十胜十败论”之后,曹老板几乎任何一次战事都一定会请教郭嘉的意见,并且过程都被史书极为详尽的记载了下来。

  因此吴良有理由猜测。

  郭嘉可能是在宛城之战之后,才真正坐稳了“军师祭酒”一职,真正成为了曹营智囊团中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若是如此,这便是一场政治斗争。

  “宛城之战”便是这场政治斗争的角力场,郭嘉也正需要曹老板的这场惨败,才能够彻底压下曹营之中的那些老牌谋士与将领……只是这代价对于曹老板而言的确太重,他可能不在乎典韦、也可能不在乎曹禀,但长子曹昂却绝对不可能不在乎!

  这样的话,鬼才郭嘉参与了这次南征,宛城之战却还是败得如此惨烈似乎也可以解释通了。

  这极有可能也是郭嘉的计划的一部分!

  他虽不是宛城之战的谋划者,但却可以对其中的凶险视而不见,更可以不去提醒曹老板,只为帮助自己赢得这场政治斗争。

  毕竟纵横家的人,从来便只在乎这场“游戏”的胜负,只享受运筹帷幄的快乐,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就连自己都在可以牺牲的范畴之内。

  ……

  第二日,传令兵便传来了曹老板最新的命令——半个时辰后开拔,目标宛城!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吴良叹了口气,回身对杨万里道,“杨万里,去通知张袭整装,半个时辰后开拔,跟随大军开赴宛城。”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便要去传令。

  “还有,教张袭得了空来见我,我有事与他相商。”

  临了吴良又补了一句。

  如此待营帐与锅灶全部收拢完毕,队伍已经整合起来随时可以出发的时候,张袭才不紧不慢的来到了吴良面前,施礼道:“吴将军,你唤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张校尉,你听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么?”

  吴良揉着右眼问道。

  “末将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张袭正色答道。

  “没听过也不打紧,我只是想告诉你,方才收到明公决意率大军开赴宛城的命令之后,我这右眼便跳个不停,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吴良煞有介事的道。

  “吴将军的意思是张绣投降可能有诈?”

  张袭蹙眉,明显不太相信的样子。

  “不瞒张校尉,我家乃是一脉相传的乩童世家,别的不说,对于这种即将来临的凶兆却是极为敏感。”

  吴良又故意不停的眨着右眼道,“如今我这右眼跳成这般模样,只怕此事非同小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张校尉需提前做好准备,能否建功立业就看这次了。”

  “……”

  张袭却又撇了下嘴,并未作答,因为吴良那眨眼的动作实在太假,难以取信于人。

  “你不信我?”

  吴良屑睨道。

  “末将不敢。”

  张袭敷衍道。

  “你就是不信我。”

  吴良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是我能够证明宛城有变,你便要带领麾下兵士无条件配合我的行动,届时化解了这场危机,你与麾下将领亦是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明公必定大加封赏,怎样都不吃亏。”

  第七百八十四章 意外

  “那若是吴将军错了呢?”

  张袭听了吴良这番话已经准备答应下来,毕竟这个赌约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但转念一年既然是赌约便该有个输赢,于是又不置可否的反问道。

  “若我错了,自此军中决策全由张校尉说了算,我绝不再多说半个字,除此之外,时候我还会在明公面前为张校尉美言,保证张校尉官升一级,如何?”

  吴良正色说道。

  “吴将军此话当真?”

  张袭哪怕故作矜持,此刻亦是控制不住面露喜色,连忙确认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我有违此言,便如同此箸!”

  说着话吴良随手拿起一根竹快,“卡察”一声将其折断扔在了地上。

  “好!既然如此,末将便信吴将军一回!”

  张袭点头应道,“自今日起直至离开宛城之前,末将与麾下将士任由吴将军调遣,吴将军有什么需要末将配合尽管言语便是。”

  吴良的这个所谓赌约,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双赢”,他赢两次的“双赢”。

  倘若宛城有变,他便可以成为力挽狂澜的人,那功劳自然不在话下。

  倘若宛城无变,他也可以升官,毕竟吴良作为曹老板的准女婿,只要愿意为他在曹老板面前美言,使他官升一级想来也不是难事。

  总之不论如何,张袭都绝对稳赚不赔。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就有劳张校尉了,自今日起请张校尉督促麾下将士严阵以待,尤其是到了宛城之后,更加不能大意,必须保证随时可以行动。”

  吴良嘱咐道。

  “请吴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末将身上。”

  张袭应了一声,便喜滋滋的前去执行开拔事宜。

  望着此人的背影,杨万里心中却有些不太理解,忍不住凑到吴良身边问道:“公子,你为何会与他立下这么一个赌约,这赌约看起来似乎只对他有利,对我们却没有丝毫好处啊?”

  “怎么没有好处?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这便是最大的好处。”

  吴良笑道。

  他身边的瓬人军兵士还是太少了,区区二十人也就堪堪只够执行护卫事宜,根本分不出人手去干别的事情,更加不要说去干一些大事。

  因此如何快速笼络张袭便成了一件十分关键的事情。

  吴良懒得与他打感情牌,也没有耐心用自己的魅力与能力去慢慢令他折服,这种情况下,这赌约自然也就成了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使得吴良手下的这支军队立刻变得顺手了起来。

  “可是公子,你真的又起了乩,确定此去宛城真的会出现变故么?”

  杨万里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却又问起了另外一个更加更要的问题。

  “嗯。”

  吴良微微颔首,笑道,“不过不必放在心上,我心中已有万全之策,到时张绣若敢轻举妄动,我必定能够先发制人。”

  ……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接下来曹老板率领大军长驱直入,仅用了不到两天便已到达宛城,期间并未出现任何意外。

  曹老板命大军驻扎城外,自己则带了部分将领与嫡系部队进入城内,当夜便举办了一场宴会,邀请张绣与其部将一同参与。

  这些细节与史书中的过程几乎一模一样。

  吴良与他麾下的张袭所部也被曹老板一同叫到了城内,不过有资格参与这场宴会的却只有吴良一人,杨万里与张袭都在城内驻地歇息。

  不过问题不大。

  这场宴会既然是曹老板组织,又在别人的地盘,当然早就做好了防卫工作,吴良并不需要杨万里与瓬人军贴身保护。

  席间。

  吴良也终于见到了宛城之战的三个张绣方面的关键人物:张绣、贾诩、还有一个名为胡车儿的偏将。

  张绣年纪不大,大约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模样,长有一张颇为方正的国字脸,身着一身甲胃看起来颇有气势,不过若是脱去甲胃放入人堆中,则属于那种很难引起旁人注意的普通人,外表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贾诩则是一个头发与胡子都已经花白的瘦高老者。

  这时候的人普遍显老,而据吴良所知,贾诩现在其实也就五十岁上下的光景,值得注意的是贾诩那双略微上挑的三角眼……吴良不太懂面相,不过却也知道三角眼不算是什么好面相,倒不是说命不好,而是内在品德与心胸上可能有些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先入为主的原因,提前给这位在后世亦然鼎鼎大名的“毒士”定了性;

  那名为胡车儿的偏将则是三人之中最为显眼的人。

  此人的身高竟与典韦相差无几,体型看起来却比典韦更加壮硕,看起来就像是胖了一号的典韦,光是立在那里便会给人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至于这胡车儿使什么兵器暂时不得而知了,因为曹老板的宴会上不允许携带兵器,除了负责护卫工作的亲卫之外,就连吴良也不能例外,不得不将铜匕首留在了外面。

  据史书记载,胡车儿亦是张绣先降后反的原因之一。

  因为曹老板见到胡车儿之后非常欣赏他的勇武,于是对他区别对待,特意赏赐了一些黄金给他,这其中自然不乏拉拢的意思,此举同样使得张绣疑虑不安,担心曹老板打算利用胡车儿反制他。

  “武举,想不到你麾下竟有如此一员力士!”

  果然,曹老板见到胡车儿之后立刻双眼放光,一边上下打量这个壮汉,一边笑呵呵的对张绣说道。

  “曹将军,此人唤作胡车儿,曾是我叔父麾下的得力干将,如今亦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张绣施了一礼,低眉顺眼的为曹老板介绍了一番,至于最后那句话“不可或缺”,自然也是故意说给曹老板听的。

  “嗯。”

  曹老板到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与胡车儿点头事宜之后,便又看向了立于张绣左侧的贾诩,笑着问道,“想来这位便是贾文和贾尚书吧?”

  贾诩曾经在董卓的女婿牛辅帐下任职,后来董卓被刺,牛辅也一起死了,当时王允与吕布清算董卓余党,李傕、郭汜等人心中不安,都打算逃离长安,此时贾诩站了出来献策,劝这些人反攻长安放手一搏。

  李傕、郭汜等人依计行事,果然成功反攻,非但杀了掌权的王允,更是将也吕布打的仅率百余骑落荒而逃。

  也是那时,李傕、郭汜等人便要封贾诩为候。

  贾诩推辞。

  二人又要封贾诩为尚书仆射。

  贾诩再次推辞。

  最后李傕、郭汜不得不遵照贾诩的意愿,将他封做了尚书,“贾尚书”的称呼也是因此而来。

  而在经历过那次的事件之后,李傕、郭汜与其他的董卓旧部对贾诩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们一方面尊敬贾诩,一方面也忌惮贾诩的智谋,哪怕这些人后来出现了许多内部矛盾,时常在长安城内互相攻杀,但依旧很给贾诩面子,并不敢太过造次。

  不过许是贾诩早已看出这些乌合之众难以成事,不久之后他便趁乱辞去官职离开了长安,几次辗转到了同乡张绣这里,自此为他出谋划策。

  “不敢当,见过曹将军。”

  贾诩上前施礼道。

  “如何不敢当,贾尚书的威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如今亲眼相见,气质与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曹老板还礼笑道。

  接着在曹昂与曹纯的陪同下,曹老板又与张绣麾下诸将一一相见。

  不过这次没有了典韦,曹老板这边的气势显然比史书中的记载矮了一截,毕竟据吴良所知,历史上曹老板与张绣等人相见行酒时,每至一人典韦便手持兵器立于身后迫视,使得哪怕到了酒宴结束的时候,张绣等人都不敢抬头仰视。

  不过与之相比,少了这层压迫感,这次宴会的氛围也好了许多。

  如此打过一边招呼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吴良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于是注意力则又飘到了对面的郭嘉那里。

  此刻郭嘉正坐在曹老板右侧的一个桉几之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旁若无人的喝着闷酒,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

  而坐在他附近的曹营谋士将领,也不曾有人与他敬酒,彷佛当他不存在一般。

  “看来杨万里探回来的消息不假,此时的郭嘉果然受到了整个曹营的排挤,若是没有些非常手段,这处境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改变,军师祭酒定然做不长久。”

  吴良心中暗忖。

  而且以他对曹老板的了解,这种时候曹老板是肯定不会出来干涉的,一切只能靠郭嘉自己,若他连这关都撑过不去,自然也难以接过戏志才的担子。

  在这种氛围中。

  宴会很快便过去了一半,曹老板今天心中不错,也是多喝了一杯,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微醺之色。

  此时曹营的人与张绣所部也是略微熟悉了一些,在酒精的作用下说起话来已是不分你我,互相接茬聊着一些不俗不雅的话题。

  吴良借着这个空当端起酒杯来到郭嘉身旁,坐下身来笑呵呵的道:“郭祭酒,我敬你一杯,请。”

  “唔。”

  郭嘉看了他一眼,也并未说多余的话,接着便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将其中酒水灌了下去。

  吴良陪了酒,又笑道:“郭祭酒看起来心情不佳,可是有什么心事?”

  “吴太史多虑了,我在明公身边吃得好睡得好,哪里会有什么心事,只是最近舟车劳顿,有些疲惫了而已。”

  郭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侧目瞟了吴良的酒杯一眼,意思是问他还要不要。

  “有劳了。”

  吴良将酒杯向前推了推,接着又笑着说道,“不只是郭祭酒感觉疲惫,我亦是一样,这便是我不愿参与战事的缘故,这次若非明公要求,我在陈留不知道有多惬意。”

  “吴太史,你觉得那个贾文和如何?”

  郭嘉却又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他?”

  吴良回头望向正在推酒的贾诩,假装湖涂道,“不太清楚,听闻此人很不简单,就连李傕、郭汜那些人都对他颇为敬畏,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是真的,在我看来他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眼光毒辣,行事果决,又善于明哲保身,能够凭一己之力将长安彻底搅乱,再从长安的乱局中全身而退,便可看出他的能耐了。”

  郭嘉虚着眼睛道,语气中不无推崇之意。

  “如此说来,明公如今得了此人,再有郭祭酒共同辅左,岂非天下无人可挡?”

  吴良继续装着湖涂。

  “吴太史真会说话,贾文和的能耐已是天下人有目共睹,而我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如何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郭嘉看向吴良道,“吴太史莫不是故意来糗我的吧?”

  “岂敢。”

  吴良笑道,“郭祭酒应该听人说过我略通玄学,对面相亦是有些涉猎,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早已看出郭祭酒胸怀旷世之才,只是年轻尚轻,尚未得到一个展现能力的机会罢了,因此我十分笃定,只需假以时日,郭祭酒的成就绝不会在贾诩之下。”

  “呵呵呵呵。”

  郭嘉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随后有些自嘲的道,“我现在终于明白吴太史为何能在曹营中获得如此地位了,天下似吴太史这般说话中听的人的确少见,我若有吴太史十一便好了。”

  “我可没有与郭祭酒说笑,更非拣中听的话来说。”

  吴良认真的道,“我还看出,郭祭酒展现能力的机会在这次返回陈留之后便会来临,不信我们拭目以待。”

  “?”

  此话一出,郭嘉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审视着吴良的眼睛开口问道,“除了这些,吴太史还看什么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

  “父亲!你怎么了父亲?!”

  “孟德哥哥!”

  堂内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吴良与郭嘉同时扭头向骚乱之处看去,只见曹老板不知为何竟忽然双目紧闭倒在了曹昂怀中,曹昂与曹纯正一脸焦急的呼唤着他。

  第七百八十五章 束手无策

  一瞬间,原本嘈杂的宴会便变得鸦雀无声。

  “???”

  “!

  !”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忽然陷入昏迷的曹老板,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但更多的还是不明所以。

  吴良亦是连忙放下酒杯快步走到了近前。

  曹纯到了这时候依旧十分警惕,发现有人靠近立刻按住了兵器,但见来者是吴良,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子和兄,明公这是怎么回事?”

  吴良关切的问道。

  “我也说不好,只知一炷香之前孟德哥哥曾与我说过有些头痛,以为是酒吃多了,于是教我命人去煮些茶来醒酒,如今茶也吃过了,却忽然毫无征兆的昏死了过去。”

  曹纯苦着脸对吴良详细说道。

  “头痛?”

  吴良想到了曹老板的头风病。

  不过据吴良所知,这种病在后世也叫作偏头痛,虽然头风病发病的时候十分痛苦,严重者甚至会忍不住用头撞墙来缓解疼痛,但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导致人直接昏死过去才对,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昏死。

  而这种“忽然昏死”的症状,则通常都是由于脑袋里面长出异物,压迫住了神经与血管导致大脑的部分功能忽然宕机所致……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脑瘤”。

  不过“脑瘤”也分良性与恶性。

  吴良自然没有能力确定曹老板的症状是否是脑瘤所致,不过眼下的状况如果真与脑瘤有关的话,那也绝对应该是良性脑瘤。

  因为历史上曹老板一直活到了公元220年,也就是说距今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而患上恶性脑瘤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再活这么长时间,更不要说像曹老板一样在逝世的前一年还能够亲自率军攻打荆州。

  说到脑瘤,那么《三国演义》中杜撰出来的华佗的治疗方桉忽然就合理了起来,因为哪怕后世在治疗良心脑瘤的时候,亦是会采用外科手术切除的治疗方桉。

  不过这个情节毕竟只是杜撰,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根本就无法完成开颅手术。

  真实的历史是华佗给曹老板看过病之后,只告诉他“这病在短期之内很难治好,即便是长期治疗也只能延长寿命”,接着便以家中妻子生病为由回了家,后来曹老板屡次征兆华佗始终寻找借口拒绝出诊,最后曹老板恼羞成怒,命人前去证实华佗只是说谎推脱,于是便将他抓了起来,投入狱中拷问致死。

  正当吴良如此想着的时候。

  “愣着干什么?还不速去将随军的医官找来诊治!”

  曹纯倒还并未因此完全失了方寸,接着又对堂内的一名亲卫大声喝道。

  “诺!”

  一名亲卫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随军的医官其实就是军医,这个职业早在西汉时便已经出现,并且在《汉书》中多有记载,不过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专门培养医疗人员的系统,导致医疗人员十分欠缺,因此随军的医官水平通常都不高,基本上只能配置一些治疗跌打损伤与止血的应急膏药,或是一些治疗常见疾病的常备中药,一旦有人在行军的过程中突发疑难杂症,他们也通常是两眼一抹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难道这个时代就没有医术高超一些的军医么?

  自然是有的,不过这样的上级医师并不随军出征,而是留在大后方的太医院。

  只有军队中出现了一定规模的疾病,又或是军中的重要军官患病,才能够请得动太医院里的上级医师。

  不过据吴良所知,目前曹营之中是没有建立太医院制度的,而汉室朝廷的太医院,也早就在数次迁都与战乱中彻底不见了踪迹,毕竟这个时代医生还属于贱业,平时就无法享有公平公正的待遇,一旦发生动乱,更是没人顾得上他们,自然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了的也早就死了。

  这也正是曹老板得了病还得去外面找华佗的原因,这个时代根本还没人重视军队医疗,哪怕曹老板也不例外。

  不过这种现象也并非没有历史原因,这个时代兵士受伤失血过多便救不回来,伤口感染更是绝症,再加上许多军队打仗的时候为了增加敌人的伤亡,还总是在兵器与箭失上添加“金水”一类容易感染的勐料,像关二爷手臂上中的箭便有这种成分,很多时候普通兵士受了伤便只能等死,因此军医的用处就更小了。

  接着曹村又快步来到张绣面前,拱手说道,“张将军,这一带你比较熟悉,可否请你立刻派人将宛城与周边所有的医师找来帮孟德哥哥诊治。”

  “瞧我这脑子!对对对,我这便出去命人寻找医师!”

  张绣亦是连忙应了下来,不过此刻他身边可没有亲卫,只得快步去到外面安排此事。

  吴良则顺势来到曹昂与曹老板身边,看着双目紧闭的曹老板道:“子脩兄,可否先叫我瞧一瞧?”

  “你也懂医术?”

  曹昂立刻抬头问道。

  “不懂,不过常年在外走动,我倒懂得一些急救的手段。”

  吴良连忙摇了摇头澄清道,“另外若是明公的状况与邪祟相关的话,我或许也能够帮上一些小忙……”

  “快请。”

  不待吴良说完,曹昂便给他让出了一个空档。

  吴良随即伸出手来探了探曹老板的鼻息,呼吸倒还比较平稳。

  接着他又按住了曹老板的手腕,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曹老板的脉搏,脉搏也平稳有力,看起来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这其实在吴良的预料之中。

  历史上曹老板没有死在这里,哪怕张绣反叛都没有死,并且一直活到了二十多年后,那么这次自然不应该有什么来自自身的生命危险。

  “明公的脉搏与呼吸都十分正常,看来并无大碍。”

  吴良沉吟着说道,“而且我也并未感觉到邪祟入体的迹象。”

  “那我父为何忽然昏死?”

  曹昂连忙追问道。

  “这我就说不清楚了,可能需要医术高超的医师前来诊断才能查出原因。”

  吴良无奈的道。

  “……”

  曹昂随即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又蹙眉问道,“有才贤弟,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我父唤醒?”

  曹昂是胸怀大局的人,心知这个时期曹老板忽然昏死将有可能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首先便是对麾下大军士气的影响。

  这个时代主帅便是军队的灵魂,主帅的任何情况都会眼中影响军队的士气,甚至对于迷信的人们来说,这还会被传为不祥之兆,一不小心便会引发可怕的营啸;

  其次则是张绣与南阳诸县、甚至是刘表的态度。

  张绣与南阳诸县县令迫于压力投降,未必便是发自真心,如今曹老板在他们面前昏死,无异于在他们面前示弱,这些人难免会产生一些心理活动。

  而刘表作为盘踞荆州拥有与曹老板一战之力的豪强,这次虽然并未做出任何反应,等于拱手将南阳献了出来,但却也绝对不是甘愿。

  若是这个消息传到刘表那里,他必然也会做出一些反应。

  这两个担心随便发生一种,便有可能为曹营带来极为沉重的打击,若是两种担心一同出现,那对曹营来说必然是灭顶之灾。

  因此曹昂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将曹老板唤醒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我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有用。”

  吴良看到曹昂的表情,便也猜到曹昂心中在想些什么,随之自己也略有些担心,于是正色说道。

  “不论如何,先试过再说!”

  曹昂连忙说道。

  “嗯。”

  吴良当下用拇指指甲掐在了曹老板的人中之上,一边隐隐用力一边对曹昂解释道,“人中乃是人体的重要穴位之一,掐刺此穴具有醒神开窍、解痉通脉的功用,以往瓬人军中有人陷入昏迷,我便使用这种方法将其唤醒,屡试不爽。”

  曹昂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吴良施为。

  可遗憾的是,曹老板并未在吴良的操作之下出现任何反应,就连眉头都不曾在条件发射之下皱一下。

  如此整整掐了一分钟左右,吴良的手都有些酸麻。

  而曹老板的人中部位甚至都有一丝血迹顺着吴良的指甲渗了出来,可见吴良是真用上了狠劲。

  曹昂自然也指已到了血迹。

  不过此刻他依旧没有作声,不曾提出任何异议。

  “不行啊。”

  吴良心知到了这一步,掐人中已经不可能起到任何作用,不得不放开了手,接着又有些不甘心的将怀中的“回魂香”取了出来,直接滴出一整滴涂在了曹老板的鼻孔下面。

  这玩意儿并不仅仅只“失魂香”的解药,同时也具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而如此剂量已经是吴良使用过的最大剂量,通常这玩意儿只需要在鼻孔晃上一晃有些气味飘进鼻腔便足以解除“失魂香”的效果。

  “这是回魂香,同样能够教人保持清醒。”

  吴良依旧不忘对曹昂解释。

  “有才贤弟尽管施展你的办法,不必向我解释,只要能够将我父唤醒,任何手段都可以接受。”

  曹昂此刻显然对这些东西提不起任何兴趣,依旧眼巴巴的盯着曹老板,期盼着他在吴良的施为之下尽快醒来。

  然而抹过“回魂香”之后。

  吴良与曹昂又在一旁耐心等待了一分钟,曹老板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

  吴良不得不叹了口气,苦笑着对曹昂道,“子脩兄,我已经尽力了,恐怕还是得等医官前来诊断。”

  “嗯。”

  曹昂微微颔首,却拉了一下正准备起身的吴良,“有才贤弟,你便留在此处与我一同等待吧。”

  “好。”

  吴良应了一声。

  虽然曹昂的脸上没有浮现出太多的慌乱之色,但吴良依旧从他的举动中敏锐的察觉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曹昂虽是曹老板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但毕竟还没有到独当一面的时候。

  最主要今天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根本就没有给他任何的心理准备,他会有这样的表现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实际上此刻吴良自己也有些凌乱。

  他虽然对这段历史十分了解,但也仅限于史书中记载下来的事情,这种史书上没有记载的事情对于他而言,也是同样的始料未及。

  现在吴良心中唯一有底的便是,曹老板既然还有二十多年的寿命,这次应该便不会有事,因此醒来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他只是不清楚曹老板这次的忽然昏迷与宛城之战是否存在什么直接联系。

  比如张绣的反叛是否与此有关?

  曹昂、曹禀、典韦之死是否又与此有关?

  还有。

  历史上曹老板强纳张绣的婶婶邹夫人的事情也出现了疑点,这样的曹老板显然已经没有了纳妾的能力……

  ……

  如此等待了一刻钟左右。

  曹营的医官率先来到了此处,一共是六名医官,最小的看起来应该有个三十来岁,最大的则应该与贾诩年纪相彷,不过走起路来依旧矫健。

  这些医官都随身带着一个小木箱, 里面装有一些常备中药与诊治用具。

  然而这些人一边为曹老板把脉,一边听曹昂将曹老板的情况详细描述过一遍之后,脸上便都是一片迷茫之色,战战兢兢的表示自己医术不济,从未见过这种病症,更不知该如何医治。

  其实若是普通兵士,他们或许还敢下手尝试。

  但此刻躺在这里的可是曹老板,在摸不清病症的情况下,他们只是断然不敢胡乱尝试,否则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便得一同陪葬。

  “你们……”

  曹昂眉头紧蹙,显然对他们的表现很不满意,此刻却又不便发作。

  就在这个时候,堂外适时响起了脚步声。

  正是张绣带着一些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大概有三人,两男一女,两个男子年纪不小,同样挎着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箱,而那女子……

  吴良眼前微微亮了一下。

  这女子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上身穿了一件素色的大修宽衣,下身则是一条直到脚踝的杏黄色长裙,足上穿了一双高头丝履,走起路来的姿势更是极显贵族气质,一看就是出自士族的大家闺秀,与同行的那两名男医师比起来无异于鹤立鸡群。

  第七百八十六章 提前登基

  这一刻,堂内众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了这名女子身上。

  而这名女子意识有所感觉,进门的那一刻便微微低下了头,不过看起来并非害羞所致,而是礼节性的回避。

  如此在众人的注视下,张绣带着三人来到曹昂身边,施礼介绍道:“长公子,这二人先生便是宛城内最好的医师,而这位则是亡叔的遗霜,亦是末将的婶婶邹氏,她也略通一些方技,因此末将便将她也带了过来。”

  “有劳张将军了。”

  曹昂还了一礼,又让出一个空档对三人道,“我父方才忽然昏厥,请三位快快上前为我父医治,若是谁能够将我父唤醒,我必有重谢。”

  “诺。”

  三人低着头应了一声,方才依次上前为曹老板把脉诊断。

  此刻吴良的目光则依旧在这名女子身上。

  原来她就是邹氏。

  不得不说,以她的姿貌与气质,的确有吸引曹老板的资本,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已经与吴良所知的历史有了一些出入。

  史书上曹老板乃是强纳邹氏。

  但从目前的的情况来看,却又有一点张绣主动将邹氏送上门的嫌疑……毕竟作为家中的女卷,尤其还是自己的婶婶,不论是出于礼节还是避嫌,张绣都完全有理由不教邹氏抛头露面,如此曹老板就有可能见不到邹氏,自然也就不会发生曹老板“强纳”邹氏的事情。

  不过也并非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比如:

  邹氏的确有过人的医术,而张绣此刻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单纯的尽自己所能找人来为曹老板治病。

  接着邹氏果然不负众望唤醒了曹老板,曹老板醒来见到风姿绰约的邹氏,便自丹田处升起一股邪念,从而强行将邹氏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而张绣见自己好心之举却反倒将婶婶搭了进去,自然心生不满。

  如此才为之后的反叛埋下了祸根。

  若是如此,那曹老板就真心是活该了,只是可惜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却要叫曹昂、曹禀与典韦等人用性命来买单,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这还只是吴良自己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仍需接着观察下去。

  说话间第一名医师已经为曹老板把过了脉,接着扒开曹老板的眼皮瞧了瞧童孔,撑开曹老板的嘴巴看了看舌苔,这才对曹昂施礼问道:“公子,敢问这位将军再昏死之前可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父亲只说他有些头痛。”

  曹昂连忙答道。

  “只是头痛么?”

  那医师随即皱起眉来,面露疑惑之色道,“小人见这位将军脉搏稳健气息平顺,双童与舌苔皆与常人一半无人,实在不像是个患病之人,请恕小人医术不济,小人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实在不知该如何为这位将军医治。”

  “……有劳。”

  曹昂显然有些郁闷,不过这是张绣帮忙找来的医师,他自然更加不能表达不满,否则那便是驳了张绣的面子,于是只得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第二位医师。

  结果第二个医师亦是以相同的方式检查了一番,同样对曹昂表达了歉意。

  如此便只剩下了张绣的婶婶邹氏。

  “邹夫人,有劳了。”

  曹昂的语气已经有些低落,此前那些医师的表现已经令他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因此对于这个姿貌过人的邹夫人也难以报以太大的希望,毕竟方技在这个时代属于贱业,似邹夫人这样的人掌握方技便已经是个异数,更不要说掌握得有多高深。

  “嗯。”

  邹氏闻言还了一礼,已经轻移莲步来到曹老板身边,轻声说道,“前面两位医师已经为将军把脉诊断,妾身便不多此一举了……”

  说着话,她已经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卷起来的小布包,当着曹昂的面抖落开来。

  吴良也在近前,自然也将布包中的事物看得十分清楚。

  那似乎是一套针。

  这些针有粗有细有长有短,估摸着起码得有几十根之多。

  针灸?

  吴良顿时对邹氏刮目相看,这个女人恐怕不简单,至少在吴良的认知中,一般人可不会随身携带这么一套看起来如此专业的针。

  而且据吴良的所见所闻,针灸虽然是三皇五帝时期便已经出现的医疗技术,但这个时代真正掌握针灸技术的医师依然只是少数,因此在给病人看病的时候,使用出来的频率也并不高,大部分时候还是主要依靠药石。

  “?”

  见到这套颇为专业的针,曹昂的目光亦是浮现出一抹意外之色。

  “可否请公子为我取一口铜鉴与一盏油灯来。”

  邹氏发出清冷的声音。

  “哦,来人!”

  曹昂连忙招了招手,片刻之后便有人将邹氏所要之物送了过来,铜盆里面还顺便打上了半盆清水。

  “再请公子帮我扶助将军,确保将军保持这个姿势。”

  邹氏又道。

  “邹夫人,你确定可以将我父唤醒?”

  曹昂照做的同时,却又忍不住问道。

  “不确定,不过妾身这针法可以舒缓头痛症状,若将军因头痛剧烈而昏死过去,或许行过此针之后缓解了头痛,便可以转醒过来。”

  邹氏微微摇头,却又似是看透了曹昂心中所想一般接着说道,“也请公子不必忧心,我这针法对将军并无任何坏处,就算并不对症,行过之后亦可令将军明台清明神清气爽。”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

  曹昂这才不再说多什么。

  而那邹氏亦是不急不缓的从小布包里面抽出一根略粗一些的带柄短针来,接着将尖利的针头在油灯上略微烤了片刻,又晃了晃待针冷却下来之后方才靠近曹老板。

  吴良凝神盯着邹氏手中的针,倒也看出了些端倪。

  这种略粗的带柄短针绝对不是那种刺入体深处的针,而是用于刺破表皮放血的三棱针,这样的针,针身至针尖都呈三角锥形,刺在表皮上将会留下一个三角形的伤口,使得血液更容易流出。

  吴良记得后世民间便流传有这样的治疗方法。

  有人头疼时便会在眉心与太阳穴处放血,嗓子疼时又会在脖子出放血,貌似功效不错,只是具体原理吴良却说不上来,就连时常使用这种方法的老人也说不上来,只能含混的解释为这样可以泻火。

  说话间。

  “噗!噗!”

  这是吴良脑补出来的声音,只见邹氏下手干脆迅速,仅仅只是手腕抖了两下,便已经在曹老板的左右两个太阳穴处留下了两个小红点。

  接着她也并未顾及男女之分,亲自上手为捏住曹老板两个太阳穴处的皮肉挤压放血。

  很快那两出小伤口便流出了不少深红色的血液,曹昂适时地上一块绢巾,邹氏也不客气,顺手接过将这些血液擦拭干净。

  而后她又站起身来,用眼神示意曹昂保持住。

  随即来到了正对曹老板头顶的位置,伸手解开了曹老板的束发。

  “噗!噗!噗!噗!”

  又是干净利落的四针,下针部位分别位于头顶的四个方位,连接起来正好组成一个标准的十字。

  “这是……”

  吴良微微蹙眉,这种下针方式可就不多见了。

  不过下针的部位看起来倒十分讲究,只是不知那究竟属于什么穴位。

  “那是四神聪穴位,看来此女还是懂些门道的,或许她真可以将明公唤醒。”

  不知何时郭嘉居然已经来到了吴良身后,口中喷涌着酒气轻声对吴良说道。

  “奉孝兄也懂这些?”

  吴良侧了侧头,略显意外的道。

  “略知一二,不过也只是知道穴位,并不懂医术。”

  郭嘉说道。

  说话之间,邹氏便又亲自上手开始为曹老板放血,不过此处流出的血液都在头发之间,没有办法擦拭干净。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

  “!”

  曹老板的眉头忽然微微跳动了一下。

  “父亲!父亲!你醒了么父亲?”

  曹昂见状自是大喜,连忙叫了起来。

  “不可乱动!”

  邹氏却立刻出言将其喝住,“此刻将军只是有了一些反应,这是转好的征兆,但要立刻转醒恐怕仍然不易,还需继续施针。”

  “是我唐突了……”

  曹昂此刻见到了转机,自然是邹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忙不迭点头稳住。

  “接下来妾身仍需在将军的其他部位施针,届时将军必须褪去鞋袜与身上衣物,此处恐怕不太方便。”

  邹氏又看向曹昂说道。

  “我这就命人去安排,一切便全寄托在夫人身上了!”

  曹昂已经不再对邹氏怀有疑虑,全盘答应下来。

  “曹老板与邹氏原来是这么回事?”

  时至此刻,吴良已是一头雾水。

  事情的发展与吴良所知的历史截然不同,起码直到目前为止,曹老板都没有机会做出“强纳”邹氏的举动,而邹氏也是被张绣主动带到了曹老板面前,并且主动要求前往一处私密的房间褪去鞋袜衣物继续针灸治疗。

  至少从这些表象上来看。

  张绣的投降都极有可能是真心实意,而并非提前就有了反叛的计划,并且依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张绣还极有可能成为曹老板的“救命恩人”,而曹老板将邹氏纳作妾室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历史上那惨烈的“宛城之战”又究竟是因何发生的呢?

  ……

  随着曹老板这个主家被抬走,曹昂、曹纯等人亦是一同离开了宴会。

  此时还在堂内的人一个个都大眼瞪起了小眼,全然没有了继续吃酒玩乐下去的想法,于是以张绣为首的一干人干坐了片刻之后,便也起身与曹营众人辞别。

  曹营众人又岂敢在曹老板身体不适时继续吃酒作乐,也是纷纷以军务为借口离去。

  最后客堂内就只剩下了吴良与郭嘉二人。

  “嗯——”

  郭嘉则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大口大口的吃酒。

  这酒与吴良的高度蒸馏酒不同,乃是味道比较可口的米酒,郭嘉酒量不错,自然也没有那么容易醉倒。

  “郭祭酒,人都走完了,要不咱们也去瞧瞧明公情况如何?”

  吴良试探着问道。

  不管郭嘉去不去,他肯定都是要去的,毕竟他怎么说也是曹老板的准女婿,有这层关系不在一旁陪着实在说不过去。

  “吴太史,关于此事,在下倒有一些不同的见解,吴太史若是不急可否听在下絮叨絮叨?”

  郭祭酒却忽然对他说道。

  “哦,郭祭酒请讲,我洗耳恭听。”

  吴良心知郭嘉绝不只是随口说说,当即拖了一个蒲团坐到了郭嘉身边。

  “在下以为, 明公这次若是能够及时醒来倒还好说,若明公如此昏死下去,最多持续三日恐怕便会生乱。”

  郭嘉正色说道。

  “此话怎讲?”

  吴良认真的问道。

  “明公此次亲自率军南征,麾下将领虽人才济济,但却并未设立一个明确的裨将,这使得明公一旦有恙,便没有人能够立即名正言顺的站出来代为主持军事,如此待明公昏死的消息传扬出去,必定生乱。”

  郭嘉抚摸着酒杯不急不缓的说道。

  “不是还有长公子么?”

  吴良问道。

  “这正是在下想说的事情。”

  郭嘉又道,“此情此景之下,长公子的应对方法亦有失水准,在众人面前他的确应该尽忠尽孝,如此方可成仁德之名,这方面他已经做到了,但此刻人已散了,明公又不知何时才能醒来,长公子便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若换作我是长公子,必定先将此事按下不表,火速将各军将领招来,愿为我所用这允于重赏,不愿为我所用者是雷霆手段除去,使亲信之人取而代之,如此之后无论明公醒与不醒,我军依旧在掌控之中,方可将乱象扼杀在襁褓之中。”

  “如此我军稳如泰山,他人便也没有了可趁之机。”

  最后这句话郭嘉说的有些含混,但这个“他人”指的是谁,其实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

  “郭祭酒与我说起这些,应是希望我能够将这些话转告长公子吧?”

  吴良心中大为震惊,郭嘉这明显是想要曹昂造曹老板的反,一旦此事成了定局,曹昂便等于提前登了基。

  第七百八十七章 十成

  至于登基之后……

  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史为鉴,许多人一旦大权在握,哪怕只有一天,心境也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到时候就算曹老板醒来,曹昂是否还愿意将握在手中的权力让出也变成了未知数。

  甚至就算曹昂愿意,一些此次事件的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亦会做出一些难以预料的反应。

  何况那些在如此情况下不愿为曹昂所用的将领,必定是曹老板的忠实拥趸,曹昂若为了握住权柄除掉他们,便等于砍掉了曹老板的手足,背负上了“叛逆”之名,那时也已经不是他想回头便可以回头的了。

  而对于吴良而言。

  他自然是更希望维持现状的,毕竟曹老板总体来说对他还算不错,历史上曹营也是在曹老板的带领下答应了官渡之战,为日后魏国的建立与天朝的统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历史的必然性决定曹老板便是那个天命之子。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代替曹老板的人更加优秀更有才能,也未必便一定可以完成同样的事情,毕竟人一换变数也会随之而来,未来便不再是吴良所知的未来了。

  另外。

  曹昂虽然现在看起来与他的关系还算说得过去,但终归没有曹老板那么亲密,并且曹昂对待他与瓬人军的态度亦是十分不明了。

  曹昂一旦掌权,他与瓬人军的处境是否会发生变化亦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从自身利益去考虑这件事,吴良觉得此事必须慎重。

  “如今在下在明公与长公子面前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就算说了长公子也未必听得进去,而吴太史则与长公子关系紧密,换吴太史去说更容易受到长公子的重视。”

  郭嘉对吴良施了一个大礼,颇为郑重的道,“此事事关大局,请吴太史以大局为重,务必将此话转达,否则再拖延下去恐怕生变。”

  闻言吴良不置可否的沉吟起来,片刻之后又故意问道:“方才郭祭酒说有人可能趁此机会生事,不知郭祭酒可看出是哪些人?”

  “这……”

  郭嘉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才道,“别人在下不敢评判,不过张绣所部必定会有动作,尤其是张绣帐下的贾诩,此人最擅长把握机会,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便看准了王允、吕布掌权初期根基不稳的时机,建议凉州诸将趁机反攻长安,李傕、郭汜等人依计行事,果然成事。”

  “如今明公出现如此变故,我能够看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贾诩必然也看的出来,只是方才宴会上他不便给张绣出谋划策罢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贾诩必定正在与张绣秉烛商议,而以贾诩的口才,张绣很难不被说动。”

  说到此处,郭嘉再次对吴良施礼,“如果我所猜不错,今日后半夜张绣所部必有动作,一旦他们有了动作,我们再做出反应恐怕就来不及了。”

  “……”

  听到这里,吴良心中“咯噔”了一下。

  郭嘉此刻的分析与推测已经与历史上的宛城之战契合了起来,即是说历史上他的确已经提前看出了危机,不愧是那个名留青史的鬼才。

  不过他却没能阻止这场变故。

  这可能的确与他此刻的处境有关,当然也有可能他提前与曹昂说过此事,可惜曹昂没有取信于他,又或是优柔寡断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反应时间,最终没能避免宛城之战的发生,还一不小心丢掉了性命。

  对此吴良也有自己的依据。

  史书中记载,曹老板逃亡时受到伏击,坐骑绝影因此身死,于是曹昂将自己的坐骑让给了曹老板,步行保护他逃离,自己却永远留在了宛城。

  由此可以看出,曹昂是个真正的忠孝之人,他能够用自己的性命为曹老板争取生还的机会,那么便必然做不出郭嘉希望他做出的事情来,更何况还是在曹老板只是昏迷的情况下,曹昂断然不可能以雷霆手段取而代之。

  “吴太史,事不宜迟啊!”

  见吴良此刻依旧依旧是一脸的犹豫,郭嘉有些急躁的道。

  “郭祭酒莫急。”

  吴良回过神来看向郭嘉,正色说道,“若的确如你所说,此事怕是非同小可,只是这些暂时都还只是你的猜测,而子脩兄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以我对他的了解,恐怕很难仅凭你的猜测便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便是我去说八成也没什么用。”

  “若是如此,我军危矣!”

  郭嘉终于不再催促,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过我现在倒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请郭祭酒帮忙合计合计。”

  吴良接着又道。

  “哦?吴太史说来听听。”

  郭嘉侧目。

  “如果无法对我军目前的状况做出改变,我们是否可以对可能生变的人使出雷霆手段,如此亦可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

  吴良沉吟着道。

  “吴太史的意思是……”

  郭嘉身子立刻前倾了一些,颇为意外的问道,“吴太史打算把先发制人,率先对张绣出手?”

  “是这么个意思。”

  吴良微微颔首。

  他早就有这个计划,因此才会先用打赌的手段将手下的张袭所部笼络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解决不了问题,便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自古以来这便是应对疑难杂症的最优解,只不过吴良毕竟没有带过兵,对于政治军事涉猎也是极少,担心考虑问题的时候不够全面,如今郭嘉就在旁边,正好借此机会教他帮忙完善一下计划。

  “这……恐怕不妥。”

  郭嘉摇头道,“我虽推测张绣、贾诩必有所谋,但此事毕竟尚未发生,因此我们没有对他们出手的正当理由,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如此师出无名日后必受非议,恐怕影响明公大计,得不偿失呐。”

  曹老板现在的“大计”便是尽可能收服一切可以收服的力量,尽快提升实力应对袁绍方面施加的压力。

  而这次张绣不战而降,正是曹老板最需要的局面。

  完全可以想象,若不是曹老板忽然昏迷,他一定会对张绣大加封赏,以这样的方式来向其他的势力展示自己的仁爱与肚量,令其他的势力主动前来投靠。

  但若是这次曹老板非但没有封赏张绣,反倒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将其捉拿,这便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大计”。

  “眼下已是危机重重,还管得了什么大计?”

  吴良反问。

  “吴太史应该下过棋吧,先得一子而失全局,与先失一子而赢满盘,吴太史应该不会不知该如何选择吧?”

  郭嘉亦是反问。

  这个比方已经将郭嘉那纵横家的身份显露了出来,在他的眼中,张绣是棋盘上的棋子,曹老板亦是棋盘上棋子,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从这句话中听出这层意思,也就吴良这样的有心之人才能够心知肚明。

  再至于郭嘉的这番说辞。

  倒也的确是郭嘉会说出来的话,历史上刘备被吕布击败不得不依附曹老板,当时程昱便建议曹老板将刘备杀死以绝后患。

  曹老板再问郭嘉,郭嘉便以类似的话劝曹老板留下了刘备的性命。

  不过郭嘉虽不建议曹老板杀死刘备,但却建议曹老板将刘备软禁起来,如此一样能够永绝后患。

  可惜曹老板并没有这么做,最后还趁郭嘉不在的时候以截击袁术为由向曹老板借兵,最终果然借了不还,发展成了曹老板的心腹之患。

  “郭祭酒言之有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良点头说道。

  “吴太史费心了。”

  郭嘉作揖送行,他还以为吴良这是答应他前去劝曹昂提前登基了。

  ……

  然而吴良出来之后却并未去见曹昂,而是径直返回了自己的营地,随后命杨万里将张袭叫了过来。

  “吴将军。”

  自打有了前几日的赌约,张袭虽不是对吴良言听计从,但两者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毕竟吴良干系着他今后的仕途。

  “张校尉,今夜恐怕便将有事发生,请你将麾下兵士召集起来严阵以待。”

  吴良正色对其说道。

  “请吴将军放心,有了我们之间的赌约,自打进了宛城之后,我与将士们便丝毫不敢松懈,时刻防范城内出现变故,不过……吴将军可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证据?”

  张袭开口问道。

  “明公在宴会上莫名昏死了过去。”

  吴良说道。

  “什么?!”

  张袭顿时惊得跳了起来,“明公居然死了,那么如今我军由谁执掌大局?”

  “……”

  吴良汗颜,不得不再次说道,“明公只是暂时昏死了过去,并非驾鹤西去,而且我已经亲自为明公查验过,明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何时才会醒来,这话张校尉可不能乱说,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原来如此,真是吓了末将一跳。”

  张袭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问道,“明公为何会莫名昏死过去,该不会就是张绣暗中搞了什么鬼吧?”

  “这正是我将张校尉叫来的原因。”

  吴良不置可否的道,“张校尉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如今明公陷入昏迷,我军群龙无首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亦是张绣作乱的最佳时机,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很快便会有所动作,因此张校尉必须时刻做好迎敌的准备。”

  “末将与麾下五百将士早已摩拳擦掌,全凭吴将军安排!”

  张袭连忙拍着胸口道,临了却又追问了一句,“不过听说张绣在城内囤积了几千兵马,不知此战吴将军有几成胜算?”

  “十成。”

  吴良胸有成竹的道,“张绣想攻我军不备,却不知道我与张校尉早已识破了他的诡计,因此我们对于他来说亦是一支奇兵,谁攻谁不备还犹未可知。”

  ……

  与此同时,张府。

  “武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贾诩神色郑重的对张绣说道。

  “可是贾公,此前教我送去降书的是你,如今教我反叛的也是你,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张绣颇为恭敬的对贾诩施礼,说话的语气之中却充满了质疑与不自信,接着又道,“何况目前我手中只有四千兵马,而曹孟德除了进驻城内的五千兵马,城外还有两万多兵马驻扎,如何能与他抗衡?”

  张绣与贾诩之间的关系可不一般。

  历史中记载,贾诩来到张绣这里时,张绣初次领兵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早已听过贾诩的赫赫威名,自然是喜出望外,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居然对贾诩“执子孙礼”。

  “执子孙礼”便是以对方子孙的身份行礼。

  张绣如此自降身份,总算是得到了贾诩的垂青,自此才留在张绣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而张绣也的确将贾诩当做了长辈,事事对他言听计从,也正是因此,张绣这只本来上不得台面的残军,才能够在强敌环伺的南阳苟延残喘许久。

  “此一时彼一时也!”

  贾诩正色说道,“彼时曹操大军来犯,刘表将你放在宛城,本就向他示威,如今曹操打来,他却不肯出兵支援,无异于将你放在火上炙烤,我不愿你被刘表利用,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因此才教你送去降书。”

  “但此时曹操忽然昏死,曹军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因此你虽只有四千兵马,但打败他那进驻城内的五千兵马不在话下,待他一死,城外那两万多兵马哪怕人多势众,亦是难以为继,此战必胜!”

  张绣听完依旧有些犹豫,迟疑着道:“可是贾公,我如此反复无常师出无名,只怕传出去遭天下人唾弃,今后无人敢再接纳我了。”

  “怎会师出无名?”

  贾诩又道,“你那婶婶邹氏不是还在曹操房中么?便以曹操霸占你那婶婶为名,天下人只会认为你忠孝两全!”

  “这……”

  张绣愣住,他的脑子显然想不出这么绝妙的理由。

  “武举,此举势在必行,不可再犹豫不决!”

  贾诩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

  “贾公,不知你有几成胜算?”

  张绣忍不住又问。

  “十成!”

  贾诩信心十足的道。

  第七百八十八章 营啸

  “既然贾公有如此把握,那便依贾公的意思办!”

  闻得此言,张绣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即压低声音对贾诩道,“具体行动应该如何布置,请贾公示下。”

  “先将你麾下的将领秘密召来。”

  贾诩眼睛微眯道,“就说曹操宴会上莫名昏死,军中医官与城内医师皆束手无策,而你婶婶邹氏恰好懂些针灸之术,于是你便好心将婶婶请去为曹操医治,哪知曹操醒来之后恩将仇报,竟将你那婶婶强留房内霸占。这些将领皆是你叔父旧部,闻得此言必定群情激奋,誓要将曹操碎尸万段,如此师出有名,士气必定高涨!”

  “随后你再暗中派些人于城内曹军驻地附近放火,一边放火一边大喊曹操已死,刘表率大军前来偷袭,城外曹军已悉数被刘备歼灭,不久便会杀进城来的消息,夜里兵士本就难以控制,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引发骚乱,严重甚至引发营啸,届时曹军诸将忙于稳定军心,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此时时机已经成熟,你便可趁乱率军奇袭曹操歇息的府邸,乱局之中曹操身边只有几百亲卫负责防卫,而你麾下却有数千兵马,必定手到擒来,届时只需砍下曹操与曹昂的首级,将其悬于宛城城内之上示众,城外曹军虽众,但见曹操已死必定各自散去,宛城之围可解!”

  “不过这对我们而言却还只是开始。”

  “曹操与曹昂一死,曹营短期之内再难有人控制局面,我们可以一边收拢曹营残军,一边向陈留方向进发,待到陈留之时,我军声势定然不可同日而语,而陈留守军却因不知为谁而战感到迷茫,届时我们再诱之以利逼之以威,定可事半功倍,若是顺利的话,献帝与曹操的领地便都是我们的了。”

  “就算不顺,我们亦可沿途大肆劫掠一番,既可充实粮草亦可充实兵马,顺势将豫州收入囊中,自此便不必再看刘表的眼色。”

  说到这里,贾诩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红光,似是已经看到了胜利之后的风光景象。

  张绣听罢亦是神色亢奋,连忙又对贾诩施了一个大礼道:“贾公,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若能早一日与你相遇,我又怎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现在也并不算迟。”

  贾诩笑道。

  “贾公所言极是!”

  张绣连连点头,“事不宜迟,我这便依贾公的计谋行事,这可怪不得我,怪只怪曹操将自己送上门来,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张绣与贾诩很快便开始了秘密行动。

  郭嘉却是越来越心焦,最后干脆连酒都喝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不停的来回踱步,时不时向门口望上一眼。

  “为何还没有任何动静?”

  郭嘉忍不住自言自语。

  吴良方才明明已经答应他去劝说曹昂提前登基了,如今过了这么久,不管曹昂是否答应,此刻也应该传回消息才是。

  可是现在非但吴良没有及时回来与他通气。

  曹营之内亦是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这种情况下。

  郭嘉倒更希望自己的担心的是多余的,否则一旦张绣采取行动,曹军便会完全陷入被动之中,绝无半点胜算。

  良久之后。

  “难道这次我看走了眼,曹氏气数将尽了么?”

  郭嘉长长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尽是无奈。

  他本是很看好曹氏的,或者说是看好曹老板的,尤其当曹老板接连拿下青州徐州,又将献帝迎回陈留之后,哪怕此刻曹老板亦然难以与袁绍正面抗衡,依旧强敌环伺,郭嘉依然很看好曹老板,认为曹老板这边拥有许多操作的余地。

  但现在曹老板忽然在关键时刻出现这种状况,而曹昂又不能在这种时候果决行事,这便有些天要亡曹的意味了。

  就在这个时候。

  “快!快去禀报长公子!”

  几名兵士叫嚷着行色匆匆的从堂前跑过。

  “?!”

  郭嘉心头一颤,快步来到客堂门口,却已经不见了那几名兵士的身影。、

  “怎么回事?”

  郭嘉不得不转而向门口站岗的兵士问道。

  “回禀郭祭酒,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见到城内有些火光,似是有什么地方起火了。”

  那兵士施了一礼,指着院墙外面那漆黑一片的夜景答道。

  郭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夜景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几团朦胧的光亮,不过如今火势应该还不算大。

  与此同时。

  郭嘉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还隐约听到了一些轰轰隆隆的嘈杂声音,只是这声音比较远,还不足以吵到这里。

  “不妙!”

  这一瞬间,郭嘉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确信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现在就算曹昂做出反应,也已经不可能扭转失败的局势。

  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曹老板护送出城。

  只要曹老板不死,败的便只是城内,城外的两万多曹军就算会乱,当曹老板出现的时候,依旧能够在短时间内稳住局势,曹氏便不会彻底覆灭!

  “目前明公身在何处?”

  郭嘉立刻看向那名兵士问道。

  “就在后院,长公子正在那里守着。”

  那兵士答道。

  “速速带我去见长公子,再晚就来不及了!”

  郭嘉喝道。

  此刻他心中十分后悔,后悔不该太过信任吴良,更不该将希望寄托在曹昂身上,若早知道这两个人都如此扶不上墙,他便该直接建议提前将曹老板送出城外。

  只要曹老板还留有一口气,并且在张绣无法触及的地方,便同样可以牵制张绣的行动,起码就算败也不会败的太过彻底。

  如今倒好。

  教吴良去劝说曹昂,一连劝了一个多时辰,他等到花儿都快谢了,却没有任何音信,硬是拖到张绣有了动作。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这都什么破人啊!

  尤其是那吴良,亏我还将你当成了个人物,想不到你竟如此靠不住,你若劝不动曹昂好歹也赶紧回来通个气,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或者我亲自再去尝试劝说也行啊?

  越想越气,郭嘉手都痒痒了起来,若吴良此刻在他面前,他肯定给吴良一个大耳刮子,教他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庸人误事!

  庸才误国啊!

  片刻之后,郭嘉已经来到了曹昂面前。

  “长公子。”

  郭嘉施了一礼。

  “郭祭酒。”

  曹昂此刻亦是眉头紧锁,先是曹老板莫名昏死,如今城内又出现了不明情况,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长公子,方才吴太史来与你说的事情不必再提,反正已经来不及了。”

  郭嘉连忙说道,“眼下出现了此等不明情况,这恐怕便是城内生变的开端,为了以防万一,我建议长公子立即率人将明公转移至城外,如此有城外大军守护,局面便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等等?”

  闻得此言曹

  昂却是露出一脸疑色,忍不住追问道,“吴太史从始至终都并未来见过我,又要与我说什么事情?”

  “吴太史没来?”

  郭嘉一愣。

  “没来啊,究竟何时?”

  曹昂更加迷惑。

  “这混账误了大事!”

  郭嘉知道这个消息顿时气的险些咬碎了牙,恨不能用腰间佩剑将其斩做两段,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以大局为重,立刻强忍下心中怒气对曹昂说道,“此事今后再说,我怀疑张绣趁机生乱,外面这火便是他命人放的,请长公子立即率人将明公转移至城外,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且慢”

  曹昂依旧蹙眉的道,“郭祭酒是说如今外面的乱局便是张绣所为,他此前向我父投降乃是诈降?那我父”

  说到这里,曹昂勐然意识到了什么,接着面色一变,也顾不上此前邹氏的要求,迅速来到曹老板静养的房间门口,“Duang”的一脚便将面前木门踹的四分五裂。

  “啊!”

  邹氏还在房内为曹老板行针,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了一跳,轻叫一声退在了角落里不敢妄动。

  曹昂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向躺在榻上的曹老板,探了探曹老板的脉搏与鼻息,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看向邹氏沉声喝道:“说!张绣将你送来究竟是何用意?”

  “不、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邹氏战战兢兢的低头答道,“武举只对妾身说有一位将军昏死了过去,又说妾身的针灸之术有些造诣,教妾身过来帮忙瞧瞧,妾身于是便来了,怎会有什么用意”

  “呵呵,不承认么?”

  曹昂冷笑,“我便告诉你,若张绣胆敢行反叛之举,你亦休想置身事外,来人,将她拿下好生看押!”

  “诺!”

  两名亲卫闻言立刻冲进房内,手脚麻利的将邹氏捆了。

  而邹氏面对此情此景亦是有些无措,既不反抗也不求饶,只是面色惊惧的任由兵士将她捆住推了出去。

  身为女性,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在这乱世之中,夫君张济一死她便成了没有依靠的浮萍,此前张绣还将她当个婶婶,她的日子可以过的安稳一些,如今张绣将她送到曹操这里,不管张绣究竟什么目的,哪怕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她也只能选择顺从。

  因此就算张绣果然做了些什么需要她连坐,那也是她无法反抗的命运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接受。

  处理完了邹氏。

  曹昂紧接着又在曹老板身旁的衣物中翻找了一番,很快摸出了一枚铜制兵符,将那兵符交给手下卫士道:“你即刻携带此物去找曹禀,命他将城内将士全部招来准备迎战,那张绣不过四千兵马,而我军只是城内便有五千精兵,他若敢轻举妄动,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长公子”

  看着曹昂此刻这张年轻且好战的脸庞,郭嘉感到一丝无力。

  曹老板已经将其培养成了一名合格的将领,但却还没有将其培养成为合格的政治家,以至于他看似十分沉稳内敛,但骨子里对阴谋却还不够敏感。

  也是这一刻,郭嘉勐然意识到。

  或许他此前希望曹昂提前登基的想法是错误的,曹昂还不具备执掌曹营逐鹿中原的综合能力,也未必符合他的利益。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去考虑这些,更加没有时间给曹昂去调集那可能已经失控的兵马,他必须教曹昂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趁着最后的机会将曹老板送出去,如此才能够保住曹

  营的根基。

  就在这个时候。

  “子脩哥哥!子脩哥哥!”

  一个熟悉的急躁声音在曹昂耳中响起,紧接着便有一人脚步急促的跑了进来,来者正是曹禀。

  “我正要找你,你”

  曹昂连忙迎了上去,结果才刚一开口便已面露惊疑之色,上下打量着曹禀问道,“安民,你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曹禀此刻的模样十分狼狈,上气不接下气不说,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血污,包括他手中的兵器之上,亦是留有不少新鲜的血迹。

  不过看样子这些血迹应该都是别人的,他身上倒并未看到明显的伤口。

  “大事不好了,方才城内忽然有好几处地方莫名失火,同时还有一干身份不明的人四处大声喊叫叔父已死、刘表率大军杀来的消息,我起来前去查看情况,却见除了咱们营内的兵士,其他营内竟因此引发了营啸,居然不分敌我杀做一团。”

  曹安民面色凝重的道,“我当即率人冲上前去试图制止,奈何那些兵士早已杀红了眼,宛如疯子一般见人就砍,无奈之下,我只得带人退了回来,即可赶来这里救援,还好这里相安无事,否则叔父此刻昏迷不醒,恐怕大事不妙。”

  “怎会如此!”

  曹昂攥紧了拳头,眉头皱的更紧。

  他身处军营已有数年,自然对“营啸”讳莫如深。

  这种事在史书中亦是多有记载,一旦出现便如同山崩海啸一般不可阻挡,严重者甚至不需要敌军来袭,同营兵士便可自相残杀至只剩下一成。

  这其实是一种长期战乱的紧张状态下导致的集体性心理问题,但这时候的人们并不能完全理解,有时还会将这种情况与邪祟联系起来,每每发生“营啸”之后,都要举办祭祀仪式驱邪来防止“营啸”再次发生。

  第七百八十九章 你放屁

  曹禀带来的消息对于曹昂而言,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从他刚才与郭嘉所说的话便可以听的出来,他根本就没有将张绣放心在心上,哪怕张绣倾巢出动,他亦认为凭自己的能力与城内的兵力可以轻松将其剿灭。

  结果没想到局势却在顷刻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营啸!

  居然发生了营啸!

  这种情况下除了驻守此处的数百名虎豹骑亲卫,便只有曹禀仓皇带过来的兵马,若是张绣趁这个机会发动奇袭,他必将处于绝对的劣势。

  不过曹昂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他也算是身经百战,面对这样的处境依旧很快冷静了下来,看向曹禀问道:“安民,随你一同过来的兵马共有多少?”

  “不足三百。”

  曹禀无奈的答道,“我麾下的兵士已有不少在乱局中走散,还有一些方才阻止营啸时被自己人所伤……”

  从曹禀身上与兵器上的血迹便可以看得出来,他必定也遭受了自己人的攻击,并且不得不斩杀多人才冲出重围赶来了这里。

  “看来大势已去了。”

  曹昂微微颔首,立刻又看向郭嘉道,“郭祭酒,你是对的,是我后知后觉了,我这便命人不惜一切代价带上父亲出城。”

  说完曹昂便准备对曹禀与曹纯下令,放弃一切可以放弃的辎重轻装上阵,争取尽快突出城外。

  只要到了城外,便可立刻组织城外的两万多驻军围困宛城,届时不论这场营啸是不是张绣的阴谋,局势都依旧在掌控之中,如何炮制张绣与城内发生营啸的曹军都可以。

  “唉……”

  然而不待曹昂下令,郭嘉便已经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的道,“事已至此,张绣既然敢做出此事,必是有了完全的准备,长公子能够想到的,张绣必然也已经考虑的极为清楚,因此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一定会调集重兵攻打此处,绝不给长公子与明公出城的机会。”

  话音刚落。

  “报——!”

  一名虎豹骑亲卫已经踉踉跄跄的奔了进来,此刻这名亲卫已经顾不得礼数,人还未到近前便喊了起来,“长公子,大事不好了!张绣不知何时已趁着夜色率大量兵马包围了我们,此刻张绣麾下将领胡车儿已逼近至大门不足五十丈,只怕很快便要杀进来啦!”

  “这?!”

  曹昂顿时面露怒色,刚要骂些什么。

  却见宅院的四面八方忽然同时出现了成片光芒,与此前远处那朦胧的火光不同,这次的光亮几乎将天都要照亮。

  他们果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敌军重围!

  张绣也是阴险的很。

  为了防止提前暴露意图,居然命麾下将士抹黑靠近此处,直到彻底完成了合围之后才一齐点燃火把,同时这也是准备发起总攻的信号。

  “这天杀的张绣,竟敢如此阴险卑鄙!”

  停顿了一下之后,曹昂依旧将要骂的话骂了出来,然而此时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他只得回身看向曹禀与曹纯:“子和叔、安民!看来今夜不杀出一条血路,非但我们要葬身于此,我族大业亦要覆灭于此,你们怕了没有?”

  “怕他大父,张绣小儿在我眼中无胆鼠辈,也就耍耍阴谋手段,敢与我正面一战?”

  曹禀叫骂着抖了抖手中大刀,在地上甩出一道血迹。

  “子脩,你下令吧。”

  曹纯则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冷静的道。

  “好!”

  曹昂喝了一声,抽出腰间兵

  刃大声喝道,“子和叔、安民,你们率人冲杀出去,不以杀敌为目的,只求不惜一切代价突围,无论如何也要将我父送出城外,只要我父还活着,我族大业便还有救!”

  “诺!”“诺!”

  曹纯与曹禀郑重的行了个军礼,立刻前去集结麾下兵马。

  但曹禀才刚走了两步,却又猛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曹昂问道:“对了子脩哥哥,还有一事,有才贤弟也在城内,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是否应该派人去接应他。”

  “……”

  这个问题倒问住了曹昂。

  他知道曹禀与吴良的交情非同一般,如果可以的话曹禀肯定是想去救吴良的。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能够成功突围,将曹老板活着送出城外都是一种奢望,而他自己则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埋骨于此,如何还有余力腾出手来去营救吴良,这不是开玩笑么?

  就在这个时候。

  郭嘉却忽然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吴太史么?我听说他曾是逃兵出身,说不定此刻已经抛下明公先一步逃走了。”

  “你休要胡说八道,有才贤弟虽曾是逃兵,但后来为了我叔父的大业却也曾屡次勇闯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那都是些常人想都不敢想的险境,你有何资格诽谤于他!”

  曹禀立刻就不愿意了,当即瞪起眼睛反驳道。

  “呵呵,如果我告诉你,早已一个时辰前我便已经将张绣可能趁机反叛的担心告诉了他,特意教他前来提醒长公子提前做出准备呢。”

  郭嘉鄙夷的叱鼻,冷笑道,“结果我方才亲自来见长公子,才知吴太史根本就不曾来过,更没有将我的担心转告长公子,若非此人如此不知轻重,明公与长公子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那张绣的奸计又如何能够得逞?”

  “你……你放屁!”

  曹禀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心知若是如此,那吴良必须对现在的被动局面负责,但他又不相信吴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得梗着脖子争辩道,“有才贤弟绝非不识大体的人,他没有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不需要你来评判!”

  “多说无益。”

  郭嘉再次冷笑,对曹昂拱手说道,“长公子,此刻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眼下拼尽全力突围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绝不能因一些个人原因分散本就不足的兵力。”

  曹昂此刻亦是神色复杂,但此刻他已经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当即对曹禀喝道:“安民,此刻已经顾不了其他,先拼尽全力护送我父出城再说,不得有误!”

  “诺!”

  曹禀应了一声,最后又瞪了郭嘉一眼才快步奔了出去。

  “郭祭酒,安民就是这个脾气,你莫要放在心上。”

  曹昂则缓了缓语气对郭嘉说道,“突围时你紧紧跟随在我身边,我父说你才华不在已故的戏军师之下,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军的顶梁支柱,只要能将我父送出城外,我亦会尽力护你周全,将你也一同送出去。”

  “承蒙长公子看重,嘉愧不敢当。”

  郭嘉谦虚施礼。

  ……

  时间紧迫。

  曹纯与曹禀前去集结兵马准备最后的突围,而曹昂则率领一干亲卫火速将还在昏迷之中曹老板抬到了一辆马车上。

  不消片刻,三方人马已在前院汇合。

  透过大门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的部分情况,此刻张绣所部已是严阵以待,如典韦一般壮硕的胡车儿手持一对大斧率领先锋军站在头里,显然已经做好了应对突围的准备。

  现在对于曹昂而言,最好的

  消息便是张绣并未放射火箭。

  也不知是行动仓促来不及准备,还是打算将他们拿作活口……这种小规模的围剿战,火箭绝对是最佳选择。

  此刻曹昂还对突围抱有一丝希望。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历史中他与曹禀都将埋骨于此,不过最终也确实完成了战略目标,将曹老板活着送出了城去,但不同的是,历史上他们还有猛将典韦助阵,只典韦一人立于门前,便可令张绣所部不敢近前,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股巨大的助力,但这一次,他们身边却没有这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将拼死助阵。

  所以,他这次的希望必定比历史上更加渺茫……如果没有吴良这个已经被郭嘉定义为“逃兵”的不确定因素的话。

  “子和叔,安民,大门打开之际,你二人立即率人冲杀敌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敌阵撕开一个缺口。”

  曹昂凝神说道,“届时我与亲卫其乘快马携我父所在的马车倾巢而出,力求一鼓作气冲出重围直奔城南,那里是于禁于将军驻军之处,想必他已经听到了城内的动静,或许能与我们里应外合破门而出,这恐怕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听清楚了么?”

  “诺!”“诺!”

  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应道。

  郭嘉也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这正是他为曹昂指出的突围路线,理由是于禁的驻地距离城门最近,而且麾下兵士最多。

  “此战怕是九死一生,子和叔,安民,务必珍重!”

  曹昂又道。

  “务必把叔父(哥哥)送出城去!”

  曹禀与曹纯亦是郑重说道,目光之中闪烁着星星点点,二人显然已经做好了捐躯的准备。

  甚至曹禀还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水囊,拔下上面的木塞笑道:“如今我也不怕违反叔父的禁酒令了,这是有才贤弟酿制的烧酒,这玩意儿劲头大,喝上两口杀敌更加痛快,你们也来一口?”

  “来一口!”

  曹昂接过小水囊痛快的灌了一口,又反手递向曹纯,“子和叔,你也来上一口吧,这东西的确十分带劲。”

  “……”

  曹纯犹豫着看了一眼曹老板所在的马车,终是接了过去,“来!”

  这也就是吴良给曹禀的烧酒,度数并没有给郭嘉的那么高,否则这三个家伙如此一人灌这么一大口也就不用再突围了。

  “……”

  郭嘉在一旁看着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准备好了么?”

  抹了一把嘴,曹昂面色凝重的看向曹禀与曹纯。

  “……”

  两人已经握紧了兵器,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

  “打开大门!杀出去!”

  曹昂随即一声暴喝。

  大门“咣当”一声大敞开来。

  “兄弟们,随我杀!”

  曹禀与曹纯一马当先,迎着火光便冲杀了出去,身后兵士亦全都是曹营亲信中的亲信,此刻一个个紧随其后,竟无一人脚步彷徨。

  也就在这个时候。

  “杀!”

  张绣军中亦是传来一阵喊杀。

  确切地说,这阵喊杀声应该是来自张绣所在的军阵之后,只不过站在曹禀与曹纯的角度并不能清晰的分辨出来。

  因此二人还道是张绣所部即将杀来。

  如此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调转了方向,避过正面的胡车儿所部,奋力向包围圈一侧奔袭而去。

  他们的目的

  是撕开眼前这铁桶一般的包围圈,自然要选择相对薄弱的地方,而不是强冲张绣与胡车儿所在的中军,那绝对是整个包围圈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

  结果刚冲出几丈远的距离,曹禀与曹纯便觉察到了张绣所在的中军莫名出现的异样景象。

  只见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张绣麾下那原本最为严密的中军军阵,竟忽然有成片成片的兵士哀嚎着倒了下去,仅仅只是眨眼之间,中军便已经成了整个包围圈最大的突破口。

  “这是?!”

  二人不由面露惊疑之色。

  “?!”

  就连原本打算冲上来阻击曹纯与曹禀的胡车儿所部,亦是不由停下了脚步,忍不住转过身去查看他们的中军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为何忽然停下?!”

  后面的曹昂与郭嘉等人更是又急又气。

  他们心知曹纯与曹禀用性命为他们换来的机会转瞬即逝,因此必须紧紧跟随在曹纯与曹禀后面才能抓住稍纵即逝的生机。

  但现在前面的人忽然全部停滞不前。

  他们又完全不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自是只能急的跳脚却什么都做不了。

  下一刻。

  “啪!啪!啪!……”

  曹禀似乎在嘈杂之中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异样动静,却见张绣中军立刻又有数片兵士痛叫着倒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此刻张绣所在的中军竟已经又不少兵士哭喊着开始四散逃窜,监军大声怒斥、甚至连斩数人都不能控制局面。

  第七百九十章 投

  “怎么回事?!”

  张绣此刻亦是大惊失色。

  他才刚刚布好包围阵,心知此事已经成了一半,又见曹禀与曹纯率军出来意图突围,正打算命人堵截大杀四方的时候,令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中军居然先乱了起来?

  而且不仅仅只是乱,虽然暂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完全看得出来,他这中军已经受到了重创,短时间内只怕难以再组织起来!

  众所周知,一支军队的伤亡一旦超过30%便基本上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这所说的还是那种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而若是换做一些战斗素养不够高、军纪不够严明的军队,在实际的作战当中,伤亡甚至达不到10%便已经彻底溃败,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被敌军势如破竹。

  如今张绣的中军共有千人,剩下的兵马则都被他分派到了包围阵的各处,导致兵力已经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分散。

  而就仅仅刚才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

  张绣骑在高头大马上回望整个中军,便看出中军的伤亡至少已经超过了10%,最重要的是,剩下的兵马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甚至就连他与坐下战马都被四散逃避的兵士挤得不受控制的向前走。

  现在的中军,同时也是张绣麾下的精锐,战斗力甚至可能不如一支刚刚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

  “贾公!”

  张绣心中开始慌了,连忙看向身旁的贾诩。

  “这……”

  贾诩那张老脸皱的宛如苦瓜,他如今也才五十岁左右,但此刻整张脸皱的却要比于吉更加苍老。

  张绣问他,他还想问问张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自认为自己的计谋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程度,城内曹军的状况他也已命人连探了好几回,心知这些曹军绝大多数已经出现了比他此前计划更加可怕的“营啸”,这种状况之下,如果不是十成已经最大,他甚至可以对张绣拍着胸脯将此战的胜算提到十一成,十二成,再高几成都没有问题,因为这已是必胜的局面,哪怕他可以想象到的所有意外全部一同出现亦不会发生改变。

  但此刻的“意外”,却是贾诩万万不曾料到的!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为何会是最为精锐的中军先自内部开始溃散,为何一晃眼的功夫便出现了如此程度的伤亡,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报!”

  一名殿后的将领好不容易挤到张绣身边,起床嘘嘘的报道,“将军,我军后方出现了一支数百人的曹军……嘶哦——!”

  结果话才说了一半,这名将领便立刻面色一变发出一声痛叫,接着便回身狠狠的踹了旁边的兵士一脚,一边踹一边破口大骂:“找死啊!滚开!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啊,碰着乃翁背后的伤口啦!”

  也是这名将领转身的同时。

  张绣与贾诩终于看到了这名将领背后的情况,只见在这名将领靠近后腰的地方,有两处地方已经被鲜血染红,血迹晕开形成了两个烧饼大小的圆盘。

  但奇怪的是,这两处地方的衣物却并未看出任何破损痕迹,就好像这伤口也是自内而外出现的一般……

  张绣与贾诩面露疑色。

  他们又不是头一天上战场,见过的兵器与伤口更是不计其数,但此刻他们却完全看不出这名将领究竟是伤于何种兵器,又是因何而伤。

  好在这名将领骂完人之后,立刻便又将一个捏在手中的小东西亮了出来,一边扶着腰一边将那小东西奉到张绣面前道:“将军,这支曹军使用的兵器很是怪异,他们并不主动向我军冲杀,也并未向我军射箭,只是轮番向我军阵中投掷一种古怪的铁球,那铁球落入我军阵中便会立刻爆开,从里面射出无数这样的小针,兵士们躲闪不及纷纷中招,就连末将也被那小针射中,此刻小针还藏在体内无法取出!”

  “小针?”

  张绣从那将领手中将那只有半寸来长的小针接过,贾诩见状也连忙凑了过去,但可能因为年纪到了眼睛有些老花,却又只能抻着脖子眯起眼睛查看。

  “贾公,你见多识广,可知这究竟是什么兵器?”

  张绣干脆将那小针交到贾诩手中,一脸疑惑的问道。

  “这……”

  贾诩摇头,眉头紧皱道,“我已活了大半辈子,却还从未见过这等杀器,不过武举,倘若曹军藏有如此杀器……”

  “如何?”

  张绣连忙追问。

  现在的情况已经因为这支曹军与这种古怪杀器的出现发生了巨大改变,虽还没有到了大势已去的地步,但眼看中军已经乱作一团,张绣又怎还能安下心来,他已经有些慌了。

  “事已至此,我们已是骑虎难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曹操,不过此刻却不能再斩他首级,必须留他性命当做人质,如此才可能搏得一线生机。”

  贾诩说道。

  “贾公,你此前说有十成胜算,我才依你计谋行事,如今怎会变成这样……”

  闻得此言,张绣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这支军队也是半年前才从叔父那里继承而来,无论是领兵的能力与心理素质到底比久经沙场的名将差了一大截。

  最重要的是。

  “十成胜算”一眨眼就变成了“可能搏得一线生机”,这落差不说有多大,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云泥之别,张绣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武举,不可再犹豫不决!”

  贾诩不得不抬手捏住了张绣的肩膀助他稳住,看着他的眼睛正色喝道,“趁如今我军还并未完全溃败,立即下令全力进攻,必须将曹操拿下,否则便来不及了!”

  ……

  此时此刻。

  “!!!”

  包围圈之外的张袭所部同样满脸惊色。

  几乎所有人都痴痴的望着阵前的二十名瓬人军兵士,眼中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甚至忘了眨眼。

  因为吴良提前透露消息,今夜张袭所部一直处于戒备的状态之中,甲胄与兵器皆未卸下。

  而当他们发现城内燃起了火光,还有人在黑暗之中大声散布“曹军已败,刘表率军杀来”的消息时,他们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此,他们自然也对吴良这个从未管束他们的将军多了一丝信服。

  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似他这般料事如神,并且还是早在几天之前便已经聊到了今夜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活神仙。

  于是张袭所部再不敢对吴良有所轻视,连忙询问他的意见展开了行动。

  就这样,他们依照吴良的要求连火把都不点一支,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张绣大军之后,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同样没有提前点燃火把的张绣大军渐渐散开,将曹老板所在的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彼时,张绣身边便只剩下了千余人的中军,已是今夜张绣身边兵马最少的时候。

  “吴将军……”

  五百对千余人的中军,张袭觉得是时候了,就算这样他们依旧处于劣势,但攻其不备的情况下,张袭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机会的,若是能够一举冲散张绣的中军,将其斩于马下,那么张绣所部失去了主将,必定可解曹老板的困境,这绝对是天大的功劳,说不定能直接封侯!

  当然。

  此举也并非便一定可以获胜,若是失败,他与麾下兵士恐怕都将埋骨于此,毕竟张绣麾下有四千之众。

  一旦他们发动攻击,那些散开的兵马亦可再快速集结回来。

  倘若在这之前不能一举将张绣拿下,那么他们很快便会身陷重围……

  不过张袭想得很开,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不同,他与麾下兵士经历过多次战争,早已对战争的残酷习以为常,更清楚自己过的本来就是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因此在他们的观念之中,与其默默无闻的死在某个沟壑或是城池之下,成为一具无人问津的尸首,反倒不如来个富贵险中求,最起码能在死前过上一阵好日子!

  “听我号令行事,时机未到,莫要心急!”

  吴良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色喝道。

  “诺!”

  张袭信守此前的赌约,恭敬应道。

  “杨万里,带咱们的人先上,给张绣送上些大礼!”

  吴良随即下令,“张袭,你的人负责维护瓬人军周全,绝不可教任何一名敌军冲杀过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命你率军冲锋,那时才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片刻之后。

  瓬人军与张袭所部终于借着夜色摸到了张绣中军之后大约二十米的距离。

  “什么人?!”

  张绣麾下的兵士也终于发现了他们,大声喝道。

  这一声喝,自是立刻令其他的兵士也警惕了起来,一时间位于中军后方的数百人“嚯”的一声转过身来,数百双眼一齐看向了吴良与张袭等人。

  “喊!”

  吴良当即下令。

  “杀啊!”

  “杀——!”

  张袭与所有部下立即举起兵器齐声呐喊,声势显得极为浩大。

  “敌袭?!”

  “敌袭!”

  张绣所部见状自是大惊,连忙收缩阵型做好迎接冲锋的准备。

  结果……

  却是无事发生。

  他们只听到张袭与部下大声呐喊,疯狂的摇动着兵器与旗帜,但却并未见张袭等人真正发动冲锋,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

  张绣所部迷惑不已。

  他们也不是没上过战场的人,但这种面对面虚张声势的战术却不多见,甚至有点文化的将领还在心想“难道对面不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军事理论么?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杀啊!”

  张袭等人再次呐喊起来。

  这一次他们倒不是站在原地不动,而是快速向前推进起来。

  “迎敌!预备!”

  张绣麾下的将领心中一紧,立即下令。

  “哐哐!”

  最后排的兵士立即架好了护盾,后面的兵士则握紧长矛,虽是准备透过护盾上方与侧面的间隙刺出。

  这是标准的反冲锋阵型,甚至就是骑兵来了都不得不绕道。

  然而令他们不曾想到的是。

  敌军冲杀到距离盾阵大约只有五六丈远的时候却又猛然停了下来,接着阵内传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投”!

  “???”

  张绣所部又不懂了。

  很快他们便又看到敌军之中飞出了一些拳头大小的圆球,这些圆球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自然不知,但如今近距离、又如此袖珍的投掷器械,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到。

  “注意,有东西掷过来了,小心躲避!”

  殿后将领依旧十分警惕的提醒。

  然而此刻为了抵挡敌军冲锋,他们早已收缩成了颇为严密的阵型,就算躲避又能躲去哪里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圆球那些圆球落入阵中,不要砸伤人便是。

  结果。

  “哎呦!”

  “不过是个铁球,幸好我躲得快!”

  “这是什么打法……曹军是在与我们儿戏么?”

  有人被砸中了身子发出一声痛叫,但大部分圆球都被轻松躲避。

  也难怪张绣所部将其称作“儿戏”,若这圆球真就这么简单,那的确与儿戏无异,效果甚至还不如都过去一支火把。

  但下一刻。

  “啪!啪!啪!……”

  圆球随即发出一声轻响, 不待任何人反应过来便已四分五裂,数不尽的铁针如同雨点一般激射而出。

  张绣所部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铁针瞬间没入他们的身体,周围运气不好的人直接接下了数十支铁针,运气好一些的人也无法完全幸免,甚至有的倒霉蛋只被一支铁针射中,却精准无比的刺入了眼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谁都不曾反应过来,只是现场瞬间陷入了安静。

  如此足足过了两秒钟之后。

  “啊——我的眼睛!”

  “我流血了,我受伤了,怎么办,救救我!”

  “疼啊!这是什么?!”

  “啊——”

  哀嚎声如同按下了开关键一般顷刻间扩散开来,更有人直接便被射中了要害,前一秒还站的好好的,下一秒甚至连痛都不曾喊一声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然而更令他们绝望的则是。

  “投!”

  敌阵之中很快便又传了出来这个声音。

  第七百九十一章 吴将军!

  此时张袭与他的那些部下也完全是懵的。

  他们也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那些小圆球丢入敌阵之中,敌军很快便哀嚎着成片的倒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那防守严密的盾阵便已出现了大量破绽。

  原本张袭等一干人已经被吴良那料敌先机的本事所折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在几天前便预知敌军的心思,这本事若是用对了地方,分分钟便可成为军神。

  而现在……

  他们忽然想起了杨万里此前说过的话:“吴将军只是懒得与你们计较罢了,难道还镇不住你们么?说出来不怕吓找你们,若是在战场上相见,你们最好祈祷不是吴将军的敌人,否则就凭你们这么点人,不消一刻便可被我们瓬人军赶尽杀绝,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那时他们皆是嗤之以鼻,将瓬人军笑称作玩泥巴的工匠军,语气中皆是不屑一顾的嘲弄。

  而看到这一幕之后。

  他们心中竟有些庆幸。

  的确如杨万里说的那般,幸好他们不是吴良与瓬人军的敌人,否则若是吴良用这些古怪的金属小球对付他们,他们又当如何应对才能保住性命?

  这不眼前面前的敌军只在顷刻之间便已经出现了大量死伤,而造成这一切的却只是区区二十名瓬人军兵士,这简直……

  还有不费一兵一卒生擒飞将吕布的事情。

  那时他们同样只当做是个笑话,但现在,区区吕布而已,若吴将军出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袭与他的那些部下怔怔的望着吴良与瓬人军兵士。

  尤其是张袭,他虽然对吴良的了解同样十分片面,但却是这群人中了解最多的人。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吴良从不领兵上阵,也并未流传什么了不得的战绩,却能够在曹营之中拥有如此超然的地位,令曹老板甘心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他只是为人低调、深藏不露罢了。

  就在张袭与他的那些部下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之际。

  伴随着杨万里那一声“投”,又有一批小圆球丢入了敌阵之中。

  片刻之后又是一片哀嚎传来,张绣的中军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所有兵士都在拼命的向后撤退,生怕下一次这小圆球落在自己身边,顷刻间将自己射成马蜂窝,那场面莫说是亲身感受,只是想想便已经令人头皮发麻。

  至于他们结成的盾阵,自然也是难以为继。

  甚至在如此乱局之中,张绣的中军已经出现了踩踏事件……这种程度的伤亡,并且还是瞬息之间造成的如同术法一般的伤亡,已经足以将他们的士气打击至负数,根本无法集结起有效的战斗力。

  “张校尉,诸位将士,还在等些什么,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杀!”

  吴良随即一声暴喝。

  “!

  !”

  张袭与麾下兵士勐然回过神来。

  他们也的确称得上是战斗素养够格的精锐之师,仅仅是一瞬间便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兄弟们,随我杀敌,斩下张绣首级!”

  “杀啊——!”

  五百将士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在张袭的带领下冲向倍二于己方的张绣中军。

  张袭也的确是条汉子,他虽是将领却一点都不惜命,直接冲在了最前面,就像一支箭失的箭头直插张绣中军。

  “公子,咱们也上么?”

  看到这一幕,杨万里与瓬人军兵士亦是热血沸腾,竟有些跃跃欲试的看向了吴良。

  “上什么上?”

  吴良当即瞅了他们一眼,开口骂道,“都给我缩回来躲得远远的,谁要是身上溅了血,休怪我回去罚他三个月粮饷,不,六个月粮饷,我说到做到,绝不姑息。”

  “诺……”

  杨万里与二十名瓬人军兵士瞬间冷静下来,老老实实的蹲在吴良身边观战。

  ……

  与此同时。

  张绣已经依照贾诩建议命令尚在掌控中的兵马全力进攻生擒曹操。

  一时间包围圈外张袭所部杀声震天,包围圈内张绣所部亦是声势浩大。

  如此情况,自是给准备强行突围的曹禀、曹纯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但同时却变相减少了张袭所部的压力,因为前来支援中军的兵马将会十分有限。

  其实这也是贾诩的意思。

  现在生擒曹操便是他与张绣唯一的机会,哪怕有一丝犹豫致使曹操逃出包围阵,最终陷入僵持的局面,他们便完全输了,这对于他与张绣来说,乃是破釜沉舟的一战。

  至于背后的曹军。

  就算如今中军已经陷入混乱,但区区数百人的曹军要一举杀穿中军,杀到他们面前亦要费上不少力气,只要抢在他们前面将曹操生擒便可破局!

  另外。

  贾诩也并非毫无准备,他虽建议张绣命全军全力进攻,同时也建议张绣将麾下的最强将领抽调了回来护卫。

  除非后方那支曹军中亦有一个万人敌的大将,否则断然难以突破中军的最后一道防卫,自然也不可能威胁到他与张绣。

  ……

  “退!退回宅院,据门而战!”

  曹禀与曹纯大声叫嚷着,不得不率领手下兵士重新退回大门。

  他们冲出大门本是为了突围,怎奈张袭所部在中军遭受袭击之后非但没有前去救援,却反倒像是疯了一般自四面八方涌向了他们,全然一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架势。

  此刻再要突围显然已经不太现实。

  否则他们很快便会被切断后路彻底陷入收尾不能相顾的重重包围之中,因此重新退回宅院之中据门而战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当然。

  这也是最被动的选择。

  张绣所部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大门虽然狭窄易于防守,但在这样的人数差距之下,他们也彻底丧失了逃生的可能,只会在张绣所部一波一波的车轮战中耗尽所有的体力与精神……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唉!”

  曹昂此刻气急败坏,一拳重重的砸在身旁石墙上,他忍不住想要大声训斥曹禀与曹纯,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这么做,否则定会影响士气与团结,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发泄。

  但这次曹禀与曹纯的确犯了大错。

  若非他们突围过程中忽然犹豫不前,而是抓住机会奋力突围,或许还有机会搏得一线生机,而此刻张绣大军已经反应了过来,如此倾尽全力围杀,他们便连最后的一丝机会都已经丧失,兵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咣当!”

  随着最后一名兵士退回院内,众人立刻合力将大门关上。

  张绣所部接踵而至,重重的装在大门上,使得那两扇大门立刻出现了松动,好在曹军兵士早有准备,早已用身躯顶在门后,才终于令其勉强稳住。

  如此压力总算小了一些。

  但这依旧只能暂时缓解敌军的攻势,再有几次冲击下来,只怕这木质的大门都将被外面的大军生生撞烂,依旧只能短兵相交。

  借这短暂的空档。

  郭嘉挤过人群来到曹禀与曹纯身边,好奇问道:“两位将军,方才你们忽然停滞不前……应该是遭遇了什么不得已的情况吧?”

  郭嘉没敢说他们“贻误战机”,否则有可能直接惹恼了曹禀与曹纯。

  “郭祭酒有所不知,我们方才冲杀出去之后,忽然听到一阵喊杀,循声望去却见张绣的中军正不知被什么人自背后攻击,居然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曹纯正色说道,“我二人认为那可能是我军的援军,因此停留下来准备与那伙人里应外合,却不成想那张绣居然不顾中军溃败,下令全军全力围攻我们,如此我们再想突围已经万万不能,不得不退了回来。”

  “外面有我们的援军?!”

  不知何时曹昂也已经来到了近前,气急败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奇,连珠炮般的发问,“还正在向张绣的中军发动攻击?并且张绣的中军还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正是!”

  曹禀接茬说道,“我们的援军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只见张绣中军成片成片的倒下,四处皆是鬼哭狼嚎的景象,我二人正在看到这幅景象才开始犹豫。”

  “会不会是有才贤弟曾在安邑使用过的震天雷?”

  曹昂下意识的问道。

  “不是。”

  曹禀与曹纯一起摇头,“那震天雷声势巨大,隔着老远便能令人耳鸣,使用的时候还会出现巨大的火光与烟雾,若是这东西我们怎会认不出来。”

  “那外面的援军是否是有才贤弟?”

  曹昂接着又连忙追问。

  “不知。”

  曹禀与曹纯又是摇头,曹禀却又接着补充道:“不过我觉得肯定是有才贤弟,驻入城内的将领虽然不少,但若说谁能够制造出如此异象,谁能够力挽狂澜逆转绝境,那便唯独有才贤弟才有这个本事,因此我猜测,外面的援军八成便是他了。”

  “若是如此,我们便还有机会!”

  曹昂顿时来了精神,当即大声对所有人喝道,“将士们,务必拼劲全力撑住!外面有我们的援军正在攻打叛贼,叛贼已经出现了溃败迹象,而且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们的援军正由吴良吴将军率领,因此只要我们守住不教叛贼冲杀进来,此战必胜!”

  望梅止渴!

  这招曹昂倒是学到了曹老板的精髓。

  他哪里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哪里知道外面的援军是不是由吴良率领,他只知道此刻宣布这个消息,必然能够激发这些将士的士气与求生欲,使得他们发挥出十二分的力量。

  话音落下。

  “诺!”

  院内将士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郭嘉亲眼看到他们原本那彷徨、颓然、紧张的神色,在这一瞬间竟一扫而空,至少有一半的兵士重新燃起了斗志,而且是空前的斗志。

  “若是吴将军前来救援,外面那些叛贼便只有自求多福了!”

  “兄弟们顶住,不消片刻叛贼定然溃不成军!”

  “幸好这次吴将军随明公一同出征……”

  “得救了!”

  有不少人随之叫喊了起来,互相鼓舞着士气,彷佛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一般。

  “???”

  郭嘉再次一头雾水。

  他虽然可以理解将士们得知外面来了援军群情激奋,但却理解不了他们张口闭口不离“吴将军”,好像只要“吴将军”便是“胜利”的代名词一般。

  最重要的是,就连曹昂这个长公子在鼓舞将士的时候,也要特意提到援军是由“吴将军”带领。

  难以理解……

  吴良不就是个太史令兼瓬人军统领么?

  瓬人军不就是一支制作陶簋的工匠军么?

  何况还有“逃兵”的黑历史。

  就像这次,若非吴良不听他劝告及时将他提前看出的危机转告曹昂,甚至还悄无声息的逃去了他处,他们可能便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得到曹营从上到下的推崇,怎会对他有如此信心,这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郭嘉哪里会知道。

  其实曹昂这番话只有在面对这群特定的将士时才能够起到如此效果,因为此刻这里的将士大部分都是曹老板的亲卫与曹纯麾下的虎豹骑,若是换了曹营大军可就未必有这么大作用了。

  在这些人中。

  可有不少人曾亲眼见证过此前吕布在安邑反叛将曹老板逼入绝境时,吴良凭一己之力使用“震天雷”绝地翻盘的壮举。

  而有些曹老板身边的亲信护卫,更是见过吴良多次力挽狂澜。

  在这些“少数派”眼中,吴良就是“胜利”的代名词,非但这些将士对他充满了信心,就连整个曹家上下都对他充满了信心,包括女卷在内。

  ……

  另外一边。

  张绣中军已溃不成军,兵士们四散逃窜。

  但当张袭所部快要杀到张绣近前时,却有另外一队数百人的人马赶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将领身高竟接近两米,体型更是比典韦都壮了一圈,手持一柄长柄大斧大声喝道:“吾乃酒泉上将军胡车儿,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

  张袭等人虽正杀的士气高涨,但见到此人依旧瞬间冷静了下来,光看架势与体型,便知道此人不好对付。

  就在此时。

  “投!”

  第七百九十二章 玩泥巴的工匠军?!

  “又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张袭与麾下将士当即精神一振。

  吴良的支援简直恰到好处,那能够射出无数铁针的小圆球一旦投射过去,除非那胡车儿是坚不可摧的铜皮铁骨,否则便与此前的那些兵士一般不堪一击。

  哪怕有甲胃护体,为了还能够行动,这个时期的甲胃大多只是护住一些关键部位,像面部、脖颈、腿部等一些同样能够致命或是丧失行动能力的部位依旧会暴露在密不透风的针雨之中,绝对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何况……

  胡车儿所穿的甲胃除了头盔、护心镜与护肩之外,剩下的部分都是主要用于抵御噼砍伤害的锁甲,这对于那些铁针而言,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

  胡车儿听到这个声音亦是有些迷惑。

  他才刚从前面仓皇抽调回来,自然不知道这一声“投”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来不及多想,他已经看到敌阵之中投出了数个拳头大小的小圆球。

  “不敢自报家门,却以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偷袭,实乃小人之举,算不得英雄!”

  不知者无畏,胡车儿见状非但没有躲闪的想法,竟还“呼呼”抡起了手中的长柄大斧,一斧子噼向其中两个正迎面飞来的小圆球。

  这一出手便可看出他手底下其实是有真功夫的,那大斧看起来至少得有几十斤重,在他手中却看不出任何份量,而且这一斧子噼出的诡计已是极为精准,眼看着便是要一击将两个小圆球一同噼开。

  “有了!”

  吴良像在后世观看篮球比赛一般,轻喝了一声。

  “够勇!”

  张袭与麾下将士亦是瞪大了眼睛,彷佛已经看到了胡车儿下一刻的惨重。

  与此同时。

  “糟糕!”

  张绣与贾诩看到这一幕却是吓得眼皮子直跳,他们此前已经听人报告了这小圆球的威力,可惜方才一方面要将胡车儿抽调回来防卫,一方面又要指挥全军生擒曹操,如此情急之下一心二用自然便会忽略许多事情。

  比如:他们还没来得及提醒胡车儿注意这奇怪的小圆球,这无疑是他们最大的失误……

  “胡车儿,此物不可硬接!”

  张绣下意识的喊出声来。

  然而他与胡车儿之间仍隔着几百兵马,虽然直线距离不算远,但在如此紧张与嘈杂的战乱之中,这一声提醒想要立刻引起胡车儿的注意显然并不容易。

  下一刻。

  “锵!锵!”

  不愧是曹老板夸赞过的勐将,胡车儿果然一斧连噼两个小圆球。

  但也正因如此,两个小圆球外部结构受到破坏,全部被提前引爆,只听“啪啪”两声,小圆球瞬间四分五裂,无数铁针如同雨点一般激射而出。

  “?!”

  此时此刻,胡车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抬起手臂尽可能护住脆弱的面部,这已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出的反应。

  “休休休休……”

  如此近的距离,至少有上百根铁针穿过锁甲没入胡车儿的身体。

  刺痛随即自身体的每一处传递而来,胡车儿的身体为之剧烈抖动了一下。

  就连他身旁的一些兵士也同样受到了波及,还未见血便有一片鬼哭狼嚎再次响起,而就算那些不曾受到波及的兵士也都受到了惊吓,拼命的向后退去。

  可惜这一次瓬人军可并非只是投出了两枚“含沙射影”,其他的“含沙射影”并未受到外力提前引爆,此时才终于发力。

  “啪啪啪……”

  随着几声轻响,那些挤在一起的兵士更是无处可躲。

  顷刻间又有成片的人受到重创,那景象看起来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引发的连锁反应,看起来既壮观有令人不由的心生怜悯。

  可这,就是战争。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战争,在这乱局之中,为了活命、为了活的更好、为了坚持自己的立场……总之,只要有自己的目标,便不得不踏着旁人的尸首前进,否则便会成为旁人脚下的尸首,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完了,全完了……”

  张绣与贾诩见状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他们已经将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押注在了生擒曹操之上,胡车儿便是抵御后方袭击的唯一屏障,若是胡车儿也倒下,那么他们便将彻底暴露在敌军面前,到时候只怕还未生擒住曹操,他们自己便已经死于敌军刀剑之下了。

  与此同时。

  “啊啊啊——!”

  胡车儿静止了两秒钟之后,勐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

  那显然不是痛叫,而是愤怒的咆孝。

  此刻他已经受到了刺激,放下护住面部的手臂时,一双眼睛更是通红丝血,宛若一头陷入疯狂的野兽。

  “宵小鼠辈,竟敢如此戏弄于我,杀!”

  胡车儿身上的许多地方已经晕出了血迹,显然那两枚“含沙射影”并未对他网开一面。

  不过同时应该也并未对他造成什么致命伤害,至少没有令其失去行动能力,因为此刻他非但稳稳的站立着,竟还拖起长柄大斧一马当先向张袭所部冲杀了过来!

  那气势便是吴良见了都有些心季。

  不愧是曹老板已经有了典韦却还要大加赞赏的汉末勐将,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其实正史中关于胡车儿的记载很少。

  反倒是《三国演义中作者为了更加突出典韦的勇勐,特意杜撰出了胡车儿趁典韦醉酒盗走典韦兵器的情节,实际上正史中并没有这个细节。

  甚至有可能在宛城之战中,两名勐将还曾有过正面一战,毕竟分属不同阵营,二人有都是双方阵营的武力值天花板,两军敌对他们二人正面对上的概率自是极大。

  虽然正史中不曾记载这件事。

  但最终永远留在宛城的却是典韦,胡车儿虽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但也定然给典韦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将士们,这阴险手段也不过如此,随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一边向张袭所部杀来,胡车儿还不忘对那些受惊停滞不前的部下大吼,试图重新激发他们的士气。

  这手段果然有效。

  那些部下眼见自己的主将硬接两枚“含沙射影”竟还如此勇勐,一时间竟重新拾起了勇气,没有负伤的人顷刻间居然重新集结了起来。

  “虎将军威武,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喊杀声终于压过了那片鬼哭狼嚎,胡车儿麾下的将士们重新拾起了兵器,呐喊着跟随胡车儿的脚步一同发起了冲锋。

  “好样的,全靠他啦!”

  张绣与贾诩见状亦是大喜,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胡车儿麾下将士与张袭所部看起来势均力敌,如此短兵相见孰胜孰负还有未可知,哪怕胡车儿已经负伤,似他这样的勇武之人,亦可给敌军造成很大的麻烦,最起码能够拖延出大量的时间。

  “这……”

  此刻面对冲杀过来的胡车儿,反倒是张袭与麾下将士有些心惊。

  不得不承认,他们此刻已经被胡车儿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庞大气势震慑到了,心中不由的有些发虚,士气上也随之矮了一截。

  只是事已至此,他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敌。

  “将士们……”

  张袭心知这样下去反被冲散的便是他们自己,只得重振旗鼓。

  但就在他才刚喊出三个字的时候。

  “闪开!”

  身后忽然又传来一个喝声。

  张袭疑惑回头,却见杨万里正带领两名瓬人军兵士驱赶着他的部下,令他们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什么意思?”

  张袭大惑不解,下意识的问道。

  “是吴将军的意思,照办!”

  杨万里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便将他扒拉到了边上。

  “?”

  张袭的部下亦是一脸疑色,完全理解不了吴良的意图,可一句“是吴将军的意思”已经足以令他们闭嘴照做。

  与此同时。

  胡车儿既然在“含沙射影”的投掷范围内,距离他们自然本就不远,说话间已经一马当先冲杀到了近前。

  而张袭等人也才刚刚被杨万里与两名瓬人军兵士驱散。

  紧接着剩下的十八名瓬人军兵士便排成一排自军阵之后穿过张袭等人来到了阵前,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猫着腰,手中都端着一个长度只有一尺的小东西。

  “这又是什么东西?”

  张袭等人再次迷惑,较为丰富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们这东西同样十分儿戏。

  至少眼下这种马上便要短兵相见的情况之下,应先以长兵器拒敌,再以刀盾展开肉搏,这才是最主流的近战方式。

  而像瓬人军所持的这种古怪事物……总觉得连兵器都算不上。

  最重要的是。

  倘若瓬人军无法发挥作用,他们此刻又被把拉到了两边,在这种势均力敌的冲杀之中极有可能被切割开来分而击之,情况只会更加被动。

  “?”

  胡车儿见状亦是微微蹙眉,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

  但那又如何?

  只要到了近前,他自信以他的神力与武艺,顷刻间便可令这些人溃不成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招都是儿戏!

  但下一刻。

  “啪啪啪啪……”

  密集的响动忽然响起。

  在所有人都疑惑不已的同时,已有看起来比那铁针还要夸张的铁箭自瓬人军的古怪兵器中接连射出,目标只有胡车儿一人。

  “?!”

  张袭等人瞪大了眼睛。

  “?!”

  胡车儿的部下瞪大了眼睛。

  “???!

  !”

  胡车儿亦是大惊失色,没有人比他这个眼睁睁看着成片铁箭当面而来的当事人更加惊骇。

  那些铁针体积很小,也就比绣花针粗了一些长了一些,虽然他的体内射入了不少,动起来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好在他皮糙肉厚,再加上运气好并未伤及要害,至少还能强撑着战斗下去。

  但这成片的铁箭就……

  胡车儿一惊之下不得不立刻停下脚步,再一次抬起手臂护住了面部。

  “噗噗噗……”

  接连不断的声响传来。

  胡车儿的身子承受着与那些铁针截然不同的重击,尤其这些铁箭还几乎是一同射出,共同组成的巨大力道竟使得他无法稳住身形,不受控制的向后退了两步。

  下一刻。

  “唔!”

  胡车儿嘴角勐然溢出一口黑血。

  他伤到了内脏。

  甚至就连他抬起护住面部的手臂,都被两只铁箭射穿,在他眼前露出了滴着鲜血的尖利箭头,而他的手臂外侧,在还有更多的铁箭钉在上面。

  “我……”

  胡车儿的身形开始踉跄。

  他彷佛已经泄了气一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无法感觉到具体疼痛,只剩下脑中翻滚着的一股热流。

  低下头。

  胡车儿看到了钉在身体之上的密密麻麻的铁箭,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刺猬,只不过刺猬的刺长在背面,而他的刺却长在正面。

  “到此为止了么?”

  胡车儿开始咳嗽,更多的血水夹杂着碎肉不受控制的涌出。

  他的视线逐渐模湖。

  他不甘心,他曾想过许多种死法,全都是最为壮烈的属于英雄的死法,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甚至,他竟不知自己究竟死于何人手中……

  “砰!”

  沉重的战斧掉落在了地上,将地上的石板砸的龟裂。

  “我必须仰面倒下……”

  这是胡车儿脑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伏面倒下造成的二次伤害,那可能会令他连个全尸都无法留下。

  终于。

  “彭!”

  胡车儿尽最大的努力令自己仰面倒了下去,就倒在了自己的战斧旁边,他艰难的侧过脸来看了战斧最后一眼,胡车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力气吸气了……

  “……”

  场内安静的吓人。

  胡车儿的部下早已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的看着胡车儿被射成刺猬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直到胡车儿倒下,他们的脑子里面都依然嗡嗡作响,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只是他们。

  张袭等人亦是如此,他们看着吴良与瓬人军,心中浮起了无限的敬畏:“谁他娘的此前告诉乃翁瓬人军只不过是玩泥巴的工匠军来着,乃翁不撕烂他的嘴?!”

  第七百九十三章 跪降!

  “???”

  此时此刻,张绣与贾诩更是惊的张着嘴巴久久不能言语。

  与前方围攻曹老板的战况相比,他们自是更关注后方的战况,毕竟此处的胜负直接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

  然而任谁都没想到。

  张绣麾下最为得意的勐将胡车儿,居然在没有与曹军短兵相接的情况下便已经被射成了筛子,这变化太快,使得二人一时之间脑子里面也是“嗡嗡”作响。

  “唉……”

  看着胡车儿轰然倒下,吴良则是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史书上虽然不曾记载胡车儿的后来的事情,就像典韦也只是主要出现在宛城之战的记载中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够出现在史书中,并且特意提到曹老板对其颇为关照,此人便绝非一般人。

  吴良甚至怀疑,胡车儿是不是也死于宛城之战,否则这样的力士之后应该不可能寂寂无名。

  毕竟作为张绣麾下的最强战力,在这场战争中必定会与典韦面对面碰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相关史书又是以曹营的视角进行记录,而当时曹老板陷入昏迷,仓皇被送出城之际自然无法观战,当事人曹昂与曹禀又全部殒命于此,因此再没有人能够详细描述当时的状况。

  若是如此,哪怕胡车儿看起来比典韦更高更壮,亦有可能在正面一战时略逊于典韦,最终被典韦在死前斩杀。

  也是因此,张绣所部围杀典韦的时候才“不敢前”,直至典韦创伤发作怒目大骂而死,才“乃敢前,取其头,传观之,覆军就视其躯”。

  而典韦那发作的创伤,亦有可能便是胡车儿留下的……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眼见胡车儿麾下兵士见统领如此轻易便被诛杀,此刻已是肝胆俱裂纷纷向后退却,完全没有了丝毫战意。

  “杨万里,撤!”

  吴良轻喝一声。

  “诺。”

  杨万里应了一声,立刻带领二十名瓬人军兵士退了回来,重新退到张袭所部之后,正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校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又到了。”

  吴良又看向一旁还略有些痴迷的张袭。

  “啊?”

  张袭瞬间回过神来,连忙恭敬的试了一个军礼,“诺!将士们,吴将军已为我们扫清了障碍,还不随我冲杀,一举拿下张绣首级!”

  张袭与麾下将士怎会不明白吴良这是完全将脏活累活与危险的活留给了他们。

  但他们更清楚的是,军中拳头便是硬道理,吴良与瓬人军的拳头显然要硬的多,在瓬人军面前他们就只配去做这些事情,瓬人军如此精锐哪怕只伤一人都胜过他们伤十人百人的损失,怎么可能教瓬人军上前去与敌军搏命不成?

  那不但是牛刀杀鸡,也是得不偿失。

  相反。

  他们心中还有些感动,这虽然是脏活累活与危险的活,但同时也是不小的战功。

  别的友军为了争夺这样的功劳甚至可能对他们刀剑相向,而瓬人军扫清障碍却将还不忘给他们留下战功,这是何等的仗义,这是何等的恩情?

  瓬人军,永远的兄弟!

  吴将军,永远的神!

  “杀啊——!”

  “张绣就在那里,骑枣红马的便是!”

  “莫教他跑了!”

  “……”

  说话之间张袭与麾下将士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敌军,若是仔细去看还能够发现,他们眼中有光,这便是士气。

  而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便是张绣的部下。

  他们的眼中便没有光,有的只是紧张与恐惧。

  眼见张袭所部呐喊着冲杀过来,他们挤作一团不断的向后退却,甚至有人更是丢下兵器便向远处跑去。

  “贾公!”

  张绣此刻怎会还看不出大势已去,就连座下的战马都焦躁不安起来,四个蹄子不停的在地上踢踏。

  “怎会如此……”

  贾诩下意识的向曹老板所在的宅邸望了一眼。

  只见他们的兵马虽众,但有宅门阻挡,里面还有数百近卫抵抗,要杀进相对狭窄的府邸中生擒曹老板必然还需耗费一些时间。

  而他们的中军却已是兵败山倒。

  想都不用想,在曹老板被生擒之前,首先被斩下首级的肯定是张绣与他,这仗已经完全没法继续打下去了。

  “武举,看来只有投降了。”

  贾诩神色颓然,看起来比之前至少老了三十岁,有气无力的叹道,“放下兵器下马投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些曹军或许不会立刻斩杀我们,毕竟生擒我们交由曹操亲自发落功劳更大,若是继续做无谓的抵抗,我们必死无疑。”

  “贾公,我本来已经投降,曹操也已经答应封我为将,若非你此前说此战有十成胜算,我又怎会搞这么一出?”

  张绣已经快哭了,红着眼睛道,“现在倒好,莫说是封将,只怕想保住性命都难了……”

  “我也不曾想到曹操竟还留了一支如此强劲的秘密兵马啊,若是没有他们,此战怎会打成这副模样。”

  贾诩似是也收到了巨大的打击,唉声叹气道,“武举,快做出决断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降?”

  张绣还有些不甘心。

  “降!”

  贾诩咬牙。

  “我降啦!诸将士全部放下兵器放弃抵抗!”

  张绣终于深吸一口气,一边下马一边大喊了起来,“我们降啦,恳请将军刀下留情,此事有些误会,我愿亲自向曹公解释,我们降啦!”

  贾诩也与他一同下马。

  两人随即解下兵器跪在了地上,将兵器高高举过头顶以示降意。

  麾下将士见状亦是纷纷照做。

  然而这个时期可没有不杀俘虏的优良传统,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人权,降军是否能够留下性命全看胜者的心情。

  张袭所部见此状况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吴良。

  此刻吴良已经成了这支军队无可争议的统领,他的话便是令行禁止的军令,他说一个“杀”字,张绣等人便要被屠戮殆尽,他说一个“留”字,张绣等人便可暂时留下一条性命,等待曹老板的二次发落。

  “且慢!”

  吴良大手一挥,大声喝道,“张绣、贾诩亲自上前跪降,我便暂且饶尔等性命,否则格杀勿论!”

  “降将张绣在此!”

  张绣连忙在人群中应了一声。

  接着很快便带着贾诩一同从中军中一路小跑着跑了出来,重新举起兵器跪在地上,低头说道:“请将军饶我等性命,此事怕是有些误会,我愿亲自与曹公解释。”

  张袭与几名将士立刻冲上前去下了两人的兵器,将刀刃架在了二人的勃颈上牢牢抓住。

  “呵呵。”

  吴良冷笑一声,他不会管他如何在曹老板面前狡辩,以曹老板的才智,醒来自会做出合适的决断。

  眼下重要的是先解了曹老板之围。

  如今张绣虽然已经投降了,但那边的兵马仍在攻打曹老板所在的宅邸,根本不知道中军发生了什么。

  “鸣金吧,张将军,难道你还要继续攻打曹公不成?”

  吴良笑道。

  “不敢。”

  张绣连连点头,又扯着嗓子对身后降军喊了一声,“还不速速鸣金收兵,教咱们的人一同回来跪降?”

  “诺!”

  号令兵应了一声,“当当当”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那边围攻府邸的兵马眼见木门已是千疮百孔,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便可攻如其中,听到这个声音虽是一头雾水,但也不得不立刻开始撤退。

  如此片刻之后,各路兵马齐聚此处,终于看到了中军的景象。

  千人的中军死伤居然过半,就连胡车儿都如同刺猬一样倒在了地上,而张绣与贾诩更是被绑成了粽子。

  “这……”

  这些兵马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景象?

  最重要的是。

  面前这支曹军看起来只有几百人而已。

  凭着几百人,便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穿中军,甚至还直接阵斩了胡车儿,生擒了张绣与贾诩?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他们真心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跪降!”

  吴良可不管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当即大喝一声,“明公早料到你们居心不良,因此暗中派人控制了城门,如今驻扎城外的大军已经有序进入城内,你们皆成了瓮中之鳖,若是不想身首异处,全部跪下投降!”

  这番话自然是吴良故意说的,他心中也有一些顾虑。

  如今除了已经被斩杀的兵马,张绣所部至少还有三千多有生力量,而他手下却只有二十名瓬人军与五百张袭所部。

  凭他手下的这些兵马要控制这三千多人,肯定力有不逮,倘若有人不服生乱,场面瞬间便又乱了。

  “含沙射影”与“战国连发弩”虽然厉害,但也只是在小规模的遭遇战中才能起大作用。

  若是遭遇这三千多兵马的围攻,又是在这种毫无依据的空旷之境,最多也就能够尽可能的增加敌军战损,只怕很难改变战局。

  何况,“含沙射影”已经所剩不多。

  这东西制造起来十分麻烦,自打孙业与百里香研制出来到现在已有小半年,总共也就造出来那么几十枚,这次已经被他霍霍的差不多了。

  听到这番话。

  “末将愿降!”

  “我也降了,请将军网开一面。”

  “末将不过是听令行事……”

  一时间各路兵马的将领纷纷被唬的卸下兵器跪降,麾下兵马自然也没了什么想法,跟随他们一同跪在了地上。

  他们虽然不参与谋略,却也知道城外有几万曹军驻扎,今夜所行乃是冒险之举,不成功便有可能成仁。

  ……

  宅邸之内。

  “怎么回事?”

  曹昂亦是一头雾水。

  原本已经快要被撞烂的木门忽然安静下来,前面顶门的兵士压力骤减,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这里的所有人方才都已经下定了埋骨于此的必死决心,决定用生命去维护曹老板安危,去维护曹氏的尊严与骨气。

  “不、不太清楚。”

  曹禀喘着粗气应道,这个家伙喜欢身先士卒,方才也不例外,居然冲在最前面顶门。

  说着话他小心凑到门缝处向外瞄去,接着便回过头来惊喜道:“撤了,外面的兵马全都撤回去了,我就说方才隐约听到了鸣金之声,看来那鸣金之声便是撤军的命令!”

  “不合情理,明明只需再过一时半刻便可破门,他们又为何忽然撤军?”

  曹昂更加迷惑,蹙眉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张绣中军抵挡不住有才贤弟的进攻,不得不命令全军赶回去救援?”

  曹禀猜测道。

  “这……”

  曹昂沉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吴将军麾下应该只有五百兵马吧?”

  郭嘉忍不住上前说道,“我们驻扎城内的兵马发生了营啸,而吴将军手中又没有兵符,最多只能调动这五百兵马,方才我见张绣中军起码在千人之上,便是吴将军有些手段,也断然不可能令张绣中军连这么一会都抵挡不住吧?”

  “那可不好说,你又没见识过有才贤弟的本事。”

  曹禀虚着眼睛反驳道。

  “我虽不知吴将军的本事,但对如今辅左张绣的贾诩却有些了解,此人当年仅凭三言两语便令长安重新陷入乱局,李傕郭汜等人对他亦是颇为忌惮与尊敬,纷纷极力拉拢于他,足可见此人绝不简单。”

  郭嘉正色说道,“有他在张绣身旁,又执掌至少倍二于敌军的兵马,怎会连一时半刻都抵挡不住?我是断然不会信的。”

  “那又怎样,有才贤弟亦可仅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令人被卖了还为他数钱,不知比这贾诩强了多少。”

  曹禀依旧反驳道。

  “……”

  郭嘉终于不再说话,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话曹禀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就连曹昂看起来亦是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安民,要不你率几人出去瞧瞧究竟怎么回事?”

  曹昂沉吟着道,“我们被困在此处始终不是个办法,若有机会还是应该尽快突围,绝不能坐以待毙。”

  第七百九十四章 亲家

  “诺!”

  曹禀闻言当即应了一声,随即唤上几名比较机灵的亲信便来到那已经残破不堪的大门前,命人取下半扇破门摸了出去。

  待曹禀出去之后,院内众人又连忙将那半扇破门合上。

  不论如何,半扇破门也算是一面大盾,聊胜于无。

  直到此时,曹昂才又看向郭嘉,歉意一笑道:“郭祭酒,安民与有才曾同出自瓬人军,对有才与瓬人军有着很深的同袍之谊,因此说起话来处处维护他们,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

  “长公子言重了。”

  郭嘉施了一礼道,“方才我与曹将军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是被他说中了,我自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介怀。”

  “不过有才贤弟的本事的确非同凡响,你说的那个贾诩我也曾有所耳闻,他的确有不少过人之处,但遇上了有才贤弟却未必能够讨得什么便宜。”

  曹昂又道。

  “长公子也认为吴将军率五百兵马便可攻破张绣的千余中军?”

  郭嘉抬起眼来面露疑色。

  他真心有些不懂,莫非吴良身上有什么魔力,不然为何曹营之中这些人从上到下都对他抱有如此盲目的信心?

  “的确有这种可能。”

  曹昂微微颔首。

  “那如今张绣鸣金集结兵马呢?”

  郭嘉立刻又问,“张绣若是举全军之力反击,吴将军面对的便是数千兵马,这样吴将军也有胜算么?”

  “这”

  曹昂愣住,这个问题他虽没有想过,但很快也意识到了郭嘉话中的意思:如今张绣鸣金收兵,那么麾下与吴良对抗的兵马立刻便变成了数千,五百对千余吴良或许真可能有胜算,但若是三四千兵马呢?

  那么现在有很大概率陷入围困之中的便是吴良了,因此需要支援的人也变成了吴良。

  “依郭祭酒所见,我们如今应当如何是好?”

  曹昂下意识的问道,现在他不但不能坐以待毙,还必须尽快做出最合时宜的抉择。

  “暗度陈仓。”

  郭嘉沉吟道,“立刻派出部分兵马前去支援吴将军,如此我方虽然兵马处于劣势,但前后夹击之下定可令张绣所部分散许多精力兼顾首尾,与此同时,再命少股亲信借此机会护送明公出城,张绣恐怕很难分兵前来阻拦。这是吴将军用性命为明公争取来的生机,不过纵观全局,就算会有人因此牺牲,但只要将明公安然送出城去,我们便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嗯”

  曹昂立刻明白郭嘉的意思。

  郭嘉的想法是舍弃城内的局部胜负,舍弃院外正在为他们争取生机的吴良,甚至还要舍弃这里的大部分亲卫,以此来换取大局上的胜利。

  而如今驻扎城外的两万多大军,才是获胜的关键。

  可真的要这么做么?

  这丝犹豫仅在曹昂心中浮现了一秒,他便立刻做出了决定,随即回身对曹纯喝道:“子和叔,我命你立即率领麾下将士进攻张绣所部,与吴有才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记住,一定要死死咬住张绣所部,令其无法分神!”

  虽然从个人感情出发,曹昂并不愿如此轻易的卖了吴良,教他去吸引张绣所部的火力,但从全局出发,他必须得承认郭嘉的话是对的,他必须做出这样的决定。

  “诺!”

  曹纯应了一声,立刻开始召集麾下的虎豹骑兵士准备出去追击张绣所部。

  然而就在这时候。

  “冬冬冬!”

  面前那扇破

  门已被叩响,随即外面传来曹禀正在颤抖的声音,“是我曹安民,子脩哥哥,不必再紧张了,已经没事了。”

  “?”

  曹昂挥下了手,命人取下半扇破门,看到侧身进来的曹禀便连忙问道:“安民,你说清楚什么没事了?究竟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

  话至此处,曹禀已经绷不住大笑起来,接着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看了郭嘉一眼,不无炫耀意味的大声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才贤弟已经生擒了张绣、贾诩,张绣所部悉数投降,现在全部都在外面跪着等待发落呢。”

  “???”

  “!

  !”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郭嘉的童仁更是微微颤抖起来,却又有些不甘心的问道:“曹将军,敢问吴将军带了多少兵马?”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曹禀笑着反问,“我叔父就分给了他五百兵马,如今城内诸军都发生了营啸,有才贤弟手中又没有兵符,他又能带多少兵马?”

  “就这么点人?”

  郭嘉依旧不敢相信,“便可生擒张绣、贾诩,还令外面的三千兵马悉数跪降?”

  “难道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么?”

  曹禀故意板起脸来喝道。

  “”

  郭嘉终于说不出话来,只是眉间皱起两道似刀疤一般深邃的川字纹。

  “好!太好了!不愧是有才贤弟!”

  曹昂已是激动的拍起了手,连连喝彩道,“我就知道有才贤弟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惊喜,却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惊喜,出去之后我定要亲自代我父给有才贤弟施个大礼,否则难以按捺心中的感激!”

  说完,曹昂又看向同样激动,甚至一脸敬重的向院外张望的曹纯,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道:“子和叔,此时依旧不可大意,你即刻率虎豹骑将我父护送出城,再通知于禁、张辽等人率军进入城内压制营啸、控制局面,我与安民留下来处置张绣所部。”

  “诺!”

  曹纯又应了一声再去安排。

  “开门,咱们也出去瞧瞧!”

  曹昂又喝一声,迈着大步向门外走去,瞬间便走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宅邸之外。

  吴良已经命人将张绣、贾诩与其他一干将领一齐绑了带到自己面前,收缴了他们的兵器与盔甲之后,与这些人说起话来。

  “诸位都起来吧,跪降是一种态度,有过态度就不必一直跪着了。”

  吴良笑呵呵的对张绣等人说道。

  “”

  张绣倒也有些骨气,虽然败了,但听到吴良这么说,立刻便不卑不亢的站了起来,望向吴良道,“吴将军方才所使的手段我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一战我输得心服口服。”

  贾诩也慢慢站起身来,颇为郁闷的道:“吴将军似乎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因此才能够在城内军队多数陷入营啸的情况下令行禁止,及时作出反应力挽狂澜此前晚宴上不曾与吴将军交流,因此还不知吴将军的身份,如今再厚颜请教不算太晚吧?”

  “张将军与贾先生不必在意,这次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吴良谦虚笑道。

  怎么可能不在意?!

  要不是你横插一脚,现在我们已经斩下曹操的首级了!

  又怎会似现在这般沦为阶下之囚?

  心中吐了个槽,贾诩却又拱了下手,坚持问道:“吴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

  造诣,定是名门望族之后,不过我倒并不知道如今较为有名的吴姓世家,因此再厚颜请教。”

  这年头化垄断导致大部分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机会认书识字,能够令兵献计的人更是全部出自士族,因此贾诩才有此一问。

  他就想知道吴良究竟什么家世,究竟接受了什么教育,居然能够识破并如此轻易的化解他的计谋。

  若是在他之上,他的心里多少也能稍微好过一些。

  “呵呵。”

  吴良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当即笑容满面的满足了他,开口说道,“贾先生应该知道吴起是谁吧?”

  这正是曹老板的家卷丁夫人给吴良编撰出来的牛叉家世。

  而据吴良所知,贾诩与吴起也不无关系,史书记载,贾诩不但通晓兵法,还着有钞孙子兵法一篇,并亲自为吴起兵法校注。

  即是说,吴良的便宜祖宗“吴起”其实也是贾诩的偶像。

  “吴将军说的可是那训练出了魏武卒的吴起?!”

  贾诩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魏武卒?”

  张绣与一干将领亦是面露惊色。

  这里皆是些领兵之人,多多少少都要稍微看上几本兵书,也一定会略微研究一下古时的战事与兵种。

  “魏武卒”这三个字自然令他们如雷贯耳。

  虽然在吴起死后,魏武卒的战斗力便越来越拉胯,但当初吴起亲自带领的时候,可是创下了“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可怕战绩。

  这根本就是一支无敌之师!

  这已经足以说明吴起的可怕之处,也正是他能够与孙武齐名的硬实力。

  所以

  吴良?

  吴起?

  贾诩勐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待吴良回答便又立刻问道:“吴将军难道是吴起的后人?!”

  “嗯”

  吴良厚着脸皮微微颔首。

  “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贾诩顿时如释重负,连连叹道,“吴将军既是吴起的后人,我便是败在了魏武卒手下,此战我败的不屈,败的不屈啊”

  这台阶让他找的,简直不能再顺畅。

  非但是他,张绣与一干将领亦是不由投来了敬畏的目光,小声议论起来:

  “原来是吴起的后人”

  “魏武卒要重新现世了么?”

  “难怪他麾下的兵士竟有如此战力”

  “这是天意啊”

  “”

  吴良默默的享受着众人的膜拜,心中竟也臭脾气来,差点真把自己当做了吴起的后人。

  不过此刻他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另外一个目的,随即又开口问道:“张将军,贾先生,抛开战事不谈,我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败军之将如何当得起一个求字,吴将军尽管吩咐便是。”

  张绣连忙还礼,可惜此刻还被绑着只能微微躬身。

  “我要找一个人,此人应该是唤作百里济,若是你军中有此一人,可否将他找出来交给我。”

  吴良说道。

  “百里济?”

  张绣闻言微微愣住,竟立刻回过头去看向了旁边一名同样被绑着的将领。

  贾诩与其他的将领亦是回头看向这名将领。

  “末将便是百里济,不知吴将军寻我所为何事?”

  那将领顿时面露忐忑之色,心中发虚的问道。

  “你就是百里济?”

  吴良上前仔细打量着这名将领。

  只见他大约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此刻被除去了头盔,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再加上脸上沾染了些污迹,一时之间还无法看清五官上的细节。

  “正是。”

  那将领躬身道。

  “站着别动。”

  吴良喝了一声走上前去,伸手将他披散的头发扒拉到一边,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

  张绣、贾诩等人皆是一脸疑惑,实在不知道吴良此举究竟何意。

  “咕噜”

  这名将领亦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心中更加不安。

  如此片刻之后。

  “你可会木工?”

  吴良终于再问。

  “吴将军怎么知道?”

  这名将领顿时意外道。

  “?”

  张绣、贾诩等人亦是颇为意外,显然他们对此也一无所知。

  “你可会制作鬼工球?”

  吴良接着又问。

  “末将的确有这么一门手艺,不过自打参军之后便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更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吴将军怎么知道?”

  这名将领此刻的表情已经由意外变成了惊讶,再次忍不住问道。

  “你可曾有一儿一女?”

  吴良不答再问。

  “的确有,但多年前被抓来参军时已经走散,末将后来还曾回去寻找,可惜早已无法找到,吴将军,难道你”

  话至此处,这名将领的童仁已经剧烈颤抖起来。

  “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吴良还是发问。

  “香儿!末将的女儿小名唤作香儿,单名一个香字!”

  这名将领已经逐渐激动起来,若非此刻被捆成了粽子,他一定会抱住吴良的肩膀追问,而此刻他却只能向前走了一步,脸上尽是希冀之色。

  “你生了个好女儿。”

  吴良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对杨万里道,“杨万里,命人给他松绑,这可是咱们的亲家。”

  第七百九十五章 偃师!

  见吴良忽然名人给百里济松绑。

  不光是百里济自己,张绣、贾诩等人亦是大惑不解,毕竟谁也不曾想到吴良与他们之中的一名将领居然还有关系。

  “这……吴将军,你方才说的‘亲家’究竟是为何意?”

  百里济自然还想问的更清楚一些,毕竟吴良刚刚提到了他的女儿百里香,这是他心中最关心的事情。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下去歇着,待我办完了这里的事情再与你相谈。”

  吴良笑呵呵的道。

  “……诺。”

  百里济显然等不及,但见杨万里已经给他松了绑,并对他做了一个清的手势,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急切进入吴良营内,暂时由瓬人军看管。

  也就恰逢此时。

  “有才贤弟!”

  降军之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喊声。

  这声音不是旁人,正是吴良这次选择出手的关键人物——曹禀。

  历史上宛城之战中会死的人就三个:曹昂、曹禀与典韦。

  典韦被吴良留在了陈留,那么自然就只剩下了曹禀,至于曹昂这个长公子,则只是算是沾了曹禀的光。

  “安民兄,我在这里!”

  张绣麾下一众兵士此刻都跪着矮了一截,曹禀等人又点上了火把,吴良自然老远便能够看到他们,于是抬手挥了挥。

  “哈哈哈,不愧是你,也只有你才有这个本事!”

  曹禀顿时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张绣等人的感受隔空与吴良喊话。

  吴良则主动迎向曹禀,如此来到近前,曹昂、郭嘉等人果然也紧随其后赶来。

  “见过长公子。”

  吴良首先向曹昂施了一个军礼,接着一脸关切的问道,“明公如今情况如何?”

  “有才贤弟不必忧心,我父已经安全抵达城外。”

  曹昂故意提高了一些嗓门对吴良说道,因为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吴良听的,同时也是说给张绣等人听的,免的这些人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其实曹纯才刚刚带着昏迷中的曹老板离开宅邸不久。

  “那就好。”

  吴良如释重负的道。

  “有才贤弟,你又一次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力挽狂澜,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绝对是我曹氏的福星,难怪我父这回非要带你一同出征,若是没有你……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曹昂丝毫不吝啬推崇之辞,眼中亦是难掩感激之意。

  “长公子言重了,今夜之事还有一人起了巨大作用,若非他及时提醒于我,我又怎能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吴良则看向了立于曹昂侧后方的郭嘉。

  郭嘉见到张绣所部全部跪降的壮观景象,再见到风轻云淡的吴良,显然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却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开不了口。

  甚至当吴良望向他时,他还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此人是谁?”

  曹昂大概猜到吴良说的是谁,却还是开口问道。

  “乃是郭祭酒。”

  吴良笑道,“正是郭祭酒提醒我张绣可能生变,我才提前赶回营内做了准备,才能够城内四处起火陷入乱局之际及时作出反应,如今能够化险为夷,郭祭酒当居首功!”

  吴良可不仅仅是谦虚,也并非是不争功。

  他只是希望借助这个机会将帮助郭嘉确立曹营首席谋士的地位,使得一切重新回到正轨之中,如此曹老板之后必将经历的官渡之战才更有保障,而他也能够借此与郭嘉打好关系,

  使得郭嘉在曹老板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免得下回曹老板出征还想带他一起。

  “有才贤弟,你如此为他人说话,却还不知他人是如何评论你的吧?”

  听了这话,曹禀立刻看着郭嘉阴阳怪气的说道。

  “安民兄此言何意?”

  吴良疑惑道。

  郭嘉更是满脸通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对吴良施了一个大礼,躬身道:“吴将军,曹将军说的是在下,因此方才城中大乱,在下前去面见长公子时得知吴将军竟未提前向长公子预警,故而情急之下产生了一些误会,说了一些怪罪吴将军的话,如今看来的确是在下孤陋寡闻低估了吴将军的本事,请吴将军海涵。”

  “就这点事么?”

  吴良笑了起来,“安民兄莫怪郭祭酒,郭祭酒也是忧心明公的安危,眼见形势不妙心中自然焦急,关心则乱难免说些重话,话说回来,郭祭酒如此表现不正说明他对明公的一片赤诚忠心么?”

  “嗯……有才贤弟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此事便揭过了。”

  曹禀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见吴良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会再揪着郭嘉不放。

  至于郭嘉此前建议曹昂“提前登基”的事,吴良则是与郭嘉很有默契的闭口不提,毕竟此刻曹老板还好端端的活着,危机也已经解除,这事若是说出来可不好收场。

  “长公子,这些降军你打算如何处置?”

  吴良又看向曹昂。

  “先行收押,不久城外大军便会接管宛城,待我父醒来再处置不迟。”

  曹昂正色说道。

  “全凭长公子安排。”

  吴良又嘿嘿笑着说道,“只是小弟昨夜吃了不少酒,如今又折腾了大半夜,实在是有些倦了,可否允许小弟先下去歇息……”

  “有才贤弟请便,接下来的事便不需要你再费心了,有什么事也待你醒来再说不迟!”

  曹昂此刻哪舍得累着吴良这个宝贝嘎达,当即给吴良放了假。

  ……

  吴良哪里是倦了。

  他与瓬人军时常出征,动不动路程便在千里之上,有时进入古墓或是秘境,熬通宵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会如此轻易疲倦?

  更何况如今他不但有甄宓的房中之术还精于脑,还有《本经阴符七术》加持,精力比之前不知抢了多少。

  相反。

  他现在惊喜还来不及。

  原本他以为百里香的父亲百里济八成已经默默无闻的死在了战场上,就算没有死想要将他找到恐怕亦如同大海捞针,因此一开始带的便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结果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

  如此一来,这次返回陈留便能够给百里香一个天大的惊喜了。

  当然,这还不仅仅只是百里香的惊喜,对于吴良而言亦是一个不错的收获,毕竟百里香的木工都是父亲百里济教的,那么百里济的手艺自然更加精妙,如此吴良的“研发小组”便等于又多了一员大将。

  而他现在就像与百里济私下聊聊,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从一个壮丁成为将领的,再问问他还有什么并未来得及传给百里香的手艺。

  营帐之内。

  “吴将军,香儿可是在你那里?”

  才刚刚坐稳,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百里济便立刻身子前倾的急切问道。

  “放心,香儿在我那里吃得好喝的好,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从你身上学来的木匠手艺亦得到了发挥,过的比你要好的多。”

  吴良笑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香儿今年应该已经时而有七了……”

  百里济说着说着眼中已经浮现出了水光,叹气说道,“可惜当年军阀作乱,我逃的慢了一步被抓了壮丁,自此便与他们母子三人失去了联系……除了香儿,吴将军可知我那妻子与幼子的下落?”

  “据香儿所说,令妻与令郎介意死在战乱之中,百里先生节哀。”

  吴良声音低沉的道。

  “唉,我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香儿还活在世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亦是上苍对我的眷顾了。”

  百里济倒颇为看得开,依旧叹气说道,“不过我方才听吴将军将我唤作‘亲家’,这又是何意?”

  “不瞒百里先生。”

  吴良淡然解释道,“几年前我立下战功得到封赏,香儿便是赏赐给我的十个美人之一,自那之后香儿便在我父上住下至今,我与香儿虽无夫妻之实,但名义上她已经是我的女人,这么说起来,百里先生可不就是我的亲家,若是论起辈分来,我还得称百里先生一声岳父呢。”

  “不敢当不敢当。”

  百里济连连摆手,倒也并未因此感到愤怒。

  战乱年代女子往往便是最先被物化的,这些年百里济见过的悲惨女子不计其数,而百里香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哪怕经历这样的处境都已经可以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何况吴良已经言明他与百里香并无夫妻之实,甚至吴良来到此处还不忘帮百里香寻找他这个早已没了音信的父亲,由此可见吴良对百里香还是非常不错的,这更是不幸中的万幸,哪里还有什么好不满与愤怒的。

  “不过我倒挺好奇,百里先生当初被抓了壮丁,如何便成了张绣麾下的将领?”

  吴良接着又问。

  “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军候……也是机缘巧合,当年我乃是被张绣的叔叔张济率人捉走。”

  百里济说道,“如此强行被带去军中以后便要登记名册,可惜那时张济麾下没几个识字的人,于是便在壮丁之中询问,恰好只有我识字,因此便在那群壮丁之中脱颖而出,又因名中有一个‘济’字,与张济同名,于是得到他的照顾封了个什长兼文书,免受军中其他兵士的欺辱。”

  “后来多次出战,我虽不是最勇猛的人,但却总是命最硬的人,总能够在乱军之中活下来,如此活得久了,身旁与我一同入伍的人死的多了,我便逐渐混成了有些资历的老兵,于是军职也在不断提高。”

  “就这么混着混着,几年的功夫,我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混成了军候,虽然依旧将脑袋别在裤绳上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日子,但如今却也能吃得饱穿得暖……要是哪天我死在了战场上,也到也怕做个饿死鬼,已经好过了许多人。”

  “其实很久以前我便已经认命了,这人呐,活着不就这么回事么,尤其当我得知家中妻子已经不知所踪时,天底下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就混着呗,混一日是一日。”

  说到这里,百里济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忽然跪在吴良面前施礼道,“不过如今知道香儿还在人世的消息,我这日子忽然又有了奔头,可否请吴将军安排我与香儿见上一面,不敢求吴将军能够将香儿归还于我,只求能够与香儿父女相认,我这辈子便算是圆满了,在那之后,任凭吴将军发落!”

  “百里先生快快请起!”

  吴良连忙将百里济扶了起来,笑着道,“百里先生放心,我既然答应香儿寻找你的下落,如今既然寻得了你,自然要安排你们父女相认,非但如此,今后这战事你也不用参与了,我在陈留庸丘有一处驻地,香儿便在驻地之中,你到了陈留便也搬去驻地居住吧,

  衣食起居不必担心,平日里只要为我做些木工活便是,这应该是你的强项。”

  “多谢吴将军,吴将军对我有再造之恩!”

  百里济闻言身子一颤,立刻便又要跪下。

  “不必多礼。”

  吴良再次将其扶住,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心中还有些疑惑,百里先生将‘鬼工球’的制作工艺传给儿女玩耍,香儿在我那里又展现出了不少一般木工断然无法掌握的工艺,这说明百里先生定然绝非一般工匠传人,因此我想请教一下百里先生的工艺传承, 不置可否示下?”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吴将军可知道偃师?”

  百里济坦然问道。

  “偃师?!”

  这个词瞬间惊喜到了吴良。

  偃师!

  那可是传说中能够制作木甲的偃师啊!

  那可是鲁班与墨子都自愧不如的偃师啊!

  难道百里济竟是偃师的后人?!

  若是如此,他岂不是就能够拥有最古老却也令后世始终捉摸不透的无动力机器人了么,这莫不是要逆天?

  在吴良的惊喜之中,百里济又叹息道:“正是,我家祖上起源于偃师,可惜到了我这一代便只传承了一些理论,许多绝妙的工艺皆已失传,已经无法制作出完整的木甲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经脉

  “理论……”

  百里济的话自是令吴良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他觉得百里济应该不会对自己说谎,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怎么也称得上是他们家的恩人,百里济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稍微给他一点面子。

  并且自战国时期之后,天朝的历史文献中也的确再也没有出现过关于“偃师”与“木甲”的任何记载。

  这亦可以作为“木甲”失传的证据之一。

  何况如果百里济真不想说的话,便完全没有必要主动承认自己是偃师的后人,何苦先说出来再对“木甲”的事有所隐瞒呢?

  如此想着,吴良也不无惋惜的叹道:“的确是可惜了……不瞒百里先生,我自小便对古时的机关技艺十分着迷,其中最令我向往的便是那传说中可令木人似真人一般跳舞、眨眼、视物、言语的木甲术,没想到如此神奇的技艺竟真的失传了,这非但是百里先生一族的损失,更是天下人的一大损失。”

  百里济闻言接着主动说道:“当年先祖偃师将木甲献于周穆王之后,周穆王喜不自胜,于是将先祖与木甲一齐带回大周,并将先祖封留在镐京任职,继续为宫廷制作精美的木工。”

  “如此我族在镐京的确过了一段颇为安稳的日子,一共经历了周穆王、周共王与周懿王三代王朝。”

  “我族的好日子便在周懿王时戛然而止了,那时镐京来了一位名为吕不辰的齐王,这位齐王虽名义上是来朝拜天子,但实际上却在打木甲的主意,因此来到镐京以后便私自见了先祖,向先祖索要制作木甲的秘诀。”

  “先祖哪里肯将秘诀给他,不成想此人竟不择手段,命人将先祖与家中家眷全部绑了秘密送去齐国。”

  “幸好那时族内有一名子嗣正在宫廷做工才免于此劫,此人便是我们百里一族的先祖了,百里先祖回来以后得知此事,立即求见周懿王禀报此事,我族身为周室的御用工匠却被齐王掳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周懿王如何能够忍下,当即命人将还未离开镐京的吕不辰捉拿,可那时吕不辰已经命人将先祖与一众家眷送出了镐京。”

  “然而周懿王对先祖与木甲毫不在意,他并不询问先祖与一众家眷的下落,捉拿吕不辰只是要治他的不臣之罪,最终吕不辰被周懿王以不臣之罪烹杀,而先祖与一种家眷却也自此没有了下落。”

  “百里先祖心灰意冷,于是离开镐京更姓为百里,一边暗中寻找先祖的下落,一边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这便是我们这一族姓氏的由来。”

  “只可惜那时百里先祖尚且年轻,还并未完全掌握木甲的精髓,又始终不曾寻得先祖的下落,因此这门技艺便彻底失传了,如今我们这些后人传承的,也只是百里先祖留下的部分理论,难以将我族最为骄傲的木甲重现。”

  说到这里,百里济又不无惋惜的叹了口气,显然他对先祖那传说中的木甲亦是颇为向往,只可惜传承早已断绝。

  “这……”

  而听到这段历史,吴良心中亦是惊愕不已。

  连起来了!

  百里济一族的往事居然将他此前在齐哀公墓中发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物居然全部连起来了!

  难怪齐哀公墓中居然有那么多木人,而齐哀公自己的棺椁之中,亦有一具已经残破的木甲,甚至直到吴良前去查探的时候,那木甲的手臂还能够行动!

  那时吴良便在想,姜姓吕氏难不成还掌握了木甲术?

  原来并不是他们掌握了木甲术,而是齐哀公将偃师与其家眷秘密掳去了齐国!

  再至于齐哀公吕不辰被周懿王烹杀的事情。

  这段历史只出现于数百年之后才成书的《史记》之中,并且记载也相当简短,只说吕不辰继位之后,纪国的国君在周懿王面前进了谗言,于是周懿王便命人将其烹杀了,并令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吕静继位,为齐胡公。

  这段历史其实在后世考古界存在着不小的争议。

  毕竟周懿王与齐哀公都生活在周朝建立百年之际,此事周朝王室与姜姓吕氏之间还应该有着相对紧密的关系,而纪国又是一个弹丸小国,甚至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太多的记载,这样一个小国的国君真的能对周懿王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使其直接处死齐哀公么?

  就算是处死,也分很多种方式。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谗言,周懿王有必要使用“烹杀”这种极度残忍的方式惊奇处死么,这未免也太不顾及两家情分了,毕竟姜子牙可是周朝的重要元老啊,如此对待他的子孙,其实也是在打周朝王室自己的脸。

  另外。

  数百年之后成书的《史记》中便真的能够还原当时的真相么,如果可以的话,司马迁为何对此仅仅只是用了一句话便全部带过?

  是不能说,还是他也并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只能一笔带过……

  而百里济的这番话,便给了吴良答案。

  并且其中的许多细节都与吴良此前在齐哀公墓中发现的事物对得上,这无疑证实了这番话的真实性。

  同时。

  周穆王、周共王再到周懿王,虽然历时三代王朝,但据吴良所知的历史年历,三代之间最短的时间线应该只有二十几年,毕竟也只是周穆王比较长命,周共王与周懿王便都是短命,因此若偃师完全是有可能活过三代王朝的,这点也不是问题。

  再至于偃师与其家眷的下场……

  自那之后他们再无下落,木甲也完全没有了传承,留在齐哀公棺椁中的木甲可能便是世上最后的木甲。

  如此去推测的话,偃师与那些家眷可能早已遇害。

  吴良忽然想到了齐哀公墓中的那些培育痋虫的人俑。

  古时修建陵墓,为了防止陵墓的陪葬与结构图纸泄露,时常会将工匠杀害一同陪葬,毕竟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因此偃师与那些家眷极有可能被齐哀公的家眷与胞弟“就地取材”……

  “百里先生,若我能为你找来一具尚且能动的残破木甲,你是否有信心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研究,以此来逆推出木甲的制作方法?”

  回过神来,吴良忽然问道。

  关于偃师与那些家眷的猜测,吴良自然是不会说与百里济听的,免得他听过之后情绪出现波动,生出多余且无用的想法。

  “吴将军竟有这种东西?”

  百里济一愣,这显然是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想到的。

  “乃是在一处秘境中偶然所得。”

  吴良微微颔首,避重就轻的道,“我曾将那木甲拆解查看,在其胸腔内发现了使用神秘粉末制作的五脏,另外木甲的肢体之中还填充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可惜我才疏学浅,并不能参透其中的奥妙,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发现这具木甲时,这具木甲的手臂还能动,手指也能做出抓取的动作,只不过看起来应该是无意识的机械动作。”

  “若吴将军信得过我,我愿意一试!”

  百里济面露向往之色,有些激动的道。

  “不过我还是十分好奇。”

  吴良却又紧接着说道,“史料记载,木甲所用之物不过是一些常见的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类,并且其中并无机簧之类的机关作为动力,为何便能够似活人一般行动起来,百里先生既然传承了一些理论,若是不碍事的话,可否请百里先生为我解开这个疑惑?”

  “木甲真正的奥妙,在于经脉。”

  百里济忽然压低了声音,神色极为严肃的道,“吴将军肯定知道经脉是什么,这不仅仅是人体最大的奥妙,亦是木甲最大的奥妙,先祖正是发现了领会了经脉的部分精妙之处,因此才能够制造出木甲,令其不需要任何机簧机关便可行动。”

  “经脉?”

  吴良微微蹙眉。

  经脉是什么他自然知道,这玩意儿哪怕在后世的天朝亦是人尽皆知,并且影响着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针灸、推拿、艾灸……总之几乎没有天朝人不知道经脉究竟说是什么东西,甚至很多人随口便能够说出许多人体的重要穴位。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

  其实直到1998年之前,科学与医学界都还没能证明经脉的存在。

  在那之前,许多科学与医学工作者不断通过解剖尝试了解经脉,并在解剖的过程中不断对照天朝自古流传下来的经脉穴位图,但却始终不曾在相应的位置发现类似经脉与穴位的人体组织。

  这自是令所有人迷惑。

  既然不存在相应的类似于经脉与穴位的人体组织,为何流传了数千的中医,尤其是其中的针灸、推拿等治疗手段在应对某些疾病与伤痛时,能够发挥出立竿见影的功效呢?

  这种情况下,这个问题一度变得玄学。

  直到1998年3月,一位复旦大学的教授终于以现代科学理论与实验手段证实了经脉与穴位的存在。

  他发现所有的经脉与穴位之处,皆是在一处以结缔组织为基础、连带其中血管、神经丛与淋巴管等交织而成的复杂体系之中,如此形成了综合的复杂生理功能的特殊生理结构……

  念起来很拗口是吧?

  其实简单来说,经脉便是人体中除了血管之外的另外一条通道,而穴位便是这些通道的中转站,只不过经脉与穴位的组成并不像血管那么简单,那是一个颇为复杂的集成体系,不同于人体的任何器官。

  但这就是经脉与穴位的真相么?

  其实后世依旧存在争议。

  毕竟在这之前,医学工作者的无数次人体解剖实验、历史许多年都不曾找到经脉与穴位,足以说明这个“看不见的人体组织”的神秘特质。

  而那位复旦大学教授的发现,其实也只是通过逆推的方式去分析经脉与穴位处的人体组织与其他地方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逆推的确是一种研究手段,而且是一条捷径,但使用这种方式得出的结论便一定是真相么?

  吴良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他心知自己一个外行人根本没有资格去质疑后世医学工作者的研究成果,这是对他们付出努力的大不敬。

  但作为一名考古工作者,他却可以提出一些历史问题。

  据他所知,“经脉与穴位”最早出现于《黄帝内经》的《灵枢》篇,而关于《黄帝内经》的成书时间,自古以来便存在着许多争论。

  晋朝、宋朝都有学者认为《黄帝内经》之所以如此命名,定是起源于上古黄帝时期,何况此等矍铄古今的科学巨著,非通晓智慧的圣贤大智不能为之,所以必定是黄帝所作……这种说法在吴良看来, 便很不科学;

  第二种说法则是《黄帝内经》成书于战国时期,因为《黄帝内经》中的文体、思想与战国时期的《周礼》有着大量的相同之处,并且有人结合战国前后的一些古书文献加以对比,发现《黄帝内经》的各方面综合水平也应该属于这个时间……这是比较主流的说法,清代的《四库全书》还为这种说法背了书;

  第三种说法则认为《黄帝内经》成书于西汉,因为西汉时期的一些史书与其中记载的事件,看起来像是给《黄帝内经》定下了一个确切的时间;

  而第四种说法则认为,《黄帝内经》并不是由一个作者完成于一个短时间内,是多个作者跨越了一个较长的时间段集结而成,这是一部代代相传、众筹出来的史诗级巨著,因此其中的许多篇幅看起来都并不属于同一个时代,因此才会出现那些时间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争论。

  总之。

  哪怕最晚,人们也认为《黄帝内经》至少是成书于西汉之前。

  如此吴良不禁要提出一个疑问:

  如今他正处于东汉时期,自认为对于这个时期的医疗水平还是有些了解的。

  试问后世研究数十年、而且还是在逆推的情况下使用先进的医疗手段都无法找到的经脉与穴位,西汉之前的古人又是如何发现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巨大的惊喜!

  这个问题恐怕只能归咎于广义的“玄学”。

  印象中吴良曾经不止一次在古籍中看到过这样一个词汇——内观。

  这个词汇不仅出现在道学古籍中,也时常出现在一些医学古籍中,就连后世的马王堆遗址中发现的《导引图》,里面也出现了这个词汇。

  除此之外。

  佛教中也有类似意思的词汇,翻译为“洞见”。

  无独有偶的是,不论“内观”还是“洞见”之类的词汇最早都出现于上古时期,似乎自各自文明的起源时期便已经相伴相随。

  所谓“内观”,即可观己身,亦可观己心。

  如果上古时期便有人达到了掌握了“内观”的能力,那么便极有可能通过“内观”来发现人体中这些肉眼不看见的经脉穴位,并将这些经脉穴位记录下来造福后世,从而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了天朝最为独特也最为神奇的医学体系?

  只是究竟要如何才能够掌握“内观”的能力。

  这便又是一个无法捉摸的问题了。

  吴良想到了自己此前领悟《本经阴符七术》时的神游状态,他曾在那种状态之下进入了自己的五脏庙,在庙中亲眼见到了自己的五脏化身……

  这是不是便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内观”?

  如果他都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内观”的话,那么天朝上古时期的那些顶级大佬自是轻而易举,并且绝对比他看到的东西更多,更容易洞察人体的更多奥秘……

  “正是。”

  百里济点头,“组成木甲的虽皆是些常见之物,但若是能够令其按照人体经脉的规律连通并运转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系统,从而不需要任何机簧机关行动起来,不过便如同我此前所说,关于木甲的许多细节已经失传,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空洞的理论罢了,并不能完成木甲的制作……若吴将军提到的那具木人正是木甲的话,我到说不定有机会将其复原,不过也仅仅只是有机会罢了,倘若成不了,也请吴将军勿怪。”

  “自然,如此这件事便寄托在百里先生身上了,待回到陈留之后,你便与香儿一同助我研究那具木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吴良微微颔首。

  起码现在意外找到了百里济这么一个偃师后人,还原木甲便有了一丝希望,否则那具木甲摆在他那里始终也只是一堆无用的破烂而已。

  另外。

  百里济的这番话也令吴良产生了一些想法。

  后世研究表明,哪怕拥有独特智慧的人类其实也不过只是碳基生命罢了,说白了组成人体各个组织的元素,也都是自然界中极为常见的东西。

  但同样都是最为常见的元素,有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就是山石、就是树木、就是泥土,而有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却就是活蹦乱跳的生命,甚至同样是碳基生命,亦是各有各的不同,甚至除了元素,可以没有一丁点共同之处。

  同样存在于一片天地之中,同样由最为常见的元素组成,为何组成的事物便可以产生这些巨大的差异……这便是一个更加复杂的话题了。

  后世认为这应该是与元素的组合排列方式有关。

  就像同样是由碳元素组成,有的便是脆弱的木炭,有的则是坚硬的金刚石是一样的道理。

  那么除了这方面的关系,又是什么赋予了碳基生命智慧与生命呢,并且使碳基生命像一件精密的仪器一般运作起来的呢?

  这是哪怕后世也远没有能力解决的问题。

  否则后世便没有必要再去研究所谓的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项目了,因为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后世已经拥有了像传说中的女娲一样随心所欲捏造任何物种的能力……

  “多谢吴将军。”

  百里济再次拜谢。

  ……

  当夜,吴良营帐中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脸已经被打肿了的郭嘉。

  “吴太史,我此次登门乃是为了致歉。”

  郭嘉进门便十分坦然的对吴良施了个大礼道,“此前张绣围困明公,我见你非但没有提前向长公子预警,还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一时气急在长公子面前说了一些质疑你的话,希望吴太史莫要放在心上才是……这次出征在外,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回去之后我定会重新备上礼物去府上赔礼。”

  “郭祭酒不必放在心上。”

  吴良颇为大方的一笑,紧接着却又眨了眨眼补充道,“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不要太过破费。”

  “……”

  郭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吴太史果然不落俗套,难怪能够受明公如此青睐,受长公子那般信任,在下佩服。”

  若吴良只是与他说些常见的场面话,郭嘉心中定然还有些忐忑,有些话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吴良补上这一句,似郭嘉这样的聪明人立刻便明白了吴良的意思,心知吴良是真的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两人接下来的交谈也可以更加放开一些。

  而吴良也是心中有数,郭嘉并不是那种怕事的人。

  因此他这次深夜来访绝不只是为了道歉,必然还有其他的目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就不太好说了。

  “郭祭酒谬赞。”

  吴良将郭嘉让了进来,“请吧,出征在外我也没什么好招待郭祭酒的,要不喝碗热水?”

  “不必客气。”

  郭嘉寻了个蒲团坐下,接着说道,“今夜吴太史的表现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不过我始终还是想不透,吴太史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够以寡敌众贯穿张绣中军,尤其还是在张绣特意将那猛将胡车儿调回防守的情况下……我方才已经查看过了胡车儿的尸首,他显然不是死于常见的兵器,而且我还听说,胡车儿与吴太史只是打了个照面便已倒地身亡,这令我大为震撼,因此特来求教。”

  “郭祭酒,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然前来询问此事,必然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你其实是想问我使用的那种小球究竟是什么吧?”

  吴良屑睨道。

  “不知吴太史可否为我解惑。”

  郭嘉腆着脸笑道。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要是告诉你,明公恐怕便得杀你灭口了,你确定还要问下去么?”

  吴良笑道。

  “若是如此,还是算了。”

  郭嘉果断摇头,接着又道,“除了此事,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吴太史帮忙,而且我敢保证,此事对于吴太史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虽然我向来不管闲事,不过郭祭酒说来听听也无妨。”

  吴良挑眉道。

  “如今张绣与贾诩已被生擒,听闻明公出城之后已经醒来,最晚明日便要处置二人。”

  郭嘉说道,“那张绣倒是没什么打紧,不过贾诩却是天下少有的人才,明公若是得他辅佐定是如虎添翼,因此在下希望到时候吴太史可以在明公面前为贾诩美言几句,吴太史这次立下了不世奇功,言语的份量自然不小,应该可以劝说明公留下他的性命。”

  “我倒认为郭祭酒的才能与智慧尚在贾诩之上,明公有郭祭酒辅佐已是如虎添翼,那贾诩其实也没什么打紧。”

  吴良蹙眉说道。

  史书中的郭嘉在官渡之战中大放异彩,可以说曹老板能够取得官渡之战的胜利,郭嘉至少有一半的功劳,也是因此他才被后世誉为“鬼才”。

  而贾诩虽然在官渡之战前夕劝说张绣再降曹老板,打消了曹老板的后顾之忧。

  但在加入曹营之后,贾诩其实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功绩,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献计离间韩遂、马超,助曹老板平定了关中,剩下的大多数时候都一直闭门自守、明哲保身,说起来曹老板有他没他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因此郭嘉这番话忽悠一下旁人或许是可以的,但要忽悠吴良这个知道历史的穿越者,就多少有那么点自欺欺人了。

  “吴太史说笑了,在下若是有那个本事,如今怎会是这副光景?”

  郭嘉自嘲道。

  “有与没有郭祭酒心中自知,反正我对郭祭酒有着极大的信心,如今郭祭酒如此处境,应该只是时机未到。”

  吴良摇头笑道。

  “天下恐怕没几个人比吴太史更会说话了。”

  郭嘉又道,“不过我还是希望吴太史能够劝说明公留下贾诩性命,似他这样的谋士,永远是多多益善。”

  “郭祭酒莫不是与贾诩有什么私交?”

  吴良忽然问道,眼睛却故意瞄向了郭嘉手臂上的那个“井”字疤痕。

  “!”

  郭嘉自然察觉到了吴良的眼神,神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下意识的扯了扯衣袖将那个比较张杨的“井”字疤痕盖了起来,这才故作淡然的道,“哪里,在下只是知那贾诩才情过人,因此惺惺相惜,不希望如此人才就此陨落罢了。”

  “既然如此,明日我尽力而为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最多只为贾诩美言几句,至于明公最终决定如何处置于他,那便不关我的事了。”

  吴良终于松了口。

  方才吴良故意看向郭嘉手臂上的“井”字疤痕,便是要郭嘉心疑吴良已经知道了他乃是纵横家成员的事实,如此也算是揪住了郭嘉的一条小辫子……尽管他其实已经有了郭嘉的血手印,随时能够随心意立下泰誓掣肘于他。

  另外。

  吴良还怀疑贾诩也是纵横家的人,甚至宛城之战都有可能是二人不谋而合的默契“杰作”,因为如果依照历史上宛城之战的走向,这件事不论是对贾诩,还是对正被边缘化的郭嘉来说来都有好处。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难得糊涂”,毕竟这些事又不干他的事,他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瓬人军统领。

  ……

  次日一大早。

  曹纯已经等在了吴良帐外,杨万里本来要进入营帐禀报,却被曹纯伸手拦了下来,表示不能打扰吴良歇息,什么事都可以等到吴良醒来之后再说。

  于是杨万里便站在帐外与曹纯大眼瞪起了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好在吴良这次出征身边没有携带女眷,醒的也要比平时略早一些。

  如此掀开帘子出来见到曹纯,吴良当即故意板着脸对杨万里斥道:“杨万里,子和叔来了你怎也不进来通报一声,怎可教他在此处等我?”

  吴良要做曹老板的女婿,辈分自然便比曹纯小了一辈,需要与曹昂等人一道称曹纯一声叔父,吴良这种自来熟的家伙叫起来自是毫无障碍。

  “公子,我……”

  杨万里连忙解释。

  “有才,此事怪不得他,是我自己的意思,你昨夜辛苦了,理应好好歇息。”

  曹纯主动站出来为杨万里解释了一番。

  吴良很自然的跳过这一话题,接着又一脸关切的问道:“对了子和叔,我听人说昨夜明公出城之后便已转醒,这是真的么?”

  “不错。”

  曹纯脸上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点头说道,“孟德哥哥昨夜便已无事,不久又亲自率领大军进入城内亲自料理反叛与营啸之事,不到卯时便已令城内彻底安定。”

  “那就好那就好。”

  吴良面露喜色,连连称好。

  “孟德哥哥得知昨夜的事,尤其听了你昨夜的所作所为,巴不得立刻便要封赏于你,连道曹家受藏天眷顾,竟得了天底下最好的女婿。”

  曹纯又是笑道,“可惜那时正值黎明,孟德哥哥不愿扰你睡梦,因此一直等到太阳出来才命我来寻你,还特意交代倘若你还未睡醒便等一等,万不可惊扰了你。”

  “我何德何能,竟受明公如此抬爱!”

  吴良立刻做感动状捶胸顿足。

  “有才,差不多点行了。”

  曹纯终于看不下去,瞟了他一眼道,“你既然醒了便随我去吧,孟德哥哥正眼巴巴的等着你呢,另外……我可以先给你透个底,孟德哥哥给你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究竟什么惊喜啊?”

  吴良一愣,连忙追问道。

  “我也不知,不过孟德哥哥说了,这惊喜绝对符合你的心意,你只怕是要感动的哭出来了。”

  曹纯道。

  第七百九十八章 物超所值

  “绝对符合我的心意,我还要感动得哭出来……”

  这个关子卖的有点大,吴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曹老板究竟为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非但如此,吴良的心情还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毕竟曹老板对他的了解还很有限,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因此就算真正用心准备了惊喜,也未必便能够送到他的心坎里。

  但愿不要惊喜不成,反倒变成惊吓吧。

  如此想着,吴良已经开始提前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若是这惊喜实在难以惊喜到他,到时候也必须得表现出惊喜的模样,千万不能因此伤了操老板的心才是,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如此想着,吴良反倒没有了负担,稍微洗漱了一下便跟着曹纯一道向曹老板府邸行去。

  一路上还留有许多战争留下的痕迹,一部分曹军正在城内奔走,昨夜没有下去部分街道却是一片湿漉漉的景象,那是曹军洗地留下的痕迹。

  至于那些尸首,则已经不知去向。

  曹老板是个体面人,他会屠城,也知道如何洗地,更清楚应该如何处理这些尸首,城外那道升上青天的滚滚黑眼应该就是他的杰作。

  ……

  不多时,吴良已经到了曹老板的府邸。

  曹纯径直将吴良带去了曹老板的卧房,卧房内除了曹老板之外还有一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张绣的婶婶邹氏。

  吴良走进卧房的时候,曹老板正端坐在案几前闭目养神,而邹氏则立于他的身后,一双玉手正按压在曹老板的脑袋两侧轻轻揉捏,吴良也不知道邹氏按压的究竟是什么穴位,只听到曹老板鼻腔中是不是发出一声舒坦的轻吟。

  “咳咳……明公。”

  吴良故意清了下嗓子,随即也不多看邹氏,只是低垂着眼眸施礼。

  其实他已经暗中观察过了邹氏,此女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非但容貌与姿态都万里挑一,举手投足之间亦是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韵味与知性。

  可能是光线的缘故,现在的她比昨夜在客堂上相见时更显明丽,而昨夜的战乱显然也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有才,你来了。”

  曹老板闻声猛的睁开眼睛,又侧头对身后的邹氏微微颔首,示意她暂时退到了一边,这才一脸笑意看向吴良道,“昨夜的事我已全部知晓,这次又多亏了你在紧要时刻力挽狂澜,我就知道将你带在身边是对的,若是没有你在,这次非但我军损失不可估量,便是我的身家性命亦不好说啊!”

  “明公谬赞。”

  吴良颇为谦虚的道,“若是没有郭祭酒提前预警,我又怎能提早做好准备;若是没有子和叔、子脩兄与安民兄舍命维护明公,拖延住了叛贼,我又怎有发挥的余地……不过这次的确十分惊险,请恕末将斗胆直言,这一切起源皆是明公,明公便是我军的魂,若明公倒下我军的魂便也没了,因此末将恳请明公今后务必早睡早起,切莫过度操劳透支精力,将身子养好才是重中之重!”

  “哈哈哈,你说话永远都是这么中听,我也永远都听得进去。”

  曹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一双不大的眼睛之中浮现出一丝颇为明显的溺爱,似乎吴良就是他的自私一般。

  “末将这番话乃是肺腑之言,请明公务必听进心里。”

  吴良施礼正色说道。

  “好好好,我全部听进了心里,今后我非但早睡早起好生休养,还要将天下名医搜罗来为我调养,如此还不算讲你的话听近心里了么?”

  曹老板笑呵呵的道。

  “!”

  听到这话,吴良心中却是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将天下名医搜罗来……这话是不是预示着华佗的劫数要来了,毕竟史书中记载与曹老板有关的名医,好像只有华佗。

  “这次你扶大厦之将倾,又立下了不世之功,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曹老板接着又道,“咱们是自家人,不必与我客气,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皆可以给你,决不食言。”

  曹纯不是说曹老板已经准备了巨大的惊喜么?

  为何此刻却又问我?

  这是在故意吊我胃口?

  吴良心中腹诽,嘴上却道:“末将已尽得明公垂青,如今不愁吃不愁喝,如何敢再期盼其他的奖赏。”

  “赏罚分明乃是我立军之本,你拥有的那些皆是你应得的,怎可与这次的封赏相提并论?”

  曹老板笑道。

  “既然如此,末将就不客气了。”

  吴良当即苦着脸说道,“末将请求明公撤去末将的军职,遣末将回到庸丘去做那个安静的庸丘候,明公很早便是知道的,末将最不愿触碰的便是战事,明公有所不知,此次随明公出征,末将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夜里时常发噩梦惊醒,长此以往,末将只怕等不到明公睥睨天下便率先承受不住了。”

  “此事以后再说,不过你既然提了,这次回去我便允许你歇息半年,如何?”

  曹老板大方的摆摆手。

  “才半年?”

  吴良不甘心的道。

  曹老板却直接跳过了这一话题,接着又道:“不过这并不算奖赏,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妨大胆的提出来,大胆一些。”

  “这……”

  吴良总觉得曹老板这个“大胆”意有所指,可是又不明白曹老板究竟指的是什么?

  要不……请求曹老板退了自己与曹旎的婚事?

  不行!

  这事绝对不能提!

  曹老板已经当众宣布这门婚事,并且还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到过,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便是在狠狠的抽曹老板的耳光,与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相差不大。

  而且吴良心里清楚,曹老板的“大胆”所指的绝对不是这事,自己自由发挥也要有个底线,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既然你不敢提,我可就替你做决定了。”

  见吴良支支吾吾的样子,曹老板也终于不再与他打马虎眼,忽然板起脸来正色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封赏一旦说出来,你便是心中不情愿也必须受下,不能与我讨价还价,更没有拒绝的余地,知道了么?”

  “……”

  这话越发令吴良心中没底。

  他竟有些搞不明白曹老板究竟是在为那个所谓的“巨大惊喜”营造氛围,还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做出些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

  就在此时。

  “噗!”

  曹老板却自己绷不住笑了起来,笑骂道,“你这小子平日里在旁人面前颇为乖张,连程昱都被你敲诈了十斤黄金,直到现在都不曾还清,那陈留朱家亦是被你治的服服帖帖,怎么一到了我这里你便将尾巴夹得如此之紧。”

  “他们是他们,明公是明公,岂可同日而语?”

  吴良低眉顺眼的道,心中却又腹诽起来,这些芝麻大点小事曹老板居然都知道,可见曹老板此前可没少暗中注视他,这只老狐狸!

  “倒也是,既然如此我便不为难你了。”

  曹老板点了点头,随即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邹氏,微微颔首。

  邹氏似乎早已得到了曹老板的授意,施了一礼后便轻移莲步主动走到了吴良身旁,又对吴良施了一礼:“君子。”

  “啊?”

  吴良顿时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邹氏叫错了,毕竟“君子”便是东汉的“老公”,甄宓便时常这么叫他。

  “啊什么啊?”

  曹老板挤眉弄眼的道,“今后邹氏便在你府上住下了,她虽曾嫁与张济为妻,但如今张济已死,二人又并未留下子嗣,而邹氏娘家如今亦已没落,实在无处可去,我已问过她的意思,她愿意前去你府上居住,你如今治下食邑不少,难道还缺她一口吃食不成?”

  “这……可是……”

  这一瞬间,吴良脑子里面真是嗡嗡的,差点便失去了思考能力。

  诚然,邹氏的容貌与姿态都十分过人,并且拥有甄宓与白菁菁全然没有韵味,而她这还不到三十的年龄,放在后世也不算大,相关经历对于吴良这个曾经在离婚率逐年升高、去民政局办理离婚都得摇号排队的后世生活了小三十年的穿越者来说,也并非一点都不能接受。

  但这是依旧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吓。

  他此前的预感是对的,曹老板的惊喜果然是“惊吓”!

  这根本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吴良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节,但此刻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些红颜知己,并且十分知足,对于这个邹氏根本没有多余的想法,为什么曹老板会认为此举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呢?

  甚至吴良都忘记了如何控制表情,让曹老板认为真的“惊喜”到了他。

  对了!

  不会是因为曹老板真的以为他也有着相同的曹贼病吧?

  当初吴良为了帮百里香寻找父亲,的确故意在曹老板面前提过邹氏,并且表达了对邹氏的兴趣,不过目的却只是给曹老板提前种草,完全是为了引诱曹老板早些攻打张济而已。

  而且吴良记得曹老板当时便用不置可否的方式回绝了他,并且后来还已经公开宣布了他与曹旎的婚事,此事自然不必再提……

  结果曹老板竟还是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如今不顾女儿的婚事也要将邹氏赏赐给他?

  吴良的呼吸有些困难。

  曹老板的这个决定的确值得他感动,甚至到了可以感动天朝的地步,毕竟历史上曹老板为了女人还插了关羽两刀,可现在竟可以主动做出让步,将邹氏让给吴良……

  吴良心中比任何人都有数,曹老板做出这个决定,绝对要比教他让出两座城池更加困难,这简直就是从心头割下了一块肉来。

  但遗憾的是。

  吴良是真没曹贼病啊,哪怕邹氏的确有让绝大多数男人犯曹贼病的资本,可他的确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啊。

  “你先退下吧。”

  曹老板却似乎对吴良此刻的表现十分受用,笑着对邹氏摆了摆手,待邹氏款款退出门外之后,这才又对吴良说道,“有才,此事不必多言,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里,曹老板忽然压低了声音,招手教吴良走近一些才道:“若今后旎儿问起来,你与邹氏乃是情投意合,与我可没有半点干系,剩下的便都是你的家事了,你如此心思玲珑的人,定然能够妥善应付。”

  ……

  吴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曹老板府邸的。

  他只知道走出曹老板府邸的时候,邹氏已经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说起来邹氏也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从昨夜到现在,她的处境无疑已经发生了沧海桑田一般的巨变,可她的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大军班师回朝之际,你可以不用跟我返回陈留。”

  吴良沉吟了良久,忽然回头对邹氏说道。

  “君子此话何意?”

  邹氏总算抬了抬眼,施礼问道。

  “既然明公将你赏赐给了我,我便可以自由处置你,我可以放你走,去哪是你的自由。”

  吴良说道。

  “妾身愿随君子返回陈留。”

  邹氏微微低头说道。

  “这是为何?”

  吴良疑惑道。

  “因为世道如此,我只是一个女子,夫君亡故,娘家也没有了依靠,从今往后我不论去到哪里,都不会比跟随君子去往陈留更加安稳,起码我还能有个安身之所,不必似那些流民一般承受人间疾苦,这便已经够了。”

  邹氏极为直白的说道,一字一句之间却道尽了这个时代的现实,“而且,以我的姿貌,流落在外恐怕只会比那些流民更苦。”

  “你不必说的这么直白,我听了只会觉得反倒被你占了便宜。”

  吴良笑道。

  “君子大可放心,妾身早已过了不谙世事的年纪。”

  邹氏依旧神色淡然的说着更加直白的话,“君子为妾身提供庇护,为妾身提供衣食,妾身自会用这副身子与拥有的一切回报君子,定会教公子感觉物超所值。”

  第七百九十九章 苏叶

  “……”

  看着这样的邹氏,吴良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从她的气质与举止上可以看得出,她以前的家境应该是不错的,后来成为张济的夫人,虽然不确定夫妻之间的生活是否和谐,但感觉应该也享有者夫人该有的待遇,否则年近三十的她恐怕很难保持白皙光洁的皮肤,尤其双手绝不可能保持柔嫩。

  所以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够将这世道看到如此通透,才会是现在这样的心态?

  尤其那个“物超所值”用的极为自贱。

  哪怕在这个世道之中,哪怕在那些平民百姓之中,吴良也极少见到如此自轻自贱的女子,不用旁人将其物化,她自己已经将自己物化了。

  似是看出了吴良心中的疑惑,邹氏又宠辱不惊的道:“妾身祖籍长安,家中亲人皆被西凉军所杀,我亦被张济强夺……这次张绣教我来为曹将军施针,看似是因为我略懂些经脉之道,实则是要将我献与曹将军换取信任,只是不知为何却又忽然改变了心思发兵反叛。”

  “原来如此。”

  吴良微微颔首。

  他忽然明白了邹氏如此心态的缘故。

  她曾经或许挣扎过,或许曾试图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但更多的时候,一个人现状不是通过挣扎与努力就能够改变的,而她便是那个历经失败的人,因此她早已对这世道心灰意冷,最终选择了认命。

  “现在君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邹氏又澹澹的道。

  “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

  吴良问道。

  “邹玄,字苏叶,二十有七。”

  邹氏答道。

  “苏叶?这好像是一味药材的名称吧?”

  吴良问道,印象中“苏叶”似乎就是后世比较常说的“紫苏”,不但可以当做药材使用,也可以当做香料使用。

  “正是,君子博学。”

  邹氏点头道。

  “我看你对经脉应该不仅仅是略懂,其他的医师见到明公昏死过去都束手无策,唯有你敢给明公施针,可见你心中还是有些底气的。”

  吴良又道。

  “只是年幼时从家父那里得到了一些传承,不足挂齿。”

  邹氏依旧低垂着目光说道。

  “你那针法亦是传承而来吧,三棱针可不多见。”

  吴良道。

  “那不叫三棱针,叫做锋针。”

  邹氏纠正道,临了却又补充道,“不过君子的叫法听起来更加贴切,以后妾身也随君子将其称作三棱针便是。”

  “还是叫锋针吧,你不必如此……”

  据吴良所知,三棱针的确是后世的叫法,这种针在《黄帝内经中便是被称作锋针。

  由此可见邹氏的传承应该有一定的深度。

  除此之外,邹氏亦是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情商。

  至少在他身边的女子当中,包括那些自小便被当做礼物驯养的小美人,她们都不具备邹氏这样的情商,至少没有她这么会说话。

  她太知性了,知性的令人心疼,尽管她的年纪比吴良还大了一两岁……吴良也不得不承认,虽然邹氏始终是这副不冷不热、不悲不喜的模样,但与她相处时的感觉却并不觉得疏远,相反还十分舒服。

  与此同时。

  吴良想到了“木甲”。

  此前百里济说过“木甲”的运行原理与经脉关系重大,吴良肯定是不懂经脉的,百里济也未必便通透,如此说起来,邹氏的传承或许还真有可能在复原“木甲”的时候帮上一些忙。

  何况瓬人军中还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医师,但凡有人患个头疼脑热便得求助于他人,邹氏则刚好能够在某冲程度上填补这个空缺……

  “唯。”

  见吴良如此说,邹氏也并不坚持,只是轻轻施了一礼。

  “既然你情愿跟我回去,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近日你便先在我这里住下,想来明公亦不会在此处多住,应该几日之后便会班师,那时你便随我一同回去,等到了陈留我再为你安排合适的住处。”

  吴良沉吟片刻,也终是点了点头。

  “唯。”

  邹氏又应了一声,回头看看营帐之内只有一张简易的小床,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很自觉的抬手开始解除衣裳上的布扣。

  “你这是做什么?”

  吴良见状裆下一颤,当即问道。

  “难道君子教妾身在这里住下,不是要妾身尽本分?”

  邹氏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依旧不悲不喜的问道。

  “……”

  果然如吴良所想的那般,现在他就可以对邹氏做些什么。

  吴良顿时怀疑自己是否因为在曹营呆的久了终归还是染上曹贼病,因为这一刻他也的确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甚至感觉到丹田处有些憋闷。

  当然。

  这主要还是因为邹氏拥有有着过人的姿貌,如此主动的情况下的确容易令人气血上涌,吴良也是个正常男人,会有这样的心思与反应也实属正常。

  不过看看外面的天色。

  吴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现在还不到晌午,虽然他并不反对白日宣淫,但这里到底是军营,一个破营帐根本起不到任何隔音的作用,影响实在不好。

  就算他不要脸面,也要稍微顾及一下邹氏的脸面。

  此事若传出去,营内的这些将士今后必定会用异样的目光去看待她,可能邹氏如今已经看开了这些,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这在吴良看来,依旧是在践踏她的尊严……所剩无几的尊严。

  至于她的过往。

  吴良倒并不怎么在乎,他没有这方面的洁癖,何况一个早年丧夫的女子,也无法归类到“脏”的范畴之内。

  “苏叶,此事不急,到了陈留再说吧。”

  吴良咧开嘴笑了笑,说道,“你便先在这处营帐内住下,我会安排几名兵士在帐外守护,若有什么需要你向他们开口便是,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

  说着话吴良便转身掀开帘子快步走了出去。

  “……”

  望着吴良那有些像逃的背影,邹氏那古井不波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

  通过邹玄的叙述,再结合昨夜发生的事情,吴良对历史上宛城之战的始末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张绣的反叛根本不是因为曹老板霸占了他的婶婶邹氏。

  相反,邹氏其实是张绣主动献给曹老板的,目的自然是讨好曹老板,可惜曹老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昏死,这便等于在张绣面前示弱,如此才致使张绣与贾诩动了反叛的心思。

  与此同时,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张绣与贾诩在击败曹老板之后,还命人四处散播曹老板霸占邹氏的消息,使得曹老板陷入非议之中。

  所以这件事可能还真不能怪到曹老板身上,处于昏迷之中的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已经大败。

  至于邹氏。

  宛城之战之后,史书中便再也没有了邹氏的记载,就好像彻底人间蒸发了一般。

  据吴良所知,曹老板一生之中纳过不少妾室,这些妾室多数都记载在了史书之中,并且有始有终,唯有邹氏便只出现在宛城之战,以被曹老板霸占的方式出现,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记载。

  如此其实不难分析出邹氏的下场。

  她极有可能便死在了宛城之战中。

  作为张绣的婶婶,张绣反叛她自然有理由被迁怒。

  何况曹昂、曹禀与典韦都死在了这场反叛之中,哪怕曹老板的确看上了她,事后也断不能留她,否则又怎对得起曹昂、曹禀与典韦的亡灵?

  因此邹氏注定是个悲剧,从某种层面上讲,吴良这个搅局者亦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的确应该报答吴良。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至于曹老板打算如何处置张绣与贾诩,吴良也并不关心,那是曹老板的事,对他与瓬人军没有任何影响。

  还有郭嘉昨夜提出的请求。

  就算吴良已经答应了郭嘉,此刻也同样没有放在心上,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为贾诩说情,免得教曹老板反倒以为是他与贾诩有什么私交。

  反正郭嘉又不会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履行承诺……

  ……

  接下来的几天,曹营都在进行着残酷的肃清行动。

  肃清行动针对的并非张绣的降军,而是城内发生营啸的曹军将士。

  一部分在营啸中表现活跃的人被曹老板抓了起来,并在大军面前斩首示众,美其名曰“诛杀邪祟”。

  这便是东汉时期应对营啸的方式。

  曹老板相信营啸乃是鬼神之力作祟,麾下的将士也相信这是鬼神之力作祟,而解决掉“邪祟”自然变成了快速稳定军心最为有效的方式。

  吴良没有掺和此事。

  他虽然知道营啸其实是心理问题与生理问题共同作用的结果,那些将士也身不由己,但他也提不出更好的解决方式,更没有能力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军心,因此明智且无奈的选择了闭嘴。

  如此到了第四天。

  几骑快马奔入城内,传令兵捧着羽檄脚步匆匆的进入了曹老板府邸。

  半个时辰后,班师的消息便传遍了曹营。

  “出事了?”

  命令来得如此突然,吴良自是要想上一想。

  结果这次曹老板封锁了消息,杨万里外出打探也是一无所获。

  如此一直等到出了城,见到城门口正在奉命监督班师事宜的曹禀,吴良才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有才贤弟,此事你可千万别乱说。”

  曹禀将吴良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我叔父率军南征,乃是知道北边袁绍正率领大军攻打公孙瓒,分不出神来理会这里的局势,因此趁机解决后顾之忧,而现在我叔父又收到了新的战报,袁绍大军势如破竹,已经将公孙瓒围困于易京之内,如今易京已危如累卵,公孙瓒手下的将领有的投降、有的溃散,只怕不日便要溃败……另外,袁绍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张绣归降我叔父的消息,如今正命人在巨鹿一带秘密招兵买马,恐怕没安什么好心,我叔父正是得知这个消息,才决定立即班师返回陈留加以防范。”

  “原来如此……”

  吴良闻言蹙起了眉头。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公孙瓒兵败的那一刻,便是官渡之战拉开序幕的时候。

  曹老板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此次返回陈留便是在防范袁绍,毕竟不论是历史上曹老板安置献帝的许都,还是如今曹老板安置献帝的陈留,距离冀州都实在太近了,一旦袁绍决议挥师南下,若是没有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只需几天时间便可一举端了曹老板的老巢。

  到时候可不仅仅是曹老板不好过。

  吴良这个雍丘候也将失去雍丘,麾下的瓬人军自此便没有了一个稳定的安身立命之所。

  不过吴良并不怎么担心此事。

  如今曹老板的情况要比历史上同一时期的情况好上不少,并且参与官渡之战的关键人物也都已经出现,时机已经颇为成熟。

  历史上曹老板能够以少胜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曹老板应该也能够力克袁绍。

  所以吴良现在心中想的根本不是官渡之战,而是如何避免曹老板再强行将自己拉入官渡之战,他是真心不想掺和这些已经知道结果的战事,也真心不需要其他人趋之若鹜的战功……

  “这件事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乱说,否则可能扰乱军心,我还有公干在身,便不与你闲扯了。”

  曹禀与吴良说完之后,便打了声招呼去忙其他的事情。

  “安民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吴良点了点头,重新回到营中与麾下将士一道赶路。

  这次回去,吴良已经有了新的目标。

  除了将百里济与邹玄安置在瓬人军驻地尝试复原那具木甲之外,他本人也将带领瓬人军再去一趟乐安国,重新探访一次齐哀公墓。

  毕竟齐哀公墓中还封存着大量的痋虫。

  他若是能够用那两枚虫珠将那些现成的痋虫利用起来,自此便又多了一项保命的手段。

  另外。

  也不知道闻人昭如今怎么样了?

  闻人昭当初向他借种诞下的那个孩子,如今应该也有两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