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旅明【完结】>第151章

  宋嘉这时微微一笑,伸手拿过焦姐带进门的那个竹篮,然后将桌上的两锭银子,外带一对不足10寸高的青釉梅瓶,一并装进篮子,再用一块粗布盖好。

  躬身把篮子塞进焦姐手中后,宋嘉温和地说道:“岂有办事不拿赏银的道理?你拿了银子,我们才安心嘛……”

  “出行有益,交易夺魁,疾病渐好,求名必遂”这几句卦辞从焦姐脑中飘过,此刻她终于不再犹豫,眼中渐渐露出一丝坚定来。

  ……

  当天午后,目睹自己10岁的儿子吃完几颗怪异的白色药片后,多日来第一次安稳入睡,焦姐知道,自己请假的时间已到,是该出门上班了。

  把那对梅瓶小心藏在竹篮底下,焦姐一路行到离家不远的一处铺户门前。

  这处铺户地理位置并不好,不在街口,也不在闹市,而是在一条小街中段。

  来到这家名为“恒广康”的绸缎店门前,焦姐略略整了整衣襟,和门口两个膀大腰圆,怎么看都不像伙计的青衣汉子打了声招呼后,径直走入门内。

  恒广康这间貌似没什么生意的绸缎店,和大部分明代的铺户一样,都是前店后寝的格局。

  焦姐一路穿过前店,二进院子,然后面不改色得从后院正在练习枪棒的10几个汉子身边走过,进了柴房。

  从柴房出来后,焦姐裹着头巾,扎着袖套,提着扫把和簸箕,开始打扫起整间院子来。

  到了下午4点多,焦姐打扫完外间,开始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和掸子,打扫起东家的书房来。

  “恒广康”的掌柜姓郑,郑芝龙的郑,名叫郑三才。

  郑三才是郑芝龙同志未出五服的表亲。此人能言善辩,能写会算,深得郑芝龙信任,于是被安排在福州这个重要部位,担任郑氏海盗集团驻福州办事处主任。

  通常来说,来恒广康这家绸缎庄做买卖的,大多不是来买绸缎,而是来买认旗的——船东们近年来要想平安从金厦一带过路,最好还是买一杆郑氏的认旗比较妥当。

  当然了,认旗这种高档消费品,买的人自然不会很多。所以郑三才主任每天需要处理的公事,通常早上10点以前就会结束。

  于是乎每天下午,焦姐便会将二院和后院的两处大小书房,统统打扫一遍。

  今天焦姐格外勤力,提着水桶,进进出出在两间书房打扫了好一阵。其中有两次焦姐手中的木桶里其实没有装水,而是装了一个梅瓶,上面盖着抹布。

  大小书房的博古架上,原本各有一对青釉梅瓶的。这两套瓷器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玩意。就是当初装修时,从街口瓷器行里顺手买来的一般货色。所以同样款式规格的梅瓶,很容易就能从瓷器行找到。

  焦姐今天的任务,就是从两间书房里各自替换一只梅瓶出来。

  傍晚时分,焦姐将两只替换掉的梅瓶交给了接头人,与此同时,一行不起眼的队伍,簇拥着一顶青竹小轿,也来到了福建巡抚衙门的后门前。

  第189节 夜会熊文灿

  抚衙后街。

  宋嘉早已不复早间的商贾形象。现在的他头戴一顶草帽,身着一身褐色短打,很不起眼,很劳动人民。

  天色已经全黑,宋嘉低着头,坐在街边一块破旧的石鼓上,手中的烟头一明一灭。

  他所在的位置,离着抚衙后门还有50米距离。小街旁是一顶青竹小轿和四个由福州站情报员扮演的轿夫,外带一个宋嘉,除此就没了。

  至于“曹川”,5分钟前,已经被熊文灿的心腹家仆熊七领走。

  双方在府衙后街碰头后,戴着眼纱的曹川,跟在提着灯笼的熊七身后,悄无声息地,就从一道偏门走进了抚衙后院。

  大部分朝代的中式官衙,形制都是规定死的。抚台衙门虽说占地面积广,实际上依旧是一个大号破县衙,同样荒凉,同样破败。

  于公来说,处于严格中央集权制度下的封建王朝,地方官员是没有修缮经费的——大部分税收都上缴了户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预算。

  于私,明清地方官的俸禄是包干制,所有养家糊口包二奶请幕僚的钱都在这里面,为国修衙就更不可能了。

  ……

  张冬东……不对,是“曹川”同志,跟在熊七屁股后面没走多远,就绕到了熊文灿所在的小书房门前。等待熊七进去通报的时间,张冬东顺便摘下了眼纱,整了整衣冠。

  很快,张冬东便被熊七请进了门。

  来不及观察被太阳能灯照亮的书房,张冬东进门后,按照培训的标准流程,低头跨步,掀起袍襟,对着椅中的人影就跪拜了下去:“草民曹川叩见抚军大人。”

  “曹川你无需多礼,快快请起。”穿着一身松纹道袍的熊文灿,此刻俯身一抬,就将膝盖尚未着地的曹川扶了起来。

  “多谢抚军大人!”

  ……熊文灿如此礼遇来人,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能混成一方封疆大吏的老熊,自然不会是礼教书呆子,此刻在二人独处的环境下,再摆那套官架子毫无意义。

  再加上从杭州熊道开始,这之前大员方面用来探路的银两珠宝,老熊已经收了不少。三天前曹川的礼单上,用来打底的银锭就是1万两,珍珠5串——最拽的稀世珍宝纯阳灯,现在就在桌面上摆着呢。这可是真正的宝物,穿越众迄今为止,也就送出手了这么一盏,今后都不会再有了,皇帝都捞不到。

  一句话:拿人手短。

  另外,礼遇降人,这也是熊文灿出京前就定下来的官方态度。所以,除了更换招抚对象外,老熊在其他方面,都是按照既定套路走的。

  为何要礼遇降人?这还要问郑芝龙。

  事实上自4年前的明荷澎湖战争开始,当时接受官府调遣,同荷兰人作对的郑芝龙集团,就处于一种被招抚—被忽悠—继续招抚—继续忽悠的状态中。

  总得来说,荷兰人和老郑在官府眼里,都是夜壶。官府时而对老郑承诺招抚,时而对荷兰人承诺放开贸易,哪一伙人跳腾,就用鱼饵吸引另一伙人来互相攻杀。

  这种把戏一直玩到去年,也就是穿越元年,1627年,官府终于玩崩了。

  事情的经过是:郑芝龙在1627年初,通过几次抢劫闹事后,又一次感受到了招抚的暖流。这次出面的,是时任泉州知府的蔡善继。

  然而当郑芝龙欣然赶到泉州面见蔡善继时,却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热情与诚意——熟悉的套路,熟悉的皮笑肉不笑,熟悉的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鄙视味道……

  老郑这一刻悟了。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老郑终于放下了包袱,抛弃一切杂念,坚定的开始执行全面武装斗争路线。

  于是老郑开始大闹。而官府方面呢,也熟练地组织起了官匪洋三方联军,只不过这一次,老郑大败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