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争魏【完结番外】>第八百章 取暖

  邺城变成了一座寒冰之城。

  晋军每日会往城墙上泼水,仿佛为邺城披上了一件寒冰盔甲。

  这种天气猛火油的威力大为减弱。

  每日只能以砲石轰击,收效甚微,砸在城墙上只有一个白点。

  士卒的行动也因天寒比平时呆滞了许多。

  即便是最羌人也有些顶不住。

  这些都不是最坏的消息,后方的粮草开始紧张起来,因大雪动辄失期。

  “不如暂时退回洛阳,以待明年春暖?”卫瓘进言道。

  “今年缺粮,明年就不缺粮了么?将士若是退走,只怕明年心生倦怠,思念父母妻儿,更无斗志!打铁就要趁热,天不灭司马家,朕必灭之!”杨峥断然道。

  眼下冰雪封路,洛阳是那么好退的吗?

  一去一来,不知又会冻伤多少将士,冻死多少战马,若这个时候晋军反扑,趁势掩杀,只怕兵败如山倒……

  斥候传回的消息,鲜卑三部已经南下清河,对邺城虎视眈眈。

  抗寒恰恰也是鲜卑人的优势,辽东苦寒还在凉州之上。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窝在邺城。

  “然粮草有不支之象。”

  “杀牲畜给将士熬汤喝,牲畜杀完杀战马,我们艰难,司马炎更艰难。”杨峥早有心理准备。

  大秦占据优势,但司马炎也有反击之力。

  以前打顺风仗打习惯了,而卫瓘是谋士心态,总想占便宜,以小博大。

  天下大势到了如今,考验双方的韧性和意志。

  晋军缩回邺城时,有一万三千多人投诚。

  这说明敌军士气已然松动,就差最后一口气了,现在退走,下一次更难打。

  发动这么一场大战不简单,四十万的兵力,战马牲畜民夫,整个秦国都被动员起来。

  百姓可以忍受第一次,但长此以往,肯定受不了。

  卫瓘眼神闪了闪,“臣有一计,可将投降的晋军放归!”

  “放归?”杨峥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正是,这些人留在营中,增加粮草负担,不如放其归乡,宣扬陛下恩德,这些人既然投诚,说明心在大秦,必不愿在为司马炎效力,司马炎强征粮草、青壮,或能收奇效,其次,也可穿插细作其中,深入河北各城……”

  “可。”杨峥原本想驱赶这些人攻城,当炮灰用。

  不过看邺城这架势一时半会拿不下,没必要白白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

  下令给每名晋军二十斤干粮,让他们回归故里。

  晋军大喜,纷纷向杨峥的牙纛跪拜。

  有三千余人不愿走,他们早就没了家人,孑然一身,故乡沦为废墟,只愿为大秦效死。

  其中不少人白发苍苍,脸上布满伤痕,眼神都是灰色的,裹挟着死气,也不知征战了多少年,早已成为职业战士,只会打仗,不会别的,离了军营不知道干什么。

  杨峥将他们编入敢死营,让他们顿顿吃上肉,偶尔能喝上酒。

  两边又陷入了对峙。

  而冬天越来越寒冷。

  有人晚上出去撒尿,第二天被找到时,人被冻成了冰雕。

  有人的耳朵漏在外面,轻轻一捻,便掉了,而人丝毫不感觉疼痛。

  牲畜和战马大量冻死。

  这种天气别说打仗,能活着就不错了。

  秦军每天中午气温最高的时候会分出两万多人出去伐木、搜寻干草。

  夜里燃起篝火,烤上整只的牛羊,就这么在架子上分食。

  或者熬成肉汤,热气腾腾,一口下去,身心俱暖。

  这种天气吃到肉,更能抵御严寒。

  宣义郎们火力全开,各种节目轮番上演。

  不是司马炎弑父,就是司马昭弑君。

  即便看了不下一百遍,每次司马懿、司马昭出场时,都会引起一阵愤怒的咆哮。

  看到司马师被文鸯吓死时,又拍掌大笑。

  杨峥每日巡视军营,将士们苦中作乐,日子倒也不难捱。

  不过四十万人的取暖终究是个大问题。

  邺城周边的树林全都被晋军砍伐了。

  秦军需要到后方的河内、上党伐木,费时费力费工。

  杨峥苦思冥想,还有什么能用来取暖的。

  猛火油太少,能烧的只有不仅前掩埋的尸体……

  一想到地下,杨峥心中一动,地下能烧的还有煤!

  附近哪里煤多?当然是山西!

  不,是并州!

  后世有煤都之称,不就是现在的并州诸地吗?杨峥记得长冶就有大煤矿,也就是上党,就在邺城的西北面,两三百里地。

  上党果然是个好地方!

  杨峥的脑瓜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入乡随俗,他娘的都快忘记自己是穿越者了!

  打天下不能蛮干,有时候还是要动动脑子……

  “石墨、军中可有石墨?”杨峥问卫瓘。

  先秦时称煤为石涅,魏晋时称为石墨。

  西汉时期,便大规模将煤制成饼,用以冶炼钢铁,铸成汉军刀剑,击败匈奴。

  卫瓘除了出谋划策,还负责后勤。

  “石墨?陛下要此物作甚?”卫瓘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然眼神一亮,“两个月前,代郡太守王延送来一千斤石墨,就在左营之中。”

  王延是马隆副将。

  当初代郡之战后,马隆便举荐王延为上党太守,说此人有勇有谋,深通兵略,上党正缺此人坐镇。

  如今看来此人简直是大秦的福星!

  杨峥大喜,与卫瓘一起赶到左营。

  从角落找到这批“石墨”。

  按照后世的记忆,随军的工匠按照自己的想法,以黄土和木架捏成炉子,再把煤和黄土混合,做成煤饼,一个跨时代的东西便出现了。

  造型虽然丑了点,但绝对实用,望着炉中持久而稳定的火焰,杨峥感觉身心俱暖。

  有了这玩意儿,司马炎恐怕这次要栽了。

  “陛下真乃神人也!”卫瓘一眼看出这东西的价值。

  烧柴,无法控制火力大小。

  四十万人一天下来,干柴也是个天文数字,一个冬天,只怕整个河北的树木都不够烧的。

  而火炉能控制火焰大小,能终日不熄。

  关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传令代郡太守王延,全力输送石墨,有多少要多少!”

  “唯!”斥候听出杨峥语气中的急切,一刻不敢耽搁,策马飞奔而去。

  “把耐寒的漠北马全都派上去拉煤。”杨峥又下来道命令。

  上党居高临下,送煤也方便。

  晋军所在城中,野外全都是秦军的天下,运煤没有任何困难。

  第八百零一章 粮草

  太行山周边到处都是煤。

  斥候相继在温县、朝歌等地发现煤矿。

  温县就是后世的焦作,也是产煤大县,士卒不必远行至上党或者代郡去挖。

  煤饼制作简单方便,在炉子里能少,在土坑里面也能烧。

  大部分人图方便,就在地上挖个坑,放里面烧,外面烤上半扇羊肉,火里面煨上一大罐肉汤,将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吹牛皮,拉拉家常,日子过的更快活,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少人还长胖了。

  整个大营都升腾起一阵阵暖意。

  连战马的栅棚里也烧上了煤饼。

  凡是烧煤取暖的地方,全都被强制保持通风,有专人严格巡查,防止中毒和火灾发生。

  将士们的训练全部取消,若无必要,全部留在营房中窝冬,人不动,天天躺着,对食物的消耗大为减少,只派出必要的斥候小队和巡逻队伍。

  而这种天气,邺城里的晋军也不可能发动反攻。

  唯一有威胁的是驻扎在清河的鲜卑三部。

  动不动就千余骑南下袭扰,三更半夜忽然鬼哭狼嚎起来,射几支暗箭,点几把火掉头就跑,虽然没占到便宜,但一只苍蝇总在耳边飞,难免让人心烦意乱。

  派出骑兵追击,对方早就没影了,不知道钻到哪个雪窝子里面去了。

  若是大军围堵,吃力不讨好。

  他们的出现,让邺城守军精神一振。

  一时半会,杨峥倒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加强巡逻。

  好在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鲜卑人也扛不住了,袭扰的次数越来越少。

  现在看起来,这场大雪未尝不是好事。

  钟会被堵在许昌半死不活,邺城被风雪彻底封锁,里面的人出不来。

  剩下的就是熬了。

  熬到一方先出错,熬到一方精疲力尽,熬到一方土崩瓦解!

  其实中原灭国大战几乎都是如此,在双方都不是弱智的情况下,只能这么熬下去。

  目前而言,秦军还是占有很大优势。

  杨峥手上的底牌多一些,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战争也是发生在中原,对秦国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士卒能吃上肉,烤上火,还有人表演节目解乏。

  情绪自然稳定一些,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这种日子还有怨言,那杨峥就真没办法了。

  不过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陛下,牲畜只剩下一万多头……”卫瓘前来禀报道。

  虽然采取各种措施,但四十万张嘴,就是四十万个无底洞。

  这才几天,牲畜就吃了一大半。

  而这个寒冷冬天才刚刚过去一半,并且越来越冷。

  “还能支持几天?”

  “以现在的速度,最多五天,牲畜就全没有了。”四十万人的后勤不好管,卫瓘脸上多了不少皱纹。

  问题一个个的解决。

  取暖解决了,再解决粮草问题。

  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杨峥也舍不得杀战马。

  这么多年秦国的家当,一半是二十万能征善战的中军将士,另一半则是战马。

  培育它们花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当然,军中还有一定数量的粮草,但看这寒冷的冬天,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些粮食是保命之用的。

  后方的粮草断断续续,鲁芝没有说,但杨峥知道一定压力极大,若是再下一场大雪,后勤说不定就断了。

  其实秦晋两国都在这场寒雪中煎熬。

  就看谁先扛不住。

  杨峥盯着沙盘,邺城周边的重镇,黎阳、襄国、馆陶等等都有重兵防守。

  文鸯、蒙虓现在都没打下来,已经说明这些城池的坚固。

  最终,杨峥的目光落在清河。

  鲜卑三部都是骑马而来,数万之众,肯定有大量粮草供应,而且他们的战马也是食物之一!

  此外,这场对峙持续了数月,士气难免低落。

  要打破眼前的僵局,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创司马炎的援兵,断绝晋军外援。

  这两年鲜卑三部因中原战乱,吸收不少汉民,实力不断壮大,现在送上门来了,该让他们尝尝大秦的刀子了。

  最好把他们打残,以后出征辽东的阻力会大大降低。

  “朕欲奇袭清河,伯玉意下如何?”

  卫瓘一愣,盯着沙盘,双眼一亮,“妙计!”

  跟聪明人不用废话。

  眼下天寒地冻,鲜卑人一定没想到秦军敢远袭!

  跟黎阳、襄国等重镇比起来,清河城池防御相对松懈一些。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该出手时要果断出手。

  “不过此战遣一上将即可,陛下万金之尊,不必亲冒矢石。”卫瓘劝了一句。

  杨峥觉得也有道理。

  现在自己是皇帝了,一个皇帝总不能天天把脑袋挂裤腰带子上玩命吧?

  “臣、臣愿出征!”刘珩激动的半跪在地,险些摔倒。

  孟观眼神动了动,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跟刘珩抢。

  如果是单纯的杀人放火,刘珩是最好的人选,但此战关系整个邺城大局,刘珩这厮……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万一弄出幺蛾子,没吃到鲜卑人的肉不说,还折损了军威和士气。

  秦晋两边,任何一场胜败都会对大局造成深远影响。

  “刘珩率七千精骑为先锋,孟观两万步骑为后,出击清河!”杨峥本想派马循前去,不过马循为前部督,责任也不小,想来想去,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末将领命!”二人大喜。

  出击的士卒尽量以不畏严寒的羌胡为主,战马也多是耐寒的漠北马。

  刘珩七千人先行出发,其中有三千人是敢死营,真正的敢死之士。

  孟观兵力多,出发的慢一些。

  杨峥也想多带些兵,但风雪天气,兵力太多,动静大,达不到奇袭的目的。

  “若事不谐,可全军而回。”杨峥仔细叮嘱。

  鲜卑人有一定的实力,主将慕容吐谷浑,副将段日陆眷、宇文去疾。

  慕容吐谷浑乃慕容涉归庶长子,骁勇善战,与秦军在代郡有所接触。

  宇文去疾声名不显。

  不过这个段日陆眷却是个狠人,早年为乌桓贵人大库辱官的家奴,一次乌桓诸部豪酋聚会,其他豪酋都带了唾壶,大库辱官没有,直接把痰吐到段日陆眷嘴中,段日陆眷反而一口吞了下去……向西拜天说:“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我腹中。”

  后在辽东招诱诸族流亡者,在形势复杂的辽东左右逢源,逐渐崛起。

  刘珩是倔驴脾气,劝了也是白劝,所言杨峥只能叮嘱孟观。

  “臣必不负陛下!”

  第八百零二章 退兵

  许昌。

  钟会被冻的瑟瑟发抖,鼻涕一串串的流,怎么都遏制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早已没了名士风范。

  军中冻伤冻死者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

  饥寒交迫,寒冷会放大饥饿,饥饿会加剧寒冷。

  吴军处境变得艰难起来。

  秦军非常贴心的“接管”了送到许昌附近的粮草。

  钟会有颍川士族支持,但杜预在豫州也颇得民心,主动充当了秦军的耳目,颍川的大小士族豪强一举一动全都在杜预的眼皮子下。

  劫了几次之后,颍川的士族豪强也躺平了,不管钟会的生死。

  “事急矣,若不能击退秦军,我军将困死在许昌城中,待到春日,不知大军还剩几人!”沈莹激动道。

  在他眼中,北伐之后的钟会再无之前果决,一再错失良机,以至陷入如今进退失据的局面。

  当初拿下许昌,然后应该立即水陆并进,挟大胜之势顺颍水、淮水而下,重现当年司马懿父子攻打寿春之举,或许现在已经拿下淮泗……

  “丞相,当此之时,唯有一战!”蒋斌也劝道。

  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沈莹是站在吴军的立场上看钟会,而蒋斌却知道钟会的难处。

  先前弋阳粮草被劫,已经暴露吴军战力低下的问题。

  卢钦绝对一块难啃的硬骨头,钟会在淮北时,就跟此人交手过几次,没占到什么便宜。

  现在卢钦手上有徐州、寿春等坚城,吴军短期内能打的下来?

  当年司马昭围攻寿春,数十万大军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拿下,钟会绝不会白白在寿春城下浪费一年时间。

  他的野心更大。

  “阿、啊啾——”钟会打了一个大喷嚏,“诸位所言甚是,沈将军,你引八千军为前锋,二弟引两万在后策应,攻打秦军!某在后策应。”

  “领命!”两人同时领命,不过眼神却都在闪烁。

  前锋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莹率八千步卒主动攻打两三万的秦军步骑……

  这跟找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第一个求战的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

  秦军大营之中。

  杜预也冻的受不了,感觉从来没这么冷过。

  军中冻伤的人越来越多。

  “细作来报,吴军冻死者日重,属下觉得……钟会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周旨身披铁甲,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寒风。

  帐中气温骤降。

  杜预本来就不是武人,从不以武力见长,身子骨弱一些,立即瑟瑟发抖,“我军……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后方粮草接应不上。”

  周旨一愣,“难道就这么放过钟会?”

  若是把洛阳、南阳的兵力集中起来,有很大几率把钟会困死。

  他没有杜预的大局观,只盯着眼前的胜利。

  杜预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我军区区两三万人尚且粮草供应不及,遑论邺城之下的陛下?若是调集南阳、洛阳诸军,粮草何以为济?如今最重要的是灭晋,吞并大河两岸,则天下皆在指掌之中,而且留着钟会,江东必有动乱,争天下何必急于一时?”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斥候的禀报,“报都督,吴军数万军出城,向我军攻来!”

  “哦?出去看看。”杜预顾不得寒冷,掀开被褥,披上羊裘,外面又裹了一件貂皮大氅,全身的寒意才稍稍褪去。

  营外,寒风之中,七八千吴军在前,数万军在后。

  进攻本该如狼似虎,气势如虹,但这股吴军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连走路都不利索,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要被寒风吹到。

  旌旗全都被冻在旗杆上,甲胄上挂着一层亮晶晶的薄冰。

  江南温润之地的吴军,自然比雍凉之地的秦军更怕冷。

  “来的正好!”周旨指着吴军哈哈大笑,刚想拔出长刀激励士气,却发现刀被冻在鞘中,竟拔不出来……

  其他士卒也是如此。

  秦军的长矛挂着一层薄冰,仿佛失去了昔日的锋锐,士卒颤颤巍巍的站在寒风之中,战马亦哀鸣不已。

  虽然没下雪,但风更大了,如同刀子,一遍一遍的在天地间来回割动。

  杜预的目光穿过吴军前阵,看向后阵。

  刀矛并举,颇有破釜沉舟的玩命架势。

  狗被逼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退兵,回宛城。”杜预淡淡道。

  “都督这是为何?”几员好战的羌胡将领不满道。

  “此乃军令!”

  将领们你看我我看你,终究没人敢违抗军令……

  沈莹本来是抱着必死之心出战的。

  周围士卒也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神态不是去打仗,而是去送死去上坟。

  有人受不了刀子一般的寒风和压抑的气氛,拔腿边跑,没人阻拦,没人呵斥。

  但没跑几步就被后阵的蒋斌部射杀。

  他们才是精锐,才是钟会手上的核心,也是此次进攻的主力。

  沈莹很清楚自己就是上去送人头的,钟会也不会把胜负压在他身上,两眼死死盯着秦军大营,暗想即便送死也不能辱没了江东子弟的名声,鼓起全身不多的热血,仰天嚎了一嗓子,“杀啊!”

  不过夹在在呼号的寒风中,显得过于有气无力……

  周围士卒也跟着应付似的吼了一声,还比不上他一个人吼声。

  其中还夹杂着几句骂娘的声音,有骂沈莹的,也有骂钟会的。

  沈莹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吴军士卒们脸上什么都没有。

  “将、将、将军!”

  身旁的亲兵指着前方,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这一瞬间,周围吴军的表情全都像被冻住了。

  沈莹回头,发现秦军居然在撤退……

  “不可中计,此必是秦军诱敌之计。”沈莹心念电转,虽然不知道秦军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自己死里逃生了,“维持阵列,不可慌乱!”

  吴军依旧维持着之前的速度一步一步向前。

  那种如上坟般的沉重一扫而空。

  秦军撤退不慌不忙,吴军也不慌不忙,两边都非常有默契。

  后阵的蒋斌发现前面情况不对,率三千精锐赶了上来,不过看到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大营。

  “将军,追不追?”部将问道。

  蒋斌回头看看沈莹部,又看看阴沉的天空,“秦军四条腿,你有三条腿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

  第八百零三章 清河

  大河之北,寒风更加凛冽。

  孟观感觉自己的脸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过还好,他还年轻,能扛得住。

  看向周围的羌胡士卒,不禁大为敬佩,这些人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冷,骑在漠北马上生龙活虎。

  其实这么多年来,秦军中的汉人也有很多不畏严寒。

  雍凉苦寒之地出生的人,抵抗力强一些。

  天地之间一片昏沉,只有白毛风在大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沿途的晋军都缩在城池中,即便听到了马蹄声,从城墙上探出脑袋,也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缩回城中。

  秦军就这么扑向清河。

  还有三四十里的时候,却忽然遇到了裹足不前的刘珩部。

  “怎么回事?”孟观疑惑道。

  刘珩一向敢打敢冲,这次却一反常态。

  “鲜卑人在城外设有暗哨,发现了我们,三四万人全都缩回城中……”

  孟观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机会了,这种天气攻城不是找死?

  何况还是两万多人攻打三四万人防守的城池。

  刘珩气愤道:“这帮贼子胆怯如鼠,三四万人,不敢跟我们七千人打。”

  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次机会,就这么回去,孟观不甘心。

  临行时杨峥还殷切叮嘱,孟观实在不愿让他失望。

  “也就是说,他们只知道你这七千人?”

  “一见到我们,掉头就跑回城中,难道你还有良策?”刘珩眼中充满了期待。

  “你率军去城下叫战,我在后面接应,试试看。”孟观不抱多大希望。

  从辽东那块儿崛起的部落,一个个都猴精,脑子不好使的早就被人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鲜卑此次出兵,不过是壮一壮司马炎的声势,做做样子,真要他们冲到前面玩命,当然不可能。

  刘珩带着骑兵在城下叫骂,除了杀人放火,骂人也是他的特长之一,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出口。

  不过鲜卑人显然没有汉人的礼义廉耻。

  而且言语不通。

  怎么骂都没用。

  甚至有鲜卑人站在城墙上,嬉笑着朝秦军指指点点。

  反倒把刘珩气的不轻。

  城墙上,慕容吐谷浑自然听得懂刘珩的骂声,不过无所谓,敌人越是气急败坏,说明越是无计可施。

  “汉人的事,汉人自己去办,最好秦晋杀的两败俱伤,到时候就是我们鲜卑人崛起的时机!”慕容吐谷浑面无表情道。

  “大人所言甚是!”段日陆眷的一脸忠厚,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崛起时的杀伐决断。

  一介家奴成为一族之主!

  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是低着腰,仿佛一条忠心的老狗。

  虽然是段氏鲜卑的族长,却在慕容部庶长子面前极其卑躬屈膝。

  “集合我三部之力,到也能吃下这支秦军。”宇文去疾道。

  慕容吐谷浑冷笑道:“那头功就让给你们宇文部,你们当前锋,我们在后面接应你!”

  宇文去疾干笑两声,一脸奉承之色,“出兵之时,族长让在下一切都听你的,你不让打,我们当然不打。”

  慕容吐谷浑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邪笑,“这么冷的天,不如去崔家喝喝酒吃吃肉,听说崔府的小娘一个比一个嫩……”

  鲜卑三部驻扎在清河,粮草自然全都归当地供应。

  崔氏作为清河最大的士族,当仁不让,这也是司马炎的诏令。

  不过鲜卑人的渴求不仅仅是粮食而已。

  一说到女人,三人同时咽了咽口水……

  刘珩灰心丧气的回来,孟观也是无奈,“既然清河不可取,那就退兵吧。”

  “这么回去怎么像陛下交代?不行,要回你回!”刘珩驴脾气又犯了。

  孟观劝道:“出兵前陛下有言,若事不可为,全军为上,冰天雪地,伤亡太大,我军能支持多久?”

  刘珩死活不走。

  孟观没办法,“既然不走,那就攻一次试试,若攻不下来,必须退军!”

  刘珩一拍大腿,“合该如此,就算攻不下来,杀几个贼胚子也能解解气!”

  大军走在清河的半路上,斥候却提了一个细作前来,“两位将军,此人声称有要事禀报。”

  “一个细作能有什么要事?推下去砍了,人头祭旗!”刘珩不耐烦道。

  马背上的细作闻听此言不断挣扎,不过他的嘴被麻布堵住了,支支吾吾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等等。”孟观终究细心一些,让斥候解开此人,“你是何人?有何要事?”

  细作大口的喘着气,喷出阵阵白雾,“在下崔随,家父前司空、安阳乡侯讳林,伯父前魏尚书令讳琰,家兄……”

  “说事!”不止刘珩不耐烦,孟观都一阵头疼。

  司马炎篡魏,不知封了多少公侯,孟观知道清河崔氏,但没兴趣知道他的家门。

  细作再喘了一大口气,望着两人,忽然嚎哭起来,“将军救我崔家满门!”

  “你这厮到底在玩什么明堂?”刘珩提着刀就上来了。

  细作不敢啰嗦,赶紧道:“清河崔氏愿归附大秦,献清河与将军,只求将军与我家诛杀鲜卑人!”

  清河崔氏是河北有名的望族,若得他们相助,清河就到手了。

  孟观心中一喜,脸上却维持镇定,“到底怎么回事?”

  崔随这才仔细说来。

  原来鲜卑三部一直驻扎在城外,粮草由清河供应。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还算守规矩。

  但秦军一到,鲜卑三部二话不说,借口协助守城,冲入城中,赖在崔家不走了,要崔家伺候吃喝,还要崔家的女眷作陪。

  这等奇耻大辱,别说名门望族的崔氏,就是寻常百姓家也忍无可忍。

  崔氏不从,鲜卑人每日以刀兵相逼。

  最终崔氏决定投靠大秦。

  “哈哈哈,好!”刘珩仰天长笑,脖颈上窜起狰狞的血红之色。

  孟观没有轻信,盘问诸多细节,鲜卑人的首领,多少兵力等等,崔随都对答如流,还交出了家主崔述的亲笔信。

  以如今的形势,崔氏没必要拿全族的性命来诓骗秦军。

  秦军一统河北是大势所趋,士族比谁都有眼力价。

  大秦或许只是要压制他们,但异族却是要敲骨吸髓!

  而且鲜卑人写不出这么工整的字,上面还有崔家的印章。

  “你们崔氏可知道大秦的规矩?”孟观盯着他。

  崔随道:“崔氏举族愿迁入关中!”

  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孟观不再犹豫,沉声道:“全军立即攻城!”

  第八百零四章 狭路

  护城河早已冰冻,瓮城城门打开,刘珩提着狼牙棒冲在最前。

  城墙上的鲜卑人尚在惊愕中,但身边的晋军忽然出手,锋利的刀刃刺穿了他们的皮甲,鲜血激飞,转眼被寒风冷却,冻成血冰。

  惊叫声、马嘶声、砍杀声在城内乱作一团。

  “非我族类,皆可斩之!”刘珩满脸血红,仿佛一头仰天咆哮的怒兽。

  “领命!”甲士们跟他一样,两眼放光。

  杀戮是人最原始的欲望。

  尤其在这个寒冷而压抑的冬天。

  秦军甲士一入城,便如山崩地裂一般,重斧、大戟、长刀纷纷而下,温热的血肉飞溅,又在寒风中快速冷却。

  每前进一步,就有百余鲜卑人倒下。

  越是狭小,秦军便越是疯狂、剽悍。

  鲜卑人措手不及。

  也有反应快之人率众前来抵挡,然而在刘珩率领的百余甲士面前,仿佛野草一般被收割。

  刘珩的一杆狼牙棒在这种场合爆发出恐怖的杀伤力。

  大开大合之间,人马俱碎。

  而他也被染成了血人,鲜血碎肉挂在盔甲上,阵阵寒风吹来,冻成薄冰,黑色盔甲染成血红色。

  “哈哈,痛快,慕容吐谷浑何在?”刘珩仰天咆哮。

  “杀、杀、杀!”

  秦军甲士气势全开,狂暴的杀气与寒风叠加在一起,更加凛冽。

  “咻”的一声,一个刁钻的角度,一支利箭破风而至,风驰电掣,射向为首刘珩的面门。

  “哐当”一声,利箭被寒风吹偏,将头盔射落,去势不竭,钉在地上。

  乱军丛中,六十步之外,一名鲜卑将领佝偻着背,手挽强弓,目光如炬。

  正是段氏鲜卑首领段日陆眷。

  刘珩血红的双眼盯着此人,不怒反喜,“好、好。”

  挺着狼牙棒冲杀而去。

  段日陆眷搭箭上弦,大弓拉满,犹如圆月,死死盯着刘珩身影。

  “射死他!射死他!”身旁的慕容吐谷浑疯狂咆哮道。

  但正是因为他的干扰,乱了段日陆眷的心神。

  长箭破风,擦着刘珩的脸飞过,带起一道皮肉。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更刺激刘珩的凶性,“死——”

  面前的一名挡道的鲜卑士卒直接被撞飞。

  此时的距离已经不足以再发第三箭。

  “废物!”宇文去疾大骂了一声。

  也许是段日陆眷一贯的卑微,让他们忘记了此人是段氏鲜卑的首领。

  段日陆眷却没有任何不满之色,一如既往的卑躬。

  见刘珩一人当先的杀来,身后只有四五人,骑在马上的宇文去疾觉得是个机会,长刀一招,十数名宇文部骑兵聚来,“将此人碎尸万段!”

  “杀!”

  骑兵势如猛虎,扑向他们眼中的绵羊。

  长矛已经朝向冲来的刘珩,下一刻,只要刺穿敌人的身躯即可。

  长街之上,避无可避。

  狭路相逢勇者胜。

  六十步的距离,战马的速度冲不起来。

  没有速度的战马就没有冲击力,杀伤力大为减弱。

  而且在狭窄的长街上,骑兵受到各种障碍物的影响。

  还未靠近刘珩,就被他身后的亲兵以短弩射翻在地。

  “滚开!”刘珩暴喝一声,宛如阴云中劈下一道惊雷,征战沙场二十年的煞气全在这一声大吼之中,满头乱发逆风狂舞,犹如疯魔一般。

  “吁——”

  战马惊恐的人立而起,几名鲜卑骑兵直接摔下马来。

  宇文去疾心惊胆战,刚刚控制住受惊的战马,眼前一道黑影砸了下来……

  然后,战马和人同时化作一摊血肉……

  在这一瞬间,整条长街都变的安静起来。

  只有风拍动门板的吱呀吱呀声。

  鲜卑人、晋军、崔氏部曲、百姓,全都呆呆的望着血肉淋漓街面,望着一步一步向前的那员秦将。

  刘珩剧烈的喘着气,两道白雾从口鼻中喷出,一脚踩在宇文去疾的半片头颅上,脸上笑意越发狰狞,继续冲向慕容吐谷浑。

  慕容吐谷浑只觉得全身被一股寒意包裹,从脚底板凉到天灵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冲段日陆眷吼道:“拦住他!”

  说完拔马便走。

  主将一退,鲜卑人最后抵抗的勇气也没有了。

  哇啦啦的一哄而散。

  段日陆眷快速弯弓搭箭,盯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刘珩,眼神中仿佛蓄积了千万支利箭,忽然,他的长弓调转了方向,朝着奔逃的慕容吐谷浑。

  一箭飞出,正中战马的后退,战马狂嘶一声摔倒在地,将主人也甩下马来。

  段日陆眷冷笑着隐没在乱军之中。

  慕容吐谷浑一身精甲,肩腰饰以虎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段日陆眷一身老旧皮甲,明显不能跟吐谷浑相比,混入乱军之中,眨眼便没了踪影。

  “贼子休走!”甲士们冲向吐谷浑。

  刘珩寻不到段日陆眷,乱杀一阵,也只能转向吐谷浑。

  吐谷浑望着杀神一般的刘珩朝向自己,亡魂大冒,一把扯下身上虎皮,在血泥里滚了几圈,混在人群中逃命去了。

  此时秦军大部已经入城,鲜卑人斗志全无,拥挤着向城外逃散。

  城内人喊马嘶,到处都是黑色的盔甲,仿佛鸦群一般驱赶着鲜卑人。

  “速速关闭城门!”孟观下令道。

  崔氏部曲和城内的晋军这才反应过来,一阵慌乱,慌手慌脚的去关城门,不过已经有一些鲜卑人逃出城去。

  一队队昂扬的秦军排成阵列,从南向北扫荡。

  鲜卑人早被刘珩与甲士杀破了胆,几乎想都没想,扔下武器跪在冰雪之中。

  慕容吐谷浑等鲜卑豪酋一百余人全被生擒,押到阵前。

  孟观于清河士民之前白其罪,斩民愤极大者三十七人。

  人头落下,百姓皆欢呼大秦之名。

  不过段日陆眷不知去向。

  城内战马牲畜共六万头,俘虏一万七千余。

  房、温、窦等大小豪强十三家,主动献粮草十三万石,酬谢秦军。

  魏晋之时,河北士族虽不如颍川士族名气大,却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底蕴极其深厚。

  暗中支持司马懿的孙资、刘放都是河北士族。

  崔氏在曹魏时代遭到打压,比其他士族更看得开,也更需要攀附大秦,把全部家当十五万石粮草全部献出,举族一千一百余口,跟随秦军投邺城而去。

  第八百零五章 耀武

  距秦军大营西北五十里,斥候居然又找到一处小型煤矿。

  冬日的严寒,彻底转变为秦军的优势。

  杨峥下令河内的煤送到洛阳、宛城,给张特、杜预两军取暖。

  似乎后世平顶山大煤矿就在宛洛一带。

  不过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一时半会难以运送出来,河内距离二地不远,可以直接输送。

  “只需要一场小胜,司马炎便顶不住了!”杨峥望着邺城道。

  襄国、黎阳、清河,随便一处取胜,就能让胜利偏向大秦。

  晋军越来越虚弱,不断有人在夜里逃出城,九死一生的向秦军大营投降。

  城中虚实也暴露出来。

  此时城中晋军还不知道秦军在烧煤取暖。

  司马炎将希望寄托在鲜卑三部和吴军身上,认为只要再撑两三个月,秦军补给困难,士气低靡,进退失据时就是大举反攻之时。

  不过这个机会,司马炎永远等不到了。

  “陛下有煤炉此等御寒利器,此战胜负已分。”卫瓘恭维道。

  这时赵阿七眉飞色舞的进来,“陛下清河大捷!孟、刘二将军得清河崔氏之助,大破鲜卑三部,已在回军途中!”

  “好!”杨峥从暖塌上一跃而起,“来的太及时了,去准备一番,朕亲自去迎接!”

  “唯!”赵阿七拱手退下。

  “哈哈,邺城可破也!”卫瓘捻须而笑。

  帐中其他将吏、幕僚皆大喜。

  杨峥穿上盔甲,披上大氅,与众人一起出营。

  两万精锐陆续在寒风中列阵。

  数百面战鼓轰鸣而起,号角齐鸣。

  整个秦军大营都苏醒过来,在上官的命令下披挂整齐。

  而邺城上晋军越发惊惧起来。

  一队队守军瑟瑟发抖的被驱赶上城墙,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却神色迷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峥率两万精锐在城下耀武扬威。

  将士们齐声呼喊:大秦万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铁桶一般的邺城。

  过不多时,东北面也响起了呼喊声:万岁、万岁!

  铁骑、甲士驱赶着万余鲜卑俘虏,滚滚而来。

  慕容、宇文的牙旗被裹挟在无数“秦”字旌旗之中。

  这种阵势,城上岂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邺城的援军断了。

  鲜卑人没了,吴军在这种天气也不可能北上驰援。

  而且钟会被困在许昌城中,粮草不济,进退失据。

  “臣幸不辱命!”刘珩、孟观二将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二人身后,还有一众腰悬长剑的文士。

  杨峥扶起二人,拍拍他们的肩膀,“不愧是朕的儿郎!”

  孟观容光焕发,刘珩咧嘴大笑,脸上偌大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杨峥一惊,看来这场仗打的并不容易,“来人,速速为刘将军以及受伤将士疗伤。”

  “唯!”亲卫上前来扶刘珩。

  刘珩大手一挥,“这等小伤不碍事。”

  “小伤也能要了你的命,带下去速速疗伤!”刘珩冲林森等亲卫使了个眼色,四个人抱住他的手脚,抬猪一样把他抬了下去,惹的众人一阵欢笑声。

  杨峥目光落在那几名文士身上。

  崔氏门风一向文武双全,崔琰师从郑玄,不仅是大儒、名士,还擅长剑术,极为尚武。

  魏武曹操既敬且惮……

  “小民崔述、崔随拜见陛下!”众人拱手。

  “清河崔氏名不虚传!”杨峥有些佩服他们的眼力。

  即便现在秦军压着晋军打,主动投效的士族豪强并不多。

  大部分人舍不得田宅和家奴,仍旧想维持现状。

  大秦正是用人之际,崔氏果断迁入关中,凭他们的家学渊源,难道以后还怕家族不兴旺?

  “小民久仰陛下威名,只恨天隔一方,不得不屈身晋室之下,陛下恕罪。”

  这些话听听也就得了。

  “诸位弃暗投明,助大秦破贼,有功无罪!”

  “谢陛下!”二人大喜。

  寒暄一阵,杨峥下令驱赶鲜卑俘虏贴近城墙,让城上的晋军看个清楚明白。

  “城上晋军听着,鲜卑人大败,吴军进退失据,天命已归大秦,司马氏之恶罄竹难书,陛下只诛首恶,余者不究,尔等可缚司马氏诸贼开城投降,不失封侯之爵,千金之赏!”千余亲卫在城下大喊。

  其声铮铮犹如长剑出鞘。

  城墙的守军彻底陷入沉默之中。

  “陛下可趁大胜之势一鼓而下之!”卫瓘建议道。

  杨峥看看高耸的冰城,又看看身后将士们,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既然是攻心为上,不可轻战,若攻而不下,反而助战城内士气,司马炎瓮中之鳖,再熬几日!”

  这种天气下,守城方优势巨大。

  而一旦己方失利,将士们心中会蒙上一层阴影。

  现在有了鲜卑人的牲畜和清河缴获的粮草,秦军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了,实在没必要孤注一掷。

  一个合格的将军,爱惜士卒的性命。

  一个合格的君主,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应该爱惜将士的性命。

  大营中数万将士走出,列阵城下一箭之地。

  环刀大盾,铁甲长槊,阵列森然,就那么静静的肃立在城墙之下。

  “放眼天下,还有何人可为大秦将士之敌?”杨峥振臂而呼。

  亲兵们重复一次,让城上城下都能听见。

  “降、降、降!”

  将士们一遍一遍向城墙上呼喊着。

  其实从河东大战后,天下形势便已经注定了,大秦注定一统天下,司马炎注定无论怎么挣扎,都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而面对这场十几年未有的严寒,杨峥坚决不退,并想出解决之法,这场大战的胜负便再无悬念。

  司马炎唯一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了。

  城墙上的晋军摇摇晃晃,仿佛不堪寒风的吹拂,又仿佛是被秦军声威震动。

  不过一些晋军将领提着刀,在城头咆哮着什么。

  晋军终究没有崩溃。

  过不多时,一顶黄盖出现在城楼之上。

  甲士浩浩荡荡取代了寻常士卒。

  不用想,司马炎来了。

  也只有他能暂时稳住士卒的情绪。

  依稀之中,可以看见一人在城头眺望自己的牙纛。

  杨峥平静的望着那人所在的方向,大喊道:“司马炎,尔时日无多矣!”

  亲兵们大声重复。

  似乎那人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第八百零六章 换将

  寒风阵阵,司马炎的身体颤抖一下。

  城下秦军无穷无尽,肃立在寒风中,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坎上。

  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的他终于领教到泰山压顶般的绝望。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越是绝望,他脑海里便越是涌起阵阵渴望。

  女人、五石散、美酒……

  他的身体居然莫名其妙的亢奋起来,脸上现出一丝不该有的殷红。

  “何人有退敌之法,朕裂土分疆待之!”所有溺水之人都会拼命抓住身边的每一根稻草。

  然而回答的他只要呼啸的寒风。

  周围将领、官吏全都低着头,平时振振有词,任何事都要争上一争,现在全都噤若寒蝉。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苞,石苞却目光低垂,有意无意的躲避。

  目光转向荀勖,荀勖却向后挪动一步,躲在石苞身后。

  曾经自诩武勇、智谋之人,全都一声不吭。

  秦军爆发出来的威势令他们心惊胆战。

  司马炎颓然的闭上眼睛,嚎了起来,“宣皇帝啊、景皇帝啊,父皇啊,朝中无人,江山将毁在朕手上啊!”

  如此直接的打脸,让众人脸上挂不住。

  “秦贼不过虚张声势而已,陛下何须多虑?”一人声音嘹亮,越众而出。

  司马炎惊讶的睁开眼,发现是自己的发小刘弘,脸上不禁升起一丝喜色,“叔和……真吾腹心也!”

  周围将吏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叔和可有抵御之法?”形势比人强,司马炎主动将“破敌之法”降为“抵御之法”。

  刘弘敢站出来,自然心中有些想法,“城中士民深受先帝之恩,皆欲报于陛下,况有此坚城,粮草充足,昔日一座新城,三千残军,能挡诸葛恪二十万吴军,今邺城有十余万百姓,二十余万将士,何惧秦贼之有?秦贼亦不过二十万之众,已僵持数月,大雪封路,其粮草必然不支,只需再抵挡数月,秦贼粮尽,自会退军!”

  刘弘说的慷慨激昂。

  愿意听的人热血澎湃。

  不愿意听的人,心中忍不住哂笑。

  司马炎当然热血澎湃,“大善、大善,有叔和在,秦贼不足为惧!”

  “陛下所言甚是!”

  “刘将军真乃国之栋梁也!”

  “秦贼徒有其表。”

  马屁声也一阵一阵的涌来。

  就在此时,石苞身体晃了晃,忽然软倒,被身边人护住,“大司马!”

  “大司马!”

  众人一阵惊恐,刚刚聚集了一些信心,偏偏这个时候石苞又病倒了。

  石苞年事已高,身体欠佳,人尽皆知,也不是第一次“病倒”了。

  更何况数月以来,千斤巨担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能撑到现在不错了。

  司马炎也是一惊,上前摇动石苞,着急道:“大司马啊,你为何又病倒了啊?为何要弃朕而去啊!”

  这么一喊,弄得众人以为石苞归了天,石苞的部下跟着嚎哭起来,“大司马!大司马!”

  场面顿时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还好石苞晕的不那么彻底,非常自觉的醒转,缓缓睁开眼,“臣、臣正欲为陛下鞠躬紧随,怎奈、怎奈年老体衰……”

  司马炎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传宫中最好的御医,就在此地诊治!”

  石苞咳了两声,这么一弄大家都演不下去了。

  以往这招百事不爽,却不料今日司马炎却抓着他不放,总不能又晕过去吧?

  “老臣、老臣就是不要这把老骨头,也要为陛下再撑下去!”

  亲卫扶着石苞站起。

  司马炎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是感动之色,“大司马……”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石苞话里话外很清楚,随时都有可能再撑不下去,到时候谁能统帅全军?

  很明显,接下来的大战要玩命了,石苞不愿意玩命,总要找个愿意玩命的人。

  司马炎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动。

  裴秀、荀勖、刘毅、何劭、张华、冯紞、刘弘……

  毫无疑问,只能是刘弘,其他人未必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石苞以退为进。

  城防如此重任交在他身上,也不合适了。

  赶鸭子上架,最终只会鸡飞蛋打。

  石苞喘着气道:“刘将军年轻有为,胆气过人,邺城有他在,必能大破秦贼!”

  司马炎思忖再三,最终点点头:“刘弘听令,升你为镇军大将军,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防御邺城,抵御秦贼,勿失朕望!”

  “臣领命!”刘弘单膝跪下。

  若是以往,必然有人站出来反对,或者唇枪舌剑,明争暗斗。

  但今日的晋国已经奄奄一息,其他的心思都不在抵御秦贼之上。

  城下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整座邺城淹没。

  众人心旌摇曳,连司马炎在内,心中都蒙上一层巨大的阴影。

  “降!降!降!”

  秦人的战鼓号角犹如天崩地裂。

  甲士提着大盾向前推进,如山而进。

  骑兵往来奔动,如烈焰升腾。

  即便是司马炎的亲兵,在这排山倒海一般的声势面前,也忍不住面色苍白。

  司马炎打了个长长的喷嚏,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向刘弘拱手道:“邺城之事,大晋江山,朕的性命,皆托付于君!”

  “人在城在,弘但有一口气在,秦贼休想越邺城半步!”

  “好!”司马炎心中无比宽慰,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得住,此时忽然赶到一阵饥渴难耐,不仅身体的,还是心理上的无法遏制,本来他正在后宫中开展无遮大会,城外忽然人喊马嘶,才不得不登上城墙,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

  “朕在铜雀台静候卿之佳音!”说完便带着亲随急匆匆的向后宫赶去。

  人越是绝望,就越是需要寄托。

  醉生梦死,温柔乡,五石散……

  此刻的司马炎太需要这些东西。

  低沉的天空,狂风呼号声越来越大,卷起片片白羽,在天地之间飞舞。

  “雪!下雪了!”

  说来也巧,司马炎前脚刚走,大雪便纷纷扬扬而下。

  “此乃陛下洪福也!”刘弘拱手向天。

  天降大雪,秦贼就是铁打的,也不得不撤军了,不然这十几万人就会被冻成冰雕。

  果然,城下秦军缓缓后退。

  一场危机好歹算是解除了。

  “我大晋有神灵庇佑,秦贼有何惧哉!”刘弘振臂而呼。

  城墙上的晋军总算打起了一丝精神。

  第八百零七章 席卷

  秦军情绪最高时忽然下了雪。

  退回大营后,杨峥望着苍穹,难道老天爷要助司马炎一臂之力了么?

  不过别说是下雪,就是下刀子也救不了司马家。

  除非像光武帝一般召唤陨石,砸在秦军大营之中。

  但只要没砸死杨峥,司马炎的困境依旧无法改变。

  “继续熬。”到了这地步,杨峥就不相信司马炎还能挺下去。

  大破鲜卑三部之后,邺城已经大势已去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平地上雪深及腰。

  除了斥候和明哨暗哨,秦军的所有活动都停止了,窝在军营中睡了吃吃了睡。

  日子一如既往的快活。

  但邺城上的晋军就没这么快活,被冻死的人越来越多,尸体在几乎在城下又累积起一道新的城墙。

  即便如此,邺城还是不降。

  反而一场大雪,阻断了晋军士卒逃离。

  很快,大雪之后天气开始转暖,暖日高悬,万物复苏。

  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接连几日的晴天,积雪快速消融,似乎寒冬要过去了。

  到了第五日,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少。

  又过了数日,漳河上的冰层也开始解冻。

  枯树上抽出嫩芽,地上也有草苗探出头。

  后方的粮草终于接应上了,一封封家书送来,将士们垂泪听着宣义使们念,信里多是一些劝慰的话,让他们的儿子,她们的丈夫忠心为国,家里一切都好,没饿到也没有冻到……

  一个将士背后就是一个家庭,随家书而来的还有布履、羊裘、肉干等物。

  宣义郎与锦衣卫通力合作,才将这些东西送到本人手上。

  将士听完家书,看到父母妻儿送来的东西,泪光闪闪。

  这一战虽然耗费了不少粮草和牲畜,但绝大多数将士都活了下来。

  看到士卒们脸上的欣喜之色,杨峥觉得值了。

  一个帝国的崛起,归根结底是底层百姓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什么都可以糟蹋,唯独这些不可辜负。

  杨峥还指望着凭借这股精气神打造一个真正的盛世。

  这一年,他四十五岁。

  这一年,他才四十五岁!

  还有大把的时间!

  从骆谷之战至今,整整过去了二十四年,而天下终于迎来一抹曙光。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邺城城墙上的冰层早已消融。

  最后的决战也快到了,请战的将领越来越多。

  三月初二,文鸯攻破襄国,守将段灼此人原是邓艾的部下,对司马家忠心耿耿,与大秦有血仇,因坚决不投降而激怒文鸯,被秦军乱刀分尸,襄国陷落,邺城北面屏障倒塌。

  三月初七,黎阳守将向雄听闻鲜卑三部被秦军击破,钟会率颍川士族返回江夏,知司马氏必亡,率一万守军投降,邺城南面的重镇也倒下。

  “襄国、黎阳攻下,钟会粮尽而退,冀青兖徐可传檄而定也!”卫瓘激动道。

  随军的掾吏、参军、记室等等参谋人员呈上的建议也是如此。

  杨峥不再犹豫,向冀青兖徐四州各地派出使者。

  “伯玉似乎忘记了幽州?”

  幽州牵弘手上还有六七万步骑,也算是一股庞大的实力。

  然而眼下局势,只有孙武、吴起、韩信这个级别的神将复生,或许还能力挽狂澜。

  不过牵弘显然不是这个级别的。

  “只怕此时幽州已被马孝兴拿下,不日便有捷报传来。”卫瓘自信道。

  马隆去年就出兵了,仿佛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应该也是被大雪所阻,躲在那个山沟里面熬冬。

  而邺城被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牵弘举兵南下,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杨峥对马隆的信心也很大。

  历史上牵弘带着司马家的正规军,却被秃发树机能击杀,而十几万大军的秃发树机能却死在三千义勇的马隆手上……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为了继续瓦解城中士气,杨峥让将士们在邺城之下种上豆黍等易生长的作物。

  池塘里也养上鱼苗。

  一场大雪,让邺城的土地异常肥沃。

  士卒们每天乐呵呵的在晋军眼皮子底下开田挖渠,丝毫没将守军放在眼中。

  城上守军偶尔放两箭,壮壮声威,开田的士卒直接脱了裤子在城下问候司马炎的祖宗……

  没过几日,幽州果然传来捷报。

  马隆三万骑大破牵弘五万步骑于燕山,俘斩万余,牵弘率千余残部退回蓟城,欲死守。

  但他想为司马家尽忠,蓟城守军却不想。

  其中有些人是当初杨峥放归的,知道司马炎大势已去,直接打开城门,里应外合,蓟城陷落,牵弘自刎而死。

  幽州兵败对河北的冲击更大。

  最后一支能挽回局面的兵力覆灭,邺城成了孤城。

  树倒猢狲散,其实树在摇摇欲坠的时候,猢狲们便已经开始逃散了。

  这年头毕竟聪明人多一些。

  幽、冀、兖、青、徐诸地,纷纷投降。

  仿佛一夜之间,大秦的旗帜便插满了中原各地。

  原本以为士族豪强会扭捏一番,却没想到他们投降起来,比谁都快。

  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博陵崔氏、泰山羊氏、琅琊王氏等等一个个大士族纷纷上表,表示坚决拥护大秦,当年若不是摄于司马家的威胁,距离秦国太远,早就“携老扶幼”西投大秦……

  各种马屁让杨峥叹为观止。

  司马家还没倒,纷纷跳起来痛骂司马懿父子。

  到底是大士族,辞藻华丽,文采斐然。

  估计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看到了,会直接从墓地里面跳起来对喷。

  徐州卢钦爽快的向庞青、孙阳等人投降,交割城池士卒之后,在觐见杨峥的路上。

  襄阳羊祜也不再遮遮掩掩,改旗易帜,成为大秦的臣子,并上伐吴三策。

  东平的王浑举城向王濬投降。

  整个中原,就只剩下一座邺城了。

  当然,还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小城和豪强还在负隅顽抗。

  毕竟司马家也是有忠实拥笃者的,对邺城抱有一丝期待。

  杨峥心中一动,“来人,将这些信射入城中!”

  “唯!”赵阿七领命而去。

  杨峥掸了掸衣袖上灰尘,差不多到了给司马炎最后一刀的时候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杨峥心中反而出奇的平静。

  一切宛如水到渠成一般……

  第八百零八章 忠义

  鲜卑三部大败,吴军退走。

  襄国失守,黎阳投降,牵弘被斩……

  整个天下刮起了一道风暴,邺城周边城池投降,冀州投降、幽州投降、青州投降、兖州投降、徐州投降……

  一个个坏消息冲击着刘弘。

  也冲击着邺城中的所有人。

  原来司马家的江山没有想象当中的坚不可摧。

  晋军士卒们的眼神犹犹豫豫,似乎带着一丝仇恨。

  一整个冬天,被冻死冻伤的人不计其数,即便到了灭国的关口,前线士卒的粮草和赏赐不断被克扣,用以维持皇帝和达官贵人们的庞大需求。

  “阁下乃谯沛子弟,世受魏氏重恩,司马氏凌虐曹氏,阁下作壁上观,已非人臣之道,何以助纣为虐哉?今四十万虎贲围城,司马氏贼势已绝,天下归秦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阁下何以逆人心而为?自司马懿洛水之誓以来,天下受其荼毒久矣,祖孙四人,不信、不德、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将士疲于奔命,百姓水深火热,如此国祚安能长久?灭司马氏者非我大秦,实乃天下人欲灭之……”

  刘弘看到此处,心中已经在不停的颤抖,后面的话完全看不进去了。

  但周围将校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收到劝降信的不只是刘弘,邺城有名有姓的将吏通过各种渠道或主动或被动的拿到了劝降信。

  卖主投降是要背负骂名的,也有很大的风险,所以有人当领头羊再好不过。

  “陛下……”刘弘望着铜雀台的方向。

  自从那日短暂出现在城楼上后,司马炎再也没上过城墙了。

  仿佛这座城的存亡跟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一直躲在铜雀台,整日莺歌燕舞,与几个佞臣酒池肉林,还玩起了各种花样。

  司马家的江山已经不可救药了。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人愿意为其陪葬,为了所谓的气节,为了忠义……

  刘弘大喝一声:“押上来!”

  别人都能降,唯独他不能降。

  司马炎待他犹如长兄,自幼相识,同窗求学。

  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而且刘弘早已看出,朝中绝大多数人都不会为司马家尽忠,一个国家若无殉国之人,岂非可笑?

  两三百名甲士推着一百人在城墙上一字排开。

  明媚的春日下,甲士手中的宽刃大刀抵在众人的后脑勺上。

  “你们还有何话可说?”刘弘寒着脸道。

  “都督你不可杀我们!”

  刘弘冷笑道:“为人臣子不忠不义,弃城投敌,为何不能杀?”

  身边的将领们眼神闪烁,互相交换着眼神。

  不过这些小动作全都被刘弘眼角余光扫到。

  “我为司马家征战二十年,一身是伤,九死一生,至今不过一校尉,何谓不忠?何谓不义?今天下皆已归秦,非是我等不愿尽忠,实乃大势已去,此城能守一时,难道能守一世乎?”一将挣扎起来,又被身后的甲士按了下去,歇斯底里的吼道。

  其言椎心泣血,竟然让刘弘无法反驳。

  但很快就让刘弘愤怒,异常愤怒,“身为将士,国家危如累卵,当为国尽忠,为陛下尽孝,为百姓尽义,安能苟且偷生?尔等置陛下于何地,置满城百姓于何地?”

  有洁癖之人,往往会要求别人跟他一样。

  校尉仰天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司马昭当街弑君,独不见满堂公卿之忠孝仁义?”

  刘弘忽然发现,周围人的眼神里都带着幽光。

  就连提着大刀的甲士也是如此。

  司马昭当街弑君,对这些士卒的心理冲击极大。

  皇权的神圣性被踩在地上,如今风水轮流转,谁又愿意为司马炎奋不顾身?

  司马家的皇权不仅不神圣,反而一出生就带着天然的畸形。

  阴暗、丑陋……

  秦军能这么快席卷中原,也是出于这一逻辑。

  士卒、百姓、士族在已经抛弃了司马家。

  “锵”的一声,刘弘拔剑而起,白光一闪,在众人还在错愕时,校尉脖颈上出现一条红线。

  校尉的瞳孔放大,嘴中“咿咿呀呀”的,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接着,喉咙间喷出一道血雾,喷的刘弘一脸。

  刘弘怒从心起,“行刑!”

  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反而没有一个人求饶。

  只有癫狂的笑声,只有怒骂声。

  “哈哈,先走一步,看尔等能活几日!”

  “司马氏灭族之日不远!”

  他们曾经也都是血战沙场的勇士,今日却死在这里。

  百余颗人头落下,在城墙上咕噜噜的滚着,尸体被推下城墙。

  刘弘又令甲士将人头穿在长矛上,立在城头,警示其他人。

  不得不说,杀人立威效果显著。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不过敬畏中又多了几分怨恨。

  刘弘无所谓,按剑目视众军,“邺城之坚固,足以抵御三年,秦贼围城至今已经半年有余,国中空乏,士卒松懈,陛下有令,此次若能退敌,尔等皆不失封侯之赏!”

  司马炎能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

  而且该用的激励手段都用了,士卒能撑到现在,没多少人反叛,多亏刘弘带兵有方。

  “天下皆降,唯我刘弘不降!”刘弘嘴里迸出这句话,让城上所有人的幻想全都破灭了。

  最后一战不可避免。

  这句话不仅是说给周围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愿与都督共存亡,愿与此城共存亡!”刘弘的亲兵们先吼了起来。

  周围人本来兴致不高。

  但一接触到刘弘杀气腾腾的眼神,全身一颤,也跟着吼了起来。

  吼声一圈一圈扩散,城中无数面有菜色的百姓惊恐的抬起头,迷惘的四处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声音传到城下秦军大营,千余秦军策马跑到城下,观察着城上守军。

  以前不敢进入一箭之地以内,这次却直接冲到城墙下。

  城上以箭矢驱赶。

  吼声也传到铜雀台。

  殿内,司马炎一脸红晕,眼神无比浑浊的望向殿外。

  “哎呀,陛下……”

  旋即淹没在粉臂娇躯之中,传来一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外面发生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八百零九章 怒焰

  “看来刘弘不会投降了。”杨峥望着城墙上竖起的人头道。

  “此战旷日持久,司马炎人心已去,晋军为其胁迫而已,我军士气正值巅峰,将士皆愿为陛下效死,以臣观之,可以攻城了。”卫瓘拱手道。

  已经没有拖下去的必要,围城大半年,后方粮草越来越困难,鲁芝的奏表上虽然没说,但字里行间无不是在旁敲侧击。

  杨峥还指望邺城里的钱粮来填这个黑洞。

  “传令,准备攻城。”

  “唯!”传令兵们大喜,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过不多时,秦军大营开始轰鸣起来。

  仿佛一头冬眠的巨兽在缓缓苏醒。

  铁甲铿锵作响,战马不断嘶鸣,各种攻城器械被推到前阵。

  将士们的斗志极其高昂。

  “司马炎就在城中!”

  “拿下此城,司马家的贼子一个不留!”

  “司马家的女人也不能留!”

  最奇特的是羌胡士卒,天天听着宣义司的评书戏曲,一个个感同身受,仿佛司马家祸害的是他们一样。

  “大秦一统天下,就在此城!”什长、屯长们又填了把火。

  灭国之功,按大秦十二转勋功,就算是小卒也能升上两级了。

  每一级都是实打实的利益!

  士卒们的眼神很快就热络起来。

  霹雳车、投石车被推的咯吱咯吱乱响,恨不得射出去的不是火罐,而是他们。

  战鼓一声一声的响起。

  军中乱糟糟的各种声音戛然而止,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深情出现在每个将士的脸上。

  而今日的战鼓声格外的雄浑沉重,每一次轰鸣,血管中的鲜血都跟着颤动一次。

  而今天也难得的春光明媚,不热也不冷。

  春日的勃勃生机与战场的庄严肃杀既有些格格不入,又浑然天成。

  一鲸落,万物生。

  正如漫漫黑夜的尽头是朗朗乾坤一样,司马家的黑暗统治将在今日画上句号。

  从汉羌之战算来,汉魏以来近百年的腐朽将在今日被暂时终结。

  乱久必治,治久必乱,华夏萎靡混乱了近百年,需要恢复往日的雄风。

  而这一切都将从司马家的灭亡开始,都将从这个腐朽黑暗的国度覆灭开始。

  一阵阵和煦的春风扫在脸上,杨峥精神焕发,“攻城!”

  令旗挥下,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天野,化在春风里。

  “嚯、嚯、嚯!”将士们以矛盾砸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是猛兽在向弱小的猎物发出咆哮。

  城墙的守军纷纷躲在稚堞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城下无比雄壮的景象。

  刀山矛海,铁骑如林。

  一切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光明而雄壮。

  “放——”

  随着几声昂扬的吼声,霹雳车、投石车最先发威。

  装满猛火油的陶罐飞上天空,划过优美的弧线,然后在城墙上空爆裂,烈焰喷涌而出。

  晋军起初有些错愕,接着是惊恐,最后是惨叫。

  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猛烈的火油,越是浇水,燃烧越是猛烈。

  “放!”

  第二波第三波猛火油接踵而至。

  为了达到震慑人心的效果,杨峥让工匠一整个冬天就在军营中打造霹雳车投石车。

  不需要多精巧,只要能把东西抛出去即可。

  前前后后一共两千多辆简易的投石器械。

  又下令将大兴送来的五万罐猛火油,全部朝南墙扔过去。

  黑褐的罐子遮蔽天空,带着这个时代的怒火狠狠砸向城墙。

  半空之中,陶罐猛然炸裂,怒火从天而降,洒在城墙上。

  顷刻之间,整座南城墙燃烧起来。

  愤怒的火焰吞噬一切,似乎连石头也燃烧起来。

  司马炎的大旗逐渐被火浪吞噬。

  黑烟滚滚,一道道人影在大火中痛苦的扭曲着、哀嚎着、挣扎着……

  这是末日一般的场景。

  火油罐不断的向城墙上抛射,火焰久久不息。

  “陛下,城上守军已经全部退下,是否留些猛火油?”卫瓘有些心疼,毕竟猛火油这玩意儿金贵,制作繁琐,运输更加麻烦。

  也不知怎的,杨峥看着大火,心中只有无比的快意,烧吧、烧吧,烧尽司马家带来的一切污秽!

  华夏将在这场大火中涅槃重生。

  新的盛世也将如这场大火一般无可阻挡!

  “全部扔出去,另外,把军中的煤饼也投上去,给司马家送最后一程!”

  卫瓘愕然,旋即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亲卫下去传令了。

  很快,一车车的煤饼被送到前阵。

  士卒们很快发现,猛火油配上煤饼能让火势更大。

  煤饼不会如猛火油一般爆裂燃烧,却能让燃烧更持久。

  热浪滚滚,连在中军大营之中的杨峥都能感受到。

  大火从早上持续到傍晚,连邺城上的天空都烧的通红,大朵大朵的红云掠过,随着落日一起向西坠落。

  暮色笼罩天野。

  然而邺城却一片通明,怒焰的余烬发出暗红色的火光。

  忽然,前阵的将士欢腾起来,“城墙烧裂了、城墙烧裂了!”

  杨峥一愣,没想到大火还有这效果?

  卫瓘捻须一笑,“今冬敌军以水泼冰,冻结城墙,虽然有加固之效,然则,城墙被水侵透,内中已然腐坏,今大火烧之,自然抵挡不住,陛下之智,旷古绝今,瓘心服口服!”

  这马屁拍的……

  杨峥心中暴汗,自己都没想这么多,卫瓘全部脑补出来了?听上去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望着周围将吏崇拜的眼神,杨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干笑两声。

  时来天地皆运力,人一旦顺了,万事皆顺,无可阻挡。

  大火渐渐熄灭,城墙上裂痕在持续扩大,但终究没有坍塌,仿佛这就是司马家最后的倔强。

  “撞车进攻!”杨峥下令道。

  前阵一百多辆撞车早就准备好了。

  邺城正门有瓮城,难以攻陷,所以撞击城墙裂缝是最好的选择。

  “嚯、嚯、嚯!”

  将士们发出一声声沉重呼喊。

  即便站了一天,他们却并没有多少疲惫之色,夜色中,眼神中都带着一层微光。

  一声声巨大的撞击声持续响起。

  司马家最后的倔强也没有抵抗多少时间,城内响起晋军惊恐的叫声,接着便是城墙轰然倒塌的声响,仿佛是司马家的叹息和哀鸣。

  “破城了!”

  城内、城外同时响起惊呼声。

  一边是惊恐,另一边则是欢呼……

  第八百一十章 坍塌

  夜空之上,一条火河在缓缓涌动。

  无数火箭持续从秦军大阵射向苍穹,汇集而成这条壮丽的河流,然后倾泻入城中,大火很快再一次漫延开来,照亮了倒坍城墙之后晋军士卒惊恐的脸。

  一阵阵闷雷由远及近。

  晋军士卒仰望夜空,只见明月高悬繁星漫天,却并没有电闪。

  但大地的震动带来另一种恐惧。

  ——发自灵魂的惊恐。

  一群群铁兽逐渐在夜色中显露身影,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重骑兵的铁甲上倒映着火光,锋利的长槊闪动着让人心惊胆战的锋芒。

  成建制的步阵凭借长矛弓弩大盾的确不惧骑兵。

  但这需要极高的士气与胆量。

  而今日的一场大火,早就将晋军的士气烧尽了。

  不是他们没有胆量,任何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考量值不值得。

  司马家的江山值得他们为之付出生命否?

  答案显而易见。

  早就在一次次的战败中军心尽去,没人愿意为司马家殉葬。

  “后退一步者斩!后退两步者诛全家,后退三步者夷灭三族!”刘弘在阵中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几乎陷入疯狂。

  他的半边身躯有被火焰舔舐过的痕迹,狼狈不堪。

  有人只是向后挪动脚跟,但转眼就被刘弘的督战队射杀。

  巨大的恐惧笼罩每一个晋军士卒的心,仿佛这黑夜一般无穷无尽。

  无数把颤巍巍的长矛对着城墙的破口处,希望能凭借这些抵挡住秦军重骑兵。

  但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杀!”一名名骑兵从破口中冲入,迎着晋军的长矛向前冲锋!

  巨大的力量,让长矛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但他们还是在冲锋!

  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眼中倒映着火光,撞断晋军的长矛,然后在死亡将领之前,以沉重的身躯撞入晋军步阵之中,掀起一阵阵血浪。

  在晋军眼中,这些人已经疯了!

  被大火点燃的不仅是城墙,这些秦军也被点燃了,疯狂的燃烧自己。

  战场之上从来不缺疯狂的战士!

  人可以死,但要死得其所。

  “杀尽……司马!”

  一名铁骑战马跃起,宛如飞蛾扑火,扬起长槊,接着便被十几支长矛挑起,在临死之前,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情绪如同瘟疫一般会被感染。

  在这一瞬间,晋军也被点燃了。

  不过被点燃的是恐惧!

  一名屯长扔下武器,立即被身后飞奔而来的督战队刺穿额胸膛。

  然而这一次,屯长周围的晋军士卒猛然一把将督战亲兵拉下马,一拳拳的砸在他脸上,血水飞溅,很快就没了动静,但这名士卒的拳头依旧如雨点一般落下……

  恐惧到了极致,会转为愤怒。

  这场大战本不该发生,他们应该向城外投降的晋军一样,回到故里,与家人团聚,而不是被威胁夷灭三族!

  这场大战持续至今,已经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

  所有人都不再看着涌入的秦军骑兵,而是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督战兵。

  那名挥拳的士卒起身后,发出一声怒吼:“为此等朝廷而死,不值!”

  这句话仿佛烙印一般烙进每个人的心坎。

  司马家这些年干了什么有目共睹,可谓五毒俱全。

  更何况此时的司马炎在铜雀台醉生梦死,邺城人尽皆知!

  凭什么要为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国度去死?

  晋军士卒你看我我看你,终于,前阵不少士卒默契的扔下长矛,让开一条道路,秦军重骑鱼贯而出……

  森林一般的长矛如城墙一般轰然倒塌。

  见到这一幕,刘弘长长叹息一声,向北面灯火通明的铜雀台拱手一拜,“安世……吾力尽矣,非战之罪,实乃人心如此,弘无能为力也,唯有一死,以报相知之情!”

  说完缓缓举起长剑。

  周围亲兵也逃散大半,只有三百多人与簇拥着他。

  秦军重骑的脚步没有停歇,直奔而来。

  到了这一刻,司马氏灭杨氏兴已经是大势所趋、下共识!

  历史的大势,绝非一两个勇将所能阻挡。

  重骑兵轰鸣着撞入这三百余人的布阵之中,仿佛踩碎一颗鸡蛋,鲜红色的血肉到处飞溅。

  刘弘挽起长剑,冲向一名骑兵。

  这一刻他回想起太多的东西,儿时与司马炎同窗读书、玩乐……

  但骑兵的长槊先一步刺来,凭借马力,刺穿了他的甲胄,将他挑起,又重重的扔在地上,几千只马蹄踩踏而过,整个人化作了一团血泥,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汹涌的历史长河之中,他不过是一颗随波逐流不起眼的水滴……

  城内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晋军士卒放下武器,或逃跑,或跪地求饶,只等着秦军来接手。

  百姓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秦军并没有冲入他们家中,只是控制街道,戒严全城,扑灭火焰,斩杀作乱的逃军。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军渐渐成长为真正的王者之师。

  又或许是这么多年的战乱,很多人已经厌恶了杀戮,渴望一个太平盛世。

  杨峥带着亲兵一步步走入城中,走到哪里,哪里便跪下一片。

  大红的披风在夜风中飘扬。

  一众司马家的王爷和达官贵人被按在长街上。

  北面,铜雀台灯火通明,在黑夜中那么显眼,隐隐约约有欢声笑语传来。

  无论是晋军和秦军,看向那里的眼神中都带着莫名的仇恨。

  杨峥一步一步走向铜雀台,如果走向自己的皇冕。

  二十四年弹指一挥间,但又是那么的漫长。

  每一步杨峥都想起过去的很多人很多事。

  包括前世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用了整整二十四年,终于走到铜雀台下。

  司马炎的晋军们在台上弯弓搭箭,却迟迟不敢放箭。

  “滚开!”刘珩一声怒吼。

  对面禁军一颤,有的弓箭掉落在地,有的漫无目的的飞向前面。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绝大多数都逃散了。

  还有几个当场自刎,血从白玉台阶缓缓留下,流到脚边。

  杨峥平静的站在台下,站在鲜血之中,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堂,殿内的欢笑声还在继续,男人的,女人的,带着某种癫狂。

  仿佛殿内和殿外是两个世界。

  “司马炎,朕来了!”杨峥平静道。

  第八百一十一章 诅咒

  殿内的丝竹管弦和浪笑声仍在继续。

  “臣这就去把司马炎揪出来!”刘珩怒道。

  “你进去了,他就不能活着见朕了。”同为帝皇,杨峥知道司马炎的心思,也许在很早之前他便放弃了。

  “这是为何?”刘珩愕然。

  杨峥笑了一声,举步迈向白玉台阶,踩着缓缓流动的鲜血走入殿中。

  女人们穿着薄衣犹在扭动,脸上带着醉酒后的酡红,眼神异常迷离,仿佛看不清眼前,但舞姿也因此更加放荡,若隐若现的身躯立即让身边的甲士呼吸粗重起来。

  反倒是乐工们慌张跪在地上。

  大殿正前,一张巨大的软榻,三面遮有白鹤祥云屏风,一张凤纹案几上摆满各种珍馐美酒,其中一个漆盘里盛满了暗红色的五石散。

  软榻上,一堆肢体互相交缠着。

  檀香味和女人的体香混杂在一起,无孔不入,身边的甲士眼神更加灼热起来,仿佛身体里的兽性都被激发出来。

  饶是杨峥这些年心性和定力都有所加强,身体却依旧起了反应。

  毕竟在军中大半年没有碰过女人。

  而且弥漫殿中的香气有些怪异,吸入鼻腔后,心火也跟着起来了。

  “啊,杨兴云,你还是来了!”肢体中缓缓翻出一个人,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骨瘦如柴,脸颊深深的陷进去,异常的惨白,浑浊的双眼仿佛睁不开一样。

  伸手抓了一把五石散,塞入嘴中。

  瞬间,脸上浮起诡异的殷红,眼神也亢奋起来。

  杨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么一个仿佛被吸干了的人,正是司马家的继承人,司马炎……

  自己的对手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摇摇头对身边的刘珩道:“你小子以后注意了,要克制,不然就跟他一样。”

  不过这种场合的劝告,明显没有太多作用。

  刘珩的目光一直定在软榻上女人身上,干笑两声,目光转向案几上的五石散,不太聪明的脑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朕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斗不过你这区区曹氏家奴!”司马炎眼咽下嘴中的东西之后,又举起酒杯猛灌一口。

  “司马氏作恶太多,迟早要报应的,朕只不过让这报应提前降临。”

  本以为会愤怒、仇恨,却发现见到司马炎本人之后,异常的平静。

  其实历史上司马家的诅咒和报应一直在轮回,直到被灭族。

  从西晋到东晋,司马家拖着华夏一起沉入历史的深渊之中。

  “报应?”司马炎仿佛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闭眼思索一阵,忽然冷笑起来,“错了,是士族背叛了朕,倘若他们跟朕一条心,焉有你今日!”

  “你们给了他们那么多,士族为何要背叛呢?”杨峥嘲讽道。

  又是占田,又是分封,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司马炎的脸色更红了,猛地伸手,又抓起一把五石散塞进嘴中,大口的咀嚼起来,半晌才道:“那是因为他们不忠不义,贪得无厌!”

  这算是杨峥这么多年听到的最荒谬的一个笑话,怜悯的盯着司马炎,“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们司马家背信弃义,居然有脸要求别人忠孝仁义?”

  司马家的罪孽现在也全部被他继承了。

  仿佛被击中软肋一般,司马炎全身颤抖起来,接着便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这便是杨峥的目的,杀他的人,还要诛他的心。

  笑声惊动软榻上的女人,一个个慌乱的起身,就那么跪在杨峥面前,其中几个姿色艳丽的女人还望着杨峥媚笑。

  不得不说司马炎挑女人的水平上乘。

  白皙,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让人挪不开眼,身体蠢蠢欲动起来。

  似乎是五石散的药力彻底发作,司马炎抽出墙上的长剑,疯狂的劈砍着向杨峥下跪的女人。

  女人们惊叫着逃出殿堂。

  司马炎身体早就被掏空,砍了半天,一个女人都没砍死,反而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原本刘珩挡在杨峥面前护驾,但看到他这个样子,自觉的退到旁边。

  司马炎的鼻孔流出血,接着眼睛流血,耳朵也在流,整张脸异常狰狞起来。

  “哐当”一声,长剑无力的被丢在地上。

  司马炎流血的双眼死死盯着杨峥,脸上忽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士族今日能背叛朕,明日也能背叛你,朕很期待你杨氏也会步吾家之后尘!”

  这是一个诅咒。

  站在他的角度看,不无道理。

  只可惜杨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能看到的东西更远更多,“阁下多虑了,朕早有准备!”

  如今的士族只是向刀兵臣服,不过不要紧,杨峥会慢慢打理这个国家。

  司马炎并未放弃诅咒,脸上一半是笑,一半是痛苦,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以此……而兴,必……以此而亡!你以刀兵而兴,必将亡于刀兵之上!他日的下场或许还比不上朕!哈哈哈哈……”

  笑了两声,七窍流血,软软倒在地上。

  刘珩上去检查,“死了,九窍流血而死。”

  司马炎就这么死了……

  杨峥皱起眉毛,自己诛他的心,他也来诛自己心……

  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了大唐……

  再强大的帝国,也会有衰落的一天。

  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势力崛起,超过控制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杨峥望着大殿的穹顶,忽然也笑了起来,“那又如何?这天下总比落入你们司马家手上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没必要杞人忧天,也没必要矫枉过正。

  自己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陛下……臣……这些女人身世可怜,不如……不如……”刘珩舔了舔嘴唇,扭扭捏捏道。

  被挑动心火的不仅是自己,这厮也是色中狂徒。

  “身世可怜,朕自有安排,你瞎操什么心?”

  “不是,有这么多,陛下也忙不过来啊……”

  “大胆!”杨峥喝道,“你心思都动朕头上来了?”

  “不敢、不敢!”这厮绝对是色令智昏,居然跟皇帝讨价还价起来。

  不过受殿中这股幽香的刺激,人的确有些冲动。

  杨峥扫了一眼地上司马炎的尸体,人死了,罪孽还没消除,“传令,司马氏夷灭三族,司马炎的尸体游街示众!”

  刘珩和亲卫们全身一震,人也清醒许多,“领命!”

  第八百一十二章 罪人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长街上时,司马家举族被押在长街之上。

  老弱妇孺,各种沾亲带故,加起来居然有三四千之众。

  司马师的夫人羊徽瑜在城破时已经服毒自尽,杨峥只能收敛她的遗体,送回羊家,也算是维持了一个体面。

  贾充民怨极大,原本杨峥第一时间没想起他。

  不过投降的晋军没有忘记,三番五次把刘珩往贾家引。

  宣义司评书和戏曲中,贾充的“人气”不在司马昭之下。

  一听是贾充,刘珩也不请示,直接一锅端了。

  整条长街上都是哭喊的声音。

  妇孺的,老人的、司马家王爷们的……

  晋国的公卿也被驱赶出来,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牵涉到自己。

  杨峥本以为会有硬骨头站出来,骂自己两声,却什么都没有。

  王祥、荀顗、郑冲等一帮老不死的带头出来歌功颂德,“陛下武功之盛旷古未有,天命所系,司马氏逆天而行,妄图螳臂当车,亦当天遣之!”

  老而不死是为贼!当初他们怎么抛弃曹家的,现在就怎么抛弃司马家。

  士族之中不乏有气节者,但绝不是眼前这些人。

  也不知为何,杨峥见到这些人就没什么好感,曹髦当年是怎么对王祥、荀顗、郑冲等人的?拿他们当祖宗供着,也没见有人为曹家说话,更没有人死节……

  若以后大秦不济,这帮人还是会故技重施。

  所以他们是靠不住的。

  “天罚不罚司马家朕管不了,但朕要为天下人罚之!传令,掘司马师、司马昭之墓,将其挫骨扬灰!”

  “唯!”林森拱手而去。

  司马师和司马昭都建了陵寝,但司马懿却没有,只知道葬在首阳山,不竖碑,不起坟,不让子孙拜祭,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找不到了。

  几个老家伙全身一颤,满口的仁义道德在杀气腾腾的杨峥面前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几位德高望重,监斩司马氏就交给诸位了,万万不可错漏一人!”杨峥笑道。

  “臣、臣领命!”

  “大胆,尔等皆为司马氏之旧臣,焉敢自称大秦之臣?”孟观冷喝道。

  几人立即改口:“罪、罪人领命!”

  杨峥不再理会他们,向身旁的赵阿七问道:“何以不见石苞?”

  “回禀陛下,此人年迈,卧病在床。”

  “卧病?”这么重要的场合,没有石苞就差了点人气,“派人去告诉石苞,今日不来,以后就不用来了!”

  杨峥也不管是真病假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必须过来。

  别说,石苞的腿脚挺利索,一炷香不到,人就一瘸一拐的来了,“罪人拜见陛下。”

  双腿利索的跪在杨峥面前。

  杨峥看着他,头发花白,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还这么利索,说跪就跪,腿脚还真是利索。

  不过这种态度还是不错的。

  “大司马请起。”杨峥笑道。

  一听大司马三字,石苞又“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杨峥真怕他把地板磕坏了,或者头磕坏了。

  但很显然,石苞的脑袋比较硬,额头上稍微红了一下,“罪人惶恐,罪人受司马氏重恩,不得不为其效力,陛下恕罪!”

  说完又要磕头。

  杨峥赶紧一把扶起,当着这么多人面,要一个爷爷辈的老人家给自己行大礼,弄不好会被史书批评自己不尊老爱幼。

  “石公言重了,人臣各为其主,各尽其职。”

  这厮绝对狡猾,原本守城的主将是他,眼见司马家不行了,立即把锅甩给刘弘,让刘弘当了替死鬼,而他也能体面的向自己投降,丝毫风险没担。

  虽然用了手段,不过若没有这等趋利避祸的本事,恐怕石苞早就被晋国君臣踩死。

  “以后石公可以安享晚年,多享享天伦之乐。”

  石苞的脸色明显轻松不少,异常郑重的拱手,“谢陛下隆恩!”

  能体面退出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王祥、郑冲等人的攀咬下,司马家的走狗一个个被扯出来。

  冯紞、何劭、何曾、张华、裴秀等等。

  杨峥一个个检视。

  “陛下饶命!”冯紞、何劭哭拜于地,立即引起其他人的哭号。

  张华、裴秀低着头默不作声。

  杨峥走到二人面前,停下脚步,“你二人为何不求饶?”

  张华拱手道:“受人之恩,不能匡扶,又不能保全其家,无颜苟活。”

  裴秀道:“生死有命,陛下要杀便杀,何必如猫戏鼠?”

  两人都是面不改色。

  杨峥哈哈一笑,“司马炎所能重用你们,朕安能入此城?”

  这话纯粹是恭维二人。

  以晋国朝堂的政治生态,做正事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张华的名声杨峥在后世听过,司马家的江山靠他撑着,而裴秀好像是最早的地理学家什么的,这样的人,秦国有大用,比那些没有节操的士族强多了。

  杨峥扶起二人,“两位贤名朕耳闻已久,今日一见方知是真名士,两位若不弃,可辅佐朕,还天下一个盛世,二位若是心有芥蒂,朕亦不会强留。”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拱手道:“谢陛下。”

  一连收复两个贤才,杨峥心情大好。

  司马家不是没有人才,却一头钻入权术之中,所思所想只有争权夺利。

  “陛下新定天下,当施以仁德,既然首恶已除,何必再造杀孽?”张华又跪了下去。

  周围的气氛忽然凝固起来。

  这么多将校和士族没有为司马氏说一句话,偏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书生敢大胆劝谏。

  杨峥其实很反感夷三族这种手段,但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如此,司马懿、司马师当年举起屠刀时,可曾会想到刀下会有无辜之人?

  大秦进入中原,也需要这种手段震慑其他人。

  一个强盛帝国崛起,必然建立在累累白骨和冤魂之上。

  更何况司马家杀了这么多人,现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不过分!

  还有司马家在原本历史中欠华夏的。

  当然,这些话杨峥不会跟一个书生说。

  多少晋国君臣见了自己战战兢兢,张华却有如此胆色。

  “公乃诤臣,然天下之秽,只有司马氏的血方能洗净!”杨峥扫了一眼长街上的司马氏。

  其中固然有冤魂,然而只是少数。

  更多的是八王之乱的始作俑者。

  张华长叹一口气,向杨峥拱拱手,识相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尺度把握的相当好。

  第八百一十三章 夷灭

  “时辰已到,行刑!”王祥闭着眼喊了起来。

  甲士们抬起长刀。

  百姓们纷纷涌出,望着街上指指点点。

  俘虏中也有不少晋军低级军官被选出来观望。

  “斩!”

  长刀落下,一颗颗人头滚落,鲜血喷涌,在长街上逐渐汇聚成一条小溪。

  王祥、郑冲、荀顗胡须随着脸皮一起颤动。

  青天之上,一行白鹭缓缓拍动着翅膀。

  微风和煦,“秦”字大旗温和的抖动着。

  很多百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街道上肃立的秦军将士比以往更加挺拔。

  司马炎的尸体被挂在高杆上,死白的瞳孔俯视着地面的人头和鲜血。

  这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司马家化为一粒尘埃,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笼罩在华夏头顶上的耻辱和污秽终于被洗净。

  这一刻,晋国灭了,一个新的时代已经降临。

  杨峥感觉自己也算对得起夏侯玄和曹髦了,还有自己并不怎么熟悉的老父。

  当然,杨峥没忘记贾充,派人出使江东,送还贾充。

  以今日大秦之声势,这个要求钟会应该不会拒绝。

  拒绝了也无所谓,可以作为将来讨伐江东的接口之一。

  贾充一样逃不了。

  司马家的头颅全部被挂在城墙上,而他们的尸体全都弃之荒野,送给野狗和野狼。

  投降的晋军愿意从军的编为府兵,不愿从军的解散回家,等待官府的分田指令。

  邺城府库全部打开,一部分粮食赈济百姓,一部分充作军用。

  司马家累计的钱帛,则尽数赏赐将士。

  一时间,邺城欢声动天。

  百姓也不那么惧怕秦军了,纷纷走上街头,箪食壶浆,犒赏将士。

  杨峥下令全城为曹髦举丧,也算是拜祭曹家的英灵。

  这一举动立即迎来中原士民的好感。

  人心都有一杆秤,曹髦被弑时,百姓出城送葬,感泣不已。

  而司马家被夷灭三族时,竟然无一人为他们收尸。

  即便暴虐如董卓,还有蔡邕为其收敛尸骨。

  曹爽被夷灭三族之后,还有荀勖带头拜祭,由此也可见司马氏的不得人心。

  陈留王曹奂与一干曹氏宗亲这才敢出来,哭哭啼啼的拜祭邺城中的魏庙。

  邺城原本就是魏国国都,也是曹氏的牢笼,从司马懿掌权开始,曹家的人便被圈养在此。

  虽然现在天下归秦,但礼制不可乱,要讲吃相。

  杨氏的天下承自曹魏,是承认曹魏法统的。

  所以该有的礼数一定要有,总要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吧?

  曹奂二十多岁的年纪,有些酒色过度之相,连忙单膝跪下,拱手还礼,“不敢不敢,天下归秦,一是天意,二是陛下勇武,奂能见司马氏夷灭,死而无憾,曹氏能报此血仇,再无他念,皆为陛下之恩!”

  曹奂非常明白事理,没给双方任何难堪。

  司马炎篡魏,封其为陈留王,食邑万户,在邺城中有宫室,备天子旌旗,五时副车,行魏国正朔,祭祀一如曹魏立国之初,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

  所有的一切杨峥都承认,还让曹氏一女许配给杨旭,也算是承续两家的渊源。

  其实曹家至今,已经衰落了,魏武的几个儿子死的死杀的杀。

  曹丕、曹叡、曹髦,包括眼前的曹奂,都子嗣不振。

  想成为门阀也没那么容易,要有人才撑起家门,曹家富贵有了,人才却欠缺。

  安抚了曹氏之后,接着便是夏侯氏。

  夏侯和率子弟跪在杨峥面前,连脸都不敢抬。

  当初司马家势力庞大,夏侯和第一个投奔司马昭,不过夏侯和也是司马攸的支持者,而被司马昭、司马炎闲置多年。

  “夏侯家全部迁入关中,子孙有才德者,朕量才启用。”跟杨峥熟的是夏侯霸、夏侯玄两支,其他的夏侯氏也不过如此,看在夏侯芷的面子上,不为难他们。

  夏侯玄的一支只剩下夏侯芷和夏侯栩,两人都在大秦落地生根,其他人都被司马师杀了。

  夏侯霸的一支被发配辽东乐浪郡,杨峥派人召回,让他们能回归故里。

  处理完邺城之事,现在轮到邺城之外的事了。

  中原士族豪强众多,虽然名义上投降了大秦,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清河崔氏、泰山羊氏等少数几家同意迁徙关中之外,其他的全都在观望。

  司马昭司马炎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的实力急剧攀升,有粮有人有地,控制地方,手上的实力不俗,当然不肯这么轻易放弃到手的东西。

  他们不吐出人口和土地,杨峥拿什么去均田,去打造一个盛世?

  不要怀疑他们的胆量。

  当年光武帝一统天下,一个简单的度田都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逼他们就范。

  而现在的大秦还没有一统天下。

  行百里者半九十,杨峥的征途还没走到六十。

  这必然是一个长期的斗争过程。

  “以臣观之,不如休整两年,待粮食有所储备,中原人心归附,士卒休整完毕,然后颁布度田令、均田令!”卫瓘建议道。

  “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陛下今日度田,只怕明日中原皆反,我军疲于奔命。”庞青也拱手道。

  两人难得的意见统一起来。

  “此事的确要从长计议。”杨峥点头同意。

  士族豪强是地头蛇,很多百姓都是主动依附他们的,加上血缘和宗亲,占据地利人和。

  中原百姓对大秦还未完全接受。

  这个时候贸然度田,只怕中原动荡,又不知是多少年的杀戮。

  只要战场上失利一次,对大秦的威信将是一次重创。

  所以要么不打,要么一口气把他们全灭。

  不过眼下士卒鏖战大半年,师老兵疲,显然没有这个实力。

  别忘了,南面还有吴国,大半个豫州还在他们手中。

  一旦中原动荡,百姓南下,钟会的实力会大涨。

  司马家虽然灭了,但他们遗毒还在。

  既然这些士族豪强已经进了自己的锅,完全可以温水煮之,一步一步来。

  当初能在并州施以雷霆手段,是因为并州士族早就衰弱的不成样子。

  但中原的这帮人没有。

  司马家灭国,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休整!”杨峥沉声道。

  没办法,大秦起家的底子太薄,一直在打仗,没什么积累,只能一步一个脚印。

  第八百一十四章 戏弄

  虽然退回了江夏,不过冻死、饿死之人近万,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冬日的寒冷对吴军伤害尤其大。

  窝在江南水乡之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北方的苦寒。

  而这个冬天也让钟会清醒很多。

  似乎江东不足以支撑起他的野心,这还是许昌,若是河北、雍凉,吴军岂不是不能动弹了?

  好在拿下了大半个豫州,裹挟数万人南下,颍川士族中的才俊投奔,让钟会的实力越发膨胀。

  “丞相欲与杨兴云争锋,吴人只怕是靠不住。”从建业赶来的贾充道。

  贾氏被夷灭三族,只剩下贾充这一根独苗了。

  不过不要紧,只要他活着,再娶几个小妾,生几个儿子,贾家的香火可以继续绵延下去。

  当初提议出使吴国时,他就已经看出司马炎必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此刻的他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忧伤。

  两个儿子夭折之后,贾家对他而言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钟会的眼珠子偏向贾充,“吴人靠不住,那该靠什么人?”

  吴军已经伤透了钟会的心,每次北上都给不上力,仗还没打,就嚷嚷着要回江东……

  “士族!”贾充伸出了两根指头。

  “哦?”钟会眼皮动了动。

  “观杨峥以往所作所为,没到一地,必然均田减赋,以收敛人心,此法在雍凉、蜀中或可用之,然中原若是如此,则是自取灭亡了。”贾充奸笑起来。

  两人都是士族出身,当然知道中原士族的强大。

  他们宣布归附大秦,绝非真正的臣服,而是司马家扶不上墙,在秦军的赫赫声威之下,暂时妥协而已,一旦大秦侵犯到他们的利益,关东必然动荡起来。

  这是两三百年来心照不宣的规则和默契。

  天下是你的,但地方是我的!

  关东士族豪强绝非雍凉和蜀中可比。

  雍凉乱了一百多年,士族豪强虚弱不堪,而蜀中也没有像样的大士族,即便如此,当初度田的时候,蜀中南中的叛乱也此起彼伏。

  若非霍弋选择归附大秦,只怕秦国到现在还陷入南方的动荡之中,脱不开身。

  “公闾不亏是天下少有的智士!”钟会抚掌而笑。

  贾充也跟着笑。

  一旁的蒋斌、沈莹等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

  贾充当然不会估计他们的感想,拿出浑身解数,“于关东士族而言,秦贼不过是蛮夷而已,杨贼四十万之众屯于邺城,威慑大河两岸,关东士族皆不敢动,然,秦贼征伐大半年,迟早是要返回关中,届时必有豪杰揭竿而起,反抗暴秦!”

  一个“秦”字,天然与关东不合。

  即便是看不上贾充为人的蒋斌、沈莹等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这张嘴。

  钟会也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原遍地烽火,丞相可训练将士,积蓄粮草,待秦贼疲于奔命,力竭之时,可令陆氏佯攻襄阳,牵制秦军,丞相于春夏统重兵先取淮泗,再夺青徐,席卷宛洛,全据黄河以南!”

  贾充口沫飞溅,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在场之人,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蒋斌反驳道:“哼,秦人有铁骑之锐,中原开阔,我军何以抵挡?”

  “秦有铁骑,我有士族之助,秦虽灭晋,然人心未附,士民犹疑,当此之时,丞相当主动联络关东士族,充不才,愿北上作说客,助丞相一臂之力!”贾充目光闪烁起来。

  钟会恰好也盯着贾充,一瞬间就知道贾充心中所想,两人太熟悉了,自幼相知,又斗了这么多年,贾充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背后蕴藏的东西都瞒不过钟会的眼睛,“说客就不必了,近日杨兴云有使者至。”

  钟会在案几上翻翻捡捡,抽出一份竹简,扔给贾充。

  贾充读完竹简,脸色一阵煞白,接着变成怒色,“杨贼欺人太盛,灭我三族,还不放过某!从今往后,我贾充与秦贼势不两立,在下必定竭尽所能,助丞相灭秦,成千秋之功业!”

  越说越亢奋,还向钟会单膝跪了下去。

  这个时候不表忠心就没机会了。

  钟会却并不接话,目光在贾充脸上扫来扫去,仿佛是在犹豫。

  而贾充的命运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良久,钟会笑了一声,“得公闾之助,何愁天下不定?你我齐心协力,杨兴云必非敌手。”

  贾充大喜,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变为一脸的感动之色,“充,今日得遇明主矣!”

  殿中其他人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原因无他,贾充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

  而钟会在江东走的是“圣人”路线,若是接纳贾充,无异于一个污点。

  不过钟会似乎并不介意,笑道:“请起、请起,何必如此?”

  贾充擦了擦眼角的泪,“若非丞相,充几如丧家之犬矣!”

  说了这么多,只有这一句是真心的。

  钟会嘴角翘起,似笑非笑,“游说关东士族,就不劳公闾亲自出马,某麾下颍川子弟自会代劳,不过眼下的确有一紧要之事,需公闾亲自去办。”

  贾充拱手,“充必百死而不悔!”

  “百死就不必了,秦吴虽龃龉不断,然毕竟是盟友,杨兴云勒兵四十万于邺城,随时可南下许昌,而许昌乃吾家之根本,会实不欲家乡父老死于秦人刀兵之下。”

  说到此处,钟会顿了顿。

  贾充聚精会神的听着。

  “是以,烦请公闾北上邺城,游说杨兴云,再续秦吴两家结盟之议谊!”钟会图穷匕见,眼中闪烁着寒芒。

  贾充猛然从地上窜起,震惊的望着钟会。

  他一再示弱,以为自己打动了钟会,没想到依然改变不了被当成弃子,“丞、丞相!”

  “哎,这不是形势所迫吗?公闾有三寸不烂之舌,此番北去必然能化险为夷,某在江东静候佳音!”钟会依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原来费劲口舌,不过是在戏弄。

  贾充的脸色低沉下来,恨意、怒意互相交织,“哼,钟士季,吾以诚心相待,尔戏耍于我!”

  “哈哈……”钟会不再掩饰自己的笑意,“公恶名满天下,会实不敢用之!”

  蒋斌、沈莹松了口气。

  任何势力都不喜欢一个弑君者,哪怕他温顺如狗。

  第八百一十五章 暗斗

  贾充的尸体被快速送到杨峥面前。

  “看来钟会不蠢。”杨峥笑道。

  如果不送贾充,可以借由此事,率四十万大军南下,拿下许昌。

  在道义上也站住脚,这年头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借口。

  卫瓘道:“留下贾充,便是钟会的污点,今后何以安抚江东士人?”

  “自作孽不可活,来人将贾充的人头与司马炎挂在一起!”

  “唯!”赵阿七提着人头下去了。

  钟会之所以这么听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打了,吴军北上,冻死冻伤不少人,军心震动,若再掀起大战,一旦失败,钟会很可能就是诸葛恪的下场。

  当然,杨峥也不想打了,将士们归心似箭,中原名义上归秦,不稳定的东西太多,也打不起来。

  邺城大军分批次返回关中。

  不过所有人可以回去,杨峥还要坐镇邺城一段时间,镇一镇关东士族。

  贾充的人头刚刚送来,王业的三族、其他的司马家旁系宗亲也陆陆续续被送入邺城。

  长街上又跪满了人,哭号震天。

  杨峥没有心软,这些人哭嚎,总比历史上五胡乱华时数千万百姓哭嚎强。

  邺城又是一场血流如河。

  夷了王业三族,杨峥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罪魁祸首——王沈!

  太原王氏出生,前司空王昶之侄。

  似乎暗中有人在保护着他,这么多天,也不见地方搜捕,锦衣卫更是没查到人。

  太原王氏影响深远,与琅琊王氏、东海王氏颇有渊源。

  从汉末起,王氏便是数一数二的大士族。

  “必是有人暗中窝藏此人!”卫瓘道。

  杨峥冷笑道:“能窝藏他的还有谁?不是王浑,便是王祥!”

  别看王祥一把年纪了,能量不小,几十年来,名动天下,琅琊王氏正是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卫瓘抛出一个问题,“那么陛下除不除此人?”

  说实话,为曹氏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差不多了。

  以当初的形势,曹髦将计划透漏给这么多人,本来就是一大败笔,王沈、王业知道曹髦要动手,若是无动于衷,事后肯定会被司马昭灭门。

  而曹髦即使冲到司马昭面前,也不可能杀的了司马昭。

  乱世之中,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而已。

  不过出卖君主这种行为,杨峥若不追究,岂不是开了一个坏头?

  “传召各郡各县,务必搜捕王沈!”

  “唯!”文吏们立即起草诏书。

  卫瓘道:“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哦?”杨峥倒是没往深处想。

  “能隐匿王沈三族者,绝非寻常人物,而陛下亦不能轻视此事,若臣所料不差,此事或许是关东士族在向陛下示威!”

  杨峥眉头一皱,是说话,自己已经对关东士族退了一步,没有追究他们。

  若按二十年前的脾气,只怕中原会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

  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不是割据一方的军头,需要考量的东西太多。

  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如此,你退一步,别人就会进一步!

  卫瓘眸中升起一道微芒,“陛下不妨拭目以待,他们必有后手!”

  “有意思!”忽然之间,杨峥反而有些期待了。

  期待他们能作死到什么地步。

  天下的争斗到了一个新的阶段,若不能平定内部,也就无从谈起灭吴了。

  关西关东的对立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让杨峥等多久,仅仅两天,事情就来了。

  驻守兖州的王浑上表密奏王濬在青兖擅自封赏士卒,结纳晋军降将降卒,又赈济青兖百姓,不提大秦,士民只知有王濬而不知有朝廷,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前前后后十一条罪状,每一条后面都有人证。

  最厉害的谎言,六分真,三分假,剩下的一分留着空白,给人遐想。

  王濬在青兖有没有问题?

  当然是有的。

  锦衣卫的密报跟王浑的相差不大,王濬在收编青兖降卒时,的确有很多出格的举动。

  只不过杨峥没有往其他方向想。

  而在如今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王濬的行迹就未免太惹人注目了。

  刚刚看完王浑的密报,王濬的密报也来了,说王浑有可能收容王沈,还与山东士卒不清不楚,提醒朝廷早做防备。

  历史上的两人就是一对冤家,没想到这个时代依然如此。

  杨峥暗自苦笑。

  “王浑、王沈乃堂兄弟,王濬所奏,应该为真!”卫瓘看完两份密报后道。

  王濬祖上阔过,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就没落成寒门。

  王浑心高气傲,看不上王濬是正常的。

  “臣建议,不妨让二人斗上一斗,把幕后之人全部牵出来!”卫瓘幽幽道。

  “就依伯玉之策!”杨峥不想中原再流血了,但架不住人家要往刀口上撞啊。

  为了以防万一,杨峥令孟观集合一支八千人精骑,随时应对山东乱局。

  “陛下,王祥、郑冲、荀顗求见!”

  杨峥与卫瓘对视一眼,来的还真快。

  或许王浑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戏在这里。

  “宣!”

  三人联袂入殿,同时拱手行礼,“拜见陛下!”

  “三位见朕,所为何事?”

  王祥拱手道:“陛下宵衣旰食,天下一统,指日可待,然陛下子嗣不盛,臣等为陛下选秀女十人,入宫伺候陛下!”

  “哦?”杨峥一愣,没想到他们一开口居然是此事。

  不用说,这些秀女肯定都出自他们几家。

  这其实也是士族渗透的一种方式。

  杨峥忽然嗅出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似乎……这是士族们的一次试探。

  你今天要了这些秀女,大家就有了进一步合作下去的前提,若是不要,说明大秦将关东士族拒之门外。

  别看他们一个个老态龙钟的,实则全都是经历了汉魏以来的多次大风大浪。

  而司马懿的事迹证明,越是装老装病的人越是危险。

  “难得诸位替朕考虑,不过,邺城后宫有五六千之众,朕已经遴品貌上乘者五百人充实后宫,就不劳诸位费心了!”杨峥非常和善的笑道。

  斗争永远是复杂,妥协可以,但必须是士族向自己妥协。

  有些事情退不得。

  归根结底,这些人想要当初司马家给了一切权力,而杨峥为了顾全大局,至今没有表态,他们便一步一步的来试探底线。

  有时候,杨峥真想一杀了之。

  但真若这么做了,中原立即大乱。

  要知道,很多地方都还没有秦军的进驻,掌握在士族豪强手中。

  三人小心翼翼的望着杨峥,杨峥也望着他们。

  目光一接触,三人又低下头,“陛下勤政爱民,不近女色,真乃明君也,天下有望!万民之大幸也!”

  高帽子一顶一顶的戴下来。

  杨峥哈哈一笑,“朕虽是明君,然天下大治,也需诸位的辅佐!”

  他们话中有话,自己也一样。

  其实这场争锋,就看兖州的王浑、王濬事态如何发展。

  大家心照不宣。

  第八百一十六章 作乱

  “朝廷还没有消息传来么?”王濬略有些焦急的问道。

  主簿李毅:“目前未有消息,王浑先向邺城送出密奏,依在下之见,恐怕所奏之事,必是明公,若陛下被其蒙蔽,大事不妙也!”

  整个兖州都在王濬的控制下,王浑的密信自然逃不过他的双眼。

  “明公当初就不该放这封密奏出去。”李毅惋惜道。

  王濬摇摇头,“我本一介降将,陛下却敢委以重任,岂会在意区区谗言?”

  其实就算王濬想要割据青兖,手下的士卒也不会答应。

  其中掺杂了大量的宣义郎,士卒们也是均田制的受益者。

  这支大军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王濬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更何况割据青兖又能如何?

  大秦灭晋,皇帝杨峥的武功达到巅峰,天下还有谁敢在武力上挑战他?大秦铁骑一到,灰飞烟灭。

  除非……

  王濬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火花,“明白了。”

  主簿李毅还在云里雾里,“明公想到了什么?”

  “一个王浑有这么大的胆量收容朝廷钦犯否?”

  “难道是太原王氏?”李毅惊讶道。

  他们之所以不敢动王浑,就是忌惮王浑背后的士族力量。

  太原王氏、东海王氏、琅琊王氏……

  其中东海王氏曾经还与司马昭姻亲。

  王濬笑道:“何为大秦?车同轨、书同文,废分封而置郡县,当今陛下比秦始皇更雄才大略,岂会容忍士族继续作威作福?”

  “难道陛下要动关东士族?”

  这个想法太让人震惊了。

  汉魏以来,真正决定国家命运的其实就是士族豪强。

  光武帝借河北豪强之力,一举夺得天下,魏武本人就是士族豪强出身,司马家也是士族豪强选出来的。

  “哎,若果真如此,只怕天下又将大乱。”李毅担忧不已。

  好不容易看到天下太平的曙光,没想到又要乱了。

  山东一乱,徐州、豫州也会跟着乱,到时候吴国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李毅相信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大秦,但中原不知又要增添多少尸骨,流多少血泪……

  “你错了,这场暗斗不是陛下掀起的,而是士族豪强在向大秦发出挑战,你说陛下能后退否?”顷刻之间,王濬已经将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并且敏锐的捕捉到皇帝的想法。

  王濬文武双全,举秀才出身,宦海沉浮五十载,已非寻常将领。

  而历史上,他亦名列武庙之中。

  “如此说来,此番是明公的一个机会?”李毅也明白过来。

  王濬眼中掠过阵阵精光。

  以前司马昭对他不错了,把他从河东从事提拔为弘农太守,镇守潼关。

  但对一个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来说,远远不够。

  尤其在大秦,少年将军比比皆是。

  王濬虽是一方都督,但权力是建立在皇帝的青睐之上,功劳还差了不少,秦军中对他多有非议。

  而现在,一个机会就在眼前……

  济北国,卢县。

  王浑也在等待邺城的消息。

  不过他等的不是朝廷的诏令,而是王祥等人。

  皇帝没像司马家承认士族豪强的地位,让他们嗅到了深深的危机。

  王浑觉得士族要求并不过分,土地、人口这些东西本来就在控制之中,难道要白白吐出去不成?

  皇帝不给士族豪强政治利益,又不承认士族豪强的地方利益,只空口白牙说开恩科,靠才能科举取仕,士族豪强当然不愿意。

  真若如此,各郡各县的中正官岂不是被架空了?

  士族豪强也失去了最大的利益。

  “王濬此人多谋善战,玄冲不可大意!”王沈提醒道。

  “兄长多虑了,量区区一个王濬又能如何?”王浑一向看不起寒门出身的王濬,此次受形势所迫向他投降,已经让他的觉得屈辱!

  汉魏重门第,到了司马家时代,更是将门第之见推向了顶峰。

  他王浑是王昶的儿子,太原王氏出身,居然向一个落魄的寒门投降……

  两人当年在钟会手下时,便互相看不顺眼。

  这次大战,两人斗的旗鼓相当,虽然投降了,但王浑不认为是自己输了。

  王沈盯着王浑看了一阵,人一旦钻进牛角尖,不是那么容易能拉出来的,王沈不再劝了,换了一个话题,“若要逼皇帝低头,必须发动所有士族,仅靠王家还不行,必须拉拢羊氏、诸葛氏、博陵崔氏,还要与江东联合,在豫州发力,届时天下动荡,皇帝为了平息此乱,或许会暂时妥协。”

  王浑眉头一皱,“兄长有所不知,羊氏和诸葛氏骨头软,大半族人迁入关中……”

  “诸葛绪、羊祜皆首鼠两端之徒!”王沈略一思索,便知道背后主使的人是谁。

  两人投秦之后,颇受重用,他们自然乐意入秦。

  说穿了,还是利益使然。

  杨峥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大大弱化了士族豪强的整体力量。

  不过眼下的局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是一场关乎士族命运的巨大博弈。

  必须给皇帝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士族豪强的力量!

  “既然劝不动,那就起事吧,事不宜迟,秦军大批返回关中,正是对中原控制最虚弱的时候。”王沈淡淡道。

  只有士族豪强成功了,他才有一线生机。

  王浑目光一闪,阵阵杀气浮起,“兄长似乎忘了,还有王濬这条狗在盯着我们,此人不除,只怕我们起事会受到干扰!”

  “玄冲意欲何为?”王沈眉头一皱,似乎这个堂弟有些走火入魔了。

  原本的计划,快速回军,先拿下青州,然后与徐州士族豪强联合,然后勾结东吴,得到他们的支持。

  计划的成功机会很大。

  一来,秦军鏖战大半年,师老兵疲,已经陆陆续续返回关中,下一次集结,横跨四五千里出兵青州,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其二,原来坐镇淮泗的卢钦被调回邺城,听说接手的是一个叫庞青的近臣,就算他能力不凡,这么短时间,很难得到淮泗士民的支持,徐州正式最虚弱的时候。

  “当然是先灭王濬!”王浑沉声道。

  王沈心中一叹,自己这个堂弟什么都好,文武双全,门第高,但也因此心高气傲,固执己见,心知劝不回,只能自己来了,“不如兵分两路,玄冲引麾下精锐突袭东平,某引三王部曲,攻下青州。”

  “善!”

  第八百一十七章 安排

  “王浑作乱,最多祸害青徐二州,此二地恰是士族豪强云集之地,正可一网打尽!”卫瓘分析着如今的形势。

  地方作乱,朝中博弈,两者相辅相成。

  杨峥盯着沙盘,“青徐暴乱,必会勾结东吴,所以徐州、寿春就非常重要了。”

  堵住寿春,吴军只能走海路。

  但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还不发达,动不动就有倾覆的危险。

  当年毌丘俭反司马师,东吴也有从海路攻打青徐的打算,但最后不了了之。

  “臣建议重新启用卢钦都督徐扬二州事!”卫瓘拱手道。

  孟观出列道:“淮泗有庞侍中在,何必另托他人?庞侍中跟随陛下多年,有勇有谋,忠心耿耿,陛下明鉴!”

  他特意强调忠心耿耿,实则是在暗示卢钦不可靠。

  庞青虽然调离中枢,但降将派和青营派的争锋却没有终结。

  孟观也是出生青营之人,与庞青、刘珩、孙阳等人同一战线。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卢钦是河北大士族范阳卢氏出生,屁股决定脑袋,士族之间往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万一他跟王浑联合,或者来个养寇自重,局势就更加麻烦了。

  卫瓘道:“卢钦履道清正,清正廉洁,不营私产,闻名华夏,镇守淮泗近十年,士民归心,唯有此人能定东南!”

  跟王祥等人沽名钓誉不同,卢钦的个人品德没有任何可指摘的,是这时代士人的代表人物。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士族豪强是帝国的毒瘤,但从他们家族出来的人物,却出类拔萃,很多人都克己奉公,以天下为己任。

  这也是杨峥不愿对士族豪强一刀切的原因。

  它们之中也有华夏的精华。

  另一方面,铲除士族豪强就能一劳永逸了吗?

  消灭士族,还会有士绅!

  “不蓄私财,必重名声,若此人督镇徐扬,焉知其心?”孟观激烈反驳道。

  别说,这句话正命中了要害。

  身为地方都督,封疆大吏,却不好钱财,不好美色,那么他的兴趣爱好就颇让人怀疑了。

  随着大秦一统天下,内部各种势力的龃龉会越来越大。

  卫瓘本人也是出身士族,所以理所当然的要稍稍偏向卢钦一些。

  而庞青、孟观等人底层出身,与杨峥的关系又是如此亲密,所以天然的排外一些。

  大秦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

  元从系看不上青营系,青营系看不上降将系……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山头和江湖。

  在杨峥眼中,这种争斗不算什么坏事,至少说明秦国朝堂各种势力处于平衡状态。

  面对利益没有争斗才是坏事,说明蛋糕已经被预定好了,不关皇帝什么事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臣愿以性命担保,卢钦可用!”卫瓘拱手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争下去就要伤和气了,杨峥笑着挥了挥手,“何至于此?既然有伯玉担保,令卢钦都督徐扬二州诸军事,持节,安东将军。”

  孟观的脸色难看起来。

  庞青还知道收敛,适当的妥协,斗而不破,避免大家难堪,但孟观的好胜心比庞青强太多,后面的几句话已经是对卢钦的人身攻击了。

  而历史上的孟观也是积极参与朝斗,依附贾南风而青云直上的。

  今日的争执有些过了。

  杨峥正色道:“诸位,大秦能走到今日不易,然天下尚未一统,还需诸位群策群力,不可效司马家之朝堂,因私废公!”

  听不听进去就是他们的事了,杨峥需要摆明自己的态度,不希望争斗扩大。

  “臣谨记!”二人拱手告退。

  以如今的形势,即便青徐乱起来,也无伤大雅。

  只要把河北士族牢牢按住,王浑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河北士族的实力不在颍川士族和山东士族之下。

  杨峥从来就不相信士族能只手遮天。

  当年司马懿诛曹爽,得曹魏大权,夷灭王凌三族,士族们还不是袖手旁观?

  司马师杀的血流成河,天下士人皆战战兢兢,也没见士族们同仇敌忾,反而各种姿势与司马家妥协。

  “或许是朕没对他们亮亮刀子!”杨峥冷笑道。

  王浑举兵,恰好是一个举起屠刀的好机会。

  当年司马师对夏侯玄不也是如此?

  关东士族被司马家喂大,也该清洗一番了!

  杨峥本想镇之以静,等关中缓过这口气,再来打压关东士族,但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趁大秦青黄不接时搞事。

  “陛下有何吩咐?”一旁护卫的刘珩没听清杨峥说的话。

  “没什么,你不是想要司马炎的后宫吗?”杨峥笑道。

  刘珩两眼放光,但又很快的克制住了,“臣、臣当时鬼迷心窍,陛下恕罪。”

  “哈哈,怎么,有贼心没贼胆?”

  “陛、陛下真的……”

  后宫五六千人,杨峥选了一批品貌端庄的女官,又下令让她们各自还乡,但这么多年战乱,她们的父母早就不在人家,即便回到家乡,也是衣食无着落,受人欺凌。

  除了千余河北本地之人回乡,将近四千人哭哭啼啼不愿离去。

  乱世之中,最受罪的正是她们。

  杨峥只能将她们许配给军中没有娶亲的将士,算是为她们寻了一条活路。

  “既然如此,臣、臣就不客气了!”刘珩激动都快流口水了。

  “你小子要量力而行,只准娶一个,娶回去也要善待人家。”

  “才一、一个?”刘珩一脸的失望,可怜兮兮的望着杨峥。

  “你他娘的都弄走了,其他将士怎么办?滚滚滚,不要算了,留给别人。”杨峥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很快,一场大型的相亲大会在邺城展开。

  从普通士卒到校尉、偏将,一视同仁,看上哪个,在名册上画押,就可以把人领走,回去生米煮成熟饭。

  这年头不问房子不问车子,家中有田,宫女们就羞答答的同意了。

  杨峥又在皇城中办一场大宴会,算是帮他们成婚。

  军中其他将士也能分到酒肉。

  “谢陛下隆恩!”四千多对男女同时跪在地上。

  乱世之中能组建一个家庭不容易。

  杨峥举杯,“祝诸位早生贵子,多为大秦添些子弟!”

  自己权力正是来自于他们!

  “领命!”将士们欢声震天。

  第八百一十八章 突袭

  一支万人的步骑趁着夜色向东平进发。

  每名士卒都内穿甲胄,外披草衣,远远望去,仿佛一支乞丐大军。

  不过每名士卒都魁梧雄健,步伐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百战精锐。

  这些人都是王昶数十年戎马积累下来的精华。

  王浑没忘记王沈的叮嘱,此战不是推翻大秦,王氏也没有那个实力,只是为了逼皇帝低头,承认士族豪强的权力!

  所以王浑才把自己的精锐弄成草寇模样。

  一来遮人耳目,二来麻痹王濬,出其不意。

  中原虽然归秦,但各地动荡的势力不少,山东地面的流寇不少,这支万人步骑说多也不多,加上昼伏夜出,没有引起东平的警觉。

  东平处于山东地界,有不少王家的耳目和细作。

  举兵之前早已打点好了,城中自会有人接应。

  所以王浑的任务很简单,趁夜潜入城中,割下王濬的脑袋,伪装城暴民作乱,然后退出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可以了。

  王沈进攻青州,也是走的这个路子。

  反正青兖这块地自古民风剽悍,汉桓帝时,便屡屡有人作乱,史书中有记:泰山贼、琅琊贼亦屡禁而不能止。

  当年魏武击灭吕布时,臧霸、昌豨等泰山诸寇割据一方,魏武不得不妥协,臧霸、昌豨处于半独立状态。

  现在的局势跟当初魏武颇为相似。

  秦军虽然灭晋,但后力不济,现在不起来闹事,难道要等秦军把刀磨好了,任其宰割吗?

  这年头没有蠢人,皇帝想干什么,士族豪强们心知肚明。

  王浑都想好了,如果进展不顺利,大不了遁入泰山之中,重为泰山寇。

  有山东士族的照应,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

  朝廷很难剿灭。

  王浑进兵非常顺利,沿途未遇任何抵抗便兵临城下。

  城上数面大旗在初夏的野风中飘展。

  借助城墙上的火光,看到旗帜上的“秦”字时,王浑忍不住心中一颤。

  如今的天下,没人会对这个字坦然相对,它的背后时赫赫军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

  起兵前无所畏惧,但真正面对这两个字时,王浑却一阵心中发憷。

  “吱呀、吱呀……”

  瓮城的门缓缓打开,夜色笼罩之下,打开的瓮城仿佛一张巨口,正等着猎物进入。

  在这一瞬间,王浑忽然迟疑起来。

  如果里面是陷阱,自己还能出来吗?

  他不是惧怕王濬,而是怕大秦!

  脸上冷汗一颗颗的流下。

  “将军,还等什么?”部将疑惑道。

  “你们感觉到有杀气否?”

  “将军,哪有什么杀气,不过是夜风而已!将军……不妨在城外稍待,属下先进去?”

  “难道你们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话刚说完,里面就传来一阵狗叫。

  城墙上刁斗一声一声的敲着……

  士卒们纷纷望着王浑。

  王浑盯着黑洞洞的瓮城,又看看城上飘扬的“秦”字大旗,心中寒意越来越大。

  他怕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丢脸的,秦军纵横天下这么多年,未尝一败。

  虽然王濬麾下的士卒曾经也是晋军,但自从聚集在那杆大旗下之后,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王浑嘴上看不起王濬,实则是深深忌惮此人。

  若不是忌惮,又怎会如此愤恨?

  周围的士卒都窃窃私语起来。

  沉吟良久,王浑缓缓拔出剑,深吸了一口气,“传令全军……”

  他目光扫动左右士卒,而士卒们的眼神也亢奋起来,攻入城中,就什么都有了。

  “立即撤退!”从王浑嘴中蹦出这四个字,让周围士卒险些栽倒在地。

  “将、将军……”裤子都脱了,居然又要缩回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城中有诈,立即撤退,违令者斩!”王浑挥了挥手中长剑。

  毕竟是王昶留下来的精锐部曲,众人深情一肃,在夜色中缓缓后退。

  临走之时,王浑深深的看了一眼城头的“秦”字大旗。

  其实城下的一举一动全都在王濬的注视之下,“嗯?难道被发现了?”

  埋伏在城上的士卒面面相觑,他们没有发出丝毫动静,刁斗、巡逻也是按平常的来。

  为了真实,王濬甚至弄来两只狗一直在叫唤……

  “敌军败退,我军可乘势掩杀!”主簿李毅道。

  “末将愿为前锋!”

  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将领们也很难受。

  王濬并不想冒这个风险,“不可,王浑手上必是精锐,黑夜之中不辨敌我,难以破敌,还是静观其变吧!”

  更大的疑惑在于,王浑是怎么看出城中有埋伏的。

  难道还有细作没有肃清?

  王濬连夜拷问细作,却什么都没得到。

  不过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并不算太奇怪。

  另一面,青州的进展却颇为顺利。

  青州偏远,朝廷的势力还没渗透过来。

  基本被掌握在地方实力派手中,很多县令、太守其实就是自家人,早就提前打好了招呼。

  王沈领兵一来,城门便打开,城上的“秦”字大旗便被斩落。

  他对这杆大旗没有任何畏惧,对他而言,此事如果不成功,他就会被夷灭三族。

  “玄冲身经百战,能预料城中埋伏,果然是将门虎子!”王沈对追来的王浑赞道。

  王浑老脸一红,真实情况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人总要为自己找个借口,“某与王濬交手多时,深知其狡诈,我军都兵临城下了,城中没有丝毫警觉,必有埋伏!”

  王沈本来就不同意他去攻打王濬。

  风险太大,一旦失败,对王氏是重大打击。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兄弟联手,又增两成胜算!”

  “哈哈,兄长所言甚是!”

  数十日之间,齐郡、北海、乐安、东莱、东牟相继被所谓的“流寇”攻陷。

  大秦派去的官吏或逃回,或被杀害。

  天下再一次震动起来。

  徐州、兖州、河北士族豪强蠢蠢欲动,流言四起,“大秦失德,遂天下不宁……”

  “秦人欲屠灭山东士民……”

  各种流言,纷纷而起。

  很多不明青红皂白的百姓也被裹挟其中。

  “那么现在就看皇帝怎么应对了!”一切都按预料的进行,王沈心满意足。

  声势只要掀起,就会形成一股声势,无形之中,自会有人推着这股声势向前。

  第八百一十九章 盛宴

  返回江夏后,钟会一直盯着北方形势。

  他当然也是暗中推波助澜的人之一。

  豫、兖二州的作乱,背后离不开他的支持,钟会甚至一度想让南阳、弘农、河内都乱起来,但这三郡的士族豪强早就被打趴下了,派出再多的细作,制造再大的流言都没用。

  “秦军陆续返回关中,看来山东必然大乱!”蒋斌兴奋道。

  许昌一战,杜预点到为止,没有短兵相接,所以没有撕破脸皮。

  但谁都知道,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江东。

  钟会一场北伐,也算颇有收获,拿下大半个豫州,收复许昌,更关键的是钟会得到颍川士族的支持,以后在江东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你以为就凭王氏就能掀翻杨兴云吗?”钟会反问道。

  表面看上去三王闹得挺热闹的,但秦国还没有出手。

  “当然不能。”蒋斌不得不承认秦国的实力,除非是所有士族豪强联合,才有这个可能。

  但从古至今,士族豪强都不是铁板一块。

  “杨兴云不过借王沈之事,欲将不服他的关东豪强连根拔除!好大的魄力,好大的手笔!”钟会脸上浮起敬佩之色,如果他在江东这么做,或许此番北伐会是另一种景象。

  不过钟会不是杨峥,看到的想到的都不一样,面对的形势也不一样。

  只一个陆抗,至今都是钟会越不过去的坎儿。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哪怕钟会满腔的雄心壮志,也不得不妥协。

  吴人根本就不想北伐,也不习惯北方的苦寒……

  钟会觉得他们的骨子里就没有北伐这根弦。

  “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秦国将中原吃下去?”蒋斌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

  再一次提兵北上?吴军比秦军更疲惫更厌战,强行北上,只怕先崩溃的是钟会。

  钟会踱了两步,“此番大乱甚广,士族豪强坞堡相连,又有王沈、王浑等人,秦军短期内难以平定,若能拖上一两年,秦国筋疲力尽,或许我们还有一丝机会。再者,北方大乱,士民南下,可乘机招募一支北人军。”

  其实许昌之战还暴露出另一个重大问题。

  当初跟随钟会转战东西南北的数万精锐,如今老的老伤的伤,得不到补充,战力也在飞速下滑当中。

  江东缺乏优质兵源,当年名震天下的丹阳兵,经历汉末三国的连年大战,兵力枯竭。

  沈莹麾下就有一千丹阳兵,但战力并没有出彩的地方。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么多年,丹阳兵的战力也在向吴军看齐。

  只有重新招募北人,补充进来,钟会才具有北伐的实力。

  只有北人愿意为重回故土而奋勇作战。

  “属下明白了。”蒋斌拱手,一脸敬佩之色,不过心中却一声叹息,等这支北人军建立起来,形成战斗力,只怕杨峥的百万伐吴大军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江东必须不遗余力的支援中原士族豪强,让他们撑下去、拖下去!”钟会淡淡道。

  “丞相英明!”这么多年,蒋斌也被江南的温润浸透了身子骨,不再如以前那般有斗志了,更不想再折腾,其实留在江东也不错,山灵水秀,物产丰足……

  可惜掌权的不是他,而是钟会。

  望着钟会双鬓的淡淡灰色,蒋斌心中只有佩服,世上有多少人能不忘初心?

  心中感概,不由得多说了一句,“有江陵在,只怕丞相难以成功……”

  吴国一半的兵权掌握在钟会手上,另外一半,陆家与豪强共有。

  此番北伐,钟会还要防备有人在后背捅刀子。

  所以不得不把皇帝也带上,留在东关,又让钟毅、周处等将坐镇建业,没有尽全力。

  而且去年一场十年未有的大寒,也是钟会野心失败的客观原因。

  钟会目光忽然锋利起来,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从未有过内不宁,而外能建功者。

  以前是实力不足,只能与陆家妥协。

  但现在不一样了,钟会麾下聚集了不少颍川士族的精英……

  邺城。

  河北士族豪强几乎都收到了大秦皇帝杨峥的邀请。

  六七日间,河北各地豪族纷纷刚来邺城。

  杨峥盛情款待。

  范阳卢氏、范阳祖氏(祖逖家族)、渔阳田氏、中山刘氏、赵郡李氏、中牟潘氏、清河崔氏等等大小士族豪强都派了人过来。

  杨峥觉得只要肯来,就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几十年后的五胡乱华,这些士族豪强中有些家族在抵御外族时,发挥了积极作用。

  河北若是没有这些士族豪强存在,只怕遍地都是鲜卑、乌桓人的牛羊。

  “朕为诸位准备了一场盛宴!”杨峥笑着拍手,“抬上来!”

  能打动人家的只有利益!

  也只能利益才能让他们跟大秦一条心。

  政治的本质除了妥协,还有交换。

  几十名甲士抬着两张巨大沙盘进来,组合在一起,放在堂中。

  整个阴山以北、辽东的高句丽、东沃沮、扶余、濊貊、三韩等等都涵盖其中,山川湖泊,林地雪原,全都纤毫毕现。

  这么大的沙盘立即引起众人的惊叹声。

  “诗经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王伐纣,分封天下,至今已过去一千三百年,大秦起于西地,与周室同出一脉,不能不承续先人之德!”杨峥走到沙盘前,作了一个简短的开场白。

  士族豪强们仿佛嗅到腥味的狼,目光闪闪的看着杨峥。

  杨峥提着短刀指着偌大的辽东,“此方土地本为汉土,司马懿妄加屠戮,七岁童子亦不能幸免遇难,遂使此故土沦落胡尘!朕有意收复,不知诸位可愿助朕?事成之日,封土列疆酬谢之,朕会在辽东设郡,诸位可以世袭罔替,永为太守,为我大秦永镇斯土!”

  本以为众人会激动不已,却没想到全都一声不吭。

  不过他们热切的眼神却暴露两人内心的想法。

  这等于是封国了。

  一个世袭罔替,就对他们有足够的诱惑力。

  但今日能聚集在此地之人,没一个是蠢材,不可能因为杨峥的几句话而跑到更为苦寒的辽东去。

  第八百二十章 引诱

  “陛下真乃千古唯有之圣君,只是辽东苦寒,路途遥远,鲜卑、乌桓、高句丽都有相当实力,只怕我等力有未逮。”卢珽道。

  此人是卢钦之弟,原是司马家的卫尉卿,司马炎国灭,赋闲在家,担任起范阳卢氏的家务。

  他的回答并未让杨峥惊讶。

  政治跟做生意一样,要讨价还价。

  卢珽说这么多,并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在说明此事的难度。

  “当然不是你们出征,主力仍是我大秦,尔等为义从军,打下一县,即为县令,打下一郡,即为太守,父死子继,世袭罔替,与大秦同休戚!”杨峥把一道诏令摆在沙盘上。

  这等于是在签合同了。

  上面盖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正是先秦传至今日的传国玉玺。

  这玩意儿意义非凡。

  历史上东晋元帝因为没有传国玉玺,被人戏称为“白板天子”。

  河北士族豪强一直是抵御北方游牧的先锋,并未完全丧失士人的气节。

  留在内地,只能与大秦鱼死网破。

  汉魏天下纷乱这么多年,杨峥不想再内战,杀来杀去,流的也是自己的血,所以为何不杀出去?

  天下其实很大,绝非中原一隅。

  杨峥的意思很清楚,大秦会出兵辽东,但士族豪强也要跟着出力。

  众人目光不断交错,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刘珩刚要喊一声“肃静”,被杨峥制止了。

  让他们谈谈也好,强扭的瓜不甜。

  而杨峥对这笔“生意”有足够的信心。

  历史上,南诏崛起,屡屡侵犯大唐,播州土人跟着作乱,此时的大唐无力镇压,遂让有实力的豪强自行入播州平乱,太原人杨端与舅家谢氏率领向氏、令狐氏、成氏、赵氏、犹氏、娄氏、梁氏、韦氏、谢氏等九姓子弟入播,成功平定叛乱。

  杨氏一直镇守播州七百余年。

  杨峥觉得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合作。

  留在中原,只能自相残杀,弄出去,就是开疆拓土了,既消除了边患,也解决了内部士族豪强的问题,还没什么统治成本。

  以后他们跟辽东的土著杀来杀去就是他们的事了。

  大秦在后面敲敲边鼓,提供些军事援助就行。

  而且这些士族豪强都有上马砍人、下马治民的本事,弄到辽东,能让当地的野人们沐浴儒家的文明之光,消一消他们的野蛮和凶性。

  当然,分封也是讲究方法的,一些进可攻退可守的精华之地必须掌握在朝廷手中,而一些富裕且偏远之地,杨峥会封一两个宗室过去。

  杨峥与卫瓘商议了十余日,各种想法早已成熟。

  不得不说,分封对士族豪强的诱惑力太大了,堪称致命。

  卷到极致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现在杨峥全都给他们。

  众人的目光互相交递着,明显已经心动了,却依旧没有点头,杨峥不禁有些郁闷,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不伤和气的办法。

  合作共赢。

  但自古汉民有非常重的家乡情怀。

  如果连他们都不愿往辽东去,那么其他人就更不愿意去了,收复辽东就是一句空话了。

  辽东没有汉民填充,终究会落在异族手中。

  一想到此处,杨峥不禁对司马懿恨的牙痒。

  史书有载:既入城,立两标以别新旧焉。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余人皆杀之,以为京观。伪公卿已下皆伏诛,戮其将军毕盛等二千余人。收户四万,口三十余万,悉迁离之……

  辽东汉人势力彻底衰落。

  从周朝便是华夏故土的辽东,自此与中原分道扬镳,从此地崛起一个又一个异族势力,成为中原大患。

  如果辽东有三十万汉民,杨峥也不至于如此废力。

  卢珽拱手道:“陛下此策甚好,只是辽东实在太过苦寒……”

  “抬上来。”杨峥挥手道。

  两个甲士再抬来一物,正是杨峥在邺城下弄出来的黄泥火炉。

  炉中煤火散发出暗红色的火光,站在周围便觉得一阵热气。

  “此物制作简单,只需黄泥和石墨,能控制火势大小,终夜不熄!”

  辽东资源丰富,黑土地上什么都有,石油、煤、铁矿、林木、野兽、鱼类等等,还有海洋资源。

  杨峥记得华夏第一大露天煤矿就在抚顺,也就是现在的玄菟郡。

  士族豪强们终于激动起来,以他们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此物的潜力。

  杨峥继续添了一把火,“辽东物产丰足,若能打下基业,子孙万事不愁,尔等若是不愿去,朕就去招募天下豪杰、羌胡豪酋。”

  他们不愿去,有的是人愿意去。

  不过汉化羌胡豪酋毕竟是外人,没有士族豪强家底雄厚。

  这时代士族豪强不仅有土地有人口,还掌握了文化和技术。

  家家都有工匠,能自己打造兵器和盔甲……

  唐宋之前的士族豪强与皇帝的关系相当于大股东和小股东……

  这些人关起门来就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封闭小国,历史上异族南下,也要把他们供起来。

  刘备的大舅子糜竺僮客万人,东吴之地僮仆成军、闭门为市,五胡乱华时,看似北方沦陷了,实则遍地坞堡,羯赵立国,三辅豪右多杀其令长,拥三十余壁,有众五万以应晋军。

  这时代中原士族豪强的实力比后赵时期的三辅强大太多了。

  现在的豪强也不是汉武帝时期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以秦军之强大,固然能取得最终胜利,但代价很可能无法承受。

  天下也会增加更多的变数。

  治大国若烹小鲜,绝不能脱了裤子提着家伙就上。

  杨峥坐镇河北,就是要镇住河北豪强,不让他们跟山东士族联合起来。

  河北士族豪强武力强横,山东士族名声大,颍川士族政治水平高。

  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分化一批。

  “小民愿去!”渔阳田氏族主第一个站了出来。

  田氏一直是抵抗异族的先锋,魏武北击乌桓,正式得到了他们的助力,投降大秦的田续也是出自田氏,渔阳距离辽东不远,自然看到其中的利益。

  这可是分封!

  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有人带头,众人眼神一交错,立即争抢起来,“小民也愿去、愿去!”

  殿中的气氛立即火热起来。

  合法的世袭罔替,比偷偷摸摸强太多了,而且辽东极为广阔,日后未必不能有大发展的机会。

  当年先秦也是为周天子牧马于遍地而起家。

  “愿去者,可在此诏上画押!”杨峥笑道。

  以现在华夏的情况,想要对偌大的辽东实行有效统治难于登天。

  人口都没有,怎么统治?

  所以分封出去,是最合理的办法。

  至于以后……下一代人比这一代人更有智慧,会有更好的办法。

  杨峥这一代的使命是一统天下,然后恢复国力,为下一代打下基础……

  第八百二十一章 放弃

  其实分封也有好处。

  商周时代,华夏的疆域不过黄河两岸,周天子一分封,疆域猛然扩大,边境上的诸侯都玩命的扩张,对南方的“蛮夷”也产生了巨大吸引力。

  封着封着,一些原本不是华夏的土地被封了进来。

  秦国在西陲灭了多少夷国?

  赵国击败匈奴,开拓代地。

  连燕国都攻占了偌大的辽东之地。

  分封若是控制的好,也能开疆拓土。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靠刀子解决士族豪强代价太大,不利于国内休养生息。

  大家一起出去打天下,岂不美哉?何必在内地卷来卷去的?

  这时代的华夏只要整合起来,对周边异族简直是降维打击,但打下来不难,难的是如何守住。

  士族豪强恰恰有这个能力。

  把他们忽悠出去了,杨峥松了一口气。

  河北士族豪强不仅可以在外分封,子弟中的才俊也可入朝为官,不想去辽东的,可以迁徙至关中,留在眼皮子底下,杨峥照样给他们分田,但不会像当地那么多。

  不过这些人心中都敞亮着。

  这本来就是一笔交易,能在外面当土皇帝,还留在河北被人惦记着干什么?

  按杨峥的预想,不出十年,这些士族豪强就会被分化。

  即使还有一些留在当地,实力也大大削弱,收拾起来容易多了。

  历史上,卢家和崔家其实都相继向辽东以南迁徙。

  棒子国中就有大量卢家和崔家人,还是高种姓……

  当然,现在签署的只是“合作意向书”,大秦出兵辽东,至少要修养个两三年,待整个河北人心稳定之后。

  不过这也给了士族豪强准备的时间。

  有了共同的利益方向,河北士族豪强与大秦的关系变得紧密起来。

  “王家不过跳梁小丑而已,小民在士族中还算能说上话,愿为大秦游说山东士族!”卢珽拱手道。

  当年卢植师从陈球、马融,是郑玄、管宁、华歆的同门师兄,辈分比郑玄还要高。

  卢家在中原说上一句话,比杨峥这个皇帝还要管用。

  现实就是这么滑稽。

  “如此就有劳子笏了。”杨峥也乘机把关系拉近,亲切的称呼起卢珽的表字。

  卢珽大义凛然道:“天下一统,四方安定,亦是万民之福,我等士人岂能置身事外?”

  杨峥心中暗笑,刚才可没这么好说话。

  现在利益捆绑在一起,果然关系就不一样了……

  青州。

  混乱仍在继续着,但令王沈王浑尴尬的时,皇帝并没有什么动静,既没有派兵来讨伐,也没有下诏来和谈,就这么晾着。

  吴国也是如此。

  王沈向吴国求援,只要吴军打下寿春,他就率青州归降东吴,然而江东只通过海运送来兵器和盔甲。

  至于出兵,一个都没有……

  一个巴掌拍不响,场面如此冷清,士族豪强们越来越忐忑,剑最有威慑力之时,不是拔除的那一刻,而是藏在鞘中!

  渐渐的,中小豪强失去了斗下去的兴致,郡县城池坞堡本来就在他们手上,总不能自己砍自己几刀,来吸引皇帝的关注吧?

  青州的西面被王濬堵住,南面被卢钦掐死,至于北面,王沈想都不敢想,邺城数万铁骑枕戈以待,几万乌合之众北上进入平原地带就是找死。

  卢钦一入徐州,效果立竿见影。

  此人原本就督镇淮北多年,士民归心,赴任后,一阵约谈,豪强们立即偃旗息鼓,坞堡上挂起了“秦”字旗。

  寿春的防御前所未有的加强,吴军的几次小试探,无功而返。

  不过对王沈而言,更坏的消息还在后面,在卢珽的游说下,青州的豪强纷纷倒戈,退出这场动乱,并上书邺城,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三王身上。

  王沈兄弟已经陷入政治上的孤立。

  “形势大不利,不可坐以待毙!”王浑嗅出了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

  到了此刻,他们才意识到太高估士族了。

  皇帝稍一出手,营造起来的声势便土崩瓦解……

  王沈脸色阴郁,“玄冲欲何为?”

  王浑道:“留在青州四面楚歌,只能南下,汇合吴军攻打淮泗!”

  “你以为钟会会这么轻易出手吗?你以为江东会在这个时候与秦贼反目吗?”王沈接连抛出反问。

  “这……”

  “钟会提二十万人北上,却止步于许昌,我们还能指望他们?”王沈越说越气愤,“江东皆鼠辈也!”

  王浑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如此说来,钟会支援我们,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拖住皇帝?”

  “八九不离十!”两人都在钟会上手吃过亏,对钟会的手段记忆犹新。

  王浑盯着墙壁上挂着的锦绣地图,青州怎么看怎么想一块绝地,西、南被堵,北面有铁骑,东面是大海……

  如果青州完全在掌控之中倒也罢了,关键豪强们也不是一条心。

  泰山羊氏、琅琊诸葛氏率先向大秦妥协。

  骑墙的博陵崔氏也没有像事先承诺的那般一起举事……

  南面一个卢钦,北面一个卢珽,就将形势稳定下来。

  “士族豪右首鼠两端,皆不足依靠。”王浑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讽刺的话。

  王沈怪诞的看着他。

  不过仔细一品,又无力反驳。

  曹家靠士族,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司马家靠士族,一样被抛弃了。

  现在他们也是一样的命运。

  “为今之计,唯有一场大胜,方能再掀起声势!”王沈眼中闪着精光,所有人都能放弃,都能妥协,唯独他不能。

  “哦?兄长不是说不能南下攻打淮泗吗?”

  “不是淮泗,而是兖州王濬!”

  “王濬?兖州距离邺城太近,皇帝的铁骑数日之间便可南下……”王浑眉头一皱,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王浑本来非常恨王濬,但自从上次偷袭失败之后,莫名其妙的对他生出了恐惧之心。

  “那么玄冲以为,我等就在青州坐以待毙?”王沈气急败坏道。

  王浑盯着地图,兖州他不想去了,拿下兖州也是个死,王沈谋略尚可,军事能力却略有欠缺,兖州同样是四面被围的局面。

  “唯一的生路——渡海投吴!”

  这等于放弃了青州。

  “那邺城的三老……”王沈脑门上浮起汗水。

  “他们已经老了,看不清形势,若不是他们暗中鼓动,王家岂会有今日之祸?很可能皇帝正是皆兄长之罪名,欲将我王氏连根拔起!此时走还能保住血脉,若是不走,只怕会跟司马氏、贾氏一样被夷灭三族!”

  第八百二十二章 密谈

  王沈、王浑兄弟不是最着急的,最着急的是邺城中的三人。

  皇帝越是镇定,他们便越是寻不到什么弱点。

  明净的阁楼内,王祥、荀顗、郑冲分席而坐。

  “皇帝不动,我等也动弹不得。”郑冲虽是荥阳郑氏之人,但出身寒微,直到被曹丕提拔,才逐渐显露出过人的才干。

  “如今形势不明,一动不如一静!”荀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初夏天气,为了防备无孔不入的锦衣卫,阁楼所有门窗都被关上了,一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也只有在这不见天日之地,三人才褪去脸上一贯的和蔼之色。

  “皇帝先拉拢卢氏,安定河北,这场动乱注定就掀不起声势,我那两个后辈只怕不是对手,失败是迟早的。”王祥蹙眉道。

  “此番若是失败,只怕中正之权从此离手……没有中正之权,我等还算什么士族!”荀顗急躁道。

  王沈不重要,青州的动乱也只是表象。

  这场暗斗,争的是士族的未来。

  尝到了司马家给的甜头,要他们吐出来,如何能安心?

  “可惜司马家实在扶不起来,司马炎若有司马仲达三分本事,天下也不会沦落至此!”郑冲叹息道。

  从司马懿到司马师,从司马师到司马昭,再到司马炎,司马家每一次上位,都要向士族妥协一次,士族因此越来越壮大。

  可惜好日子到头了。

  大秦皇帝到现在都没表态。

  其实在他们心目中,田地的奴仆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中正之权,有了这个,士族才会是士族,永远凌驾在百姓头上,与皇帝分庭抗礼。

  而田地和奴仆也会随之而来。

  “在下觉得,我们一开始的策略就错了。”王祥淡淡道。

  “哦?”其他两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王祥斜躺在凭几上,“与皇帝武力对抗是下下之策,皇帝起身西鄙,沾染了羌胡的习性,其性犹如虎狼,不可正面与之敌,那样,只会激起虎狼的凶性。”

  荀顗、郑冲聚精会神的听着。

  “是以,我等当变通!”

  “如何变通?难道要交出中正之权?没有此物,士族还是士族否?”荀顗一门是九品官人法的最大受益者。

  “以如今的形势,难道尔等争的过皇帝?”王祥反问道,“难道两位没看出来,皇帝是借王沈之事,意欲将山东士族一网打尽?”

  阁楼中再次沉默起来,并且气氛更加压抑。

  没人会质疑皇帝的手段。

  “那么士族将自此衰落!”荀顗长叹一声。

  到了他这个年纪,不要钱,不要权,也不要命,家族权势的延续比命更重要。

  “你错了!”王祥站起身,眼中的神采绝不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者。

  世人常说司马懿长寿,跟此间的三人相比,司马懿差了不少。

  人老了,眼力就更为深刻一些。

  “何为科举?”王祥反问了一句。

  “不过是皇帝异想天开而已。”荀顗冷哼一声。

  郑冲却反应过来,“科举者,需精通儒学,天下间能精研儒术者,还有谁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在座的三人,无不是儒学中的泰山北斗。

  郑冲早年与曹羲、荀顗、何晏收集《论语》各家注释,重新编著,成《论语集解》,流传于世。

  王祥曾为曹髦讲学,早年为母卧冰求鲤,孝名扬于天下。

  也就是说,儒学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

  王祥笑道:“不错,虽然皇帝多开了什么格物、医术、算术等科,但究其根本,仍是以儒学为其根本!”

  荀顗也明白过来,这年头能读书的是什么人?

  真正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闲情雅致去读书?

  科举之权虽然在皇帝手中,但读书权却在士族豪强手上。

  这些年皇帝广开书馆,但效果并不明显。

  新鲜劲儿一过去,书馆很快就门可罗雀。

  也就方便了一些寒门子弟而已,真正的平民百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抓紧时间,跟媳妇在床榻上深入交流交流,多生几个崽儿……

  “皇帝能打压我们一世,难道还能永远打压我们吗?昔日孝武皇帝迁天下豪强填关中,又能如何?既让皇帝想效仿孝武皇帝,我等不妨配合,保存实力,不必争一时之长短,着力之处不在皇帝,而在……”

  “而在太子!”荀顗抢道。

  “太子若是不配合又当如何?”郑冲道。

  王祥眼中精光一闪,“那就太子的太子!当年魏武不也是打压士族?又能如何?九品官人法出自他的儿子!”

  “大善!”

  三人苍老的笑声同时响起,惊动了枝头的喜鹊,也惊动了隐藏在树枝间的黑衣人……

  “臣不明白,既然有王祥、荀顗等人的罪证,为何不一网打尽,杀一儆百?”赵阿七拱手道。

  杨峥摇摇头,“不过是投鼠忌器而已。”

  三人都是一代大儒,素有人望,又一把年纪了。

  杀了他们,只怕天下侧目,百姓会转为同情士族豪强。

  而且三人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跟自己暗斗,肯定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难道就任由他们兴风作浪?今日三人密谈,必有奸谋!”作为锦衣卫的头子,赵阿七却一点都不圆滑,这么多年了,喜怒形于色。

  杨峥正色道:“与士族豪强之争绝非一日、一月、一年,需数代之功,不可急于求成!以你现在的心态如何跟他们斗?杀了他们,士族豪强就会臣服吗?只会让刚刚与我们妥协的河北士族离心,留治大国若烹小鲜,需要火候,你身为镇抚司统领,万不可急躁。”

  “臣、臣受教!”赵阿七一震,神色恢复镇定。

  一面要打压士族豪强,但又不能逼的他们狗急跳墙,这场暗斗比血肉横飞的战场更考验杨峥的权谋水平。

  拔刀子血溅三尺是最低级的做法。

  这场暗斗必然是一个长期过程,完全消灭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后世也无法解决。

  杨峥有自知之明。

  好在自己是个穿越者,能借鉴的东西很多。

  最理想的状态是,把他们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改造他们的精神面貌。

  让士族豪强与寒门庶族都有一席之地。

  第八百二十三章 平乱(一)

  “青州之乱该结束了!”王濬喝了一口茶,感觉这茶没煮到火候。

  但细作的传回的各种消息显示,王浑、王沈兄弟有可能要渡海投吴。

  他们走了,这场大戏就没得唱了。

  王濬是一个优秀的猎手,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

  主薄李毅道:“王沈在青州颇有声势,为何此时退走,前功尽弃?”

  “因为这场叛乱王氏没有任何机会,司马炎据有中原,尚且不是大秦之敌,王氏一个青州又能如何?只要陛下不急,先急的就一定是他们。”王濬放下茶杯,“传令,尽起军中精锐,随某收复青州!”

  “唯!”堂中诸人立即起身,向王濬拱手一礼。

  东平城中,战意高昂。

  三通鼓罢,八千精锐步骑整齐的在校场中列阵。

  城中有数万大军,但王濬只要这八千人。

  马上的骑兵雄健魁梧,经历了不少厮杀的战马显得异常沉稳。

  步卒披着盔甲,手提秦军最新装备——长矛,腰悬环首刀,背上挂着弓和弩。

  一片片的甲胄在初夏的眼光中熠熠生辉。

  优良的装备让士卒们雄心万丈。

  这是在晋军中未有过感受。

  气势、信心、战意!

  每个人都曾是晋军中的精锐,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每个人都对战功有无比的渴望。

  “贼军号称十万之众,尔等敢战否?”王濬在阵列中走动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一战,王濬不仅要击败三王,更要打出自己的名声,以为进身之阶!

  只带八千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人多了,弄不好吓到了王氏兄弟。

  “战、战、战!”

  一阵阵怒吼表明了士卒们的心意。

  “好,不愧是某麾下儿郎,该让贼人看看什么叫精锐!”王濬姿貌俊美、颇有风仪,性情爽朗旷达,因此极得部下拥戴,“贼众十万,便是两个五转之功,诸位之富贵皆在此战!”

  不仅是士卒们的富贵,连他的富贵也在这一战上。

  将士们的眼神热切起来。

  一万句激励人心的话,都没这一句管用。

  周围没被选上的士卒眼中浮起羡慕和嫉妒之色。

  “杀!杀!杀!”

  八千多把武器举向天空,士卒的斗志到达顶点。

  “出征!”王濬大手向东一挥。

  令旗亦随之翻动,战鼓声轰隆。

  骑兵的脚步声,盔甲的铿锵声,整齐的混杂在一起,向东挺进。

  “兵贵神速,王氏兄弟之败,败在犹犹豫豫,既不敢四面出击,又不敢得罪青州豪族,以致有今日之困,吾以顺讨逆,以强凌弱,破贼必矣!”王濬在战马信心十足道。

  周围将佐一阵赞叹。

  此番精兵光明正大,王濬在军中置锣鼓,一进入青州地界,就让士卒敲锣打鼓,生怕青州地界的豪强不知道自己来了。

  不过动静越是大,豪强们越是恭顺。

  居然不断有人送上牛羊犒赏。

  大军长驱直入,居然没遇到任何抵抗。

  高密、广固、北海相继陷落。

  王濬看都不看这些城池,直扑王沈兄弟而去。

  贼军一见王濬来势汹汹,反而不敢交战,退往东莱。

  秦军声势越来越大,豪强们也越来越配合,要粮食给粮食,要部曲给部曲。

  进入东莱地界之后,王濬麾下之众,已经达到两万余。

  王濬把豪强们的协从军扔到后面。

  人多了气势太甚,把王氏兄弟吓跑了就不妙了。

  一开始只是豪强配合,后来秦军秋毫无犯,青州百姓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主动为秦军引路,汇报贼军的各种动向。

  王氏兄弟的这场叛乱本就不得人心。

  天下大战多年,人心思安。

  中小豪强也不愿为王氏的野心陪葬。

  每个阶层都有自己的利益。

  当他们发现秦军不可抵挡之后,就会主动选择舒服的姿势配合……

  “王濬此贼可恨!”

  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王浑?

  东莱背后是东牟,再退就要被赶下海了。

  而海船没有准备好,只够三四千人撤走,关键吴军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说好接应的船只,延误了一个月,还没有来,一个劲的推说遇到了风浪。

  原本想着情况若是不对,就窜入泰山为寇,但王濬仿佛知道他们的心思,不走北面齐郡,而走南面的高密,直接断了王氏兄弟的念想。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赶下海,要么背水一战。

  “事急矣,唯有一战!”王沈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手上四五万人,完全没必要怕王濬的八千人!

  只要打赢了,不仅眼前危机迎刃而解,士族豪强的危机也会进入一个新的局面。

  两人目光接触,爆出阵阵杀气。

  太原王氏、东海王氏、琅琊王氏的命运也在这一战之中。

  王氏的精英子弟被聚集起来,全都能文能武,简直是人才济济。

  王沈做了最后的动员,“非是我等欲作乱,而是皇帝不给生路,王氏为天下士族之魁首,当此危难之时,不可不站出来,此战若胜,我等皆得命矣!”

  “王濬麾下不过乌合之众,而非秦军精锐,何必畏敌如虎?我等皆文武双全,何惧区区降虏?”王祥族侄王景吼道。

  司马炎的舅舅王恺怒道:“此战若胜,山东士族与吴人必然响应!某当为前锋!”

  原本他在洛阳过着锦衣玉食、斗富炫贵的日子,秦军东出,洛阳陷落、邺城陷落,他的一切都化为泡影,一路扮作乱军,逃回山东老家,蛰伏至今,对大秦的怨恨可想而知。

  “正是如此,秦军号称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今王濬轻敌冒进,乃天助我等!”王浑也被亲戚们鼓起了斗志,幻想着击败王濬,然后士族又倒向他们。

  王沈却冷眼扫视众人,不过有斗志也是好事,至少敢提刀一战。

  叛军的士气就这么激励起来。

  一众大小王氏子弟仿佛被打了鸡血,回到各自的部曲中,“来的不是秦军,而是王濬的降虏,只有八千人乌合之众前来送死,尔等勿惊!”

  部曲们瞬间热血汹涌,“我等怕秦人,难道还怕降虏不成?”

  只要不是秦军,那就好办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平乱(二)

  秦皇一统华夏后,三次东巡,周游天下,建八庙,祭祀天、地、兵、阴、阳、月、日、四时八主。

  其中东莱就有日、月、阳三庙。

  东莱之名亦得自秦始皇。

  东莱山下,王氏大军北山结阵。

  为了讨个彩头,军中立日、月、阳三字大旗,也代表三家的大军。

  最有钱的王恺把家中钱帛掏了出来,在战场上做成四十里的步障,上面绣着鸟兽鱼虫等云纹,再铺上红毯,瞬间就把格调拉满。

  王沈、王浑两人坐在中军大帐之中,只感觉贵气逼人。

  普通士卒们也叹为观止。

  “一颗贼军首级,换十缗钱!能斩贼将,赏百金,擒杀贼酋王濬者,赏千金!”王恺骑在自己的青牛上大声疾呼。

  此牛名为八百里驳,自幼以精豆、鸡蛋喂养,吃的比人还好,牛蹄、牛角磨得晶莹发亮,身上还披着金银饰物,牛气冲天。

  他不懂打仗,但舍得花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家部曲的战意再度拉高,战场立即响起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杀!”

  最前排的士卒,全部出自东海王氏,身上披着七彩蜀锦,连他们手中的长戈上都打了一层金粉,在夏日下熠熠生辉。

  也成功引起其他两王部曲的仇富心理。

  “哈哈,今日贼军必授首于此!”王恺志得意满。

  一旁的王沈、王浑兄弟目光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这本该是主将的号令,王恺却抢了风头,让士卒们以为他才是主将。

  士卒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整个大阵金光闪闪。

  别说,这么大的阵势让对面的秦军迟疑起来。

  士卒出身低微,被王恺的贵气吓的一愣一愣的。

  钱是英雄胆,人穷志断,胆儿也小。

  叛军的贵气压住了秦军的锐气。

  “好机会!”王沈、王浑同时看到机会,大喝一声,“全军猛攻!”

  “全军猛攻!”数百传令兵飞奔而去。

  战鼓敲的震天响。

  “嚯、嚯、嚯!”最前面的蜀锦金戈士卒向前推进,踩在红毯之上。

  不过一个尴尬的问题也随之出现,这些步障设置的过于狭窄,叛军们挤在狭小的出口。

  虽然上面的人都是姓王,但下面的人却不是一条心。

  后面的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部曲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劲的往前挤,阵列被打乱,互相推搡、谩骂,场面立即变得有些乱哄哄的。

  “好机会!”王濬大喜。

  本来己方被对面的金光闪闪唬住了,本来兵力上就处于劣势,但没想到对面这么稀烂,还没打就阵脚乱了。

  “全军出击!”王濬挥动令旗。

  号角声铺天盖地。

  战马轰鸣,滚滚向前,甲士列阵在后。

  穿着虎皮的羊不动的时候还能吓唬人,一旦动了,立刻原形毕露。

  王濬打了一辈子的仗,与秦军打过,与匈奴人打过,与晋军也打过,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虽然麾下不是正规秦军,但士气高昂,建制完善,上下一心,每个屯都有宣义郎激励士气。

  反观叛军,全靠王恺大把撒钱撑着架子。

  三王虽纠合在一起,但毕竟不是一条心,这是天然的隔阂。

  战场上,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仿佛长鞭一样扫向叛军大阵。

  人虽然不是正规秦军,但战马却是大秦的战马,出西海马场。

  高大威猛,爆发力强,配上勇武的中原健儿,杀气铺天盖地。

  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王恺的八百里驳“哞”的一声,连连后退,气的王恺鞭子乱抽。

  前阵忽然安静起来。

  不是他们同仇敌忾起来,而是被骑兵的声势吓住了。

  步军面对骑兵,需要阵列,需要勇气。

  靠钱堆起来的声势,在真刀真枪面前,立刻就落入下风。

  王恺的华丽步障没有挡住秦军铁蹄。

  到处都是长矛长刀割裂锦帛声音,“杀——”

  一阵阵弩箭如飞蝗一样扑来,虽然没射死几个人,但却射伤了不少,受伤的人立即撕心裂肺的哭嚎着,更增加了畏惧心理。

  叛军的斗志来的快去的更快。

  “哇”的一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扔下长戈,掉头向后跑。

  一瞬间,叛军如潮水一般后退。

  中军大阵中,王沈、王浑兄弟目瞪口呆,然后又面面相觑。

  他两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没想到会败的像蜀锦一样“丝滑”……

  还是王浑征战多年,军事素养过硬,振臂狂呼,“后退者死!诸军随某血战!”

  跨上战马,挺起长矛,率领亲兵冲向前阵。

  手中长槊挥动,刺死两名逃窜的屯长,总算挽回了些败势,有千余人跟着他奔向前阵。

  秦军骑兵仿佛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王浑还没立起阵势,就被一匹战马撞飞,然后无数只马蹄从他身体上践踏而过……

  骑兵击溃叛军阵势,步家随之收割。

  王浑战死,剩下的王家人再无之前胆气,顿时作鸟兽散。

  秦军随后掩杀。

  王恺的青牛虽然颇有名士风范,但在战场上,也只能炫炫富,跑不过战马,被骑兵一矛刺死。

  不过他全身的披挂不是蜀锦就是金银,连人带牛被乱刀分之……

  “王氏……完了……”王沈其实做了很多准备。

  即便战局不利,只要稍稍支撑一下,别败的太快,他就能撤到海上准备好的大船上……

  但只是一个照面,便摧枯拉朽……

  连太原王氏的精锐也兵败如山倒。

  正应了王濬的那句话,以顺讨逆,以强凌弱,破贼必矣。

  王沈拔出腰间长剑,叹息一声,刺入自己的心窝……

  王濬骑着战马与主薄李毅缓缓走在战场上,“这便是人心所向!”

  李毅提醒道:“三王乃士族之翘楚,明公还是适可而止。”

  “为何要适可而止?”王濬眼神中多了一抹锋锐。

  李毅一愣,“明公在朝中孤身一人,今日若痛下杀手,只怕得罪士族,将来朝堂上大不利也!”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某一生未尝得水,今日若不奋起,只恐再无出头之日!”

  王濬有极强的功名心,早年建宅,开门前路广数十步,极为宽阔,人或谓之何太过也,王濬对曰:“吾欲使容长戟幡旗。”

  众咸笑之,濬曰:“陈胜有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王濬年纪不小了,当年的豪言壮语,直到归降大秦,才看到一丝端倪。

  他又岂能不珍惜?

  第八百二十五章 平乱(三)

  邺城。

  杨峥与卫瓘正谈到这个问题。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三王?”

  最初定下的对策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再分化一批。

  一句话,愿意妥协的,大家以后一起去外面吃肉,不愿意跟自己混的,杨峥只能让他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不过近期王祥、郑冲、荀顗出奇的配合起来。

  承诺游说山东士族,迁至关中,人口、田地全都愿意吐出来,族中才俊也愿随秦军出征辽东。

  这让杨峥大为惊讶,这三个老匹夫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其实杨峥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

  “先看看青州打成什么样再说。”杨峥总觉得这三人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

  要妥协他们早就妥协了,没必要撑到现在。

  “王濬此人非寻常将佐,应当能快速平定青州。”

  “但愿如此。”杨峥对青州并没有多上心。

  中原的大战早就结束了,王氏发动的叛乱不得人心。

  闲谈了半个时辰,赵阿七从殿外急慌慌的赶来,“陛下,青州出大事了。”

  “哦?”杨峥依旧镇定。

  最多也就王濬战败而已,他本来就是一支偏师而已,大不了邺城的几万铁骑南下扫荡中原而已。

  “莫非王濬大败?”卫瓘想法跟杨峥一样。

  赵阿七喘了口气,“东莱山一战,王濬八千步骑大破三王联军五万。”

  “此乃捷报,何故慌张?”

  赵阿七接着道:“王濬乘胜而进,从北向南,灭太原王氏、东郡王氏、琅琊王氏三族……攀附王氏者亦随之被夷族,妇孺老少,斩杀五六千之众,青徐血流成河。”

  安静……

  殿中落针可闻。

  卫瓘的脸色古怪起来。

  杨峥深吸了一口气,王濬这么凶残的吗?

  话说王濬也姓王……

  难道他不知道今日这么一杀,以后会留下偌大的骂名吗?

  难道——

  杨峥已经不是政治上的初哥,瞬间就明白,这是王濬在向自己交的投名状!

  作为一个降将,没有政治根基,就只能靠实力证明自己的用处了。

  “好一柄快刀!”杨峥声音平淡。

  改朝换代,当然要流些血。

  更何况杨峥对三王没什么好印象。

  王恺就不说了,所作所为与畜生无异,王沈、王衍、王敦、王浚等人也完全配不上他们的名声。

  享受多大权力,就要承担多大责任。

  然而五胡乱华时,王氏的无耻程度不亚于司马氏。

  “王濬此举,实乃取祸之道。”卫瓘眼神若有若无的往杨峥脸上飘,似在察言观色。

  不过杨峥脸上什么都没有,“取祸?王氏作乱在先,莫非朕不能杀他们?”

  别人不顾自己的名声,按照自己的心意递来投名状,没道理拒之门外。

  而且这恰恰证明了王濬可堪大用!

  改朝换代不是请客吃饭一团和气,是要见血的。

  现在人家把脏活全都干了,自己翻脸不认人?

  生米煮成了熟饭,总不能拿下王濬治罪吧?

  若真这么做,才是真正的得罪了军中将士,弄不好把王濬逼反了。

  三王灭就灭了,杨峥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警醒其他士族。

  “陛下不妨静观其变,看看风向!”卫瓘建议道。

  杨峥点点头,下令封锁消息,尽量低调处理,把热度降下来。

  谁知才过了一天,邺城便沸沸扬扬。

  王祥听到此时之后,没挺过去,当场撒手人寰了,毕竟也八十多岁的人了……

  荀顗、郑冲连忙跪在杨峥面前请求告老还乡,前所未有的恭顺起来。

  这一次杨峥没有阻拦,放他们回乡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兔死狐悲,徐扬都督卢钦上表朝堂,直斥王濬胆大妄为,屠戮士人,此例一开,只怕国无宁日。

  此前中立的泰山羊氏、琅琊诸葛氏、博陵崔氏等等山东大族联名上表:山东人心惶惶,士民皆惧池鱼之殃……

  河北士族也纷纷上表:国朝新立,用此人不降。

  连坐镇关中的鲁芝也被惊动了,“打压士族豪强,虽利国利民,然不可操之过急,王濬此人胆大妄为,只恐后患无穷……”

  历史上的王濬也正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伐吴的三路大军还没准备好,他就已经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伯玉以为该如何处理?”杨峥揉了揉额头,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

  鲁芝的意见,一定是要重视的。

  他不蓄私财,不结党营私,完全是为大秦为杨峥考虑。

  而且他也没反对打压士族豪强,只是弹劾王濬胆大妄为。

  一方都督,杀伐自决之,对大秦不是什么好事。

  其他将领若是效仿,大秦岂不是乱套了?

  卫瓘神色一动,“王濬所为,虽大利于国家,然此风不可助长,此人有大才,需敲打一番,不妨先调回御前,观其心性,待群情不那么激烈,然后用之。”

  有一说一,王濬虽然快刀斩乱麻,为大秦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但后患的确非常大,弄得自己有些被动。

  刚刚拉拢的河北士族与自己又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

  警示士族豪强的目的达到了,但也会让他们更警觉。

  王濬留在外面带兵不合适了。

  杨峥点点头,“王濬胆大妄为,罚俸一年,褫夺一应官爵,降为散骑常侍,以观后效,另外,王氏尸骨,由王濬收敛之……”

  散骑常侍是个非常微妙的职位,可大也可小,关键看皇帝器不器重。

  不过杨峥相信王濬不是蠢人,知道自己的深意。

  “陛下这处罚……”卫瓘苦笑着。

  杨峥也苦笑,做做样子给士族豪强们看而已。

  好在诏令下达之后,士族豪强非常有分寸的没有多说什么。

  非常有默契的让这件事过去了。

  本来就是王氏先往刀口上撞。

  灭的也是王氏的三族,没有士族豪强会挺身而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王氏鸣不平。

  人性就是这么现实。

  此后,杨峥亲自出席了王祥的葬礼,王氏并没有完全灭绝,王祥的长子王肇、次子王馥因入质在邺城而幸免于难。

  不过王家也只剩这两根独苗了。

  葬礼上,杨峥挤出几滴眼泪,曾经叱咤风云的太原王氏、琅琊王氏、东海王氏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让人不甚唏嘘,遂当场赦免了王肇兄弟作乱连坐之罪,贬为庶人……

  群臣立即高呼:“陛下仁德!”

  杨峥心中暗叹:世态炎凉啊。

  第八百二十六章 坞堡

  夷灭王氏三族,让中原士族噤若寒蝉。

  连跟杨峥说话的时候,都畏畏缩缩。

  杨峥现在知道为何司马懿、司马师为何要高举屠刀了,用起来的确方便,还一劳永逸,斩草除根。

  王濬夷灭王氏三族后,得人口近十万,各种工匠三千多人,良田近万顷,东海、琅琊等地一半的良田都是他们的,粮草百万石,金银异宝钱帛等物堆积如山,用王濬奏表中的话来说就是不可计,全部被他装上车,向邺城送来……

  这是真正的富可敌国,也难怪他们敢跟自己掰手腕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一代的王氏人才凋零,王昶死后,王氏只剩下一个王浑勉强能上台面,所以覆灭就是必然了。

  士族的根本是人才,而不是权势。

  魏晋以来,士族堕落,整天五石散,酒池肉林的,人才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过夷三族的后患还是有的,这种手段让朝争更加激烈和残酷,因为没了后路,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道德、规则统统被踩在脚下……

  历史上司马家不也是被人夷灭三族?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一个宽松、积极的政治环境,才能出现有作为、有能力、敢担当的大臣。

  不然全都把精力用在内斗上。

  司马家的朝廷正是如此,人才济济,危急时刻,竟然没有一人挺身而出,眼睁睁的看着晋国走向灭亡。

  “朕欲废除夷族之陋习,改为全家连坐,伯玉以为如何?”

  灭三族,改成杀人全家……

  杨峥觉得自己够意思了。

  卫瓘曾是曹爽当权时代的廷尉,熟知律法,“陛下欲洗刷正始以来之弊,然臣以为暂时不可,士族豪强势力仍大,废除此法,无以震慑他们,陛下可以不用、慎用,但眼下绝不能废弃!”

  “有道理。”杨峥点头同意。

  这项恩德可以留给太子。

  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要唱黑脸,为后代扫清障碍。

  卫瓘拱手道:“目下士族豪强惧大秦之威,陛下可再进一步!”

  “现在就开始度田,恐怕有些操之过急了。”战火刚刚熄灭,就立即吞下猛药,只怕中原受不了。

  “非是度田,而是拆除坞堡。”

  “高明!”杨峥瞬间就明白了卫瓘的用意。

  能修建坞堡的都是什么人?

  肯定不是寻常百姓,不是士族就是豪强。

  幽、并、凉这些边缘州郡修建坞堡,还能抵抗异族的袭扰。

  但冀、青、豫、兖这些内地修建坞堡,是为了抵抗谁?

  其实中原城池林立,完全没必要修坞堡。

  南方有寿春和襄阳两座重镇压在东吴头顶上,更没修建坞堡的必要。

  拆除坞堡,就等于解除了士族豪强的盔甲,释放出窝藏的人口。

  这比度田更快捷、有效。

  简直是釜底抽薪,断了士族豪强的根基。

  卫瓘不愧是名垂青史的干吏,心黑胆大,难怪历史上邓艾、钟会都玩不过他。

  “朕立即下令,除边地郡县以外,内地坞堡一概拆除!”

  大秦挟灭晋之威,又刚刚夷灭王氏三族,正是威慑力到达顶峰之时,现在不趁热打铁,难道还要等士族豪强喘过这口气来?

  现在看来,夷灭三族这招还是要留着。

  卫瓘拱手道:“兹事体大,幽冀青徐兖诸州,须得力之人镇之,河北、山东士族豪强林立,臣自请主持山东,陛下坐镇河北,则士族豪强皆是瓮中之鳖!”

  王濬在调回邺城的路上。

  青兖的确需要得力人手。

  如果卫瓘不毛遂自荐,这个重任自然落到庞青身上。

  卫瓘一半是为了大秦,另一半则是为了打压青营系了。

  看破不说破。

  只要是对大秦有益,杨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么山东就托付于卿,朕调两万精骑随你南下。”

  “谢陛下!”原本卫瓘不怎么看得上青营一系。

  但上次孟观当着众臣的面直接驳斥卫瓘,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

  大秦高层,鲁芝超然物外,不为子孙谋,德高望重,谁也动不了。

  张特一心扑在军务上,很少插手朝政,非常有职业军人的素养。

  杜预一向领兵在外,也不涉足朝政,战时领兵,不战时研究《左传》,也没人针对他。

  但卫瓘这些年一直陪伴在杨峥左右,归降大秦的中原将吏越来越多,实力也越来越强,眼红的人自然不少。

  除了跟青营摩擦不断,跟杨嚣、杨骏、杨济等雍凉士族的关系也不好。

  此次主动离开中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让两边都冷静一点。

  当然,只要杨峥在,这种摩擦就会被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卫瓘的话也提醒杨峥,河北还需要一员重将坐镇。

  马隆都督幽并,卫瓘再都督青兖,一大半的中原都在降将系手中。

  两人的忠心不用怀疑。

  但权力太大,难免下面的人会有其他想法,一旦权力膨胀到某个临界点,或者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下面的人会推着他们更进一步。

  作为皇帝,忠诚是一方面,制衡则是另外一方面。

  杨峥深思一阵后,决定调张特坐镇邺城,假节钺,抚军大将军,冀州刺史。

  杜预为豫州刺史,假节钺,镇南大将军。

  庞青为并州刺史,安北将军。

  马隆为幽州刺史,持节,镇北大将军。

  卢钦继续担任淮北都督,镇东将军。

  孟观为扬州都督,安东将军。

  卫瓘转为监青兖诸军事,假节钺。

  杨济为洛阳令,镇守洛川。

  一个原则,不让任何一方的势力过于膨胀,也不能让他们束手束脚。

  卫瓘领兵南下时,杨峥率邺城官吏出城相送。

  “中原若定,江东不足惧也,臣此去,必然山东归心大秦。”卫瓘拱手道。

  杨峥从未怀疑他的能力,“有伯玉在山东,大秦无忧,快则两年,慢则五年,天下必然一统,盛世指日可待!”

  人要有追求,国家也是一样。

  没有追求,会很快陷入纸醉金迷之中。

  天下一统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更长远的路要走。

  “能追随陛下,此生无憾矣!”卫瓘在马上拱手。

  “卫令君珍重!”其他官员也纷纷拱手送别。

  铁骑如云,簇拥着卫瓘南下……

  第八百二十七章 拆除

  三日之后,王濬返回邺城。

  “臣有罪!”一见面就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公为国除害,不惜背负骂名,何罪之有?”王濬年纪比杨峥大了一轮,称呼上尊重一些,也能体现自己的诚意。

  其实王濬没有任何怨言,孤身返回邺城,就已经得到了杨峥的信任。

  随意征召一镇都督入朝,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司马家曾征召过王凌、夏侯玄、诸葛诞,除了夏侯玄,其他人都反了。

  “陛下……”王濬感动的抬起头。

  杨峥一把扶起,当皇帝跟大哥一样,能罩得住手下。

  人家这么卖力,把脏活都干了,自己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以后谁还愿意为杨家为大秦卖命?

  “大秦虽一统中原,然百姓穷困,士卒疲惫,国力虚弱,东吴窃据在侧,四方异族窥伺于外,士族豪强包藏祸心于内,诚为名臣用命之时也,公不可置身事外!”杨峥太了解王濬这类人了。

  不爱钱,不好色,一辈子就好立功名。

  果然,王濬一脸的感激涕零,仿佛找到了知音,“臣必万死不辞!”

  跟人沟通要对症下药。

  “朕拭目以待。”杨峥一个个大饼画下来,立即拉近了双方的关系。

  所有大饼,王濬都接下了,“异族、豪右皆不足为惧,当此之时,因先灭东吴,南方无事,然后用兵于北。”

  “灭吴?”

  刚刚拿下中原,还未消化……

  不过王濬不是第一个主张灭吴的,几个月前,羊祜便上了伐吴三策。

  王濬拱手道:“江东内耗多年,实力早已大不如前,今钟会与陆氏争权,乃天亡之,陛下何不挟此大胜之机,令永安、襄阳向前挤压,试探东吴形势。”

  “不过江陵陆抗大有其父陆逊之风,用兵如神,羊祜非其敌手。”

  “陆抗虽是名将,只需一败,荆州土崩瓦解,其次,蜀中安定多年,实力恢复,罗宪六万大军训练多年,粮草齐备,战船充足,陆抗何惧之有。”

  这跟羊祜的伐吴三策意思差不多,东吴只要败一次,江东就完了。

  不能让东吴闲着,给钟会休养生息的机会。

  陆抗这几年屡次攻打襄阳,全都无功而返,证明羊祜实力也不差。

  见杨峥还在踌躇,王濬继续劝道:“此战并非灭国之战,而是挤压和挑衅,不毁坏两国盟约,让东吴疲于奔命,荆州、交州、扬州可三路齐进,屯田于江淮之间,自有吴人来投。”

  杨峥懂了,用后世老美的话说,这叫战略再平衡……

  大秦往边境上加大筹码,江东跟不跟?

  若是不跟,则先前渗透挤压,侵蚀吴国的战略空间。

  若是跟了,就是国力对抗了,以东吴的实力跟现在的大秦玩国力对抗,无异于找死了。

  “善。”杨峥欣慰的点点头。

  这种策略还不撕破脸皮。

  两三年之后,中原势力恢复,江东被耗的油尽灯枯,百万秦军南下,东吴拿什么抵抗?

  王濬果然有将才。

  “士治可作一份章程,上呈兵部,由兵部详议之。”具体的细节还要完善。

  “臣领命。”

  怎么弄就是兵部的事了,该放权的时候放权,作为皇帝,只关注结果就行,没必要事无巨细。

  杨峥心思更多的在打压士族豪强上。

  将中原彻底消化,才是当务之急。

  几天后,数百道诏令从邺城而出,飞入河北、山东每一个郡、每一个县。

  秋收之前,冀、青、徐、兖所有坞堡必须拆除。

  夷灭王氏三族之事开了个头,拆除坞堡才是这场博弈的根本。

  诏令下达之后,地方上沸沸扬扬,但没有一家敢轻举妄动。

  杨峥挟灭晋之威,夷灭三族的狠辣,在邺城拔剑四顾,麾下四万铁骑虎视眈眈。

  一开始只是沉默。

  但随着限期越来越近,终于有一些小豪强承受不住压力,开始拆除坞堡。

  杨峥再次下诏给中原的大士族,措辞异常严厉,“立坞堡乃是防贼,今大秦兵强马壮,四方夷狄蛰伏,吴人不敢北望,尔等所立坞堡意欲何为?且莫自误,否则悔之晚矣……”

  被点名的几个大士族终于扛不住,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不拆除坞堡。

  当然,总有人抱有侥幸心理。

  自以为偏远,天高皇帝远,所以不见棺材不掉泪。

  限期一到,杨峥当即令刘珩、苟晞率步骑巡视河北,违抗诏令者,全家皆斩,三族贬为奴隶,发配居延、西海等郡。

  两人忠实执行杨峥的命令,下手极为狠辣,没有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山东几个中小豪强联合起来,但这些乌合之众,其实大秦百战精锐的对手?

  铁骑所过,摧枯拉朽。

  逮到一个灭一个,杀的人头滚滚,豪强们终于知道怕了。

  要么主动拆除坞堡,要么逃入山中为寇。

  对苟晞这种急于立功之人来说,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骑兵下马,追杀进山中,照样被斩草除根。

  将贼寇的人头插在官道两侧,尸体堆成土丘,手段之凶残,比刘珩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原小儿闻苟晞之名而不敢夜啼。

  雷霆手段之下,中原坞堡纷纷被拆除,还主动释放圈禁的奴隶。

  让杨峥惊讶的是,奴隶中有一半不是汉人,而是鲜卑、乌桓、匈奴、蠕蠕等族。

  冀州西北靠近并州的几个郡县,释放的奴隶中有很多羯人。

  只要一口热饭,这些人就兴高采烈的加入敢死营中。

  人口被释放出来,河北顿时生机勃勃。

  有人方有希望和活力。

  各地官府收容百姓,编户齐民,男人二十亩良田,女人十亩。

  得到田地的百姓大喜过望。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良田,不是司马家糊弄人的占田制。

  很多依附于士族豪强的百姓,主动脱离这种人身依附,转投官府,编户齐民。

  士族豪强之所以尾大不掉,就是因为依附于他们的百姓太多,逐渐成为地头蛇。

  人都跑了,士族豪强的势力也就被削弱了。

  不过杨峥没有赶紧杀绝,只是从他们手上收回本来就属于官府的东西。

  手段太激励,容易狗急跳墙。

  坞堡拆除之后,杨峥又下了两道诏令,鼓励开荒和免除两年赋税。

  原本剑拔弩张的中原,瞬间欢声冬天。

  士族豪强也在免赋之列。

  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温水煮青蛙,大家不伤和气,一步一步的来……

  第八百二十八章 跪像

  为了分田,编户齐民的人越来越多,挤满了官衙。

  利益最能打动人。

  秋收之后,人口也初步统计出来,幽、冀、青、徐、兖在籍百姓八百七十三万。

  如此广袤的土地,这个数字自然没达到杨峥的心理预期。

  士族豪强至少控制三百万左右的人口。

  此外,异族奴隶没有统计在内,大半个豫州在东吴手上,还有很多因为战乱逃到山沟里面的人,统计不到,辽东也收容了不少难民。

  若不是各种打压豪强的手段,数字肯定到不了这么多。

  八百多万的人口,摊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有种杯水车薪的感觉。

  还不到后世一个二线城市的水平。

  所以这时代的主要问题不是兼并土地,而是人口不足。

  汉代最鼎盛时,人口有六千万,历史上司马家最鼎盛时有四千万。

  冷兵器时代,人口就是国力的象征。

  大秦任重而道远。

  眼下不是逼迫士族豪强把那三百万人口吐出来,而是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发展生产,消除战乱带来的影响,稳定人心,取得百姓的信任,然后才能进一步压制士族豪强。

  这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士族豪强一定会层出不穷,旧的去了,新的会再来。

  想要完全消除肯定不可能。

  人的本能是繁衍,达到一定数量后会形成宗族,宗族向前一步就是豪强。

  杨峥觉得士族豪强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制约,野蛮生长,不再以天下为己任,而是精致的利己,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司马家给天下做了一个最坏的示范。

  想要改变这些,消除司马家的影响,必须重塑士人的精神和思想。

  张特刚刚赶到邺城,杨峥便与他小酌。

  “当年追随陛下,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属下这一辈子算是值了!”不知不觉间,张特双鬓已染上白霜,眼角的皱纹如同沟壑。

  杨峥也不胜唏嘘,人都是被逼的,但凡当年司马家给自己一条活路,也不至于会走到今日,其实回想起来,不是自己多强,而是司马家太烂了,问题一堆接一堆,司马家的人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说得太早了,江东、辽东、西域,朕还未恢复汉家故土。”

  张特笑道:“哈哈,臣就是佩服陛下的勇猛精进。”

  “以前天天被司马家的刀架在脖子上,能不勇猛精进吗?”杨峥一杯热酒下肚。

  一边喝一边聊着,也就渐渐喝多了。

  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司马懿、司马孚、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等等司马家的人血淋淋的站在自己面前,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也不说什么,就冷冷的盯着自己,眼神空洞……

  即便是在梦中,杨峥心中也并无多少愧疚。

  直接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前前后后不下十万,也不差他们一家。

  看着看着,也就烦了,骂道:“滚开!”

  面前的人影渐渐消散,而杨峥也醒了过来,感觉这个梦太真实了,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清晰。

  “陛下让谁滚开?”刘珩睁大眼珠子站在面前。

  杨峥揉了揉额头,“做了个噩梦。”

  刘珩嘟囔一声,没再说什么。

  杨峥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不过这几个月邺城死的人不少。

  饿死的,冻死的,战死的,夷灭三族的……

  正想着要不要立个庙,镇一镇司马家。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有这功夫给司马家建庙,不如把文庙和武庙提前弄出来。

  不是要重塑士人的精神和思想吗?

  这东西就是最好的工具。

  很多人不图钱,不图利,就图名声。

  不,文庙武庙还不够,还要弄个奸臣庙。

  让忠义之人流芳百世,让奸佞之人遗臭万年……

  “来人,召集邺城工匠!”杨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司马家当了鬼还来吓人,这反倒提醒了自己,别以为一死百了!

  再说是司马家自己找上门的,怨不得别人,本来都忘记这茬了,偏偏要在梦里来吓人……

  这年头的工匠跟后世中科院士一样宝贵。

  杨峥对他们的重视远超前代,还为他们设置了专门的激励制度。

  按照杨峥的要求,司马家下跪的石像很快立了起来。

  从司马懿到司马炎,每个人干了什么,全都写在石像边的石碑上,立在邺城主道之上,供百姓瞻仰。

  当然,百姓会识字的不多,更多的是给读书人看的。

  除了司马家,还有贾充、王沈、王业、成济等一众狗腿子。

  石像一出来,简直是万人空巷。

  大街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司马家做的丑事,基本不用怎么宣传了。

  邺城很多百姓都是从洛阳迁徙而来的,心知肚明。

  一些脾气暴躁之人,直接扔石头打砸……

  只过了一晚,第二天,石像的人头全被人砸成了粉末……

  人心中积累的怨气瞬间找到突破口。

  杨峥一阵无语,让工匠修补。

  花了几天时间修补后,还是被愤怒的百姓砸毁。

  这种事情不好劝阻。

  思前想后,决定给司马家众人打造铁像。

  秦桧夫妇不就是铁的吗?

  有皇帝支持,集合全邺城之力,司马家的跪像很快就出来了。

  生铁铸造,砸不烂。

  路过的百姓改以吐口水……

  司马家的确该给天下人谢罪,虽然前代也有不堪之事,但别人都是偷偷摸摸的弄,连董卓都知道这个道理,司马家弄得人尽皆知,司马懿指洛水为誓,公然欺骗天下人,司马昭的当街弑君……

  每一件丑事,都冲击着华夏的道德底线。

  最关键的是,篡位也就得了,励精图治,完全可以用赫赫功绩来掩盖自己污点,然而司马家带给华夏的,只有屈辱和黑暗……

  “邺城还不够,以后洛阳、大兴、成都、许昌、建业全都要立此铁像。”

  “陛下,许昌、建业……”赵阿七好心提醒道。

  “派人去通知钟会立铁像,如若不然,朕在司马家旁边给他也立个铁像,让他跟贾充并立。”杨峥笑道。

  钟会这厮当年没给司马师、司马昭出谋划策,完全有这个资格。

  这厮不是好名声吗?遗臭万年怕不怕?

  第八百二十九章 东都

  除了司马家的铁像,杨峥还下令铸造曹髦、夏侯玄、王经、王经之母陈氏的站立石像供人瞻仰。

  一个个站的顶天立地。

  王经水平一般,但忠心耿耿,他的母亲陈氏更是一代奇女子,曹髦被弑,司马昭搜捕王经,陈氏面不改色,“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

  夏侯玄有些一言难尽,如果是清平世道,也算是一贤臣,遇上司马懿、司马师这种枭雄,肯定不是对手,但为曹魏殉国的精神可嘉。

  曹髦则是杨峥个人比较欣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血性也算对得起魏武了。

  承认曹魏,就是在否定司马家。

  曹魏灭国也就三四年时间,在中原百姓中仍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在其后的几百年里也有巨大凡响。

  一个男人需要血腥,一个国家更需要血性!

  只凭这些,杨峥就应该把曹髦供起来。

  杨峥的这些举动,快速拉近了与中原百姓的距离。

  无论是法统和道义上,大秦都比司马家更站得住脚。

  这些东西虽然虚无缥缈,却作用巨大。

  正统的威力是巨大,对天下人有天然的向心力。

  辽东鲜卑三部、漠北诸部、西域诸国、高句丽、扶余、沃沮、挹娄等国都纷纷遣使入朝,承认大秦的宗主地位。

  钟会乖乖在许昌和建业修建司马家的跪像,并派出使者前来进贡。

  中原坞堡拆除,正式进入和平发展期。

  关中的宣义郎、锦衣卫入驻各郡各县。

  杨峥也下达了可以提前退役的诏令。

  凡年满四十者,无论中军府兵都可以退役,无论羌胡还是汉人都能在中原分到一百亩土地。

  中原开发的比关中完善,气候相对凉州要暖和一些。

  自然吸引了不少羌胡将士携家带口而来。

  迁徙是双向的,中原汉民若是愿意迁徙至居延、河曲、朔方等郡,男人两百亩,女人百亩,牧场、耕田随便挑。

  沿途所需粮食,由官府供应。

  只要拿到户部的户籍木牌,沿途就畅通无阻。

  虽然效果寥寥,但还是吸引了五六万人,毕竟边地所分的田地是中原的十倍。

  这些人在中原是底层奴仆,日子过的艰难,到了边地,官府分田分屋,还是有相当的吸引力。

  卫瓘、马隆、庞青、杨济这些人能文能武,颇有治理才能。

  趁着秋收完毕,收容百姓,兴修水利,开垦荒田,修葺城池,中原大地上热火朝天。

  朝廷与百姓之间的信任也在无形中增加。

  眼看年关将尽,到了要返回大兴的时候了。

  此番出征,已经一年多的,杨峥也想念起家人。

  就在御驾起行时,邺城百姓们携老扶幼,纷纷出来送行,几个拿着鸠仗的耆老在杨峥马前拱手道:“陛下欲弃关东子民乎?”

  “诸位何出此言?大秦之天下,不分关东关西!”

  司马家是折腾百姓,纵容士族豪强,杨峥是折腾士族豪强,体恤百姓。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比谁都清楚。

  “虽然如此,陛下返回关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睹天颜。”虽然是马屁,但也带着几分真意。

  杨峥一阵感慨,自己其实没做什么,但比起魏晋以来的君主,已经算是上上之选了。

  曹丕、曹叡屡兴大战,后期都曾大兴土木。

  屯田百姓与奴隶无异。

  进入司马家时代,更是动辄几十万大军东征西讨,士族豪强仿佛蛀虫一般敲骨吸髓。

  反观杨峥,入主中原之后,打压豪强,招抚百姓,分田分宅,免赋两年,已经是罕有的善举了。

  “关东父老如此盛情,朕铭记五内,从今往后,邺城为东都,冀州为东司隶!”这并不是杨峥的一时心血来潮。

  曹魏有五都,邺城、谯郡、洛阳、许昌、长安。

  大秦一个都城说不过去。

  邺城被韩馥、袁绍、曹魏营建多年,皇宫都是现成的,不需再耗费民脂民膏,如果不能为都,杨峥就不得不学隋文帝,毁了这座城,以免成为关东与东西对抗的基地。

  但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关东关西对立数百年,若不加强对关东的控制,迟早会与大秦离心离德。

  历史上的大唐说到底也是被这个问题拖垮的。

  安史之乱,河北先叛,安史之乱后,关东藩镇割据……

  这个时代也是东强西弱,杨峥这一代武德昌盛,立都关中没问题,但两代、三代之后,问题就逐渐来了。

  但杨峥又不可能迁都关东,一旦离开大兴,对周边异族的控制力会持续减弱。

  东汉定都洛阳,河套、河南地、并州、幽州都相继被异族渗透。

  洛阳是个好地方,但大秦的国都不能立足于防守,而是时刻准备向外进攻、进取!

  这就需要凉州、河套、河湟提供的战马。

  地缘上,关中可以辐射高原、西域、漠北。

  冀州可以稳固幽州,向辽东发力,同时可以压制黄河以南。

  关中与河北两个地缘大板块拿在手中,足以压制天下了。

  “谢陛下!”耆老们大喜。

  周围的百姓也喜笑颜开。

  北风南下,旌旗猎猎作响,杨峥回望河北大地,也希望这片古老的大地一直繁荣昌盛下去,不再有动荡,不再有战火。

  只可惜这不是历史的逻辑。

  历史长河是黑暗的,雄才伟略的魏武,绝想不到他缔造的国家,会如此屈辱的落入司马家手中。

  司马懿智如鬼神,又岂会想到他的后代如此不堪?

  再往下两百年,宋武帝刘裕气吞万里如虎,成了灭国专业户,但也防不住子孙后代连着出畜生……

  杨峥心中一叹,越是想子孙万代的朝代,崩的越快……

  一代人做一代的事,管不了身后,只能竭尽自己所能,让大秦重新焕发出巨大的光辉,为后人照亮前路。

  其实一个帝国能达到什么高度,关键就在前两代。

  而恰好,杨峥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大秦非唯朕一人,亦是尔等之大秦,诸位当与朕缪力同心,共创太平盛世!”杨峥在马上振臂而呼。

  古往今来,能说出这话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人。

  家天下、家天下,天下为一家所有。

  当然,这句话并不能改变大秦的权力构成,却能最大程度的激励人心。

  周围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陛下万岁!大秦万岁!”

  第八百三十章 还朝

  回大兴的路上,明显可以感觉到北方在复苏之中。

  官道上车马来来往往,两侧新立了不少驿站、客舍,还有大片的村落。

  没有战争的阴影,一片祥和安然。

  进入河东后,人口渐渐稠密起来,昔年的战场早就被打扫干净,长满了茂盛的秋草,风吹草动,跃出一只只野兽。

  河东、冯飒、京兆,越来越繁华。

  到大兴地界,车水马龙。

  南来北往的商贾,四方的使节,官府的公差,健马、青牛、骆驼、骡子进进出出。

  远远望见大兴城,却见城下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太子与鲁芝率文武百官前来迎接。

  仪仗连绵五六里,布障、红毯、旌旗遮天蔽日,将士们铁甲铮铮,手持长戟,腰悬长刀,高大威武。

  百姓人山人海,其中夹杂着不少西域国家装扮的人。

  杨峥不喜奢华,厉行节俭,但身为皇帝,也不能弄的太寒酸,失了中原帝国的大气。

  “恭迎陛下还朝!”杨旭率先行礼,文武百官随之。

  接着百姓们纷纷下跪,“恭迎陛下还朝!”

  杨峥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双手虚扶,“诸位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之后,杨峥才下马,走到杨旭身边,一年多不见,人又长高了不少,不过跟其他几个儿子比起来,杨旭多了一分文质彬彬的儒雅,少了几分勇武。

  毕竟他身体里一半流着夏侯玄的血,而其他皇子的母亲不是羌胡就是鲜卑,天生就魁梧一些。

  鲁芝则比一年前更加苍老了,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更为深邃。

  可见后方的压力之大。

  “若无伯父统筹关西之力,朕焉能扫灭司马家,一统中原?”当着众人的面,杨峥向鲁芝拱手行礼。

  鲁芝立即还礼,“此乃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大兴城早就备好了青盖、御辇,杨峥拉着鲁芝一同上车,鲁芝自然推辞,但架不住杨峥的热情,太子杨旭也一同上车。

  六匹白马整齐划一,从明德门进入朱雀大街。

  街道上也挤满了百姓,被武威的持戟甲士挡在后面。

  “万岁!”人群的热情被点燃,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杨峥顿时有种衣锦还乡之感,看来帝王也免不了虚荣心作祟。

  一番冗长的礼仪,杨峥换上正装,又去祭拜了祖庙,几十颗司马家主要人物的头颅,摆在太庙的神位之前,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找到司马懿的尸体,按照司马家旧人的指引,首阳山上的几个陵墓,全都是疑冢,里面空无一物,只能说司马懿有先见之明。

  杨峥感觉自己对得起老杨家了,老杨家遇到自己,祖坟冒青烟了……

  也对得起曹家、夏侯家。

  一个旧时代落幕了……

  南边的吴国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钟会二十万大军北上,也仅仅拿下一个许昌而已。

  没有寿春和襄阳,相当于被大秦按住了脑袋。

  忙完这些,杨峥回到后宫,夏侯芷在后宫设了晚宴,虽然从邺城带回八百多品貌上乘的女子,但皇宫依旧显得空旷。

  嵇康一般的心思都花在皇宫上,富丽堂皇,处处都有他精巧的构思。

  晚宴之后,夏侯芷还安排了各种“节目”,但杨峥车马劳顿,早就困的不行了,感觉刚刚闭上眼,就被人唤醒,“陛下,早朝了……”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当皇帝什么都好,就是这些让杨峥受不了。

  凌晨三点就要起床,五点早朝……

  不过大臣们三点已经在午门外等候了,起的更早。

  好在早朝不是天天有,不然杨峥真受不了。

  揉了揉昏沉的额头,夏侯芷早已穿戴整齐,让女官为自己更衣。

  昨天晚上太累,躺下就睡着了,现在看着雍容华贵宛如盛开牡丹的夏侯芷,身体忽然又有了些反应……

  经过岁月的沉淀,气质成熟丰韵,越发的明艳动人。

  杨峥的手不老实起来,更衣的女官脸色绯红。

  “哎呀,陛下,早朝要紧。”夏侯芷“咯咯”笑了起来,挣脱杨峥的手。

  回朝的第一场早朝自然无比重要,杨峥也只能按下心中的小火苗。

  太极殿上,杨峥已经有些困乏,不过群臣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一上来就喋喋不休。

  一开始杨峥还聚精会神的听着,发现也没什么大事,大事早就在没回来之前,被鲁芝处理完了。

  无非就是歌功颂德,以及各部这一年的成果。

  最激进的是兵部,已经在作灭吴的准备。

  王濬的疲敌之策,也是他们在执行。

  吏部递上新任命的中原各州郡官吏名单,杨峥草草看了一下,都是从关西抽调的老人,全都有实打实的政绩,而且士族、庶族、青营的比例控制得当,非常附和杨峥的心意。

  最仇大苦深的是吏部,四十万人征战一年,花费是个天文数字,府库里穷的耗子都要搬家了。

  工部拟定了修建广通渠的奏表,把大兴和渭水、黄河连接起来,引黄河水入关中。

  礼部则因为入朝觐见的使节越来越多,严重不足,向杨峥伸手要钱……

  一切问题归根结底就两个字:要钱。

  钱到位了,大秦才会快速恢复。

  杨峥一阵郁闷,没打之前缺钱,现在拿下中原,似乎更缺钱了。

  不需要杨峥说话,朝臣们就有了自己的办法。

  既然中原的田赋减免了两年,可以增加盐税、市税、矿税、口赋、算赋等等……

  杨峥打了个瞌睡,“太子意下如何?”

  殿中安静下来,都看着杨旭。

  “汉初治国,行黄老之术,无为而治,天下连年征战,百姓疲敝,未尝归心大秦,今猝然增加杂税,人心必怨,国库不足,可减少朝廷开支,广通渠也可延后数年再修,当务之急,乃是招抚人心,劝课农桑,使百姓远离饥寒之苦,儿臣以为当效仿汉初,清静无为,则国力自然恢复。”十三岁的年纪在这时代已经算是成年了。

  秦始皇十三岁继承王位。

  历史上的慕容垂十三岁便屡立战功。

  不过杨峥能看出这些话颇类鲁芝的口吻。

  杨旭身边也有一群东宫官吏,监国一年,自然会形成自己的小团体。

  第八百三十一章 太子

  绝大多数官员都欣慰的看着太子。

  大秦不缺武功,缺的是文治。

  “太子所言,诸位还有何异议?”杨峥目视殿中诸臣。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识相的没有反驳。

  其实也反驳不了,即便加征算赋、口赋也不是一时片刻的事,中原的官僚系统还没建立起来。

  另外,中原百姓手上也没几个钱,司马炎迁都邺城,竭泽而渔,百姓早就被盘剥一空。

  杨峥还没蠢到杀鸡取卵,逼百姓再去依附士族豪强。

  “既然没有异议,大秦的国策便是无为而治!”杨峥定下治国方针。

  无为而治,并非是躺平,让民间野蛮生长,而是不过多的干涉百姓的生产和生活,让百姓自己发挥创造力。

  老子有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一句话,别有事没事折腾百姓,惦记百姓手中的三瓜两枣。

  大环境好了,民间自然就会充满活力,国家也会起来。

  朝会散了,已经是辰时,刚才瞌睡连天的,现在反而没了困意。

  索性让杨旭陪着一起走走。

  说实话,皇宫虽然建好,杨峥却没怎么游玩。

  杨旭略显拘谨,没有以前孩提时的亲密。

  也许是人长大,懂的东西多了,便越是敬畏。

  知道敬畏的人往往差不到哪去。

  “这一年多辛苦你了。”他不开口,只能杨峥先开口。

  “国事有太傅主持,儿臣只是敲敲边鼓,何谈辛苦?父皇和太傅才是真的辛苦。”杨旭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杨峥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这种谈话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君臣,“怎么,一年多未见,变得如此拘谨?”

  杨旭一愣,“父皇……”

  杨峥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后脑勺,这个举动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有什么想法可以全部说出来,你我先是父子,然后是君臣。”

  “是。”杨旭明显轻松了一些,“几位兄长都已年长,儿臣以为当分封地方。”

  “哦?”杨峥倒是挺意外的。

  杨武、杨宏年纪越来越大,留在大兴是非多,每个成年的皇子,背后都若有若无的凝聚着一股势力。

  杨武是杨嚣的女婿,那么杨济、杨骏、杨珧三人自然就是他的人。

  杨宏走名士圈,身边聚集的官二代也不可小觑。

  还有青营的杨晖、杨昭、杨明,身边有意无意的也聚集着一伙人,跟当年的杨毅如出一辙。

  “这是你自己想到的?”杨峥问道。

  如果是他意思,说明这些兄弟让他忌惮了。

  提前分封出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可以削弱他们在中枢的影响力,让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也可加强大秦对地方的掌控。

  身为太子,绝不能是不知世事的白莲花。

  杨旭没有否认,“儿臣思索多时。”

  “好!”杨峥大为欣慰。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提前消除威胁,也避免了以后处理起来麻烦。

  曹魏的殷鉴不远,曹丕上位,使劲的弄宗室,圈养在邺城,才二三十年,曹家就无人了……

  司马家这么轻易的就夺得了天下,不正是宗室给不上力吗?

  汉高立国,大封宗室,铲除诸吕的朱虚侯,是齐王刘肥的次子。

  巩固大汉江山的汉文帝原本是代王。

  汉景帝七国之乱,靠的是梁王顶住了压力。

  司马家窃取曹魏江山,曹家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也算是千古奇事了。

  除了曹魏,任何一个朝代,都分封宗室。

  其实历史上的晋朝正是吸取了曹魏教训,不仅大封宗室,还授以地方实权,不是刺史,就是一镇都督,这便是矫枉过正了。

  “倘若你的这几个兄长将来羽翼丰满,不利于你,又当如何?”杨峥目光灼灼。

  很显然,他早就思索过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没有一丝迟疑,“东西司隶,以河北关中持天下之正统,若不能制区区一隅之地,则是儿臣的无能了。”

  “哈哈,不愧是朕的儿子。”杨峥终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杨旭身上一半流的是夏侯家的血,但另一半则是自己的。

  太子是储君,储备的君主,自然要有君主的霸气!

  杨峥对这个儿子完全放心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年多未见,已经成长了这么多。

  “那么旭儿以为该如何分封?”

  “儿臣以为,有能力者封于南中、辽东、河曲、漠南、西域,天家血脉镇抚一方,扬大秦之威仪,宣汉家之王化,平庸者封山东、河北、蜀中、荆襄、江东,富贵终老。”

  这跟杨峥的思路差不多。

  此前封杨毅为夏王,也是这个意思。

  能力强的留在中枢,迟早内卷,若是封在外面,说不定还能开疆拓土。

  杨峥忽然想起了明成祖朱棣。

  如果朱元璋的太子朱标健在,朱棣绝不敢起兵。

  两边实力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而且人家朱棣一开始也没想造反,是建文帝一个劲儿的造作,一口一口的喂,才成就了他。

  大秦的分封也不是像明朝那样军事实封,手握重兵,更多是代表皇室监管地方,有一定的兵权,防备突发状况,但无法对中枢构成威胁。

  杨旭还有个优势,就是年轻,现在十三岁,等到杨峥“退休”的时候,正是三四十岁年富力强的年纪,这么多年的储君,早就深入人心了。

  “分封之事你拟定一个详细章程,朕再定夺。”

  “唯!”

  杨峥心情大好,多少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是继承人出了大问题。

  当然,也不能说杨旭有多合格,只能说是个好苗子。

  没有辜负杨峥当初对他的期待。

  “文治朕放心了,但武事不可松懈。”

  司马家的传统手艺是夷三族,老杨家则是冲锋陷阵,骑马砍人,不懂点武艺和兵法肯定不行。

  一来强身健体,远离病患,延长寿命,二来,强健的体魄自然会带来积极向上的精神,三来,皇帝知晓兵法,也不至于被手下人糊弄。

  “儿臣谨记。”

  “劳逸结合,没必要把自己绷的太紧了,有闲暇可以外出走走,看看民间疾苦。”

  “儿臣……前些时日外出游猎,被御史发现,寻着儿臣死谏,弄得满城风雨……”杨旭一脸郁闷。

  杨峥笑了两声,“以后当心些就是。”

  比起磕五石散、清谈、沉迷酒色之类的,游猎还算是个不错的兴趣爱好。

  第八百三十二章 分封

  杨旭的章程很快就呈送上来。

  改封杨武为齐王,镇广固,杨宏为淮王,镇淮北,杨晖为代王,镇代郡,三人全都食邑五千户,杨武杨宏护卫五百甲士,杨晖护卫一千精骑。

  其他的皇子年纪太小,没到分封的年纪,暂时留在大兴。

  没有皇帝诏令,无故不得离开封地,亦不可擅自回京。

  在杨旭的设计中,一个亲王的权力相当于一郡太守。

  边地封王侧重于治军,拱卫边境,内地的封王侧重于治民,还可以监督地方。

  亲王的权力不是永恒的,会受推恩令的影响,生几个儿子,食邑就要分成多少份。

  他们的下一代可以科举,可以从军,可以入仕,各尽其长。

  不过对他们的管制也非常严厉,列了十二重罪,二十七轻罪,重则赐死,或贬为庶民,开革出宗室,流放边地,最轻的也是削减食邑。

  章程非常详细,连亲王、嗣王、郡王的住宅、服饰、车驾都有严格规定,不可逾越。

  这么详尽的东西,显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成果。

  太子身边除了杨峥挑选的张骏、文济、北宫纯等人,还有一群幕僚。

  封王虽然被朝廷束缚着,但有一定的实权,不会坐大,也不会像曹魏一般被圈养,无所事事。

  除了这些,杨旭还效仿汉高祖,非杨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曹魏当年若是效仿汉制,也不会被司马家钻了空子。

  司马家矫枉过正,大封宗室,前后才三十年,八王之乱就出来了。

  杨旭的章程恰到好处,宗室手上有一定的权力,但不会对中枢构成威胁。

  杨峥仔细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递给了中书台、侍中寺、尚书台走流程,有不合理之处,他们会挑出来。

  自从确立中书台、侍中寺、尚书台,以及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之后,大秦的上层架构越来越完善,各官职分工明确,效率比以前提升不少。

  也减轻了皇帝的负担,可以将心思花在其他地方。

  新朝自然有新气象,文武百官都是实干之才。

  加上杨峥一向对事不对人,升迁全靠政绩说话,让官吏们都能用心实事,而不是把心思全放在内斗上。

  无为而治最大的好处是制造了一个宽松的政治环境。

  政、治宽松,文化也就宽松了。

  曹魏有三曹七子,文化水平发展到一个高峰。

  但司马家各种没底线,正直的士人纷纷避世,拒绝司马家的征辟,清谈玄学之风越演越烈,脱离实际,清谈变成了空谈,社会风气空前浮躁,到处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其实魏晋时代各种学术非常活跃。

  佛教就是在这个时期与华夏文明结合,尤其以敦煌、姑臧为最。

  道教也是在此时逐渐登上历史舞台,从太平道到五斗米教,演变为天师道。

  马钧、刘徽、皇甫谧、裴秀、祖冲之、郦道元、葛洪等等,机械、医术、地理、天文、数学、水文、化学等等,都有相当高的成就。

  而这时代的儒学也没有固步自封,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很多士人都比较全能,嵇康、杜预、卫瓘、索靖、裴秀、张华等等,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

  只要司马家的晋朝不是太拉胯,华夏文明会提前四百年进入一个新阶段。

  可惜司马家不仅拉胯,还扯蛋……

  “陛下,青营子弟去年在交州寻到优良稻种,今年试种成功,亩产提高一成!”赵阿七兴奋的提着一小麻袋稻谷进来。

  “哦?”杨峥大喜。

  投入这么多年,终于看到效果了。

  这时代的良田,按照《史记·河渠书》、《食货志》记载,一亩可产粟三石八斗四升,也就是后世的两百八十一斤左右,南方稻谷亩产水稻两石半。

  提高一成,看似不多,但架不住全国的基数大。

  而且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要提高人口,一是提高粮食产量,二是轻徭薄赋。

  两者其实是相通的,减小他们的生存压力,生存压力大,每日为生计奔波,自己都养不活,哪还有心情生娃?

  其实杨峥个人不太喜欢吃粟米,口感没有小麦和稻米好,主要是熬粥。

  不过粟米的产量高,能储藏九年,米、麦最多五年,而且粟米还是战马的优良饲料,所以在北方成为主流。

  亲卫打开麻袋,检查了一番才上呈给杨峥看。

  稻谷比后世的更为细长,却没有后世的饱满。

  这可能是没有各种化肥的缘故。

  “南方耕作粗放,若是精耕,产量还会再有所提升。”散骑常侍王濬道。

  “士治也知农事?”杨峥没去过南方,去过的最南边是汉中。

  不过王濬的话为杨峥打开了一个思路,提高产量,优良稻种是一方面,耕种技术也是一方面,另外则是耕作的工具改良了。

  关中地区的曲辕犁、堆肥法,还未推广到全国,很多地方还用的是石犁、木犁。

  “诗经、管子、四民月令等典籍多有记述,臣早年游历荆襄所以知其一二。”从任何方面看,王濬才是真正的士人,能上阵,能通经史,又能治理一方。

  杨峥心中暗暗思忖,益州刺史是张辅,他的长处是打击豪强,不畏强权,在蜀中这么多年,豪强被他治的服服帖帖,大量士族豪强为了避开他,主动迁至南中,这些人到了南中,奴役当地土人,圈地抢人,与当地土人互砍,忙的不亦乐乎,反而成了开发南中的先驱。

  蜀中大治,四五年间,人口增加了四十多万!

  除了百姓生养的,还有巴賨氐等族下山为民,高原上的羌人内附。

  张辅这几年的政绩超过杨嚣、杨骏,位列第一。

  这种人才留在蜀中不合适了,而且按照大秦规制,张辅要么调入中枢,为一部尚书,要么该任其他地方。

  恰好,中原收入囊中,山东士族豪强虽然被剃了一波头,但依旧有很大的实力,正需要张辅这样的人去治一治。

  治国就是人尽其用。

  “朕升你为益州刺史,积蓄粮草,打造战船,为伐吴作准备!”

  “臣领命!”

  王濬为益州刺史,张辅为青州刺史,准备接手卫瓘了。

  中原的坞堡拆除的差不多,没必要把大秦的尚书令留在那里。

  第八百三十三章 富民

  眼看着新年将近,杨峥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请军中将士,从普通的士卒,到军中大将,挤满了皇城,几乎所有伤残将士都被请来。

  宴席从皇城堆到朱雀大街。

  虽然人多,不过耗费并不多,按照军中传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没有丝竹管弦,没有歌女舞姬,气氛却异常热烈。

  杨峥带着太子为伤残将士敬酒,嘘寒问暖,询问他们生活有无难处。

  将士们感动的热泪盈眶,“有陛下赐给的土地,足够养活全家,还有闲钱招些仆役下人,这日子以前哪敢想?”

  “那就好!那就好,朕不能让你们在战场上流了血,回来后又流泪!”

  “哈哈,属下虽然不行了,但儿子孙子全是响当当的汉子,上马如飞,能挽三石强弓,将来还为陛下殿下征战!”

  “那就一言为定!”雍凉之地自古出猛士,杨峥很高兴他们血管里的勇武没有消退。

  宴会结束,杨峥还给每人赏下三十斤牛羊肉,一瓮酒,让他们能过个好年。

  大秦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人,唯独不缺牲畜。

  四大牧场早已建成规模,随着管理的日趋完善,每年牲畜的出栏量也在增加。

  而雍凉百姓除了耕种,家中还会养上猪羊、骡驴,有条件的,家中还有牛马。

  关中的池塘、水渠也被利用起来,里面放养了鱼苗,到了年末,百姓能吃到鲜鱼。

  这几年对河南地的保护,开始稍见成效,清空了里面的部落和百姓之后,大规模种树,又从从西域引进的苜蓿,渭北的风沙减少,野物成群结队。

  朝廷将偌大的地区分成二十牧区,每年只有五个牧区允许放牧和打猎,让这片土地能休养生息。

  现在的关中地广人稀,生存压力不大,也不需要向北迁徙人口。

  所以河南地成了大秦骑兵的训练场地。

  两万骑兵常态化轮流巡戒,人皆两马一驼,分成二十队,各带两个月粮草,从大兴出,需要在河南地游荡三个月,自筹一个月的粮草,打猎、劫掠、挨饿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生活起居与漠北部族一样,吃喝拉撒全在马上,遇到羌胡部族可直接发动攻击。

  实在熬不过了,可以到朔方、北地、九原寻求补给,不过会影响兵部对带队将领的评定。

  总有一些漠北部族前前渡过黄河,迁入河南地,试图发展壮大。

  北有黄河,中有地斤泽,南有无定河,水草极其肥沃,对草原部族有巨大吸引力。

  每年都能莫名其妙的钻出不少部落,在秦军铁蹄下东躲西藏。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是最好的猎物。

  一场大雪之后,进入新的一年。

  自从发明煤炉之后,迅速被推广开,杨峥还开了煤炭曹,将并州的煤饼卖到关中、河北、漠南等地。

  但由于规模没上去,供应不足,价格颇高。

  可能因为是皇帝发明的,这东西一进入大兴城,就受到了达官贵人们青睐。

  有钱没钱都要来图个新鲜。

  价格被持续炒高,一块三寸的煤饼,被炒到三文钱……

  煤炭曹跟着赚了一笔快钱。

  杨峥这些年在宣义司不断的宣扬下,都快被神化了,所有事迹都被编成戏曲、评书。

  在民间有巨大影响力,尤其是凉州,不论羌胡,都对杨峥奉若神明。

  有需求就有买卖,很快就有聪明人在关中发现了煤矿,冯飒郡连着并州,煤炭资源极为丰富,一些百姓自己仿造煤饼,到处贩卖,也跟着赚了一笔钱。

  “要不,把这些私煤全都捣毁?”赵阿七看着大兴城的煤炭价格每天都在下滑,有些心疼。

  其实杨峥也动过这个心思,把煤炭变得像盐铁一样朝廷私营。

  考虑一番后,还是放弃了。

  《礼记·大学》有云: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意思是朝廷不与百姓争利,争利多了,贪、官污吏就会趁机聚敛。

  朝廷吃大头,贪、官污吏吃小头,百姓只能穷的喝西北风了。

  “关中久战,百姓这几年才迁徙过来,能有一份营生不容易,你们锦衣卫非但不能捣毁,还要监督起来,避免煤矿落入当地豪强手中!”

  藏富于民,人口自然就上来了。

  再说大秦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百姓有了钱,就会提高生活水平,商业就会兴起,经济也就搞活了。

  商君书里强国弱民那一套杨峥不屑为之。

  朝廷与百姓绝非对立关系。

  百姓富强了,没人愿意提着脑袋造反,民间就会安定,社会滚滚向前发展,国家自然就会强大,老杨家的统治就会越发的稳固,这是一个正向的反馈。

  “唯!”赵阿七一脸疑惑,以他的脑瓜子,还想不通其中的关联,不过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这也是杨峥最看中他的地方,忠心耿耿,执行自己的命令从来不打折扣。

  锦衣卫是把好刀,但作为工具,太有自己的想法,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市面上官煤有人买,私煤价格低,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

  杨峥让官府提醒百姓,用这东西取暖时,一定要通风,否则会中毒。

  民间的创造力是无限的,百姓家中居然出现了壁炉、地炕,煤饼能烧,木头、牛粪也能烧,大雪天里,家中暖洋洋的。

  关中已经很少有大规模冻死人的事情发生。

  河北也趋于稳定。

  马隆坐镇幽州,往年的袭扰早就不见踪影,鲜卑、乌桓噤若寒蝉,不断上表称臣,很多部族干脆内迁。

  不过辽东还被慕容、段氏、宇文、高句丽霸占着,丝毫没有退还的意思。

  不断上表称臣请求册封,其实就是让大秦承认他们占领的土地。

  杨峥当然不会同意,辽东有大量汉家子弟,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送给他们,成为异族崛起的本钱。

  当年毌丘俭东征,以少量兵力一直打到远东滨海地区,将高句丽并入幽州玄菟郡,还将朝鲜半岛岭东濊貊地区,东南辰韩国领土,也归入了乐浪、带方二郡,不仅收复汉四郡全境,还拓地数千里,是中原王朝历史上在东北打的最远的一次。

  可惜司马懿迁徙辽东汉民填河北,造成辽东人口不足,能打下来,却守不住,鲜卑三部趁虚而入,高句丽残余势力卷土重来。

  第八百三十四章 动荡

  这么一大块疆土,杨峥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大秦继承曹魏正统,当然是要恢复曹魏旧疆域。

  有了煤饼,苦寒并非无解。

  西域的棉花也试种成功,可以开始小规模耕种了。

  春秋战国时代,燕国就能经营辽东,没道理现在就不能住人,最多杨峥把河湟汉化的羌人迁过去。

  就算不能也要把慕容鲜卑和高句丽拔掉!

  这两股势力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中原大患。

  历史上高句丽从魏晋偷发育,到隋朝,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拥有三十万步骑,人口三百余万,直接威胁中原腹地。

  当然,这两年最主要的还是休养生息,积蓄实力。

  “不如从幽州分置辽州、平州!”在杨峥的鼓励下,杨旭开始积极参与政事。

  父子二人亲密无间,有什么想法也不会隐藏。

  几年前杨武就提出化大为小的策略,将大州化为小州,关中和蜀中早已执行。

  “继续说。”

  “幽州辖代郡、上谷、涿郡、广阳、渔阳五郡,分置辽西、右北平为平州,向北延伸,设临潢郡、饶乐二郡,分辽东、玄菟、乐浪带方四郡为辽州,再设辽北郡,以宗室封辽王镇之。”杨旭指着沙盘道。

  每个州四到五个郡,比较合理。

  “你这么一划分,鲜卑人和高句丽的老家就没了。”杨峥哈哈一笑,这算是地图开疆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土地本是汉家故土,高句丽侵我疆土,鲜卑三部屡次出兵协助司马氏,迟早为中原大患。”杨旭越来越有储君的眼光。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东宫僚佐一起商议而出。”杨旭倒是没有居功。

  “不错。”杨峥勉励道。

  杨旭一脸欣喜,“儿臣觉得除了幽州,并、豫、青、兖也要化大为小,一则削弱豪强,二则可加强对地方的控制。”

  “想法都不错,不过不宜在这两年施行,国家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一动不如一静,待百姓归心,天下一统,可再行此事。”

  还是那句话,现阶段还是少折腾。

  国策再好也需要时机。

  “是。”杨旭拱手道。

  眼看即将入春,按照兵部的部署,秦军从南阳、荆襄、淮南、巴蜀向东吴战略挤压。

  修筑坞堡,囤积粮草,布置关隘,训练府兵,开垦军屯。

  两国交界之地,原本就有大量的无人区。

  吴军所在城中,城外基本废弃了。

  秦军如入无人之境。

  一开始吴军还比较紧张,加强戒备。

  时间长了,发现秦军也就种种田,修修坞堡、营垒,时不时的吆喝两声,没有攻城的打算,逐渐没当回事。

  但今日前进一步,明日进两步,吴军很快就发现城外的土地渐渐被秦军蚕食。

  后方输送上来的粮草,还要经过秦军的同意,才能入城……

  杜预、羊祜、卢钦三人都声名显赫,品行高洁,在南阳、襄阳、寿春非常默契的采用怀柔之策,以攻吴人之心。

  尤其是羊祜和卢钦,颇擅治理,配合镇抚司和宣义司的细作,常对吴国军将嘘寒问暖,每逢过节,常备牛羊犒赏吴军,吴国将吏患病,也送上汤药……

  水滴石穿,这种水磨功夫最难防御。

  秦国占据中原,谁是正统一幕了然。

  两国的实力也不在一个档次。

  虽然还是剑拔弩张,但江东人心却在慢慢转变之中。

  建业街头到处都是说书人,畅谈当年秦灭六国、汉高灭楚、汉武灭南越之旧事。

  秦汉都是以西统东,以北吞南。

  几千年的中原正统,在就在人心中生根发芽。

  江东对北国的敬畏之心深入骨髓。

  才两三个月,吴就不断有吴国将领投降。

  镇守弋阳的夏详、邵颉二将投降,弋阳归秦。

  安丰、六安军民驱赶吴国军将,迎接秦军。

  广陵郡强人严整率三千百姓投奔琅琊郡。

  被钟会打压的顾、朱、张等江东大姓,纷纷向大兴派出使者……

  最让钟会头疼的是,广州郭马在这个时候起兵叛乱。

  此人原本是合浦太守修允部曲督,修允病重,返回广州,不久病逝,郭马认为自己是修允的部下,应该统率其部曲,遂起兵叛乱,与部将何典、王族、吴述、殷兴等合聚人众,攻杀广州督虞授,自称安南将军,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还派使者联络南中的霍弋,交州的杨稷、毛炅等部。

  种种乱象,让江东顿时风雨飘扬起来。

  “陛下,罗都督请求襄阳、南中三路夹击西陵!”卫瓘呈上罗宪的奏表。

  这看上去的确像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陆抗是钟会绕不过去的坎儿,但同时也是大秦的坎儿。

  他现在才四十余岁,比杨峥年纪还小几岁。

  谁熬死谁还不一定……

  拿下西陵,控制长江上游,江陵、武昌就会手到擒来。

  再者,蜀中经过这么多年的修养,实力已经恢复,钱粮、兵力充足,加上南中霍弋、襄阳羊祜,完全有实力跟陆抗碰一碰了。

  而且钟会与陆家的隔阂有目共睹,两者不可能同心协力。

  北方休养生息,但南方的局部战争完全可以打一打。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还是询问卫瓘的意见。

  “陆抗镇守荆州多年,西陵是其亲自修建,城池坚固,又有水军配合,只怕难以成功。”卫瓘有一说一。

  “难道因陆抗一人,大秦放弃江东?”杨峥承认陆抗的实力,但罗宪、霍弋也非庸才。

  现在的东吴没有东晋的实力,天下正统也在大秦。

  而且杨峥现在要攻打的不是江东,只是半个荆州。

  这已经是罗宪第三次请求攻打西陵,奏表中直言江东正陷入动荡之中,机不可失。

  “臣以为再等数月,一面令霍弋、羊祜、罗宪准备,一面派细作离间钟会和陆氏,或许能兵不血刃拿下荆州!”卫瓘提出最稳妥的办法。

  “有道理!”杨峥笑道。

  不愧是卫瓘,一句话就道破了江东最大隐患。

  钟会野心大,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与陆家的矛盾与日俱增。

  两边干柴烈火,只差一把火了。

  钟会攻下许昌后,得颍川士族之助,声望、实力大涨,难道会满足于丞相之位?

  两边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才让杨峥感到惊奇。

  第八百三十五章 水军

  郭马的反叛不是一个偶然。

  钟会北伐,攻陷许昌,声望再次拉高,但有感于吴军战力的参差不齐,有意废除部曲袭领制度,将豪强手中控制的兵权收归朝廷所有。

  恰逢修允病逝,便开始了尝试。

  其实修允的兵权也是继承自其父修则,修氏在江东只是个小豪强,自然是最好的尝试对象。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

  江东豪强自然也知道钟会的意图,郭马之乱便在这种大背景下爆发。

  得到各种支援后的郭马实力大增,先攻杀广州督虞授,后杀死南海太守刘略,赶走广州刺史徐旗,裹挟青壮三万余众,自称交广都督,声势越来越大,还上书建业,向钟会挑衅:“……江东自有江东之旧制,丞相一意孤行,岭南士民皆怨之,非马欲乱,实乃形势所迫,闻丞相颇擅用兵,马于广州静候之!”

  这封奏表无异于直接打脸。

  当然,郭马的确有嚣张的本钱,岭南气候恶劣,遍地虫瘴,不适合大规模作战,麾下兵力皆是当地土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手中,南面又得到了杨稷的承诺,自然不惧钟会。

  若是兵败,直接投奔交州秦军。

  人有了后路,自然要狂一些。

  江东豪强冷眼旁观,盯着建业城里的一举一动,都等着看钟会的笑话。

  钟会从许昌退回之后,带回大量颍川子弟,安插在江东各要职,严重侵犯了江东豪强的利益。

  江东不止陆、顾、朱、张四大姓,还有陈、桓、吕、窦、公孙、司马、徐、傅等大小豪强。

  江东从立国时便痼疾缠身,孙权解决不了,钟会一个外来户当然也解决不了。

  豪强看到的不是钟会拿下许昌的风光,而是被堵在许昌进退不得,冻死近万人的狼狈。

  南有郭马作乱,北有秦军挤压,江东风雨飘摇。

  偏偏这个时候,建业童谣四起:月将升,日将浸,建业城破,黄金千里。

  西边土生木,东边金伐木,金土一相逢,铁马入江东……

  种种童谣,旬日间人尽皆知。

  建业军民人心惶惶,当年一句青盖入洛阳的谶言,果然让孙皓入了洛阳。

  自然也传入钟会的耳朵。

  钟会精熟《周易》,自然知道童谣在说什么。

  “黄金千里,分明是一个钟字,西边土乃是陆抗,东面金则是某,钟、陆相争,秦人的铁骑就要入江东了。”钟会冷笑了几声,“这等小儿手段,也来贻笑大方。”

  这些东西对他们当然没什么,但在民间极有影响力。

  不然也不会快速传播。

  加上北边的压力越来越大,连军中都开始相信了。

  “永安、襄阳、南中厉兵秣马,只怕不日即将攻打荆州!”陶璜忧心忡忡。

  “秦人向来野心勃勃,非止荆州,扬州、广州亦虎视眈眈。”沈莹拱手道。

  钟会倒下,陶家和沈家肯定会被江东豪强清算。

  就像当年的步家一样,一旦失势,立即会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秦军攻打荆州,或许正是我等的机会!”蒋斌双目炯炯道。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陆家与郭马有联系,但陆家已经成为江东豪强之首。

  很多人就是打着陆家的旗号。

  秦军攻打荆州,对钟会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抗兵败,意味着整个陆家势衰,也就没有跟钟会分庭抗礼的资格了。

  事实上,陆家也是全所未有的动员起来,江夏、柴桑等等陆氏部曲纷纷向江陵集结,陆抗手中的大军已达六七万之众。

  跟建业二十万临时招募的丁壮、民夫不同,这些部曲常年跟山越人作战,战力比建业大军强太多。

  然而,摆在钟会面前的难题是,如果荆州陷落,那么江东也保不住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再简单不过。

  钟会这一年来大力招募北人,加上颍川士族的支持,效果显著,只可惜杨峥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荆州不容有失,眼下先灭广州郭马。”钟会一脸淡然道。

  陶璜和沈莹都松了口气,“丞相英明。”

  钟毅拱手道:“许昌已成飞地,不知父亲准备如何收拾?”

  弋阳、庐江投秦,掐断了与许昌的联系。

  虽然秦军未动,但这座城池已经没有防守的必要了,江东内忧外患,也不可能北上与其争夺。

  “尔等可有良策?”钟会询问众人。

  陶璜与沈莹对视一眼,“许昌迟早落入秦人之手,依在下之见,不如交换之。”

  “交换?”

  “以半个豫州交换一座寿春,秦人、或许会同意。”沈莹声音越说越小。

  在大国面前,小国的筹码越来越小。

  豫州对钟会而言不仅仅是一座许昌那么简单,那是他的家乡,也是颍川士族的根基所在。

  陶璜道:“派人去谈一谈,示弱于秦人,拖延时间,试探试探秦人的心意也可。”

  钟会从软塌上缓缓起身,负手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才道:“杨兴云乃世之虎狼,贪得无厌,秦吴必有一战,诸位不可生侥幸之心,然转机未尝没有,江东虽无进取之心,却有防守之力,当此之时,不可同室操戈,传令,建业粮草、军械送往江陵,水军随时准备溯江而上,驰援大将军!”

  “唯!”众将精神一震。

  建业的反击也开始,由陶璜、陶濬、陶抗率七千部曲一万中军南下,攻打郭马。

  沈莹、丁温等将集结江东水军。

  再派诸葛靓快马入秦,商议交换之事。

  皇帝孙瑾下诏,安抚国中士民,钟会组织民夫,将江东的物资送往荆州。

  茫茫大江上,聚集艨冲、楼船、飞云、盖海、赤龙、驰马、长安等等各种大船四五千艘,白帆如云,轴轳百里,宛如长龙一般遮蔽了大半个江面,蔚为壮观。

  船上的吴军耀武扬威,挥动旌旗、长戈,呐喊声一片。

  全落在江北秦军斥候眼中。

  不过这正是钟会刻意为之,有时候必须展现一下实力,威慑敌人,激励己方士气,“有此水军,秦马焉能越长江天堑一步?”

  吴军北伐一向拉胯,但防守却异常给力。

  曹操二十万北军,加上十万荆州水军,依然不敌三万周瑜水军。

  几十年来,北军数次南下,全都折戟沉沙,饮恨而归。

  见到水军如此气势,江东文武百官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钟会的目光扫过江面上的战场,落在最大的几艘海船上若有所思。

  第八百三十六章 使者

  在钟会种种手段之下,江东出奇的安定。

  物资大张旗鼓的送往江陵,则是在向秦军展示荆州与江东的和睦。

  “江东水军难以撼动。”杨峥看着细作送来的情报,不得不接受现实。

  即便大秦加强水军建设,短期内难以跟吴军匹敌。

  “那么这一战不打了?”杨旭问道。

  “臣以为,这一战可以打。”卫瓘忽然一反常态。

  “这是为何?”杨旭越发好奇。

  卫瓘捻须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钟会大张旗鼓,恰恰说明其心已虚,魏文帝三次伐吴,皆从淮南攻之,为吴军所败,所以我军若想破吴,只能先伐荆州。”

  离间钟会与陆家已经失败,钟会也没有像司马昭一样猴急。

  靠江东内乱是不可能的了,还不如趁着郭马在江东作乱,攻一次荆州。

  即便败了,不过是一次局部挫折而已。

  现在的大秦完全承担的起,若是惧怕失败而不敢出兵,天下一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骡子是马总要拿出去遛遛。

  战败不可怕,秦军、汉军、唐军都败过,没有哪支大军能真正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总不能每次大战,都要自己这个皇帝冲在前面吧?

  统一中原之后,杨峥的心态也变了。

  秦军可以承受失败,但吴军却不能。

  随便一场小败都有可能造成崩溃,所以钟会才把水军都堆在大江上威慑自己。

  “传令羊祜、罗宪、霍弋,合攻荆州!”杨峥一拍大腿道。

  荆州的战事不影响北方的大局,关中士民对两国的摩擦并不关心,中原百姓的心思也在开垦和耕种上面。

  事实上,杨峥也没对荆州战事多上心。

  天下大势已经明了,灭亡东吴只是时间问题,全天下已经形成共识。

  不仅大秦百姓这么觉得,连江东百姓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边的国力不是一个体量上的。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下下次。

  四百年前秦国扫平六国,也没有手到擒来。

  与其说吴国占据江南,还不如说吴国的核心区域只有长江沿线,所谓的交广二州,全都人烟稀少,遍地是山越人。

  所以长江沿线随意攻破一处,吴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诸葛靓入京,杨峥还是准备一场正式的欢迎仪式。

  几年不见,诸葛靓变得更加憔悴,“外臣拜见大秦皇帝陛下。”

  “免礼,阁下所来何事?”

  诸葛靓都快成钟会的传声筒了。

  “我家丞相欲以豫州置换襄阳、寿春二城,从此两国西面划汉江而治,东面隔淮水而安,江东愿去帝号,奉大秦为兄,年年进贡。”

  “这是钟会的意思,还是吴主孙瑾的意思?”杨峥盯着诸葛靓道。

  吴国在这个时候服软并不奇怪,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手上没有多少实力,天天像疯狗一样叫唤的国家不过是笑话。

  这也说明挤压江东之策颇有成效。

  “陛下之意,便是丞相之意,丞相之意,亦是陛下之意。”诸葛靓回答的滴水不露。

  “可惜,有人比你们的诚意更高。”杨峥笑道。

  近些时日,江东豪强表忠心的密信一道道送来,争着抢着要当带路党,劝大秦趁郭马起兵造反,南北夹击,江东一鼓可破。

  这也是卫瓘同意伐吴的原因。

  只要在荆州稍稍打开局面,江东就会大势已去。

  钟会就像坐在一座火山上,不服他的大有人在,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诸葛靓一怔,不过以他的才智,很快就想通了,“屈膝之人,未可信也,丞相按兵于建业,何人敢动?大秦去岁灭晋,中原人心未附,陛下执意伐吴,一旦不利,恐有当年赤壁之祸、猇亭之败也!”

  “大胆!”亲卫冷喝一声。

  但诸葛靓却并没有惧色,镇定的直视杨峥。

  “不愧是诸葛公休之子!”杨峥赞道。

  赤壁之败,三国鼎立,曹操失去一统天下的机会。

  猇亭之败,蜀汉输光了老底,若不是出了个诸葛亮,蜀国早该灭亡了。

  这两场大战,江东以弱胜强。

  一个周公瑾,一个陆伯言,从此名垂青史,为无数后人瞻仰。

  但现在的江东能跟当年的江东相提并论吗?

  “大秦既非曹魏,亦非蜀汉,既然江东如此有信心,不妨静观荆州战事如何!”人的气势会随着地位而攀升,现在的杨峥每一个字说出来,都会给人莫大的压力。

  诸葛靓虽然还维持着镇定,不过眼神却在躲闪,神色也不自然起来,“陛下一意孤行,外臣无话可说。”

  “你没话说朕有话说,回去告诉钟会,现在归降大秦,犹不失封侯之位,若是大秦将士攻破建业,只怕会沦为阶下之囚!”

  “外臣、领命。”诸葛靓拱手。

  “仲思,你原是魏人,也是我秦人,天下一统在即,不如回归故国。”公事谈完,可以说私事了。

  以现在两国的地位,只要不是核心利益,钟会都会答应。

  还有毌丘俭的弟弟毌丘秀、儿子毌丘宗、孙子毌丘重等人。

  诸葛诞起兵私心不少,但毌丘俭却是真的在为曹魏鸣不平。

  毌丘俭的功绩绝对被低估了。

  大秦继承魏制,就应该为这些人拨乱反正。

  诸葛靓道:“多谢陛下好意,当年靓走投无路,东吴收留,没有送还司马氏,已是大恩,今东吴危如累卵,靓若弃之而去,有何面目立于大秦?陛下亦会不齿。”

  一句话就把杨峥堵住了。

  士人还是有几分风骨的。

  杨峥叹一声,“阁下好自为之吧。”

  诸葛靓拱手而退。

  “父皇为何不先攻下许昌?”杨旭问道。

  “许昌还要攻打吗?”杨峥笑道。

  杨旭思索一阵后道:“儿臣知道了,灭吴之后,许昌自会投降。”

  “颍川士族影响天下百余年,城池易取,其心难归,朕要他们心服口服的迁入大兴!”

  颍川士族早就派人来联络了,规格比以前降了不少,可以放弃部分土地、奴仆、部曲,但希望留在颍川,杨峥没有搭理。

  消化完河北山东,颍川自然跑不了,杨峥倒要看看他们能挺多久。

  时间拖的越长,他们的筹码就越少。

  第八百三十七章 初战

  所有压力都集中到罗宪身上。

  此战是他一再上表,朝廷才同意的。

  如果失败,罗宪的脸面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蜀中士人的脸面也会丢尽。

  不过罗宪胸有成竹,别人惧陆抗父子威名,他却不惧,这么多年他一直想报当年围攻永安之仇。

  “欲平江东,先克荆州,欲克荆州,先破西陵!”永安城下,罗宪沉声道。

  目光扫过一众将佐,儿子罗袭、侄子罗尚赫然在列。

  罗家也逐渐成长为蜀中将门。

  “攻破西陵!”无数把长矛长戈刺向天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秦军都是招募蜀中旧军,训练多年,兵精粮足,士气高昂。

  罗宪对自己的练兵水平极为自信,“进军!”

  城头令旗挥动,大军缓缓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向前移动。

  江面上,两百多条战船也一同起航。

  五万大军水陆并进。

  大江东去,两岸铁甲如江水一般向下游汹涌。

  罗宪骑在战马上,左手罗袭,右手罗尚,意气风发。

  才几年时间,他就从巴东太守提升到一镇都督,这种恩宠和信任也算古今少有了。

  罗袭为人沉稳持重,不发一言,不过罗尚为人略显轻浮,“陆抗江东名将,不如让襄阳之军于江陵吸引吴军,待其力竭,我军再攻西陵,事半功倍,可一鼓而下。”

  罗宪与霍弋之间没有隔阂,但与羊祜之间,沟通却不那么顺畅。

  这些年基本没什么交流。

  在蜀中将吏眼中,羊祜不过是沽名钓誉的墙头草而已,很多人不齿他的为人。

  除此之外,罗尚还有另外一层心思,真攻破荆州,功劳算谁的?

  不过罗宪却摇摇头,“陆抗不是蠢材,江陵兵精粮足,岂会中计?此战没有花哨,诸军合围西陵,以实力耗死陆抗方是上策!”

  “若攻破西陵,军功岂不是要分一份给别人?”

  罗尚现在不过一校尉,又不能继承罗宪的爵位,自然比较着急一些。

  年轻人难免想向上爬,军功在大秦是最好的梯子。

  “敬真此言差矣,陆抗经营荆州多年,实力雄厚,三军协力,方能破此强敌,否则便是自取其辱。”罗袭不满道。

  罗宪冷哼一声,“多把心思用在破敌上,少琢磨自己人。”

  “侄儿失言……”罗尚拱手赔罪,不过脸上却并不在意。

  他的一言一行都落在罗宪眼中,罗尚幼年便成了孤儿,被罗宪养大,视如己出,这次把他带着,也是培养他的意思,只是罗尚的小心思有些多了,还未破城,就想着争功,非是为将之道。

  数日之间,大军便直抵西陵。

  陆抗早已坚壁清野,西陵高耸于大江之侧,城上旌旗林立,一杆杆陆字、吴字大旗在风中飘扬。

  旗帜之下守军俯视秦军。

  西陵经过步家、陆家的几十年经营,早就成了长江上游最重要的一座堡垒。

  “吴秦本为盟友,尔等何故犯我疆界!”吴军底气十足的朝城下喊。

  “大秦天命所系,尔等何不早降。”

  城上城下随意喊了几声,就进入对骂阶段。

  罗宪只能下令修建营垒。

  营垒修到一半,城中战鼓轰鸣而起,城门打开,一支甲士杀出,极其凶猛,杀入秦军营垒,四下放火。

  “秦贼受死!”为首一将,正是陆抗麾下第一勇将吾彦。

  咆哮声中,手中长刀大开大合,配合亲兵,杀的秦军节节后退。

  纵横劈斩,竟无一合之将。

  罗宪早有准备,令罗袭、罗尚左右夹击之。

  罗尚贪功,自恃勇力过人,领着甲士上前阻挡。

  被吾彦杀的人仰马翻,幸亏罗袭指挥精锐上前死战,才保住了罗尚的性命。

  吴军兵力虽少,人人勇猛无畏,秦军远来,人困马乏,立足不稳。

  时值盛夏,南风、东风居多,江面上鼓声大作,吴军水军溯江而上,呐喊震天,声势惊人,船上备有重弩,直接向秦军大阵中射击。

  秦军水军顺江而下,两股水军撞在一起,接舷而战。

  西陵城中见有机可乘,又有数千甲士杀出。

  罗宪指挥若定,秦军的阵列越围越紧,吴军顿时陷入苦战之中。

  吾彦、左奕再勇猛,也无法与万人的大阵对抗。

  不过秦军终究远来疲惫,吴军以逸待劳。

  陆抗麾下吴军实力远远超过寻常吴军,大大超出罗宪的预料,陆抗不可能把所有的兵力都派上去,罗宪同样是如此,手上都留了一手。

  一时间杀的难分难解。

  吴军在水军上占了便宜,但秦军在陆地上有优势。

  第一战便杀的天昏地暗。

  直到夜色降临,双方才依依不舍的退出战场。

  西陵城外一片血红,大江之上浮尸缓缓向下游涌去。

  “若羊祜能早来,必能留下吾彦、左奕,断陆抗左右手!”罗尚将气撒在羊祜身上。

  永安距离西陵近,襄阳远。

  羊祜没赶到也是正常。

  “羊祜若来了,陆抗岂会出城接战?”罗宪望着西陵城反问道。

  这一战表面势均力敌,两边伤亡差不多,但其实是秦军占了优势,这么耗下去,很显然吴军要吃亏一些。

  之后两日,再无厮杀。

  罗宪安心立营,修建重围。

  吴军安心守城。

  羊祜第四日才率三万步骑姗姗来迟,并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沿途遭到了吴军的阻击。

  “祜来迟,都督恕罪!”

  此战的主帅是还未赶到战场的霍弋,羊祜官职不在罗宪之下,年纪也比罗宪大一些,却非常恭敬。

  这让羊祜身边的将佐大为不满。

  罗宪拱手还了一礼,“将军何出此言?此战还要多多依仗将军智略。”

  两人都是当世冠绝一时的人物,知道轻重,瞬间就将隔阂消除,“都督智勇双全,曾以区区两千众,抵挡盛曼、步协、陆抗数万大军半年之久,名扬天下,祜不过陆抗手下败将而已,都督但有吩咐,尽可直言。”

  两人和和气气的,不过部下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仿佛斗鸡一样看着彼此,自古以来,两个山头的人聚在一起,多少会有些摩擦。

  说起来,两边都是降将出身。

  不过投降之前,罗宪是蜀汉,羊祜是魏晋,矛盾由来已久,而蜀、魏、晋灭亡才几年?

  偏见不是这么容易就消弭的。

  大秦重军功,不重出身,很多人都指望着这次机会爬上去。

  “羊将军过谦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诈降

  两军合围,西陵水泄不通。

  堑壕、土垒密密麻麻。

  罗宪、羊祜吸取教训,对付陆抗这种名将,不玩花活,一步一个脚印,以稳求胜。

  效果也非常明显。

  陆抗相当于以半个荆州抵抗蜀中、南中、荆北的合击。

  吴军数次出击,全被秦军挡住了。

  长江下游的水军接连驰援,被羊祜以火船之计杀退。

  两人绝不贪功,不管乐乡、江陵、公安等地多么空虚,秦军绝不分兵,就这么一心一意的死磕西陵。

  每天佯攻、强攻轮番上演,虚虚实实,西陵吴军逐渐扛不住了。

  当然,秦军粮草消耗也快。

  但罗宪不在乎,他的背后是蜀中,益州刺史王濬将粮草装上船,数日就可以送到前线。

  羊祜组织民夫砍伐树木,造出大量投石车,疯狂向城中投石。

  西陵地势较高,无法水攻,投石车威力也不大,也就袭扰之用,同时防备江面上江东水军突然杀上岸。

  邺城建在北方平原之上,秦军兵力可以完全展开,但西陵建在半山岭之间,当年在步协步阐手上时,陆抗一时片刻也没攻下,现在又被陆抗加固,此城的险峻程度还在邺城之上。

  不过这种对峙对吴国不利。

  久守必失,秦军有心理优势,从上到下以一统天下为己任。

  吴国风雨飘摇,能守这么长时间,完全靠陆抗一人维系。

  以蜀中的实力,围困西陵一两年都没有问题,但西陵绝对坚持不了那么久。

  猛火油一上场,给了吴军巨大的心理震撼。

  城墙上根本站不住人,仿佛连石头都要被烧化了。

  不过吴军中能人不少,让士卒负沙土盖灭。

  秦军的猛火油无穷无尽,守城变得越来越困难。

  僵持半个月后,城中终于受不了了。

  两封降书送到罗宪、羊祜手上。

  吴厉武将军陈代、平虏将军朱明等愿配合秦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西陵,擒杀陆抗。

  “此必是陆抗之计也!”羊祜已经吃过一次亏,当年西陵之战,朱乔、俞赞投降,将晋军引向了吴军的伏击圈,致使杨肇大败,陆抗以三万人马击败八万晋军。

  现在的情形跟当年多有相似。

  而且东吴诈降计用了太多次,黄盖赤壁诈降、周鲂断发赚曹休,还有几次没成功的。

  投入少,收获大,一旦成功,便可扭转战局。

  “虽然如此,但我军伪作中计,趁机杀入城中!”罗宪没吃过这种亏。

  羊祜摇摇头,“我军只要继续围困,待霍都督从南面合兵,西陵必下,何必返险?且陆抗狡诈,谁中谁之计,犹未可知!”

  罗宪然其言。

  不过他这边的将领们却不以为然,“羊将军何畏敌如虎哉?当年陆抗六万大军攻我两千人戍守之永安,损兵折将,不得寸进,今孤城一座,两三万守军,何惧之有?”

  襄阳将领们暗怒,陆抗六万大军没打赢罗宪的两千人,却以三万大军击败了羊祜的八万人马。

  当然,战场上的形势不可一概而论。

  羊祜背后掣肘的势力太多,束手束脚,而且前阵主将并不是他,而罗宪防守的永安,是蜀中门户,其坚固不在西陵之下。

  但旁人不会看过程,只会看结果。

  不止襄阳将领暗怒,连羊祜脸上也挂不住。

  “大胆!不知上下尊卑,祸乱军心,推出去——”罗宪目光一扫,发现挑事的是自己侄子罗尚,“斩!”

  身后亲卫犹犹豫豫的拿人。

  但凡有点眼力价的都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劝阻,真把罗尚杀了,襄阳人马跟蜀中人马的裂缝会越来越大。

  羊祜劝止道:“都督且慢,两军交战,先斩大将,士气必然低落,小将军血气方刚,难免冲动,还望都督恕罪。”

  罗宪当然不会真的杀自己侄子,也是要给羊祜一个台阶下,“哼,这次就饶了你,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再有不敬上官之人,定斩不饶!”

  “唯!”两边将领神情一肃。

  罗尚有靠山,他们可没有,万一被揪出来,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即便三十军棍也不是这么好挨的。

  罗宪为人刚正,治军宽严相济,少人有敢违逆。

  秦军不为所动。

  然而第二日,两颗人头就被插在城头的一杆大旗上。

  一面写着“叛贼陈代之首”,另一面写着“叛贼朱明之首”。

  这番举动让罗宪和羊祜都有些迷惑了。

  细作也查到江东的确有此二人。

  陈代乃东吴大将陈武之孙,朱明更是江东大姓朱家之人,都是这两年被陆抗提拔的。

  虽然城外秦军没有相信,却极大的震慑了城内吴军,让吴军生出死战之心。

  西陵城士气为之一变,对秦军的心理恐惧大大弱化。

  猛火油的威慑力也没之前那么大,很多吴军冒火背沙土上城墙。

  两军在山道、城墙上绞杀,吴军必之前更为勇猛。

  宁死也要抱着秦军一同滚落山崖。

  士气往往是此消彼长,吴军士气高涨,秦军士气就被压了下去,攻城变得缩手缩脚。

  “陆抗果然是江东第一名将也!”罗宪不得不赞叹这一手玩的漂亮。

  直到目前为止,他仍不能确认是不是诈降计。

  “若非陆抗,江东在数年之前便该灭亡。”羊祜没有忘记当年司马炎的西守南攻之策。

  西面以防守为主,将秦军挡在潼关以西,南面则快速灭亡吴国,取江东之国力,再与秦军争雄。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晋军手上。

  吴国内有孙皓倒行逆施,外有步协步阐兄弟以西陵投晋。

  可惜陆抗力挽狂澜,于西陵之战大放异彩,为吴国续了至少十年的命,也生生断送了司马家翻盘的希望。

  “天下大势,岂容一陆抗螳臂当车!”罗宪望着西陵城沉声道。

  城墙上一杆“陆”字牙旗迎着南风飘摇。

  “陆抗乃江东之柱石,依在下之见,钟会远远不及其兵略,攻破西陵,擒杀陆抗,江东可迎刃而解!”羊祜低声道。

  钟会名震天下,却并没有什么出彩的战绩。

  也就当年寿春之战挡住了司马昭的泰山压顶,莫名其妙的死里逃生。

  秦灭晋之战,吴军本大有可为,钟会却止步于许昌,被杜预逼的进退两难,其评价下降了不少。

  第八百三十九章 再诈降

  西陵下游五十里,几艘驰马快船横在岸边的芦苇丛中。

  虽然西陵被围的水泄不通,但吴军仍可通过错综复杂的水道和密道传递消息。

  水道、密道太狭窄,无法用作偷袭。

  两边近十万的大军,区区百余人的偷袭根本无济于事,秦军警惕极高,营垒森然,羊祜、罗宪都不是疏忽大意之人。

  除非恰好能击杀秦军大将。

  但这种几率实在太低了,主将身边日夜有甲士护卫,不是那么好刺杀的。

  把战争的胜负压在这个上面,无异于缘木求鱼。

  黄昏、落日、芦苇、大江、小船,构成一幅意境深远的画卷。

  如此超凡脱俗的画卷里不能没有人,否则就缺少灵魂。

  船头一人,紫袍长冠,腰悬长剑,目光深邃的看着西北面的秦军大营。

  一人、一船、一轮落日,近处江水涛涛,远处青山翠影。

  东吴大将军陆抗不在西陵城中,而在大江之上,“羊祜罗宪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居然不中吾计!”

  “西陵有吾彦、左奕二位将军在,兵精粮足,大将军可高枕无忧!”身后蔡贡拱手道。

  “二人跟随某多年,有勇有谋,的确可堪大用,然久守必失,秦军咄咄逼人,观其气势,有必取西陵之心。”

  “大将军何不向建业求援?唇亡齿寒,丞相不会不知道。”

  钟会的一系列表现,让江东士民对他充满了期待。

  陆抗却摇摇头,“钟会不来,某或许能守住荆州,钟会若来,荆州不落入虎狼之口,也会落入蛇蝎腹中!”

  “这是为何?”蔡贡疑惑道。

  “钟会能诓骗天下人,焉能瞒过某?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而已,其所长不在兵略,而是勾心斗角,建业近日有童谣云:西边土生木,东边金伐木,金土一相逢,铁马入江东!虽是秦人细作离间,却绝非虚言,届时某腹背受敌,必为秦人所破!”

  陆抗颇有识人之明,吾彦、左奕都是他提拔起来的。

  江东若没有陆家撑着,早就被钟会吞下肚了。

  陆家也是钟会最大的绊脚石。

  两边关系如此险恶,陆抗怎会指望钟会能无动于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才是钟会最佳的选择。

  蔡贡稍稍沉吟之后,忽然抛出一个沉闷的话题,“大将军以为……江东能延续多少年?”

  时至今日,已经不需要遮遮掩掩。

  秦挟吞蜀灭晋之威,十分天下,已有其八,吴国若众志成城也就罢了,偏偏大权旁落,内外不宁。

  自从秦国灭晋之后,江东便人心动荡起来,北投者不计其数。

  秦国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弋阳、庐江。

  兵锋直抵江北。

  陆抗望着西去的落日,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属下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蔡贡出身荆州名族蔡氏,与当年的蔡瑁同出一宗。

  “莫非承璋要为秦人作说客?”陆抗微微一笑。

  虽然温和,但却蕴藏这莫名的威严。

  蔡贡赶紧单膝跪地,“贡别无他意,今大秦一统天下之势已成,荆州四面受敌,非立身之地,大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陆家、为兄弟们留条后路。”

  陆抗眼中寒光闪动,两个亲兵手按刀柄,一左一右走到蔡贡身边。

  只要一声令下,蔡贡的人头便要落地了。

  但他却坦然的望着陆抗。

  落日余晖洒在大江之上,似乎要随着江水东去。

  一阵江风袭来,陆抗叹了一声,向亲卫挥挥手,亲卫退下,气氛也不想刚才那样紧张了。

  陆逊时代,蔡贡便是陆家的部曲,忠心耿耿,资历比吾彦、左奕还老。

  就算吾彦、左奕二人投降,蔡贡也不会投降。

  陆抗当然知道他完全是在为陆家着想,“这些话……以后说不得,是战是降自有天意,你我皆是吴中军将,当以守土为己任!”

  “天意?”蔡贡心中一动,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即便要投降,也不应该向羊祜、罗宪二人投降。

  要知道,陆抗是东吴的大将军,江陵县侯,陆家也是江东的第一望族,一门老小全是中流砥柱。

  “你无需多想,秦人扫平北方,有轻视江东之意,羊祜罗宪以为围住西陵,某便束手无策了吗?那就让他们领教领教我江东将士之兵锋。”陆抗的手重重拍在船舷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西陵城下,秦军大营。

  罗宪和羊祜又收到一封降书。

  这一次上降书的人非常有分量,乃荆州水军督留虑。

  会稽留氏乃江东将门,举足轻重,而水军恰恰是秦军最需要的东西。

  罗宪、羊祜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若有留虑水军之助,可顺江直下江陵、公安、武昌等重镇。

  “陆抗为引诱我们,下足了功夫。”羊祜轻笑道。

  罗宪目光一闪,“若留虑是真心归附大秦呢?”

  吴人真心投降的不在少数,弋阳、庐江二郡直接归秦,合肥、东关、广陵等地也在动摇之中。

  陈代、朱明二人无名下将,收不收不影响大局,但留虑就不一样了。

  羊祜眉头一皱,脸上笑容不变,“都督何意?”

  “可派人与之接洽,令其反攻乐乡!彼若去,则是真降,不去则是诈降,真伪一试可知。”

  “妙计!”羊祜也只是推测,没有十成把握。

  按道理,陆抗的诈降计已经失败了一次,没道理再来一次。

  而按照罗宪的计策,留虑是不是真心归降,完全可以试出来,已方没有任何损失。

  乐乡是陆逊的大本营,经营多年,处在西陵、江陵、公安之间,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此地,形同掐断荆州吴军各地之间的联系。

  两边的密使在江面上穿梭往来,三日之后留虑的回信到了,不仅愿意攻打乐乡,还要拿下公安,让罗宪、羊祜二人静候佳音。

  这一次连羊祜都迷惑起来。

  留虑若是诈降,没必要把老巢弄出来冒险。

  “机会难得,某率一支精锐蹑留虑之后,彼若攻城,我军静观其变,彼若不攻,我军出其不意突袭之,一股灭荆州水军与乐乡!”罗宪沉声道。

  陆地上野战,秦军绝不惧怕任何对手。

  包括陆抗在内!

  罗宪绝对有这个自信。

  第八百四十章 出击

  “霍弋部到达何地?”陆抗并不知道自己的诈降计成功与否,也不知道留虑背后跟着一支五千人的精锐秦军。

  “已至武陵,为钟离将军、武陵蛮所阻,日行不到二十里。”斥候禀报道。

  “西陵秦军有何动静?”

  “仍在加固营垒。”

  “你们打探清楚否?”第一次诈降是试探,第二次诈降是迷惑,陆抗自然希望秦军能转攻乐乡。

  斥候稍作迟疑,“秦军以賨人巴人为斥候,既擅山岭丛林,我们靠近二十里内便被其察觉,七十二名斥候,回返十九人,未见秦军出动。”

  斥候之间的绞杀比正面战场更惨烈。

  秦军一向重视此道,斥候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往往大军还未出动,斥候、细作就漫天飞。

  水面上吴军有优势,但陆地上,秦军有战马,吴军斥候自然会落在下风。

  “知道了。”陆抗淡淡回了一句。

  战场形势的变化非常快,没人能完全捕捉到敌人的所有动静,只能应时而动、顺势而为,多数情况下,只能靠“料敌”。

  留虑的水军有八千之众,乐乡有三万各地赶来的人马。

  加上戍守江陵、公安等地吴军,粮草压力极大。

  不到两个月,吴军的物资就消耗了三成,这还是有建业支持的情况下。

  看秦军的架势,似乎打算一直围困下去,把荆州耗干。

  秦军若是不动,那么动的就只能是吴军。

  武陵距离乐乡只有三百多里,霍弋的三万大军若是抵达荆州,就会形成合围之势,而且北面的周旨部厉兵秣马,收集战船,随时准备南下。

  “荆州四面受敌!”蔡贡有些心烦意乱。

  陆抗永远一脸镇定,翻身上马,扫了一眼身后肃立的两万吴军,一个个肃立犹如石像。

  陆骐、陆和、陆松等等陆家将领持戈而立。

  士卒精神饱满,这支大军不仅是陆家的家底,也是江东的壁垒。

  风有些大了,旌旗猎猎作响。

  陆抗望着东面建业的方向,目光无比深邃,几年的西陵之战,自己力挽狂澜,为江东续了十年的命,现在还能再延续十年吗?

  风有些冷了。

  但陆抗心中却越来越火热,“出将入相,守土安民,抵御外侮,不负大丈夫生平之志也!”

  良久之后,缓缓转向前方,猛地一挥手:“出击。”

  “大将军有令:出击!”亲兵们挥动令旗。

  石像一般的吴军缓缓苏醒,迈步向前。

  欲解西陵之围,只有击溃一部秦军,让不可一世的秦人见识见识江东子弟的武勇!

  这一战,陆抗亲自领兵。

  牙旗之下的挺拔身影,带给每一名吴军信心和勇气。

  现在的江东,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只能是陆大将军。

  风越来越大,吹的衣袍瑟瑟作响,吴军士气如虹。

  忽然“咔嚓”一声,一杆小旌旗折断了。

  陆抗眉头一皱,大军出征,旌旗折断,不是什么好兆头,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云,但周围将佐却并不在意。

  大军已经起行,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也不可能退回,低声对身边的亲卫道:“让蔡贡务必小心谨慎。”

  “唯!”亲兵勒转马头,返回乐乡城。

  南面。

  武陵山道自古崎岖难行,丛林密布,多蛇虫毒瘴,即便霍弋在南中生活多年,也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尤其是夏天,闷热难挡,每天皮甲里面都是一层细汗,还有虫子不断往里面钻。

  有些士卒干脆不穿盔甲,但武陵蛮仿佛苍蝇一般挥之不去,凭借地利动辄偷袭,一击而走,士卒一旦受伤,伤口溃烂,数日之间便殒命。

  汉光武帝立国时,武陵蛮便一直不消停,大寇郡县,杀伤汉民,伏波将军马援、中郎将刘匡、马武、孙永等,将兵至临沅,大破之,武陵蛮才老实了一些。

  三国乱战,荆州为天下腹心,武陵蛮积极参与三国混战,趁势而起。

  后被东吴名将黄盖设计杀其魁帅,武陵蛮遂臣服于东吴。

  如今镇守武陵的钟离牧智勇双全,再破五溪夷族,深得部下爱戴,诸夷归心。

  凭借地利,发动蛮人阻击秦军,让霍弋寸步难行。

  一群黑鸦从前方山林中窜起,黑压压的飞过头顶,霍弋仰望着天空,心中生出一股不降的预感,“传令,全军止步,安营扎寨,加强戒备。”

  “唯!”身边将校领命而去。

  “前方便是武陵,都督为何此时裹足不前?”参军马融不解道。

  “我军伤亡近千人,却未曾擒杀吴军一人,士气低落谷底,你看前方,左右皆是恶岭,中间一条狭路,能进不能出,此为兵法之绝地,只消三四千吴军,便可前后困死我军。”霍弋望着前面的崇山峻岭道。

  “不如属下率三千人,先行通过?”眼看武陵就在眼前了,马融实在不想放弃。

  “不必。”霍弋一向爱兵如子,三千的损失,对这支远征军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

  两三个时辰,一道简易的大营立起。

  时至黄昏,越来越多的飞鸟只北面而起。

  霍弋打了一辈子的仗,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必有大兵至,全军寝不卸甲、睡不解刀!”

  马融一惊,“武陵城兵力并不多,若是大兵,则必是从荆州而来!”

  “吴狗欲各个击破,以解西陵之围,也不看看自己的狗牙利不利!”霍弋老当益壮,精神抖擞起来,威风凛凛。

  暮色四合,飞鸟在天空中盘旋,迟迟不肯下落,群山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

  凉风中透着无穷的肃杀之意。

  咚、咚、咚……

  战鼓一声声响起,在群山中不断回荡。

  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密集而来,犹如潮水般包围了秦军营垒。

  朦胧的夜色中依稀可见一排排的铁甲发出森冷的寒光。

  见到敌人,原本略有些慌乱的秦军反而镇定下来,一个个竖起长矛,立起盾牌。

  霍弋很满意自己部下的表现,拔出腰间长剑,冷笑道:“短兵相接勇者胜,吴狗若是躲在武陵城中,某的确那他们没办法,今自来送死,乃天助之,不可放其生还。”

  敌人有多少,从哪里来,来的是谁,都不重要了。

  “杀!”夜色中,秦军大营爆出阵阵怒吼。

  第八百四十一章 破敌

  与此同时,罗宪也在夜色中审视着乐乡城。

  他的五千精锐都是擅长翻山越岭的巴人、賨人。

  昼伏夜出,小心翼翼终于摸到乐乡城下。

  吴国名义上统治江南之地,实则很多土地都是无人区,或者为蛮族聚居之地,吴国的核心区域只有长江沿线。

  所以罗宪从山岭中行进,只要远离长江,就很容易向吴国腹地渗透。

  “留虑果然是诈降!”罗尚一惊一乍道。

  “乐乡防守森严,我们这些人马只怕难以破城。”罗袭担心道。

  城上不停有巡逻士卒,还时不时的投出火把,射几支火箭,照亮城下的黑暗。

  城外还设有各种明哨暗哨。

  只要秦军露头,就会被吴军发现。

  罗宪唯一的胜算就是敌人松懈,但不知为何,乐乡防守如此森严。

  不过乐乡城并非无懈可击,城北有水军营寨,留虑的水军正在寨内休整,吴军战船浮在江面上。

  “我军寡,敌军众,不如撤回?”罗尚提议道。

  水寨加上城内的吴军不下两万人,而罗宪只有五千之众。

  关键敌人还有了防备,按照常理,这一战根本没机会。

  罗宪的目光不停在城池与水寨间交换,每一个士卒的动作,巡逻替换的时间,放出火箭的空隙,都被他看在眼中。

  “父亲?”罗袭轻声道。

  罗宪沉声道:“敌人虚张声势,并非真的戒备,传令全军立即休息,拂晓,罗尚引一千军攻水寨,罗袭在北面率一千人鼓噪呐喊!”

  “领、领命。”罗尚一惊,怕什么来什么,一千人攻打近万人防守的水寨,不是找死吗?

  但一触及罗宪威严的眼神,只能压下心中的惧意。

  命令传下之后,罗宪躺在灌木丛中,不到片刻就鼾声大起。

  周围亲军也多是如此,不管扎人的草木,倒头就睡。

  快到拂晓,一声刁斗响,罗宪猛地睁开眼,秦军快速苏醒过来。

  “出击。”罗宪目光转向自己的侄子,“如若不胜,提头来见!”

  罗尚全身一震,咬牙道:“胜负在此一举!”

  心中有惧意的人才需要激励自己,很多士卒只是沉默的拔出环首刀,擦了擦刀锋,然后检查弩机,空射两次,试一试机簧有无故障。

  半炷香不到,一千名精锐已经集结。

  罗宪自然不会让亲侄子上去送死,这一千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巴州勇士,自幼便在山林中与野兽相搏,勇猛剽悍,现在装备精良,身披铁甲,手提连弩,一人至少可战三名吴军。

  “杀!”罗尚低吼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提刀向吴军水寨杀去。

  罗袭率一千人向北。

  罗宪则留在原地,仿佛精明的猎手一般注视着猎物的反应。

  过不多时,水寨中火光大起,吴军果然与罗宪预料一般,只是虚张声势。

  秦军自从出战以来,就一直待在西陵大营,没道理现在会出兵南下。

  尽管有陆抗的叮嘱,蔡贡忠实执行,但下面的吴军心理上依旧是松懈的。

  罗宪的五千人马无声无息抵近乐乡,便已经占了巨大优势。

  吴军睡的正熟,被罗尚一千精锐忽然杀入,一阵乱杀,到处纵火,黑烟滚滚,吴军自相践踏,乱作一团。

  大火冲天而起,大半个江面都被照亮了。

  北面罗袭鼓噪声大起,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火把,仿佛有数万大军正在赶来。

  恐惧也被漫延进乐乡城中。

  城上守军呆呆的望着北面的大火,不知所措。

  蔡贡也慌了手脚。

  几十年追随陆逊父子,早已习惯了听命行事,现在陆逊陆抗都不在,顿时没了主心骨。

  “这……这怎么、回事?”蔡贡满脸都是冷汗。

  有人天生就会统领三军,有人天生只适合冲锋陷阵。

  很显然,蔡贡不是陆抗,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更何况他早就对秦军有畏惧之心,当初还是他劝陆抗早做打算。

  北寨的水军如鸟兽一般被驱赶着向乐乡城涌来。

  “开门!开门!”

  一个个在城下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将军!”士卒们望着蔡贡。

  蔡贡吞咽了一口唾沫,“开……开城!”

  火光之下,乐乡瓮城缓缓打开。

  潜伏在夜色中猎手冷喝一声,“攻城!”

  “杀!”

  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气势上却有千军万马。

  罗宪手挽刀盾冲在最前,士卒皆舍命相随。

  如果没有陆抗,荆州士民早就向秦军投降了,天下大势,往往意味着人心所向。

  荆州一向与江东离心离德,被江东士人压制着,人的性格能决定人的命运,同样,国家的性格也决定国家的命运。

  当年荆州军在关羽手上,三万兵力就能水淹七军,单挑整个魏国,逼的曹操险些迁都。

  但荆州落到东吴手中,这么多年一直不声不响。

  步家、施家、陆家等等江东大族先后割据此地……

  荆州士人连口汤都喝不到。

  司马家天然畸形,吴国也是如此,比司马家更早进入士族门阀的时代。

  这么多年,荆州士人前仆后继的西投蜀汉,除了一个庶族出身江夏孟宗,很少有投奔东吴的。

  而罗宪本来就是荆州士人,麾下就有不少荆州人,他太了解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了,镇守永安这么多年,一直跟荆州眉来眼去。

  恰好,蔡贡也是荆州人,关键时刻,心中的真实想法会让自己也大吃一惊……

  “大秦乃天命所系,尔等何不早降!”罗宪提着刀盾,一步一步走向城池,用荆州方言大声呼喊。

  亲兵们跟着用荆州方言怒吼。

  吼声仿佛穿透了夜色,让城上守军更加手足无措。

  罗宪每向前一步,城上的士气便低落一分。

  “放箭!放箭!”危急之时,城上一员操着吴音的将领大喊道。

  箭是放出去了,但歪歪斜斜,全都长了眼睛一般,钉在罗宪五步之外……

  罗宪仰天长笑,“此城,归我大秦矣!”

  “贼将休狂!”那员吴将亲自操弓,瞄准罗宪的头颅。

  罗宪站在城墙之下,扔掉大盾,双手挽刀,“荆州父老,还等什么?”

  话音方落,就有七把环首刀从不同角度刺穿了吴将的身体,吴将死不瞑目的盯着身后,旋即被人一脚踹下城墙……

  第八百四十二章 胜负

  大兴城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大秦的左将军、杜阳县侯,大秦帝国第二号猛将刘珩病倒了。

  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本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皇帝下令封锁生病原因,就让这件事充满了各种奇幻色彩。

  长安百姓白天不说,但夜里关起门喋喋不休,动不动就会传来一两声怪异而压抑的笑声。

  此刻的杨峥正站在床头,望着面白如纸的刘珩,有些哭笑不得,“你好大的胆子,朕三令五申,不得服用五石散,你小子却当饭吃,还开了个无遮大会,怎么,是想学司马炎九窍流血吗?”

  “臣、臣不过……想试试,没想、想到这玩意儿劲儿这么大……”刘珩虚弱道。

  “你他娘的今年三十五六了,早就不是当年,朕以前怎么说的,你小子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现在报应不就来了?”杨峥恨铁不成钢。

  刘珩家里人多,这桩丑事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闹得满城风雨。

  每天都有看热闹的人伸长脑袋往刘府凑。

  若只议论刘珩也就罢了。

  传了两天,不知怎么就画风忽变了。

  扯到杨峥这个皇帝身上,说什么皇帝把司马家的后宫一锅端了,还学了司马家的房中术,每天晚上比白天还忙……

  大秦不同魏晋,吸收周边羌胡,又与西域交流紧密,民风比较开放。

  皇家秘闻自古就吸引人。

  也不是百姓嘲笑皇帝,而是羡慕,在很多羌胡传统里,女人越多,就越是有本事。

  作为大秦皇帝,当然是最有本事之人……

  刘珩撇了撇嘴,“臣这辈子不就这两样?”

  杨峥一阵无语,“这次是你走运,被玄晏先生救了过来,下次谁还能救你?”

  “臣这辈子能跟随陛下,也值了……”

  一句话,让杨峥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早就把他当亲弟弟看了。

  说实话,自从登基之后,能让杨峥真正信任的不多,刘珩算一个。

  没多少城府,不勾心斗角,在大兴城得罪的人不少,但从无欺压良善之举。

  其他人也不是不信任,而是身处高位之后,与自己的关系就微妙起来。

  以前觉得皇帝杀功臣简直愚不可及,真到了这个位置,才知其中三味。

  站在皇帝的视角,司马家打破了君臣之间的窗户纸后,所有人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很难想象一个家族为了篡位,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努力……

  “你好好养身体,这两年就别碰女人了,朕把她们安置到洛阳。”杨峥温言道。

  “那陛下还不如杀了臣。”

  “朕不准你死,也不准你碰女人,两年之内,若是犯禁,朕就让入宫当宦官!”杨峥直接下了死命令。

  刘珩哼哼唧唧了几声,大概是累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回去的路上,杨峥问着身边的官吏,“朕不是几次下诏,禁止五石散吗?怎么还有人在服用?”

  官吏们听出语气中寒意,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

  苏泓拱手道:“以左将军的权势,天下还有何物弄不到?”

  有人买就一定有人卖,五石散价格不菲,服用之后飘飘欲仙,还能壮阳,自然大受权贵们的青睐。

  五石散的另一大效用就是发热,正好应对漠北苦寒。

  这玩意儿都快被漠北部族们当成“仙丹”。

  有些士族豪强关起门自己生产,卖到西域、漠北,比黄金还贵。

  杨峥忽然想到后世的一个词——降维打击……

  漠北如此广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新的部族如雨后春笋一般壮大,军事上很难消灭他们,地盘也很难占领,但这玩意儿说不定能把他们弄残废了。

  能吃的起五石散的人都是部落中的贵人,有野心的也是他们。

  杨峥嘴上不说,但其实沉默就是纵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比起金国、鞑清对草原的减丁之策,这个办法更为仁道一些。

  杨峥一开始也想向西域、漠北、高原输出儒家、道家、佛家,但这些玩意儿效果太慢,还需要一定文化,西域推行效果不错,但漠北、高原进展缓慢,没有五石散效果快。

  “外面的事朕不管,但大秦子民绝不准碰这东西!”

  “唯!”苏泓目光闪烁,似乎听懂了什么。

  “陛下,荆襄急报!”赵阿七风风火火赶来。

  “念。”杨峥揉了揉额头。

  “羊、罗二将先围西陵,深沟高垒,吴军累攻不下,我军亦不能破城,七月二十一,罗都督率五千精昼伏夜出,袭取乐乡,克之,阵斩荆州水军督留虑、陈布等将五人,俘虏水步军一万三千余!”

  “好!”杨峥大喜。

  看来陆抗也不过如此。

  乐乡在后世不知名,却是东吴重点经营之地。

  罗宪此举,相当于中心开花了。

  陆抗若兵败,东吴的壁垒也就破了,关键罗宪还俘虏不少荆州水军,为将来攻打建业奠定基础。

  不过看赵阿七的脸色,似乎这场战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先报喜再报忧,是他们的传统套路了。

  “后面的消息一并说来。”

  “武陵之战……”赵阿七扫了扫杨峥的脸色,“陆抗、钟离牧二将联合,突击我南中军,霍都督提前料敌,立下营寨,然吴军得当地武陵蛮之助,四面袭扰,陆抗、钟离牧两面夹击,霍都督不知陆抗亲至,奋力激战,不敌陆抗麾下精锐,连败三阵,士卒伤亡近半,退回南中……”

  伤亡近半,就是被打残了……

  没想到罗宪没有败,羊祜没有败,霍弋居然败了……

  不过胜败是兵家常事。

  杨峥略一思索,也就明白此战的前因后果。

  如果陆抗没有突袭霍弋,而是留在乐乡,那么罗宪就不可能攻陷乐乡。

  有得必有失。

  陆抗不是庸手。

  “吴军伤亡若何?”杨峥问道。

  “被驱赶的武陵蛮、山越等军,伤亡惨重,三千余众,悉数阵亡,吴军陆抗死伤当有两千上下,钟离牧六千武陵军十不存一,此战之后陆抗屯兵武陵休整。”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算起来,吴军伤亡也有万人了……

  两边打的实在激烈。

  霍弋是远征,陆抗、钟离牧有地利人和,打成这个样子,不能算是败了。

  秦军伤亡一万五千不算什么,但陆抗、钟离牧阵亡八千,可就要伤筋动骨了。

  更何况还有罗宪俘虏的一万三千俘虏,怎么看都是自己赢了。

  这一战动员了整个西南的兵力和大将,若是打不赢一个陆抗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此外,钟会在建业起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向荆州而来,陆抗休整数日之后,反攻乐乡,罗都督自忖不敌,烧毁乐乡城以及水寨,驱赶俘虏乘船退回西陵大营,陆抗收复乐乡。”赵阿七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杨峥。

  他不通军事,杨峥岂会不懂?罗宪不恋战,不贪功,正是大将风范。

  钟会来了,荆州的形势就变了,说不准是来弄谁的……

  杨峥笑了两声,“荆州有好戏看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孙皓

  “今钟会领兵在荆州,臣建议将孙皓送还江东。”卫瓘献上一计。

  他不说杨峥还忘了此人落在自己手上。

  作为东吴的太上皇,孙皓颇有政治价值。

  其实杨峥觉得当年司马炎没把孙皓还回去,就是一个巨大失误。

  有他祸害江东,吴国早就亡了。

  “哈哈,伯玉妙计!”司马炎需要孙皓展示自己的武功,杨却不需要,“备宴,朕要盛情款待吴主。”

  “唯!”

  大秦皇帝的宴会自然办的颇有规模,被宴请的不仅有孙皓,还有孙皓的堂弟孙秀。

  当年孙秀为夏口督,受到孙皓忌惮,派五千士卒借口打猎奔赴夏口,孙秀听到风声连滚带爬的带着妻子儿女投奔司马昭。

  两个难兄难弟同出一堂,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孙秀一副仇大苦深的衰样,孙皓则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行了礼之后便如石化了一般。

  连卫瓘的劝酒都没什么兴致,懒懒散散的应付。

  “归命侯羁留北国多年,可思念故土乎?”杨峥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在敌国当笑柄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孙皓这么多年也学乖了,“回禀陛下,大秦待臣无微不至,臣不思故土。”

  孙秀冷哼一声,“丧师辱国,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

  孙皓斜脸瞥了他一眼,自顾自的端起酒爵往嘴里送。

  天都被这两人聊死了,杨峥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干笑两声,“朕送归命侯回江东如何呀?”

  “哐当”一声,孙皓的酒爵掉在桌子上,慌忙的捡起,“陛下当真放我回去?”

  孙秀也无比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杨峥的用意,轻轻一叹,低下头去。

  “秦吴本无大仇,为表大秦和睦之意,朕欲送归命侯回吴。”杨峥睁着眼说着瞎话,还要忍住不笑。

  送他回去,是让他发挥特长,玩命的祸祸,捅钟会刀子……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这几年钟会在江东都快一手遮天了,只差最后一步。

  只要把陆抗按住,江东再也没有能与他分庭抗礼的实力。

  别看豪强最近闹的挺欢,其实没多大用,一盘散沙而已,一个陶璜就把广州的郭马打的节节败退。

  钟会手上捏着吴主孙瑾,士族豪强拿他没有办法。

  郭马起兵后一直窝在广州,充分体现了士族豪强们的鼠目寸光,他们不是要掀翻钟会,恢复孙氏正统,而是以这场叛乱向钟会示威,以求钟会分给他们更大利益。

  孙皓捏着酒爵,在手上转来转去,“陛下好意臣心领了,然此间乐,不思吴也。”

  杨峥刚刚喝进嘴的蒲陶酒险些喷了出来,这厮是拿错剧本了吗?

  当年杨峥在姑臧宴请刘禅,刘禅来了句“此间乐不思蜀也”,传扬天下,现在孙皓活学活用起来。

  这别不奇怪,孙皓一直向蜀主刘禅看齐。

  一旁的孙秀目光复杂的望着孙皓。

  卫瓘则略带尴尬的望着杨峥。

  大家都是体面人,难道非要弄得不好看?

  “天下大势已明,江东一隅之地,迟早为陛下口中食,陛下今日放臣回去,明日又要捉回来,何必如此麻烦?”孙皓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蒲陶酒,吧唧吧唧的一口闷了,末了,还舔了舔嘴唇,“臣若是回了江东,也未必能斗过钟会,陛下还是不要为难臣了。”

  “哐当”一声,这次是孙秀的酒爵掉在桌子上,连忙向杨峥拱手,“臣、失仪,有罪。”

  杨峥挥了挥手,让他不必在意。

  对孙皓的兴趣却越来越大了。

  这厮……早年被评价为才识明断,有长沙桓王的风采,极受孙权喜爱,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归命归命,当了这么多年的归命侯,孙皓全都看开了。

  “归命侯果然深知天命,然两国交兵,必使江东生灵涂炭,归命侯何不游说江东文武,归我大秦,以免兵戎相见?”卫瓘在“江东文武”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孙皓在江东倒行逆施,残害无辜,岂会在意江东生灵涂炭?

  杨峥心中一叹,这套说辞对他恐怕没什么用。

  岂料孙皓满眼的恨意,整张脸都在颤动,原本俊朗的脸变得狰狞,咬牙切齿道:“江东文武!”

  卫瓘嘴角卷起一丝轻笑。

  杨峥心中一动,与其说孙皓兵败被俘,还不如说是被江东士族出卖了……

  孙皓不是傻子,就算当时不明白,现在也想明白了。

  他在江东动辄剥皮凿眼,种种酷刑残害别人,自然是睚眦必报的性格。

  卫瓘的话正好勾起了他的仇恨。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交给专业的人。

  这时孙秀拱手道:“臣愿为使者游说江东,还望陛下恩准。”

  “哦?彦才有恩义于江东,倒也是良选。”杨峥笑道,眼角余光瞥向孙皓,笑容里带着寒意。

  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地。

  今天大家坐在一起,都是体面人,但出了这间殿堂,可就不一定了。

  作俘虏就要有俘虏的自觉。

  杨峥不想闹的太难看,所以才跟孙皓废话的,但这并不代表他真能跟自己讨价还价。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孙皓。

  孙皓是暴君,不是蠢材,又给自己倒了一爵酒,一饮而尽,“臣领命!”

  杨峥双手一拍,“好,归命侯果然是知命之人!”

  早这么识相,也就不必这么多废话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归命侯明日就可启程。”

  孙皓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也该出出力了。

  “臣还有一事请求。”孙皓打蛇随棍上,居然提起了要求。

  “归命侯但说无妨。”

  “他日陛下若一统江东,可否效陈留王,留孙氏立锥之地,以祭祀先祖?”

  这厮人长得不美,想的倒挺美,居然也想要曹家的待遇……

  曹家跟老杨家八竿子还勉强打在一起,你孙家凭什么?

  世人皆言孙皓昏聩无能,看来不能尽信,这厮当皇帝时,被身边人忽悠瘸了,现在坐了这么多年的冷板凳,脑子反倒灵光起来。

  杨峥不置可否,“那就要看归命侯和孙家做到哪一步了。”

  江东大权已经旁落,孙皓已经被江东士族抛弃,回去又能干什么?

  不过是恶心钟会,激化江东矛盾而已。

  如果孙皓能劝说江东放弃抵抗,归降大秦,杨峥给孙家一个王爵也未尝不可。

  第八百四十四章 不和

  钟会十五万大军水陆并进,荆州形势瞬改变。

  霍弋退回南中,罗宪、羊祜手上的兵力加起来还不到六万。

  旁边还有五六万的陆抗军,这场大战已经打不下去了。

  “我军不能克西陵,不能退钟会、陆抗,在此无益,不如退军!”羊祜果断道。

  前有坚城,后有重兵。

  一旦被钟会或陆抗咬住,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而且钟会还有其他选择,比如进攻襄阳……

  罗宪望着高耸的西陵城,有些可惜,但战争往往就是如此,形势瞬息而变。

  此战攻破乐乡,俘一万多水陆吴军,已经是大胜了,对得起皇帝的信任。

  任何事都过犹不及。

  钟会名震天下,手握大军,陆抗亦是名将,击败霍弋,虽然损失惨重,但损失的是武陵蛮和钟离牧,陆抗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士气正高。

  罗宪放弃乐乡,也是出于保存实力的考虑。

  就算集合三部的兵力,也不可能灭了蜀国。

  朝廷定下的基调,本来就是打打看,以消耗吴国实力为主。

  “钟会远来疲敝,又与陆抗有隙,我军以逸待劳,以一当十,何惧吴狗!”罗尚抢先道。

  永安军将纷纷出声附和。

  乐乡一战,罗尚率千余甲士攻破吴军水寨,立下先登之功,在军中声名鹊起,正是风光之时,原本就看不上羊祜,现在更看不起他的胆怯。

  看在罗宪的面子上,羊祜一脸温和,“正是因为我军在,钟、陆才不会反目,我军若退,钟陆必内讧,此天亡江东也!”

  钟会、陆抗无论谁倒下,江东必然元气大伤。

  道理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但罗尚还是油盐不进,“以某观之,羊都督分明是怕了钟会。”

  两边的气氛再度紧绷起来,这一次羊祜脸上也浮起愠色。

  不是看在罗宪面子上,羊祜现在斩了罗尚也没人会说什么。

  罗宪咳嗽了一声,缓缓站起,走到罗尚面前,“啪”的一声,一耳光狠狠扇在罗尚脸上。

  罗尚不可置信的看着罗宪。

  此战永安军大放异彩,五千就攻破了乐乡,烧毁吴军水寨,比其他两军强太多,因此军中将佐普遍看不起另外两部,罗尚只是仗着身份把别人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又是“啪”的一声,罗尚又挨了一耳光,两边脸上各一道红手印,嘴角流着血。

  然后第三耳光,第四耳光……

  啪、啪、爬……

  罗宪一耳光一耳光的打着,直到羊祜上前拦阻,“都督何必跟晚辈一般见识。”

  “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此子性情乖戾,胆大妄为,今日不教训,他日必为家门之祸。”

  “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戒子亦当以静也,不可急于一时。”

  两人的对话都引用了诸葛武侯的《戒子书》,正好冲淡了罗宪心中怒气,“今日若非羊将军,某岂能轻饶?”

  他打的是罗尚,其实也是做给永安将佐们看的。

  今日的之大秦,已非昔日之蜀汉,若不能以国事为重,绝对是站不住脚的。

  什么样的土壤就会长出什么样的苗子。

  司马家蛇鼠一窝,跟着他们混的人,不勾心斗角都混不下去。

  杨峥一刀一矛的打天下,得国之正,也就四百年前的汉高祖能比,上梁正了,下梁就不会歪。

  罗宪是荆州士人中的翘楚,羊祜是中原士人的精英,自然看的明白,在大秦搞阴谋诡计勾心斗角注定走不远。

  此次伐吴,也是皇帝给的机会。

  不然杜预、马隆、张特,哪一个不是声名赫赫的大将?

  还有文鸯、蒙虓、马循、柳隐等将,也是勇冠天下。

  此外还有孟观、周旨、杨济、李特、秃发树机能、王濬等等后起之秀。

  大秦可谓是将星云集。

  如果因为两边不和,而导致此战失利,罗宪和羊祜在大秦的仕途都会受到重大影响。

  “宪驭下无方,还望羊将军恕罪。”当着众人的面,罗宪向羊祜拱手行礼。

  “都督言重了。”羊祜急忙还礼。

  两边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罗尚也被人扶了下去。

  退兵之议,也就无人敢反对了。

  罗宪和羊祜各上了一道奏表,详细说明退兵的理由。

  乐乡。

  陆抗看着一片废墟的城池,心中烦躁。

  秦军虽然退走,但危机并没有解除,乐乡、武陵两场大战,荆州实力被严重消耗。

  现在钟会来了……

  “大将军,陛下有诏,令大将军至夏口觐见!”宦官尖锐的嗓音如同腐尸上的苍蝇在嗡鸣。

  上一次,钟会是以自己的名义召见,而这次是用皇帝的名义。

  “大将军此去,只怕有当年朱大都督之祸!”从西陵赶来汇报军情的左奕劝道。

  当年诸葛诞淮南三叛,吴军大力驰援,朱异血战寿春,粮尽而退,被孙綝召到镬里杀害,临行前,陆抗还劝朱异不要去,朱异固执己见,“子通,家人耳,当何所疑乎!”

  后来果然被斩杀在宴席之上。

  东吴一向有这个光荣传统。

  诸葛恪也是死在鸿门宴上。

  当年之事,历历在目。

  但皇帝孙瑾的诏令,陆抗又不能不从,不去就是落人口实了。

  陆抗已经被逼到墙角。

  钟会若真想解西陵之围,何必带着皇帝,出动十五万大军?

  随便派一名大将,领四五万水军溯江而上,围魏救赵,攻打襄阳,秦军就退走了。

  “大将军,襄阳羊祜有密使至。”亲卫进来禀报。

  陆抗眉头一皱,羊祜这个时候派人来,肯定是劝降的。

  他不为所动,麾下将佐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江东,还有守下去的必要吗?

  整个北方和蜀中都一统了,若是算上交州的杨稷等势力,吴国其实已经被包围了。

  秦国刚刚吞并中原,一旦消化,百万大军四面八方围攻,江东拿什么去抵挡?又能抵挡几次?

  “派人回禀陛下,军务缠身,秦人窥伺,抗不敢擅离职守,今西陵之围已解,不劳烦丞相了,建业空悬,大军久离,恐将有不测之事,届时丞相悔之晚矣!”一向温和的陆抗眼神锐利如刀剑。

  温和不代表陆家就好欺负。

  第八百四十五章 逼迫

  “哎呀,大将军误会本丞相了,此来一是解西陵之围,二是与大将军一晤,商谈抗秦之事。”钟会眯着眼睛笑着。

  使者拱手道:“秦人势大,两家若同室操戈,必为秦人所趁,江东基业亦付之东流,还望丞相以大局为重。”

  “阁下所言甚是,某仰慕大将军久矣,此来别无他意,还望转告大将军。”钟会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将陆抗逼的手忙脚乱的感觉,实在太让他沉迷了。

  使者仔细打量钟会神色,这么好说话倒是出人意料了,太不像平时的钟会,“属下告退。”

  钟会笑着送出帐外,看着他上了船。

  “丞相,若逼大将军太甚,只恐其投秦!”蒋斌在背后低声道。

  “若是投秦,何以会等到现在?江东人人可降,唯陆抗必不会降秦!”钟会十分笃定。

  “陆家是江东第一门阀,陆凯官至大司马,陆抗官至大将军,陆氏子弟为官为将者十数人,投降秦国还能继续为大司马大将军否?”沈莹倒是比蒋斌看的清楚一些。

  “甘宁奢侈,陆凯贵盛。陆氏一门崇贵豪盛,陆抗必为家门所累,绝不会投秦!所以我们不妨再迈前一步!”钟会笑道。

  陶璜三下五除二扫平了郭马,江东豪强再次慑服,现在秦人退走,需要分个高下了。

  不过,也只是分个高下,而非分出生死,其中的差别钟会心知肚明。

  挡在钟会面前的只剩下陆抗。

  只要陆抗低头雌伏,钟会就能迈出下一步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江东豪强林立,一个丞相的名头不足以号令他们。

  眼下秦人虽然退走,但陆抗吃了一个大亏。

  乐乡被罗宪袭破,水军被俘,战船被劫,此时正是陆抗最虚弱的时候,钟会怎会放弃这么好机会?

  陆抗的威胁,落在钟会眼中恰恰是虚弱的表现。

  否则一个手握雄兵的大将军,根本不需要说这么多,至于建业将有不测之事,钟会嘴角卷起冷笑,皇帝在他手上,建业能有什么不测之事?

  他甚至期待陆凯能发动,那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清洗江东不配合的豪强。

  还能以陆凯为筹码逼陆抗就范。

  “他既然不来见我,我就去见他,传令全军,向乐乡进发!”

  “丞相有令,向公安进发!”

  大江之上,令旗挥动,无数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乐乡。

  使者前脚刚回,还没喘口气,斥候就飞奔来报,“大将军,丞相尽起水路大军,直奔乐乡而来!”

  荆州诸将目瞪口呆。

  “是可忍,孰不可忍!钟会欺人太甚,大不了鱼死网破!”左奕怒道。

  张咸目光闪动,“羊祜的使者还在乐乡,大将军不妨……”

  这句话立即引起了其他将领的共鸣,望向陆抗的眼神也都带着某种期待。

  羊祜镇襄阳多年,对吴国著德推诚,江汉之人无不归心。

  羊祜与陆抗两人私人关系也不错。

  陆抗独立支撑吴国半壁,心力交瘁,经常病倒,羊祜送来汤药,部下皆劝不可饮,陆抗毫不在意,“祜岂鸩人者!”

  时人皆称子反、华元之义,复现于今日。

  两人皆名震一时。

  所以在荆州将佐眼中,陆抗向羊祜投降再正常不过了,也能保证他们在秦国的利益。

  然而他们不是陆抗,“钟会不过是逼我就范,无需大惊小怪,传令打开城门,士卒各自休整。”

  众将一愣,打开城门,不就是束手就擒?

  荆州吴军刚刚与秦军大战,还未恢复,又要面对钟会的十五万大军。

  而且钟会手上还捏着皇帝……

  “大将军!”众将跟随陆抗多年,视其如父兄。

  “无需多言,钟会不是要见我吗?那就开诚布公!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陆抗在荆州说一不二,将佐们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忠实的执行了。

  士卒休整,城门大开。

  陆抗虽然跟钟会只有一面之缘,但深知其秉性,令将士沿江三十里置旌旗、布障、锣鼓,江面上还设了接引船队。

  钟会大军还没到,只是前队哨船赶来,江面上就锣鼓升天,士卒、民夫沿江呼喊,吓得哨船掉头就跑。

  陆抗弄的热闹非凡,钟会反而疑虑起来。

  没办法,对手是陆抗。

  钟会天生就有三分忌惮心理。

  此来是逼陆抗就范,而不是真的来火并,陆抗倒了,谁还能守住荆州?

  “大将军必是虚张声势!”沈莹提醒钟会。

  “细作今日有密报传回,襄阳使者与大将军有接触,若是两边勾结……”蒋斌拱手道。

  陆抗加上羊祜、罗宪,兵力也有十一二万,而且全都是能打硬仗的强军。

  反观钟会手上的十五万大军,战力一直是个谜团。

  真正的精锐只有三四万人马。

  对手还是陆抗、羊祜、罗宪,北面周旨、杜预虎视眈眈,钟会不得不谨慎一些。

  如果陆抗大门紧闭,严防死守,钟会一定毫不犹豫的兵临城下,然后扛着吴主孙瑾叫门。

  但现在陆抗大门打开,钟会反而有些怂了……

  很显然,钟会的长处不是用兵,而是阴谋诡计,所以往往会比别人想的多一些。

  “报,大将军派出使者,请丞相速入乐乡一叙。”亲兵前来禀报。

  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以前哭着喊着要去乐乡,现在人家主动邀请……

  “哎呀,大将军这是给我出了难题。”钟会也犹豫起来。

  历史上的钟会于蜀中作乱,囚禁魏将,姜维建议尽杀之,钟会也是这么犹犹豫豫,以致被卫瓘钻了空子,功败垂成。

  陆抗不是空城计,乐乡聚集了至少五万能战之兵。

  “大将军即便与秦军勾结,鞭长莫及,我军速战速决,一拥而入,荆州可定也!”沈莹拱手道。

  钟会摇摇头,“图穷匕见,乃莽夫所为,吾与大将军乃名士,当有名士风范,岂能如莽夫一般喋血于五步之间?”

  沈莹目瞪口呆,平时的钟会果决、狠辣、阴险,但一到关键时候,竟然这么糊涂。

  “那么丞相以为眼下应当如何?”还是蒋斌更知道钟会的脾性。

  钟会负手立在船舷边,眺望西面大江,自信道:“陆幼节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先屯兵公安,某自有良策。”

  第八百四十六章 妥协

  钟会迟疑不前,失去了整合江东最后一次机会,给了陆抗喘息之机,武陵、西陵、江陵等地的将佐纷纷领兵赶来,与钟会对峙。

  这也算是江东的特色了。

  朝廷是朝廷,地方是地方,皇帝是皇帝,豪族是豪族。

  孙权死后,建业杀过来杀过去的,皇帝的尊严早就被踩在地上。

  钟会代表一群人的利益,陆抗代表另一群人的利益。

  两边的使者在江面上往来不绝。

  一会儿是陆抗劝钟会乐乡相见,一会儿是钟会要陆抗来公安一会。

  拉拉扯扯,不知不觉间就一个月过去了。

  不过两边的妥协也进入最后阶段。

  “陛下欲进某为越公,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曹操封公时,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有冀州十郡之地,置丞相、太尉、大将军等百官。

  这是实质性的一步。

  以前钟会扭扭捏捏,但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再拖延下去了。

  麾下的颍川势力迫切需要在江东有立足之地。

  投奔钟会的江东中小豪强也需要更进一步,巩固权力。

  以前钟会是逼陆抗就范,现在则是“谈”了,两边不可能永远这么对峙着。

  陆抗将钟会的信递给众将。

  将佐们皆义愤填膺,“大将军先败晋军,再退秦军,挽国家于水火,救玩命于涂炭,大将军都未称公,凭什么他钟会要封公?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钟会之心,江东何人不知?”

  这一个多月来,陆抗着实心力交瘁了,又要抵抗秦军,还要防备背后的钟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依旧无法阻止吴国的江河日下。

  “尔等可有良策?”陆抗反问众将。

  罗宪、羊祜虎视眈眈,细作传回的情报,秦军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这就是大国的优势,兵力、粮草、军械随时可以补充。

  而荆州经过这次的折腾,实力大不如前。

  “号召天下义士,共伐国贼。”张咸怒道。

  “钟会没有作乱,还算不上国贼,而且……”天凉了,陆抗忍不住咳嗽两声,“江东内乱,秦人百万大军转眼即来……”

  众人沉默起来,心中无比憋屈。

  事实上,吴国早就一分为二。

  陆家占荆州,钟会据江东,士族豪强是墙头草,投降钟会的越来越多。

  钟会只要一个越公,而不是越王,已经非常克制了。

  “上奏陛下,自丞相入江东以来,励精图治,国富民安,朝廷依之如柱石,士民赖之如父母,当进为越公!”陆抗闭上眼睛,自武陵之战后,他就越发感觉疲惫。

  只要江东的皇帝还是孙家的,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奏表送到公安,直接送到钟会的案牍上。

  钟会拿着竹简看了又看,然后放在鼻前无比陶醉嗅着,“知我者,陆幼节也!”

  堂中众人心中不免一阵恶寒。

  钟会大笑,他的喜悦不是因为进封越公,而是陆抗向他屈服了。

  这种感觉令他无比陶醉。

  “传诏,大将军出身名门,父子二人恪尽职守,镇守西垂以来,克敌制胜,屡败晋、秦,保一方之平安,实为江东之壁垒,录其前后功,封江夏郡公,子陆晏、陆景、陆机、陆云等皆封列侯。”

  花花轿子人抬人,陆抗给面子,钟会投桃报李。

  不过看到众将“饥渴”而异样的眼神后,钟会干咳一声,“诸位辅佐社稷有功,回返建业一并升赏!”

  “谢丞……越公!”众人皆喜。

  连沈莹心中不快也去了大半,投奔钟会,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东关。

  昔日的血污早已洗净,斑驳的城墙上只有一道道箭石留下的坑坑洼洼。

  荒草间依稀可见无人收敛的白骨。

  城上旌旗招展,显示这座雄关还在吴国手上。

  故地重游,孙皓心中不禁大为感慨。

  但感慨之后便是恨,尝过权力的人,只会更加的欲罢不能。

  别看他在杨峥面前说的云淡风轻,一踏足吴国的土地,心中的各种欲望死灰复燃。

  更何况现在的他还不到三十岁。

  “开城,朕回来了!”孙皓发神经般的怒吼一声。

  东关守军一阵错愕,接着大怒:“大胆!”

  弯弓搭箭,对着关下的众人。

  宣义令孙阳一阵苦笑,孙皓一路上都服服帖帖,一进入江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眼看就要弄得不可收拾,只能亮出旗号,“我乃大秦使节,送贵国国主还吴。”

  东关守将丁温,乃丁奉之子,认清孙皓,惊的说不出话来。

  “磨磨蹭蹭的作甚?快快开城。”孙皓大大咧咧道。

  丁温脸上滑落一滴滴冷汗。

  部下在身边作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丁温一脚揣在部下身上,“尔欲灭我丁家满门乎?”

  弑君者从来就没什么好下场,成济、贾充之事传遍天下。

  “丁温,朕看到你了,快快开城。”孙皓眼神极好,认出了“老熟人”。

  丁温心中暗暗叫苦,放孙皓入城,钟会不放过自己,不放他入城,事情会越闹越大,不让皇帝进门,只怕将来还是会有人找他算账。

  “尔父死的不明不白,身为人子,难道不想报仇雪恨吗?”孙皓一下就拿住了丁温软肋。

  当年若不是丁奉莫名其妙的死了,吴军不会兵败如山倒,孙皓也不会被司马炎生擒了。

  丁奉死后,丁家大不如前。

  “开城!”丁温深吸一口气,丁奉怎么死的,其实各方势力心照不宣。

  丁温投奔钟会,也是想借他的手报仇雪恨。

  但钟会却逐渐与士族豪强们妥协……

  大秦一统北方,吴国却还是乌烟瘴气,对钟会寄以厚望,逐渐变成了失望,钟会既没有帮他报仇,也没有重振江东。

  东关大门缓缓打开,孙皓回国不是丁温能阻挡的,更何况还有秦国的使节。

  孙皓志得意满的走在大路上,“丁将军,你今日不负朕,朕他日必保你荣华富贵!”

  “臣谢陛下!”丁温看都没看孙皓,目光转向秦国的使者。

  孙皓回来,江东彻底没救了。

  当然,孙皓不回来,江东也没多少希望。

  孙阳干的就是策反的勾当,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丁将军今日之义,大秦记下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 归国

  过了东关,后面的路就变得异常顺畅了。

  地方守军根本不敢阻拦,而豪强们就像嗅到了臭肉的苍蝇,蜂拥而来。

  钟会手上最大筹码不就是皇帝吗?

  现在有了孙皓,小皇帝孙瑾的大义名分会直接下降一个档次。

  孙皓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被迎入建业。

  大司马陆凯率留守的百官前来迎接,钟毅、周处二人不能制止,只能传信让钟会快些返回。

  “陛下回江东,实乃苍天庇佑!”陆凯撑着病躯,一脸喜色。

  毕竟皇帝被人俘虏,奇耻大辱,江东士族也没有什么面子。

  “大司马有心了,此番能生还故土,只求能有百亩土地,二三仆从颐养天年即可,至于其他事,朕不敢有非分之想,还望大司马禀明丞相。”孙皓盯着陆凯,眼神闪闪烁烁,当初出卖自己这么大的事,陆凯岂会不知情?

  眼下还不是提这些的时候。

  孙皓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江东的皇帝是他的儿子孙瑾,而不是他,还需要借士族豪强的力量助他复位。

  士族豪强们也心如明镜,才二十八九就颐养天年?这话就算是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再说孙皓也不是这样的人。

  两边都心照不宣。

  “陛下此言差矣!君臣父子,先有父,再有子,先有君,然后有臣,江东以孝治国,不可乱了纲纪伦常!”护军将军孙震拱手道。

  钟会权势越来越大,感受到威胁最大的自然是孙家人。

  汉末魏晋的权臣,除了诸葛亮一人没有作乱之外,其余的无一例外,全都磨刀霍霍。

  陆凯一脸平静道:“此事稍后再议,先迎陛下入城。”

  “大司马所言甚是。”众人纷纷附和。

  孙皓目光转向孙阳,孙阳轻轻点头。

  有了孙皓这个前任皇帝,江东豪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各地纷纷表示支持。

  有直接上表劝孙皓复位,有的则主张徐徐图之,先为太上皇,毕竟钟会手上捏着十五万大军。

  不过建业城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有孙皓在府邸中发泄心中的愤怒,“乱臣贼子,朕当年就该夷了他们的三族!”

  原本想着回到江东,一切都会手到擒来,没想到事情并不顺利。

  陆凯没有表态,其他人声音吵的再大都没用。

  “陛下何必心急?着急的应该是钟会。”孙阳心平气和道。

  孙皓手上什么都没有,想要复位简直是做梦。

  他的用处不在这上面,只要他在江东生龙活虎,江东的分裂就不可避免。

  更妙的是,钟会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不然就是江东版的当街弑君了。

  陆家和孙家的三千部曲,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孙皓府邸。

  “仁辅,你亦姓孙,五百年前合该是一家,若能借大秦之力助朕复位,朕以大将军谢之!”孙皓目光闪烁,打起了孙阳的主意。

  大秦在外施压,豪强在内助力,钟会不敢不从。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不错,有一定的可行性。

  但不是现在,陆凯的心思还不明了,钟会什么态度更不清楚。

  孙阳心中冷笑,江东都到了这地步,他还在白日做梦,“陛下好意心领了,眼下应当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实力,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静待时机,朕要等到什么时候!”孙皓红着眼。

  孙阳斜了一眼他,忽然知道他当年为何被江东士族豪强抛弃了。

  正在想怎么哄这位“祖宗”时,外面有人传话道:“陛下,护军将军求见!”

  护军将军正是孙震,建业兵权三分,一分在钟毅手上,一分在陆凯手上,还有一分在孙家手上。

  孙坚不止孙策、孙权两个儿子,虽然这些年孙家手足相残,弄死一波又一波,但架不住孙家子孙繁盛。

  孙皓回国,豪强们蠢蠢欲动,陆凯顾全大局,以和为贵,按兵不动,这条路走不通,但孙家的路却走通了。

  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形成。

  “哦?来的太是时候了!”孙皓仰天大笑,张狂无比。

  孙阳不再劝了,拱手道:“既然陛下决心已定,在下这就告辞,回返大秦。”

  临行之前,卫瓘已经叮嘱过,孙皓刚愎自用,指望他劝降江东,无异于痴人说梦,送孙皓回吴,就是让他使劲儿折腾,别让他死太早就行了……

  现在孙皓与孙家搭上线了,剩下的就不是孙阳能左右的了。

  孙皓眼珠子转了两圈,“仁辅既然执意要去,朕也不阻拦了,回去可禀告大秦皇帝,一旦朕复位,江东认大秦为父,年年进贡,决不食言!”

  孙皓二十八九,杨峥四十六七,加上两国的实力,孙皓绝不吃亏。

  孙阳心中无比鄙夷,脸上却全是微笑,“那就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孙皓自己要往刀口上撞,谁也拦不住。

  此时的公安,钟会正在准备返回建业。

  收到孙皓回国的消息,当即心中一震,其他将吏亦惊讶不已。

  当年孙皓在位时,江东鸡飞狗跳,灭国之危近在眼前。

  没想到这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江东。

  还落入陆凯之手。

  “无妨、无妨,大司马是知道轻重之人,有他在,建业安然无恙。”钟会眉头很快就平缓了。

  现在的江东经不起一场内乱了。

  陆凯为人稳重,老成谋国,绝不会轻举妄动。

  只要他不动,其他的豪强又能如何?

  钟会冷笑一声,自己手握十五万大军,还惧那些手下败将?

  “哎呀,吾原本以为杨峥乃英雄,没想到亦会使下作手段,雕虫小技,能奈我何?”钟会轻笑一声。

  杨峥什么心思,他自然知道,不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刚刚压制了陆抗,让他感觉非常良好。

  再说孙皓这货,怎么看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虽然如此,越公当速速返回建业,迟则生变。”沈莹觉得形势并不这么乐观。

  孙皓虽然被北国抓走了几年,但他的父亲孙和在江东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否则孙休驾崩之后,皇位怎么也不会轮到他。

  当然,孙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鉴于当下形势,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

  “大司马老成谋国,然年事已高……”蒋斌也劝谏道。

  钟会原本就自负,现在进位越公,更加的孤高自傲,不过身边的得力大将都在劝谏,他也只能同意,“也罢,回去先会一会太上皇!”

  第八百四十八章 病逝

  荆州大战暴露出吴国非常多的弱点。

  最直观的就是人心动荡,全靠陆抗撑着,才没有轰然倒塌。

  自从吞并中原之后,吴军投降将领前后共有十九人之多,大多率领部众或者城池归秦。

  大秦的疆土直接抵近长江。

  当初吴人对钟会寄以厚望,希望他是扶危救难的诸葛亮,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东还是那个江东,国中形势并未比孙皓在位时强多少,地方上的叛乱此起彼伏,军队调动频繁,百姓负担也没有减轻多少,钟会与陆家的暗斗,让江东更加风雨飘摇。

  各地童谣不胫而走,传江南各地。

  钟会在此时登上越公之位,其心昭然若揭。

  江东的有识之士纷纷失望。

  而北面大秦无为而治,这两年风调雨顺,中原各地均田减赋,任用马隆、张辅、庞青等人打压士族豪强,国力不断增长,对地方的控制也不断加强。

  江东百姓看在眼里,荆襄、江夏、淮南、岭南等接壤之地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投奔大秦。

  到了年底,各郡统计上来的人口,超过户部的预估。

  杨峥大为欣喜。

  人口不是简单的数据,而是国家良性发展的讯号。

  张辅调到山东之后立竿见影,专门跟士族豪强过不去,清理出大量人口和田地。

  不过半年内,针对他暗杀、袭击,多达十七次。

  有五次“山贼”不知怎的杀入城中,攻打官衙。

  山东豪强的对抗比蜀中豪强更为激烈。

  但张辅是“过来人”,早有准备,麾下八百中军精锐,杀的“山贼”丢盔卸甲。

  兖州驻扎的两万铁骑应声而动,直奔山贼的老巢。

  武力对抗不可能,就转为流言蜚语。

  山东各郡弹劾张辅的奏表如雪花一样飞入大兴城。

  什么贪赃枉法、欺压良善、勾结贼人、意图不轨等等,杨峥看的只想发笑。

  动静越大,说明张辅办事越有力度。

  汉武帝时就启用了张汤、杜周、王温舒等酷吏打击豪强富商。

  曹操也启用满宠、杨沛、杜畿等人,打压豪强,连宗室都不手软。

  治国肯定不会一团和气,杨峥从来没有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想法,治理天下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曹丕如此、曹叡也是如此,历史上的司马家看似赢了,却带着华夏向黑暗深渊狂奔,司马家从上到下就是错误……

  凡是弹劾张辅的奏折,杨峥全都交给镇抚司,去查查他们的底。

  “父皇为何不动幽州豪强?”杨旭问道。

  “你说为何?”杨峥笑道。

  杨旭也就找个话说说,道理自然明白,“幽州本是苦寒之地,豪强能戍守一方,抵御外族,打压他们,会消耗他们的实力,外族会壮大。”

  杨峥点点头,“旭儿可见过黄河?”

  班固的《汉书》中有言:河水重浊,水一石而泥六斗。汉时百姓咸称“黄河”。

  “自然见过,只不过经常泛滥成灾。”

  “凡事有利有弊,河水重浊,却能灌溉两岸田地,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君之道,见其害亦要见其利,权衡利弊。”

  其实主要想说的是平衡。

  穿越之前,杨峥对士族豪强恨之入骨,但这么多年的过去了,早就不那么天真了。

  没了士族豪强,会有宗室勋贵,没有宗室勋贵,地方上会有士绅……

  总会有东西无声无息的成长起来。

  总有一款会适合你。

  没有东汉的外戚、宦官,魏晋就长出士族豪强,唐末没了士族豪强,长出了牙兵牙将……

  弱宋没了牙兵牙将,全国都是没节操的文人,被别人骑在脑门上欺负。

  杨峥觉得士族豪强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有那么一丁点节操,比起宋、明时的文人还是强一点点。

  “儿臣懂了,士族豪强就是黄河,泛滥了就要打压。”杨旭两眼忽闪忽闪的。

  杨峥欣慰的点点头。

  完全消灭豪强,说实话,根本办不到。

  除非杨峥学黄巢,杀的尸山血海,杀的中原千里无人烟,百里无鸡鸣,然后自己挂了,另一个版本的五胡乱华降临。

  “陛下,南中有急奏。”赵阿七禀报道。

  “南中?”杨峥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了急奏,心中顿时一凉,霍弋病逝!

  武陵之战,霍弋亲冒锋锐,虽然兵败,但也重创了陆抗。

  只是,此时的霍弋已经六十七岁高龄了,这时代的南中、武陵都是蛇虫鼠蚁、瘴疫丛生之地。

  霍弋本就年事已高,兵败之后自责不已,不幸染病,卧床三月,还是驾鹤西去了。

  “苍天不佑,损朕一员大将!”

  当初南中动荡,只要霍弋点头,就可以割据自立,大秦想平定此地,必然要花大力气。

  而他却毅然选择归秦,忠孝仁义,堪为当世之楷模。

  这才是杨峥心目中士人的形象。

  南中也因为他在,使大秦没有后顾之忧。

  其麾下将佐,杨稷、毛炅、解系、孟月、马融、李松、王承、董元等人,皆是忠勇之人。

  “封霍彪为南中都督,承袭霍弋之爵位,封七皇子杨晃为滇王,出镇南中。”杨峥思索一阵后,下了两道诏令。

  霍弋长子早夭,剩下两个儿子能力平平,都是文吏,恐怕很难驾驭南中形势,只有霍彪在青营多年,文武双全,忠勇可嘉,还是杨峥的女婿,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七子杨晃只有十二岁,但非常时期,为了江山社稷,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多少百姓家的孩子十二三岁就已经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劳力。

  再说让他去南中当王爷,不是派他上战场。

  身为大秦宗室,就要有为国牺牲的觉悟。

  “父皇当追封霍都督,以示朝廷之器重。”杨旭提醒道。

  “旭儿提醒的是。”

  第二日大朝,群臣商议,追封霍弋为太尉,加封云南郡公,谥号“襄”。

  辟地有德、甲胄有劳、因事有功、协赞有成、威德服远曰襄。

  大兴为之举丧三日,以示对霍弋的敬重。

  霍彪临行前泪流满面的跪在杨峥面前,“有霍家在,南中永为大秦国土!”

  杨峥勉励一番,“霍家素来忠义,卿何须多言!”

  南中疆域非常大,大秦并没有完全掌握,更没有精力去经营。

  中原还有很多无人区……

  所以封霍家,再封一个亲王是最佳选择。

  第八百四十九章 文武庙

  “文庙和武庙建的如何了?”当初杨峥就有建造文武庙的想法。

  霍弋虽然追封,上了谥号,但杨峥觉得还不够,汉末三国,野心勃勃之人如过江之鲫,霍弋识大体,举南中而归大秦,怎么拔高他都不过分。

  赵阿七道:“已经落成,嵇中散仍在细细雕琢之中。”

  嵇康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精益求精了……

  丹青、书法、音律全都冠绝当世,大兴落成之后,大概是读书读累了,在家打铁,花费巨大心血作宝剑名刀五柄,一经问世,上门求购者络绎不绝,有人花百万钱购买,嵇康却嫌自己铸造的刀剑锋芒太过戾气太甚,大为不祥,全都投入炉中融毁。

  然后读书著述,写了一本《养生论》。

  一经问世,关中纸贵。

  杨峥也弄了一本仔细研究。

  “召集太学名士大儒、朝廷文武,商议人选。”

  “唯!”

  人选自然很快就评选出来了。

  长长的一大串人名,文庙孔子、孟子、颜渊、颜回、冉雍、冉耕、冉求、言偃、宰予、仲由、端木赐、公羊高、左丘明……

  前后有六十多人。

  关键很多人杨峥听都没听说过。

  而武庙就显的很单薄了,姜尚、张良、范蠡、白起、韩信、司马穰苴、孙武、吴起、乐毅、廉颇、李牧、曹参、周勃、卫青、李广、霍去病、邓禹、冯异、吴汉、马援、寇恂、贾复、耿弇、段熲……

  一共不到三十人。

  商周至今数千年,才这么点人,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然,诸葛亮、关羽、张飞、周瑜、陆逊等人都是蜀吴两国的,不好评定。

  张辽、曹仁等都是前朝大将,邓艾、郭淮跟杨峥有过节。

  羊祜、杜预、王濬、陆抗这些人都活着。

  “文庙之人要有传世著作或治国之才,武庙之人要有安邦定国的战绩,让他们精简精简,可以增加老子、鲁班、墨翟、韩非子、卢植、郑玄、荀彧等人,武庙之人不必局限于两汉,魏蜀吴三国已故大将都可以入列。”

  名单很容易就能看出朝臣们的倾向,大多是儒家中人。

  汉武帝独尊儒术的影响颇大。

  杨峥觉得独尊儒术没有问题,但也不能废弃道、工、墨、法等学派。

  以儒为干、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杨峥的目标。

  天地万物都需要一定的良性竞争,人如此,国家如此,学术也是如此。

  一家垄断,只会失去活力,内部腐朽。

  再说老子、鲁班、墨翟、韩非子等人学术跟儒家并无多少冲突。

  道家、法家其实已经跟儒家融合。

  墨家虽然式微,但还是有不少拥笃者,太学中有鲁胜、乐壹二人重新注释《墨子》。

  任何一个学术都有糟粕和精华,墨家中的糟粕不少,但精华也非常多华夏古代逻辑体系就诞生在墨子中,还有基础的宇宙论、物理学、数学论述等。

  杨峥忽然想起明朝的永乐大典。

  以后天下统一了,完全也可以弄出一部大秦版的《永乐大典》,将各家学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然后立为显学,华夏的思想、学术体系将会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一个穿越者,不是带来多少技术,技术这玩意儿离不开生产力。

  而是引发一个思潮,改变这片土地上人的思维方式。

  编纂《大典》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这个时代,书籍和知识都被士族垄断,需要付出很大的精力。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开国皇帝办不成的事。

  至于武庙,在杨峥看来,东汉开国的几个大将明显有些水分,一个马援就够了。

  卫青、霍去病的排名有些低了。

  飞将军李广……一言难尽,一场胜仗都没打赢,动不动就迷路,如果不是《史记》的拔高,李广不会有这么大的名气。

  两天之后,新的名单呈上来。

  这一次用心多了。

  文庙的人作了很多削减,孔门七十二贤削减到十二人,增加了老子、鲁班、墨翟、韩非子、张衡等人,还有诸葛亮、卢植、郑玄、荀彧。

  诸葛亮拉拢蜀中士人,卢植拉拢河北士人,郑玄安抚山东士人,荀彧则对应中原士人。

  四人绝对够资格。

  杨峥并无异议,文庙人选中,居然还有曹植,这算是一个创举了。

  身处这个时代,就会知道曹植的文学成就有多高。

  白马篇、洛神赋都是千古绝唱。

  在杨峥看来,华夏五千年间堪称“仙才”者,唯曹植、李白、苏轼三人耳!

  武庙多了张辽、夏侯渊、曹真、曹彰、毌丘俭、关羽、张飞、姜维、周瑜、陆逊、吕蒙、丁奉、霍弋。

  杨峥提笔把吕蒙的名字划掉了。

  偷袭背刺玩的再漂亮也上不了台面。

  跟周瑜的赤壁之战,陆逊的夷陵之战差了不少,其实偷袭荆州也是陆逊参与谋划的……

  原本邓艾也应该在列,文治武功天下罕有,不过这个时代,他的才华没有发挥出来。

  邓艾、郭淮污点太多,没资格上,杨峥索性把陈泰的名字加了上去。

  毕竟是老上司,当年若不是陈泰手下留情,哪有自己的今日?

  司马昭当街弑君,陈泰吐血而亡,也算是以死明志了。

  杨峥仔细监察了一遍,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战国时代的人物差不多了,东汉的人物也够了,三国人物加上去不少。

  看来看去,忽然知道缺什么了,文臣有了,名将有了,却少了西汉的几位著名使臣。

  苏武、班超、张骞、傅介子,还有十三壮士归玉门耿恭。

  比起开疆拓土的武将,班超、张骞、傅介子这些人才是真的牛。

  大忠、大义、大智、大勇,是汉人锐意进取的代表人物,这样的人其实比打内战的名将更具有时代意义,也更激励人心。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出现在大秦,杨峥心满意足了。

  文庙和武庙争议最大的是诸葛亮,两边都有他的名字。

  魏晋时代的人,普遍推崇诸葛武侯,智将、忠臣、贤相、权臣四位一体,跟司马家一对比,差距顿时就出来了。

  三国人物,前三十年看曹孟德、刘玄德,中三十年看诸葛亮、司马懿、陆逊,后三十年看姜维、邓艾、钟会、羊祜、陆抗。

  第八百五十章 邪佞录

  “诸葛孔明擅治国,六出祁山而无功,一生从无大胜,何以位列武庙?”杜宽、张斅等文人更想把诸葛亮拉入自己的阵营。

  卫瓘道:“猇亭之败,蜀汉精锐尽失,危在旦夕,孔明收拾山河,重振旗鼓,以蜀国一州之力,进伐大国,逼司马懿固守而不敢出,何为大胜?”

  诸葛亮治国的才能无人质疑。

  但战绩上有人说三道四,杨峥记得后世也是如此。

  若是看看诸葛亮的对手,就不会有这个质疑了。

  曹真、张郃、司马懿,全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

  前两个只能算是名将,但后面的司马懿可不是普通人物,一生十战,七胜两平一败,做人又忍又稳,出手狠、准、毒辣。

  只在诸葛亮手中两平一败。

  再换个参照物,郭淮一生战功赫赫,单独面对诸葛亮时,被打的丢盔卸甲。

  “诸葛孔明既入文庙,也入武庙!”杨峥一锤定音。

  放眼华夏,比他会打的,没有他的治国之能,比他会治国的,没他品行高。

  尤其是经历了司马家一系列的骚操作之后,华夏需要一个精神楷模。

  司马家三代经营,处心积虑,诸葛亮大权在手,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全对得起历代对他的褒扬。

  而司马家造成的秩序崩坏,以及道德滑坡,信任危机,对华夏贻害无穷。

  杨峥一句话就结束了争论。

  李密、陈寿一干蜀中官员大喜。

  文庙六十四人,武庙也是六十四人。

  人选确定之后,杨峥带着文武百官前去拜祭。

  禁卫在前开道,锣鼓居中随行,旌旗如云,车驾如河。

  文武百官异常肃穆。

  杨峥也是穿上了全身行头,玉制十二旒,锦绣玄色冕服,蔽膝、佩绶、赤舄,僵硬的坐在六匹白马拉动的御辇上。

  杨峥一丝不苟的完成所有仪式。

  越是隆重,就越能体现大秦对二庙的重视。

  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可怜的,但一个忘记英雄的民族更为可悲。

  弄完一切之后,杨峥还下令编纂《邪佞录》,从春秋时的伯嚭、易牙,到郭开、赵高、中行说,再到王莽、董卓、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贾充、王沈、成济等等。

  将他们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其中温县司马氏、平阳贾氏两族被定为“丑类”,只要大秦存在一日,这两族便要受天下人唾骂一天。

  司马防和贾逵被牵连着遭受无妄之灾。

  不过没办法,谁叫他们生出这样的后代?

  百姓听了这么多年的评书,对司马家和贾充恨之入骨,每年三月十五惊蛰日,也就是《邪佞录》问世的那一天,会成群结队的唾骂司马家、贾充的跪像。

  而这一天,也逐渐变成了大秦的习俗,被百姓称作“去邪节”。

  这一招才是真正击在士族的软肋上。

  士族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势力,除了土地人口,还有数代经营的名声。

  一个大士族的形成,首先是出了大人物。

  荀氏是荀子后人,其后除了荀氏三杰,接着荀氏八龙。

  太原王氏出了王允、王凌、王昶,东海王氏出了王朗、王肃,琅琊王氏出了王祥,历史上又出王导、王敦……

  诸葛氏、羊氏、杜氏、韦氏全都是如此。

  士族与名声捆绑在一起。

  有了《邪佞录》,朝廷就相当于捏着士族的命根子,是制约士族非常有效的手段。

  名声臭了,也就意味着在大秦混不下去了。

  有镇抚司的锦衣卫在,士族在杨峥面前根本没有秘密。

  即便士族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也经不起锦衣卫的秘密探查,除非他们能不圈禁人口,隐瞒土地,老老实实的交税。

  他们若能这么自觉,也就不是士族豪强了,对大秦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

  《邪佞录》一出来,效果比文武二庙还要震撼。

  文武庙是上限,《邪佞录》则是下限。

  进不了文武二庙没关系,没什么损失,毕竟能进去的都不是寻常人。

  但若是进了《邪佞录》,子孙后代跟着遭殃……

  而且杨峥还把《邪佞录》作成告示,让宣义掾每天大街小巷的念,有刊印数千本,送往全国各郡各县。

  士族豪强混了这么多年,又奸又狡,一眼就看出《邪佞录》针对的是谁。

  最先扛不住的是颍川士族,许昌名义上还是东吴土地,一直嚷嚷着要投降,杨峥没接受。

  《邪佞录》一出来,全都怂了。

  尤其是荀家,百多年的名声,若是进去一人,上对不起祖宗,下连累子孙……

  据说已经快七十的荀顗吓得卧床不起,郑冲非常识相的病逝了……

  这两人当年没少给司马家出主意。

  颍川各地不敢再提任何条件,直接扯下吴国旗子,换上秦国大旗。

  大小士族豪强十一家,乖乖的拖家带口,迁入关中。

  中原士族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啃下了。

  河北士族、山东士族更是服服帖帖,前所未有的恭顺,族中青年才俊全都送入大兴,家中奴仆、田地也乖乖的登记造册。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士族对名声看得重,中小豪强则无所谓,继续我行我素。

  没有大士族带头,中小豪强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杨峥也不着急,有太多的手段对付他们了,他们也没资格上《邪佞录》光宗耀祖。

  秦法、酷吏、镇抚司,总有一款适合他们。

  文武二庙和《邪佞录》出来后,大秦朝堂上的风气明显变得积极向上。

  有追求的人兢兢业业,没追求的也不敢太堕落。

  “可喜可贺,颍川乃中原腹心之地,兵不血刃而入大秦!”卫瓘喜道。

  颍川士族迁入关中,代表魏晋时期最重要的一支政治力量向大秦屈服了。

  这是一次阶段性的胜利。

  “对了,江东形势如何?”钟会陆抗知道轻重,没打起来,让人挺扫兴的。

  也不知道孙皓进展的怎么样了。

  “建业传回的消息,孙皓已经跟孙家人搭上了,聚集不少江东豪强,不过吴国大司马陆凯按兵不动,建业还算风平浪静。”赵阿七道。

  “陆凯……”杨峥微微一叹,“江东还是有人,外有陆抗,内有陆凯,支撑吴国不倒。”

  陆凯作为士族魁首,恰好能平衡江东各大势力,只要他不动,江东乱不起来。

  不过孙皓也不是泛泛之辈,作死的水平一流,绝不甘心当钟会的傀儡。

  剩下的就看他能不能掀起风浪了。

  杨峥异常期待。

  然而当天下午江东就传回一道极具冲击力的消息:陆凯遇刺身亡……

  第八百五十一章 备战

  陆凯遇刺,江东平衡的基础就没有了。

  按照吴国的尿性,新一轮的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这对大秦来说是好事,江东形势变得更为复杂,孙皓、钟会、陆抗三股势力互相倾轧,会斗的死去活来。

  “谁干的?”杨峥端起茶抿了一口,感觉全身顺畅啊。

  赵阿七吞吞吐吐道:“呃……江东一直认为是我们干的,钟会、孙皓都大张旗鼓的宣扬是陛下派出的刺客……”

  “噗”的一声,杨峥快咽下去的茶一口喷了出来,“这也能栽到朕头上?”

  孙皓、钟会这两人太不像话了,你们内斗就内斗,扯自己干啥?

  这种事情想解释也解释不了。

  卫瓘神色动了动,“这盆脏水只有泼给大秦最为合理。”

  “这是为何?”赵阿七拱手问道。

  静下心一想,杨峥也大概明白江东的心思。

  卫瓘道:“钟会与孙皓决出胜负之前,需要稳住陆抗,陆凯无论死在钟会还是孙皓手上,陆抗最大的可能是归降我大秦,只有脏水泼向大秦,陆抗才不会归降。”

  差不多就是这个逻辑。

  陆抗以守土为己任,不希望江东内乱。

  陆家若是有心参与江东的权力之争,钟会夺权的难度会大大增加。

  “江东都只剩下骨头架子了,还要争!”杨峥冷笑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鬼蜮伎俩能有什么用?

  大秦之所以没发动最后一战,一是因为中原还在消化,二是水军和战船差些火候。

  现在中原安定了一年,王濬南下蜀中编练水军,打造战场,积蓄粮草,东吴的末日也快到了。

  卫瓘道:“吴为下,大秦为上,陛下可派出使者申斥江东,让他们查出真凶,给大秦一个交代!再大张旗鼓向陆抗派出使者,一则观摩陆抗士气,二则引起钟会、孙皓的猜忌,把江东的水搅浑!”

  “妙计!江东人物,以陆抗为最,赏名剑一柄,骏马三匹,朕亲自去书劝其归秦!”

  江东真正的柱石是陆抗而不是钟会。

  钟会有天然的劣势,身为北人,很难与江东豪族一条心。

  江东在孙权时代便与豪族妥协了,豪族控制土地、人口、军队,没有他们的支持,钟会的所有野心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跟杨峥遇到的状况一样,把士族豪强杀光了,江东也就没人了……

  卫瓘抚须笑道:“江东即将大乱,天下一统会提前到来,陛下当早做准备。”

  钟会、孙皓都不是什么好鸟,现在同床共枕,自然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无论谁赢,江东都会元气大伤。

  荆襄方向,有羊祜、罗宪、王濬,南中方向有霍彪、杨稷、董元、毛炅、解系,都是名将如云。

  唯独淮南缺少得力之人。

  以扬州的兵力,防守有余,进攻不足,而卢钦今年也差不多快七十了,他的长处是镇守一方,当年司马昭围攻钟会,卢钦也在其中,在军略上并无突出之处。

  有霍弋的教训,杨峥不愿冒险,万一出征时,卢钦病倒……

  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杜预了。

  羊祜、杜预、王濬、周旨……

  不知不觉,竟然凑齐了历史上伐吴的班底。

  许昌既然收复,杜预留在宛城就没有必要了。

  他手上的四万人马都是精锐,诸葛绪、周旨都是将才,正好可以入驻寿春。

  杨峥思索一阵,“江东若乱,荆襄、扬州、南中三路同时进攻,荆襄以罗宪为帅,羊祜为副,南中以霍彪为帅,杨稷、毛炅为副,寿春以元凯为主,卢钦为辅。”

  只要不动大兴城的二十万中军,粮草供应应该没问题。

  河北中原支持杜预的东线大军。

  关中、汉中粮草支持羊祜。

  蜀中支持王濬、罗宪的水陆大军。

  至于南中,则是敲敲边鼓,以牵制为主……

  建业城中早已暗流涌动。

  对钟会而言,孙皓已经是个大麻烦,现在陆凯又去了,两边早已剑拔弩张。

  击败孙皓简单,他手上的实力完全不被钟会放在眼里。

  问题是怎么安置孙皓。

  一刀砍了,钟会就是东吴版的司马昭……

  不杀吧,孙皓不是个安分的人,始终是个祸患。

  只要他活着,江东豪族便不会消停。

  江东不能内乱,这是人尽皆知的共识,但显然不是孙皓的共识。

  “找到孙皓行刺大司马的证据没有?”整个天下,最不想跟陆家闹翻的正是钟会。

  而且刚刚逼陆抗就范,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行刺陆凯,引起陆抗的不满。

  “回禀越公,没有……”几个黑衣死士跪在钟会面前。

  钟会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都是死士,司马师在洛阳养三千死士,无人知晓,很多大事都是他们做的。

  自己养的死士,却是酒囊饭袋。

  “大司马之死颇为蹊跷,依儿臣看,未必就是太上皇所为。”钟毅身在建业,听到点风声。

  陆凯不是孤家寡人,身边也有部曲,出门有护卫,要行刺他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是孙皓还能是谁?”钟会翻了个白眼,摸摸下巴,忽然笑了起来,“有趣,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陆凯,看来孙皓这些年有些长进。”

  “父亲为何觉得不是秦人所为?”

  “当年司马家如日中天,外有邓艾、王基、陈骞为将,内有贾充、荀勖为谋主,杨峥困居凉州一隅,从未用过行刺的手段,今席卷天下,坐拥中原,又岂会再用?他若真想刺杀,刺杀为父或陆幼节不是更好?”钟会分析的头头是道。

  钟毅无可反驳,“那么父亲准备如何处置太上皇?”

  两边剑拔弩张,根本不可能像陆家一样妥协。

  孙皓也不是以大局为重的人。

  钟会脸上的轻浮之色尽去,“你我二人走到今日,难道还能后退不成?”

  进封越公,野心再怎么遮掩都遮不住了。

  何为越?

  秦国的使命是东出,并吞八荒,席卷六合。

  越国的使命则是吞吴。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钟会卧薪尝胆已经够久了。

  他的犹豫不决是看对谁,对手是姜维、杨峥、陆抗这个级别,他自然要多想一些,慎重一些。

  但如果对手是孙皓,则要另当别论了。

  再则,以孙皓的性子,钟会若是退了,必死无葬身之地,钟家必定万劫不复!

  第八百五十二章 谋划

  如今形势,最头痛的是孙皓。

  自己这边还没准备好,陆凯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其实陆凯是他们最大的争取对象,孙皓就是再蠢,也不会这个时候刺杀陆凯,把陆抗推向钟会或者秦人。

  望着孙震、孙歆、孙宴等等孙家人旨意的眼神,孙皓一脸的苦笑:“真不是朕干的……朕对天发誓!”

  手指都伸出去了,孙家宗亲们眼中的质疑依旧没有丝毫减弱。

  没办法,孙皓在位时,干过太多丧尽天良的事。

  当年谣传章安侯孙奋应成为天子,孙皓便将孙奋和他的五个儿子统统处死。

  豫章太守张俊因替孙历之母扫墓,被孙皓下令车裂。

  吴中书令贺邵因中风,不能说话,数月无法上朝,孙皓怀疑他装病,命人严刑拷打后,割头焚烧之……

  狱中人满为患,国中笼罩在恐怖气氛之中。

  钟会进位越公,一如曹操、司马昭之旧事,宗室们若是有其他选择,绝不会回头再捧孙皓的臭脚。

  孙皓干笑两声,“诸位爱卿,眼下不是商讨大司马为谁所刺,而是如何对付窃国之贼钟会!”

  众人眼神这才严肃起来。

  “钟会手上十五万大军,我们手上实力还是太弱了,需寻找外援。”孙震俨然成了孙皓的智囊。

  “陆抗?秦人?”孙皓的脸挤在一起。

  陆抗油盐不进,不愿涉足建业内斗。

  而且孙皓也不太喜欢陆抗,当年陆抗连上奏表,劝孙皓做人,让他十分没有面子。

  孙震目光一转,“非也,钟会所倚仗的无非麾下四五万北军精锐,其中一半是从汉中带回来的,钟会却暗夺其兵权,以颍川子弟任之,汉中旧部岂能没有怨言?只要许诺高官厚禄,或许可以暗中拉拢之,为我所用!”

  既然敢跟钟会叫板,自然做了十足的准备。

  宗室掌握兵权,是孙家没有步曹家后尘的一大原因。

  “钟会麾下之军大半是江东子弟,其心必在我家,可暗中联络忠义之士,不从者,诛其家眷!”孙歆举一反三道。

  “大善、大善!”孙皓抚掌大笑。

  孙家玩阴谋诡计还是有些水准的。

  孙宴思索一阵后道:“两位此策虽妙,然远水不救近火,钟会大军入城,不来拜见陛下,必居心叵测,不如以退为进,暂避其锋,请求以吴郡为封邑,先站住脚,然后招募天下忠勇之士,积蓄实力,待天下有隙,然后伐之,此为万全之策也,江东万不可内乱,否则秦人铁骑转眼入江东!”

  建邺抵在江边,随时面对秦军的威胁。

  孙宴年纪最大,老成谋国,此举等于把钟会顶在前面,孙皓在后面。

  而且吴郡本就是孙家故土,一旦退回此地,能得吴郡士民死力。

  不过孙皓显然不是虚怀纳谏之人,而他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尝过权力甘甜滋味的人,岂会心甘情愿的到后面坐冷板凳?

  孙皓两眼一翻,凶相毕露,“建业为江东之首,朕若是退出,何日可回?今日之事,何烦言也,鱼死网破而已,吾等岂可坠了先祖勇烈之风?”

  孙震然其言,“不错,若是退出建业,则失大义名分,今后江东还有何人可助陛下?”

  孙宴摇摇头,知道劝不了,也就不劝了。

  建业城剑拔弩张,又互相防备,维持着怪异的平衡。

  城内百姓关门闭户,昔日繁荣的街市一个人影都没有,百姓早就习惯了,诸葛恪、孙峻、孙綝被灭族时,也是这般场景。

  偶尔出现一两个身影,却是双方的探子。

  钟会在军事准备好了,但还需要名分。

  孙皓的身份是他最大的盾牌。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知其白,守其黑,知其将动,而我镇之以静,此为不败之地!”钟会在等一个机会,或者说出手的借口。

  当了这么多年的名士和圣人,钟会异常爱惜羽毛。

  而他知道孙皓一定先出手,孙皓若是忍的住,便不是孙皓了。

  “二弟,三弟,我等同舟共济,能走到今日,殊为不易。”钟会忽然感慨起来。

  蒋斌、蒋舒互看一眼,拱手道:“皆是兄长提拔。”

  没有旁人的时候,两人才敢称呼钟会为兄长。

  这么多年,提拔是有的,不过夺了他们的兵权也是真的。

  以钟会的性格,很难相信别人,除非此人相貌堂堂、仪表非凡,还有名望在身……

  蒋舒行伍出身,五大三粗,自然不是“心仪”的对象。

  蒋斌名望有了,但长相和气质差了些,远远没到相貌堂堂的地步。

  这么多年,一直都被钟会明升暗降,要玩命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没用的时候,忽冷忽热,晾在一边。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每次都这么弄,明显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而且钟会承诺回返建业之后,便给众人加官进爵,一直没有动静,就不能怪别人心中没有怨言。

  自负自傲之人往往不怎么顾忌别人的感受。

  “二弟三弟觉得孙皓是为兄之敌否?”钟会好整以暇的望着两个结义兄弟。

  其实有时候钟会自己都忘记了结义之事。

  “孙皓怎会是兄长敌手?”蒋斌脸色难看起来。

  知道钟会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么多话。

  蒋舒一脸憨厚的笑着,“舒乃粗人,兄长有话不妨明言。”

  “一时有感而发,想起我等转战南北,九死一生,方有容身之地,奈何……”钟会长叹一声,“奈何人心善变!”

  蒋斌、蒋舒同时色变。

  堂外,盔甲铿锵声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仿佛雨点一般传来。

  黑色人影遮蔽了堂外的春光,堂内只有一片黑暗。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自从钟会大力启用江东士人和颍川子弟之后,蒋斌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兄长这是作何?”蒋斌额头上全是冷汗。

  与孙震的密谋非常隐蔽,根本不可能被外人探知,而且蒋斌并没有答应。

  因为他也不看好孙皓。

  一旁的蒋舒却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吾生平最恨首鼠两端不忠不义之人!”钟会笑的极为得意,“孙皓的雕虫小技,也敢在某面前班门弄斧。”

  第八百五十三章 结义

  真正关心陆凯怎么死的人,只有陆抗一人。

  江东能维持这么多年的稳定,根源就在陆家兄弟二人身上。

  陆凯在内,陆抗在外。

  但现在陆凯死了,陆抗仿佛断线的纸鸢,不知会飞到何地。

  没有江东支持的荆州能挡住大秦的步步紧逼吗?

  “欺人太甚,依属下看,不如矫诏江东,尽起荆州大军,先平钟会,再除孙……太上……”吾彦怒道。

  他是陆抗提拔起来的,自然只认陆抗。

  左奕道:“钟会与太上皇鹬蚌相争,大将军正可坐收渔利!江东落在钟会、太上皇手中,还不如将军得之!”

  如果是十年前,陆抗或许会有这个兴趣,毕竟当年的他也不是善男信女,先吞施绩部众,占据江陵,再平西陵,夷步氏三族,出手狠辣果决。

  然而,现在的江东还有什么争的?

  秦人已对江东三面包夹,眼看就要大战了,江东依旧内斗不止。

  “大司马到底是怎么去的?”陆抗没理会左奕和吾彦,更不会相信是秦国出手。

  秦国根本用不着这么做。

  襄阳之战,东吴的底细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将无斗志,军无士气,人心离散,只需秦国百万大军南下一阵恐吓,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屈膝投降。

  “大司马……几年前身体就一直不好,这一年来劳心劳力,越发不支,前段时日苦劝太上皇隐忍,劳累过度,发病而逝……”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

  陆家作为江东第一大姓,自然不缺死士和细作。

  陆凯今年七十有三,也算是高寿了。

  写给陆抗的信中,多次提及身体欠佳,有归隐之意,不过国家艰难,只能勉力支撑下去。

  陆抗长叹一声,“大司马于此时离世,莫非天意乎?”

  “大将军,秦人有使者至!”亲卫在门外禀报。

  陆抗哀兄长之死,本不想见,但众将全都抬起了头,目光灼灼。

  周瑜、陆逊、丁奉被选入武庙,极大振奋了荆州吴军的人心。

  这时代的人普遍重视名声。

  能被敌国认同,则更是无上的荣耀。

  一个武庙,其实已经瓦解了江东的士气,大秦展现出来的气度更令他们心折。

  “传。”陆抗挥手道。

  李密入内,冲陆抗拱手,“大将军节哀。”

  一句话就赢得了陆抗的好感。

  以往的使者要么趾高气昂,要么胆小怯懦,全无李密的气度。

  陆抗一看就知道来的不是泛泛之辈,“承蒙阁下挂怀,不知此次驾临,所为何事?”

  李密道:“一来是为大司马吊丧,二来是劝大将军归秦。”

  秦国使者来干什么,不言而喻。

  与其满口胡言,还不如直截了当,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陆抗笑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既食君禄,当为国分忧,陛下对大将军仰慕已久,常言大将军有古名将之风。”李密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却咽了回去。

  天下没人敢无视大秦皇帝。

  饶是陆抗心性沉稳,也忍不住面色一动,但很快心中就升起警觉,此人口舌太厉害,稍不留神,就被他的言语牵着鼻子走,“大秦皇帝心意,某已知晓,若无他事,请回。”

  李密一肚子的话全都没机会说出口,不过跟陆抗这样的人交锋,点到为止即可,“此是陛下亲笔信,大将军军务繁忙,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便潇洒的转身离去。

  人虽然走了,堂中诸将的眼神还一直挂在他的背影上。

  陆抗捏着亲笔信,心中也是此起彼伏,然而终究没有拆开,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投入炉火。

  一缕黑烟升起,缣帛化作灰烬……

  建业。

  钟会正冷笑着。

  蒋斌额头上全是冷汗,这种事情越辩越黑。

  而且也没有争辩的必要。

  “哈哈哈——”一旁的蒋舒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钟会的目光从蒋斌身上挪开,转到蒋舒身上,“三弟何故失笑?”

  “不忠不义之人,莫非兄长是在说某?”蒋舒花白的鬓发倒竖起来,眼底升起一阵阵血红。

  当年正是因为他的背叛,以致傅佥兵败身亡,既对故国不忠,也对袍泽不义。

  傅佥宁死不降,也一直是蒋舒心底的一根刺。

  现在钟会把这根刺挑出来又刺了下去……

  其实当年蒋舒投的是司马家,是中原,而不是钟会,本以为会荣华富贵,却没想到转战东西,九死一生,怨言早就有了。

  不过他隐忍在心,一直没说出口。

  钟会现在荣华富贵了,还在画大饼……

  蒋舒吃了这么多大饼,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钟会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哎呀,三弟别往心里去。”钟会轻描淡写的挥挥手。

  正是这种轻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蒋舒。

  当年司马昭二十多万大军围攻寿春,钟会穷途末路,不得不以结义为手段,让两人为他拼命。

  现在钟会上岸了,两人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

  “锵”的一声,蒋舒拔出腰间长剑,盯着钟会,“兄长不讲情义在先,休怪小弟手下无情!”

  蒋舒是姜维一手调教出来的猛将,今日被逼入绝境,势如疯虎,欲择人而噬。

  堂外甲士夺门而入。

  但因三人距离太近,不敢轻举妄动。

  钟会负手而立,显露出腰间长剑,“全都退下!”

  甲士们又退了出去,举着环首刀朝着堂内。

  钟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盯着蒋舒,“三弟呀三弟,这是何必呢?”

  蒋舒目视蒋斌,“你我两人联手,可制住此獠,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钟会嘲讽道:“是呀,二弟,你还在等什么?”

  蒋斌却不为所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两人说话之间,钟会脚步不停。

  蒋舒挺剑直刺了过去,钟会轻巧的躲过,“战阵之上,我不如你,然堂室之内,你不如我!”

  战场厮杀和堂室搏斗完全是两回事。

  蒋舒身上穿着盔甲,行动不便。

  钟会一身轻衣,身法灵活。

  而且,从一开始钟会的气势便完全压制住了蒋舒。

  气势被压制了,就会束手束脚。

  蒋舒挥剑再刺,全是战场上以命搏命的招式,依旧无法命中。

  多次失手,让蒋舒的意志也动摇起来。

  而钟会的嘲讽一直没停过,“三弟呀,你这剑法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是长槊在手,或许能擦到为兄。”

  十几个回合之后,蒋舒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汗水,心神也在动摇,“钟会,天下大势已定,你能猖狂几时?”

  言罢,双手紧握剑柄,调匀呼吸,两眼紧紧盯着钟会。

  仿佛一支瞄准了猎物的利箭。

  钟会那么的云淡风轻,“天下大势,从来都是因人而定,某平定江东,未必就不能与杨兴云一战。”

  “做你的春秋大梦!”蒋舒狂笑一声,集中所有力量向钟会刺了过来。

  这一剑又快又猛。

  然而在经过蒋斌身边时,另一道剑光拔地而起。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腹下穿过。

  接着,蒋舒便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还在地上跑,但上半身已经飞了起来……

  鲜血和内脏洒了一地。

  钟会还是负手而立。

  蒋斌却持剑走了过来,一剑刺在蒋舒的心口上,“三弟……去吧……”

  第八百五十四章 剑

  “好剑!”钟会盯着蒋斌手中长剑道。

  蒋舒穿着盔甲,却被蒋斌腰斩,没有一柄好剑是做不到的。

  “此剑乃先主八剑之一,分赐后主、甘陵王、安平王、武侯、关、张、赵三将军,家父有幸得安平王之赠。”蒋斌一脸的自豪,擦了擦剑刃上的一滴血珠玉,“越公欲成大事,斌这把利剑还有可用之处。”

  血还是温热的。

  “可否借为兄观之?”钟会爱慕名士,亦爱名剑。

  蒋斌双手将剑递了过去。

  钟会仔细把玩,越看越是欣喜,捏在手中,不还给蒋斌,“我很好奇,二弟刚才为何不与三弟联手?”

  两个人加起来,说不定有几分斩杀钟会的机会。

  但若是想生擒,肯定不可能。

  钟会自始至终都没有拔剑,别人不知道,蒋斌却心知肚明,这么多年,钟会一直没放下过剑术和书法,其书法已臻“妙品”之境,仅次于“神品”,而他的剑术绝不在书法之下。

  书法与剑法本就有很多相通之处。

  一来是蒋斌没有生擒钟会的信心。

  二来即便生擒了钟会,最后也免不了一死,孙皓比钟会更加不堪,一个背主求荣之人,注定活不下去。

  “因为在下想看看越公能走到哪一步。”蒋斌脸上没有一丝退缩和恐惧。

  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

  “原来如此!”钟会抚掌而笑,“难怪二弟一直隐而不发。”

  蒋斌闭上了眼睛,“当年司马昭策反我时,便可举兵,只是一时不忍罢了。”

  钟会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那么二弟可曾后悔?”

  蒋斌摇摇头,他身上还有几分士人的风骨,其实自从汉中投靠钟会之后,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反复无常之人,必死无葬身之地,越公当引以为戒。”

  “哈哈,二弟有心了。”钟会返回主座,挥手让门外的甲士退去,又示意蒋斌落座。

  蒋舒的尸体就这么躺在堂中,血水在木板上缓缓流淌。

  让这场对话显得诡异起来。

  “二弟既然有心成全为兄,应知如何行事。”

  “在下当然知道。”

  “那就事不宜迟,事成之后,二弟性命可保无虞!”钟会已经迫不及待了。

  “做下此等事,还能活命?”蒋斌嘲讽道。

  “当然,你不是想看能走到哪一步吗?为兄当然要成全你!”钟会自负道。

  另一边。

  孙皓焦躁的等待着消息。

  但这么长时间,钟会那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让众人惴惴不安起来。

  “蒋斌、蒋舒二人只怕不是钟会对手。”孙宴提醒道。

  “会否太仓促了?”孙震却有些迟疑,钟会名头太响了,手上本来就没什么优势,陆凯突然病逝,提前激化矛盾。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兵贵神速,当尽起三军,决一胜负!”孙皓拍案而起,他的性格一向如此,当年对付司马炎也是这般乱拳打出去,反而让司马炎招架不及。

  如果不是丁奉莫名其妙的翻船死了,水军退走,吴军说不定还真能击溃晋军。

  这也是孙皓心中一直以来最大的遗憾。

  孙宴道:“钟会引而不发,所虑者,无非陛下身份。”

  “不错,朕拔剑登辇,号令建业军民,钟会安敢当街弑君?”孙皓拿出鱼死网破的决心,“宁为高贵公死,不作山阳公生!”

  孙皓为人暴虐,关键时候敢打敢冲。

  一个时辰后,建业城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大批士卒从东城民居中涌出,城外还有豪强部曲不断涌入。

  “诛杀国贼钟会!”士卒们奋力呼喊着。

  豪强们也激动的举起刀剑,他们等待这一天实在等的太久了。

  江东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北人来指手画脚?

  钟会若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把颍川子弟也弄了进来,处处挤压士族豪强的利益。

  即便没有孙皓起事,也会有其他人起兵。

  以前钟会当丞相时还能容忍,进位越公,已经越界了,下一步要干什么还用多说?

  要怪只能怪司马父子带来的影响太大了。

  “凡我江东子弟,皆当同起诛贼!”孙皓给自己弄了辆辇车,提着长剑站在车上,心中豪情万丈,江东是孙家的江东!

  不过孙皓的名声太臭了,城中百姓响应者寥寥,只有地痞无赖,趁机作乱,抢掠良善之家,城中乌烟瘴气,俄而黑烟滚滚,火光阵阵,隔着街巷,漫延起来。

  原本是讨贼,却到处是百姓的哭喊之声。

  辇车下的孙宴不忍,劝谏道:“可分出一军,保护百姓。”

  以前变乱,只在上层杀来杀去,百姓并无多少损伤,但这次的战场直接在建业城。

  两边加起来,十几万大军,繁华的建业说不定就毁于一旦。

  孙皓红着眼,正在兴头上,孙宴不提醒也就罢了,一提醒,心中怒气更大,“若非这些贱民依附,钟会何有今日之猖獗?传令,驱赶城中贱民,冲击钟会府邸!”

  “遵令!”几个豪强当即带着部曲去了。

  城中更加乱了。

  火焰越来越大,到处都是哭喊的人群。

  地痞无赖劫掠、欺辱,乱作一团。

  孙皓原本就性情残暴,此情此景更让他兽血沸腾,站在辇车上兴奋的大喊大叫,“有斩杀钟会者,赏百万钱,封万户侯!决不食言!升顾穆为丞相,闵鸿为尚书侍郎,陈矩为荡寇大将军……”

  一串串人名封赏下来,乱军士气直接达到巅峰。

  连身边的亲卫也被封为中郎将。

  喊到谁的名字,谁就是校尉,手指向谁,谁就是都尉。

  得以晋封校尉、都尉者不下百人。

  寻常士卒战胜之后,亦可分得钱帛和良田。

  孙皓就这么一路封过去,还许下各种承诺,乱军气势大盛,向北城的钟会府邸冲杀而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无数士卒疯狂吼叫着,地动山摇,整个建业城都在颤抖,大火、黑烟、惨叫,反而助战了他们的声威。

  连孙皓自己都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起来,“天佑孙家,天命在我,钟会必死!”

  此战若是赢了,士族豪强继续过日子,若是败了,就会像蜀汉一样,外人压制本土。

  以江东的形势,只怕压制的会比蜀国更激烈。

  江东豪族既不想北伐,更不想被捆绑上钟会的战车。

  所以孙皓的复辟有天然的支持者。

  至于以后的清算,则是以后的事了,钟会是共同的敌人。

  第八百五十五章 乱

  钟会一半兵力驻扎在石头城,变乱猝起,一时片刻没赶过来。

  兵力上,孙皓有巨大优势。

  而钟会似乎也没想将兵力全部调进来,有不少精锐护着皇城。

  钟会尚名士之风,崇慕奢华,府邸修的很大,里面静悄悄的,但隐隐约约透出来的杀气令乱军们不敢轻举妄动。

  有几个无赖提着刀不知轻重的向里面冲,几声惨叫之后,便再度安静下来。

  孙皓驱车赶到大门前,看着门匾上的“钟府”二字,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张午,领五百甲士杀进去,事成之后,朕封你为督!”

  张午刚才还是个屯长,眨眼就变成了都尉,马上就能升为都督,吸引力太大了,“杀!”

  几百甲士一拥而入。

  里面还是传来阵阵惨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再度没了声响……

  吴军中能披甲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虽说这几年没什么大战,但五百人进去就这么没了,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在乱军眼中,钟府不是府邸,而是一头巨兽,会吃人的巨兽!

  乱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困着,却没有人敢冲进去。

  孙皓额头上渗出冷汗,口号喊的响亮,真正面对钟会时,心中还是虚的。

  心中越是没底,便越是要虚张声势,“国贼钟会,你已大势已去,何必作困兽之斗,如若投降,留你全尸体!”

  “父皇,是孩儿。”府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太子?”

  虎毒不食子,孙皓再残暴,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也是孙皓一愣。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孙皓怒从心起,“父皇何故造反?”

  周围军将全都愕然,父亲造儿子的反,太上皇造皇帝反,怎么看怎么怪诞……

  “放屁!江东本来就是朕的!钟会那厮在不在里面?”

  “越……公说你现在投降,还可以颐养天年。”里面的声音唯唯诺诺。

  更助长了孙皓的怒气,额头上青筋直冒,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如果复位了,那么孙瑾就不能留了,留下来必定是个祸患,少不得将来被有心人利用。

  死在孙皓手上的孙家宗亲不知有多少,也不差一个儿子了。

  孙皓目露凶光,剑指钟府,“杀!”

  周围乱军简直难以置信。

  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皇帝……

  没有一人敢上前,顾穆、闵鸿、陈矩等人互看一眼,不动声色的后退。

  孙震、孙宴、孙歆面面相觑。

  “陛下,此乃钟会诡计,让陛下父子相残,瓦解军心。”孙宴苦劝道。

  红了眼的孙皓哪里听的进去?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孙皓像疯了一样咆哮。

  “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府邸中传来钟会的声音,镇定从容中透着讥讽,“太上皇在位淫刑酷滥,陨毙流黜者不可胜数,天怒人怨,尔等欲助纣为虐乎?”

  “尔等还要助纣为虐乎!”府中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砰”的一声,院墙轰然倒塌。

  露出里面甲士刀矛大盾,弓弩长槊,最前一排居然是三百多名具装甲骑。

  战马雄骏高大,骑兵虎背熊腰。

  马蹄之下,尸体成堆,血流如溪。

  江东士卒看到这个,顿时心中一惊。

  骑兵是江东永恒的梦魇,而具装甲骑更让他们心惊胆战。

  钟会一袭白衣,高冠玉带,内穿儒家,左腰悬着两把长剑,任何时候他都气度翩翩,脸上永远挂着嘲讽的微笑,“太上皇之恶名震动天下,学高贵乡公拔剑登辇,也不怕天下人耻笑,降了吧!”

  几匹战马人立而起,三百多骑随之暴喝:“降!”

  宛如霹雳劈从云层中落下。

  孙皓辇车的两匹健马惶恐不安的乱窜,险些将辇车掀翻,乱军为甲骑声势所慑,悄悄向后挪步。

  钟会鄙夷的挥挥手,“杀!”

  咚、咚、咚……

  沉重的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骑兵缓缓加速,然后奔腾起来,举起长矛,朝向前方。

  孙皓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钟府里涌出无数士卒,在极短的时间里汇聚成阵列,提着刀盾,向乱军后面的巷口杀去。

  “杀、杀、杀。”

  短兵相接,高下立判。

  钟会手上有数万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精锐,而孙皓手上只是一群互不统属的部曲。

  见到钟会军如此气势,未战先怯,争先恐后的逃窜。

  孙皓提着长剑,脸上冷汗直流,忽然又想起被司马炎俘虏的那天,屈辱宛如巨浪一般在心底涌起,“此战若败,江东不在是我等之江东,何不奋力一搏,随朕诛杀国贼!”

  豪强们却低着头,不敢响应孙皓,不是所有人都敢跟他一眼玩命。

  孙皓又悲又怒,“愚不可及!”

  “钟会国贼,陛下来天命所归!”人群中一声暴喝。

  孙皓大喜,转头望去,竟然是蒋斌,心中再度涌起希冀,“蒋将军!”

  蒋斌驱十余骑赶到孙皓驾前,“陛下,微臣来晚了。”

  “不晚、不晚!”看到蒋斌身边只有十余骑,孙皓大为失望。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蒋斌一出现,也让豪强们生出了些期待,纷纷停下脚步观望起来。

  蒋斌走到孙皓面前,声音越说越小,“陛下,臣有妙计可破钟会,只是要借陛下一物。”

  孙皓情不自禁的凑了过来,身边的亲卫主动退让,“蒋将军快快说来!”

  “借陛下——头颅一用!”

  “锵”的一声,蒋斌手上爆出一团寒光,猛地劈在孙皓脖颈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辇车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孙震、孙歆、孙宴等人先入为主,以为蒋斌是来投效的,没想到变生肘腋。

  血光飞溅,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连铁骑冲杀的声音也小了。

  蒋斌一把抓起孙皓头颅,高高举起,“暴君已死,江东太平!”

  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孙皓的人头。

  孙皓眼中的光彩还未涣散,嘴角还在抽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弑君者,蒋斌也!”

  乱……

  比起兵时更乱。

  豪强们没了主心骨,便在城中肆意烧杀。

  钟会的重骑、甲士也在屠杀豪强的部曲。

  蒋斌提着人头站在辇车之上,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铁骑从他身边冲过,孙震被刺死,孙歆抱头鼠窜,孙宴自刎,建业血流成河……

  第八百五十六章 檄

  吴国内乱是必然的。

  孙皓容不下钟会,钟会必定容不得孙皓。

  消息传到大兴,杨峥惊叹于这场大乱来的如此之快。

  当然,以如今天下的形势,也拖不下去了。

  钟会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迅速整合江东,迎接下一场大战。

  “钟会阴使蒋斌斩孙皓于阵前,乱军人心大乱,自相践踏,城中火起,百姓纷纷出逃,江东豪强十去其六……”赵阿七汇报着建业的情报。

  “陆抗什么反应?”杨峥问道。

  赵阿七道:“陆抗上表,支持孙瑾、钟会,劝钟会适可而止。”

  “没了?”

  “没……没了。”赵阿七道。

  孙皓再怎么不堪,也还是江东的太上皇,说杀就杀了,陆抗居然就这么算了……

  “当年出卖孙皓,有陆家一份,孙皓倒行逆施,最不愿他复位的,必定是陆抗。”卫瓘分析道。

  “看来指望陆抗归降大秦是可能的了?”杨峥有些惋惜。

  陆抗也是华夏的精华,若是为大秦所用,必是一代名臣。

  不过陆家在江东树大根深,即便陆抗想归降,陆家也未必愿意。

  天下很多事,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没人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大秦怎么对士族豪强的,天下有目共睹。

  陆家在江东过了这么多年的舒服日子,肯定不想来关中喝西北风。

  江东豪族之贪婪,比中原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东人心大乱,臣建议立即发兵,襄阳、永安牵制陆抗,寿春攻其北,南中攻其南,会师建业。”卫瓘拱手道。

  杨峥也有此意,没必要再等了。

  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钟会的对手一个个倒下,陆抗不愿起兵,钟会说不定还能再折腾十几年。

  他等得起,杨峥等不起。

  历史上邓艾前脚灭蜀,后脚就上书要发兵攻打东吴。

  长江天堑,也无法阻止人心的崩乱。

  钟会赢了江东内斗,在大局上输了。

  没能制止这场大乱的发生,钟会就是失败的。

  反过来说,钟会的格局也就这么大了,擅长勾心斗角,也败在勾心斗角上。

  豪强同样也是江东的力量。

  钟会想要重新整合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朕再给钟会加点压力,令太子领四万步骑增援寿春。”这一战杨峥不想去了。

  杨旭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军功。

  让他在军中增加点影响力未尝不可。

  有杜预掌舵,伐吴应该没大问题。

  中线襄阳和西线永安都是虚攻,东线寿春和南线南中才是主攻。

  只要渡过长江,江东就大势已去了。

  淮水上卢钦也打造了不少战船,怎么渡江就是杜预的事了,杨峥只要结果。

  建业拿下,荆州陆抗不降也得降。

  换句话说,四个方向,随便一边打开局面,江东也完了。

  上一次荆襄大战陆抗已经伤了元气,这一次建业大乱,江东伤了元气,拿什么抵挡大秦的四路大军?

  众人退去之后,鲁芝留了下来,“太子年纪尚青,陛下何必令他领军在外,兵凶战危……”

  这话只有鲁芝敢说。

  杨峥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话中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太子领兵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杨峥有自己的想法,大秦的统治基础不是士族豪强,而是来自底层将士、百姓的拥护,这一代杨峥能把士族豪强压住,但下一代呢?

  所以需要继任者有一定的武功,不求是名将,但至少要通兵略。

  刀子只有捏在自己手上才算安全。

  再说老杨家的人,不会提刀砍人的祖传技能,说出去有些丢人。

  太子不是没有竞争对手。

  夏国的杨毅就不说了,老六杨昭,在青营中就以军略和武艺著称。

  后面几个小家伙说不定将来出个野心勃勃之人。

  竞争无处不在,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

  至于鲁芝的担忧,杨峥没放在心上,以太子手上的实力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相处这么多年,杨旭的为人杨峥还是清楚的,绝不会愚蠢到来挑战自己。

  “伯父之意,朕已知晓,然大秦虽强盛,依旧有内忧外患,太平天子只怕不能稳坐大位,而且此战是以杜预为主将,太子为辅,不必担忧。”

  “老朽多虑了。”鲁芝并不是反对太子领兵,而是反对太子手上有兵权,“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江东人心离乱,陛下可发檄文,文武并济,扬大秦国威,震慑江东士民,必可事半功倍。”

  当年司马家活着的时候,杨峥动不动就起早檄文骂来骂去的,现在反而忘了。

  江东刚刚经历大乱,大秦四路大军齐出,檄文可收奇效。

  “多谢伯父提醒。”杨峥拱手道。

  鲁芝亦还礼。

  一统中原之后,朝中人才济济,大把会写文章的人。

  李密、陈寿、左思、向秀、阮籍、刘伶等等。

  杨峥为了编纂大秦版本的《永乐大典》,设立文学馆,收集天下典籍,网罗四海有才学之士,连西域诸国的书籍也弄来不少。

  一篇檄文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峥润色了一番,加了几笔,檄文就出来了,名曰《平江南檄》: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自汉室倾覆以来,华夏沉沦,四海攻战,百姓凌迟,自古圣人出,天下太平,大秦皇帝以神武之才,天人之姿,先克雍凉,再并蜀中,挥鞭中原,司马群丑望风而靡,天下不平者,唯有江东一隅,今精兵百万,跨江而望,吊民伐罪,混同河山。王师一鼓而渡江,诸将列降而献土,厥角稽首,迎我前矛,后实先声,易如破竹。昭天顺人信之助,成我风行草偃之功。合天下以清宁,苏万民而镇抚。恩宽幼主以下,罪止顽抗之人。自今檄到,应守令以境土投拜,有功者赏之,负隅顽抗者,灭之!”

  檄文写的霸气侧漏。

  不过文人的德行就是如此,里面的马屁,连杨峥看了都忍不住脸红。

  “神武之才”说得过去,“天人之姿”……

  檄文其实有四个版本,其他三个过于文采斐然了,洋洋散散上千言,没有这个简洁。

  檄文首先贴在大兴城,立即就万民沸腾。

  百姓们也期待这一天。

  分久必合,本来就是天下大势,人心所向。

  第八百五十七章 送行

  四万将士上马,近十万战马在大兴城外集结。

  杨旭少有的穿上了盔甲,骑在一匹青骢上,腰间挂着长剑,略显瘦弱单薄,背后亲卫举着大旗,有衬托出几分英武。

  张轨、北宫纯、文济、李骧等一干东宫将吏随侍左右。

  杨峥还挑选了杨济、苟晞、秃发树机能等骁将十三人随行。

  “此番出征,还是多看多想少说少做,不要干预杜都督。”杨峥叮嘱道。

  “儿臣知晓。”杨旭意气风发。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少年心性,对军旅总是多了几分期待。

  夏侯芷却在一旁垂泪,“旭儿……”

  杨峥挽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儿子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

  “母后不用担心,儿臣知道轻重。”

  杨峥最看重杨旭的一点,不是他的聪慧,而是他性情沉稳,没有其他少年郎的孟浪和鲁莽。

  也许是自幼被鲁芝教导,杨峥时常能在他身上看到鲁芝的影子。

  不过这样也好,后世的大老板们不怕儿子纸醉金迷,就怕儿子想去创业……

  守成之君的难度其实丝毫不亚于创业。

  隋文帝留下的铁桶江山,也经不住隋炀帝几年祸祸。

  每一代的权力交接都险象环生,功臣勋贵们未必会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宋朝以前,有几个王朝是安然过度的?

  每一代都充满了杀戮、阴谋、诡计……

  皇帝的位子太吸引人,只要有实力的人几乎都会发起挑战。

  所以身为太子,一定要镇得住场子。

  “母后为你做了一件披风,旭儿试试合不合身。”夏侯芷抖开一件红色披风,上前递给杨旭。

  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杨旭有些脸红,“母后……”

  杨峥咳嗽了一声,“差不多就行了。”

  有些后悔带她出来,若不是自己坚持把杨旭扔进青营,这孩子说不定就垮在夏侯芷手中。

  当年收养的三头苍狼,全都在夏侯芷的无尽溺爱中胖死了……

  三头狼养成了三头猪,每天能吃十多斤肉,嘴特别刁,不是嫩羊肉不吃,不是蜜水不喝,胖的连路都走不动,躺了三年,含笑而逝……

  慈母多败儿。

  以夏侯芷的性子,必定溺爱无度。

  杨旭穿上披风,遮住了单薄的身子,显得更为挺拔。

  “母后还为你备了最爱吃的糕点,若是不够,可派人回来取。”夏侯芷没完没了。

  杨峥赶紧对身边的林森使了个眼色,林森会意,战鼓、号角轰鸣而起。

  “时辰已到,起行!”杨峥大声道。

  唰、唰——

  全军肃然,刀矛举起。

  战马打着响鼻向东而行。

  “儿臣不在身边,父皇、母后定要保重身体!”杨旭在马上拱手一礼。

  一瞬间,杨峥心中有些落寞。

  儿子长大,也就意味着自己的老去,新旧时代处在交替之中。

  不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过于感伤。

  “去吧!”杨峥收拾心情,两世为人,没什么看不透的。

  “旭儿……”夏侯芷眼泪簌簌落下。

  杨旭眼中也涌起水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坚定的转过头,面相东方扬起马鞭,“驾!”

  随同将士们一起向前。

  杨峥和夏侯芷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回到宫中,夏侯芷居然病倒了。

  明显是心病,女人总是感性多一些,杨旭这辈子都没离她太远,现在远出,自然不舍。

  杨峥只能抽出时间,多来陪伴。

  夏侯芷却不冷不热,有时还发一两句牢骚。

  开始杨峥以为是杨旭离开,让她心情不好,没太当回事。

  但后来发现似乎还有其他心结。

  女人心海底针,杨峥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望着日渐消瘦的夏侯芷,杨峥也有些着急。

  “陛下立文庙,却不立……夏侯国丈……皇后娘娘当然心中有疙瘩。”最终还是夏侯芷的贴身女官秋娘提醒。

  杨峥一拍脑袋,暗叫自己糊涂,连老丈人都忘记了。

  夏侯玄对自己有恩,陈泰当初放过自己,一大半的原因是看在夏侯玄的面子上……

  自己一直在吃夏侯玄和曹爽的政治红利。

  曹爽没资格入庙,夏侯玄勉强有这个资格。

  文庙的水分本来就大,曹植都塞进去了,也不差一个夏侯玄。

  当初文官们评选的时候,差点弄成儒庙,恨不得孔子全家都安排进去。

  夏侯玄本事是有的,只是夹在司马懿和曹爽之间,注定就是一场悲剧了。

  把夏侯玄抬进文庙,其实就是在否定司马家。

  司马家被夷灭三族,但他们在史书上的影响力还在。

  光消灭肉身不行,还要在精神上消灭,将司马家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夏侯玄品行高洁,治政能力也不差,曹爽的正始革新,背后是他主持的,把握住了曹魏的弊病,只可惜权谋完全不是司马懿、司马师的对手。

  顺着这个思路,文庙进了夏侯玄,文庙有必要把张郃也抬进去了。

  街亭之战,直接掐灭了诸葛武侯恢复汉室的希望。

  可惜被司马懿阴死了。

  朝会之上,杨峥决定增加两个名额,自然没人会在此事上让皇帝不痛快。

  决议迅速通过,榜文当天下午就张贴出来,聪明人早就嗅到了风声,想尽各种办法为张郃、曹爽、夏侯玄、王凌、毌丘俭、诸葛诞翻案,为的就是能在明年科举前先博一个名声。

  以前是朝廷主导,效果也就那样。

  此次是民间自发引起的风潮,效果立竿见影,司马家各种黑料再次被扒了出来。

  大兴城中的士人拍手称快,夏侯玄的死让很多士人意难平。

  百姓对张郃兴趣更大,毕竟他当年在战场上击败了诸葛武侯率领的蜀军,这是司马懿也没做到的事。

  趁着热度杨峥率百官前去文武庙拜祭,顺便也拜祭了老曹家,把曹爽的神位放在魏庙的侧厢。

  饮水不忘挖坑人。

  曹爽没少坑自己,现在也换自己坑他一把,也不知道老曹家的几位会不会群殴这个不孝子孙……

  回到大兴,夏侯芷这才和颜悦色起来,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端茶倒水,体贴入微,还让秋娘侍寝。

  杨峥有种中计的感觉,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破为好,生活总要有些请调嘛……

  第八百五十八章 心散

  钟会读完檄文,眉头紧蹙。

  嘴上总说着要与杨峥一决雌雄,真到了这一天,心里自然是虚的。

  “东线杜预、卢钦加上秦国太子,九万大军,中线襄阳羊祜汇合蜀中罗宪、王濬,水陆并进,八万大军围攻西陵,南线霍彪、杨稷、毛炅、解系等将四万大军自南中、交州夹击广州……”钟毅读着四面八方送回的情报,声音中不知不觉带着一丝颤抖。

  四路大军加起来,共二十一万兵力。

  不同于吴军,秦军走的是精兵路线,士卒皆是百战之士。

  而这还不是秦国所有实力。

  若举国动员,弄出四五十万大军不在话下。

  对江东最致命的不是此次南征多少兵力,而是秦国的这道檄文。

  天下大势,分就必合!

  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就击中了江东人心。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江东都在期待着什么。

  建业城的百姓逃散,军中也有不少逃跑之人。

  仅有的豪强也闭门自守,各郡各县的官吏逃的逃,散的散。

  一副末日将至的景象。

  以往北军南征,从未有过如此声势。

  建业刚刚经历的一场大乱,让江东仅有的人心也消散了。

  更何况配合檄文,还有各种童谣,以及细作反复宣传大秦国策。

  收复江东之后,男子二十亩田,女子十亩,免除两年赋税,两年之后十税其三……

  这对水深火热的江东百姓太有诱惑力了。

  “西有陆抗,不必多虑,南有陶璜、陶濬,定能挡住霍彪、杨稷,至于杜预,吾亲率十五万大军击之!”任何时候,钟会都不愿放弃,“秦国太子在杜预军中,若能一战而擒之,必能震慑敌胆。”

  钟毅、沈莹等人呆呆的望着他。

  有时候他们也不知道钟会的信心来自何处。

  当然,江东也不是没有机会。

  其一,此次大战,不是秦主杨峥亲自领兵,压力小了许多。

  其二,秦军骑兵厉害,但在大江之上,吴军水军占优。

  其三,局部战场上,十五万对九万,钟会有兵力优势。

  凭此三点,就算不能击败秦军,把秦军挡在江北,问题不大。

  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汉末以来,以弱胜强的例子不胜枚举。

  秦军多是北人,不习惯江东气候也是常有的事,倒时候疫病起来,自然会退走。

  “杜预乃秦国首将,多奇谋,擅用兵……”沈莹提醒道。

  钟会翻了个白眼,“杜预的奇谋还能多过某?此人擅用奇兵而已,我有天堑在手,杜预难道还能飞过大江不成?”

  吴国经营了几十年的长江防线,还从未被北军攻陷过。

  赤壁之战后,曹操休整数年,于建安十八年,率大军直指濡须,号称步骑四十万,饮马长江。

  孙权以甘宁三千部曲为前部,自帅七万主力进驻濡须,甘宁百骑劫营,魏军士气大跌,水军又被孙权击败,曹军连败数阵,曹操发出“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只得引兵北还。

  四十万曹军尚且敌不过七万吴军,更何况现在只有九万秦军。

  从任何方面看,钟会都不觉得自己会失败。

  沈莹心中一阵恶寒,脸上却堆着笑,“越公所言甚是。”

  “此次秦军伐吴,非同一般,江东人心惶惶,投敌者颇多,父亲虽智略通神,亦要当心。”钟毅顺着钟会的秉性规劝,自然比沈莹效果好。

  钟会眼珠子一转,心中就生出计策,“此事易耳,传令诸军,屯长以上,家眷全部送来建业,有投敌者,全家皆斩,连坐三族!”

  在场逐渐皆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钟会父子的眼神带着某种莫名的东西。

  以前他们把钟会当成吴国的诸葛武侯,但进封越公之后,钟会已经踩过界了,人设瞬间崩塌。

  曹操的魏公是自己一刀一矛打下来的,战功赫赫,不敢不服。

  司马家的晋公,也是历经三代的经营,至少司马懿大半辈子都在为曹魏南征北战,劳苦功高。

  但钟会有什么?

  只有虚名,没有一场实实在在的战绩。

  更何况他不是吴人,与江东士民有天然的隔阂。

  钟会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向来忠心耿耿,不必惊疑。”

  话音方落,亲卫便急匆匆的进来禀报:“越公,大事不妙,东关督丁温投敌,秦军兵不血刃,拿下东关,直扑濡须而来。”

  钟会的笑容僵在脸上。

  诸人的眼神晃了晃,似乎有些嘲讽。

  丁温是最早依附钟会的人,连他都背叛了,这打脸来的太快了。

  丁温不是普通人,是丁奉之子,手上捏着一支水军,还熟悉长江防务。

  沈莹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速速捉拿丁家三族!”钟会怒道。

  钟毅提醒道:“丁家人丁单薄,上个月……丁温以人手不足的理由,抽调走建业城的丁家部曲……”

  江东多行部曲制,将领有很大的自主权,大将外镇,父母妻儿随行。

  丁家起于庶族,原本就是江东豪族,家中上上下下也没几口人。

  钟会好不容易才将怒气平息下去,“屯长以上将佐家眷,速速调回建业!”

  “唯!”钟毅也知道事情紧急,赶紧去办了。

  亡羊补牢尤未晚也。

  还好只是一个东关,濡须还在手中。

  钟会扫了一眼众将,想说几句激励的话,却没有一点兴致,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明日起兵,进驻濡须。”

  众将齐声道:“领命。”

  所有人退下,钟会心中的阴云越来越大。

  这一次的确不同以往。

  江东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早就不是孙权时代的江东。

  秦国名将云集,江东却只有一个陆抗。

  “二弟以为此战如何?”钟会幽幽道。

  “越公心中自有明悟,何必问在下?”声音从后堂传来。

  来的自然是蒋斌。

  钟会答应留他一命,却没说放过他。

  不过蒋斌也想过逃走,如今的天下,他又能逃到哪里去?追随钟会近十年,总要看到最后的结果。

  这是他最后的固执。

  “不错不错,看来二弟也认为某此战必胜了?”

  “哈哈,何止是必胜,越公此战必能生擒大秦太子,逼杨峥退位。”蒋斌嘲讽道。

  “那就承蒙二弟吉言。”钟会一点儿也不动怒,在蒋斌面前,他总是居高临下。

  而蒋斌最厌恶的也是这一点,“祝越公旗开得胜。”

  第八百五十九章 西线

  乐乡江面上,大量木屑从上游飘下,在水中沉沉浮浮,随着江流蜿蜒向东。

  正好被巡江的吾彦看到,他抬头望着西面,大江自群山之中而出,青山绿水的背后,总是萦绕着一团淡淡的雾气。

  捡起一块木条,上面明显有刀斧的痕迹。

  吾彦赶紧返回乐乡,向陆抗禀报:“江中多木屑,必是秦军大造战船木排,此战不同寻常,大将军早做防范。”

  陆抗咳嗽一声,“羊祜、罗宪,我们已经交过手。”

  罗宪偷袭乐乡,荆州水军被俘大半。

  陆抗元气大伤,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

  培养一名水军耗费的精力不在骑兵之下,还有战船,需要数年时间打造。

  荆州在曹魏的打击下能撑这么多年,最主要还是有江东在背后支援。

  江东和荆州,互为唇齿,一亡俱亡。

  这也是陆抗向钟会妥协的原因。

  但现在,钟会面临杜预、霍彪的南北夹击,建业又刚刚经历一场大乱,能自保就不错了,已经没有支援荆州的实力。

  陆抗没有钟会那么信心十足,他非常知道秦军的强大。

  单论兵略,只怕杜预还在秦主之上,霍彪名不见经传,但霍家麾下的扬稷、毛炅等人都是虎狼之将。

  吾彦拱手道:“细作传回的消息,王濬在蜀中打造战船,此人不可小觑,秦军顺江而下,我军难以阻挡,不如铸造铁索,自夷道、乐乡、公安、夏口封锁江面。”

  水军优势不在吴军,而在秦军手上,这是几十年来头一遭。

  而且秦军居上游,顺江而下,可直达建业!

  “尽力而为吧。”今日的陆抗异常消沉。

  吾彦一愣,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没同意,但看陆抗脸色不好,也就拱手告退了。

  回到军营之中,士卒们议论纷纷。

  “前天逃到襄阳的兄弟有信了,大秦是真的分田!”

  “整整二十亩!若是屯长,可以分一百亩,带人过去,直接翻倍!”

  荆州连年大战,被魏吴两国弄成了无人区,大片肥沃的土地荒废着。

  “秦人靠不靠的住?别是诓骗我们过去的。”

  “诓骗?羊叔子你还信不过?”

  “那倒也是……”

  “咳——”吾彦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军法七禁五十四斩,莫非都忘记了?”

  士卒们你看我我看你,没在说话。

  这些人都是陆家部曲,连他们都动了心……不用说其他人了。

  吾彦心中暗怒,准备抓几个人,杀鸡给猴看,但看到士卒脸上的菜色,褴褛的衣衫,破破烂烂的皮甲,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士卒们有错吗?

  为江东征战这么多年,换来的是什么?

  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父母妻儿挨饿受冻,豪族们锦衣玉食夜夜笙歌……

  其实孙皓在位时,江东就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

  步氏兄弟携西陵投司马氏,吴国就应该灭亡,只是陆抗力挽狂澜,为江东续了几年的命。

  孙皓与钟会火并,摧毁了江东最后的一口生机,三个月来,建业没有一粒粮食、一把兵器输送荆州。

  “全都退下,再胡言乱语惑乱军心,必军法从事!”吾彦叹了口气。

  这些老卒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谢……谢将军。”士卒们如蒙大赦。

  吾彦终于知道陆抗为何心灰意冷了。

  大秦的檄文传来之后,人心就已经不属于江东了,即便陆抗是绝顶名将,又怎能挽回人心?

  西陵。

  六万秦军围三阙一。

  罗宪故地重游,多了几分感慨,蜀汉没有灭亡时,永远省吃俭用,永远精打细算,但兵力和钱粮还是捉襟见肘。

  大秦一统蜀中不到十年,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均田制完全推行之后,蜀中重回当年的天府之国。

  不,比天府之国更进一步。

  每户人家都玩命的开垦、耕种,官府还租借曲辕犁、耕牛、马车,组织人力修通水渠。

  蜀中到处都是良田。

  大秦的官府与蜀汉的官府不同,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徭役能免则免,百姓有了空暇,织织锦,打打猎,能有心思做别的事,百业俱兴就是这么来的。

  大秦表面严厉严酷,但只要不触犯律法,百姓的日子相当轻松。

  罗宪不得不承认,大秦在治国上,比蜀汉强太多。

  连他心中也逐渐淡忘了蜀汉,对大秦的认同越来越强。

  而大秦从立国之初便展现出席卷八荒的霸气,当时司马氏还很强,江东也不弱。

  短短十数年间,强敌一个个倒在大秦的兵锋之下。

  大秦的霸气也渐渐变成大气。

  包罗万象的大气!

  “劝降书射进去了没有?”

  “回禀都督,从昨日开始,不断有吴军翻城向我军投降。”

  “左奕可有回复?”

  檄文中写的明明白白,有功者赏,左奕若能携西陵归降大秦,将来至少是个杂号将军,爵位加上勋位,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左奕有言,只听大将军陆抗的命令!”

  “迂腐!”罗宪嘴上骂了一句,心中却更加佩服陆抗,都这地步了,部下依旧忠心耿耿,支撑着荆州不倒。

  不过,以眼下局势,陆抗注定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继续劝,某就不信西陵的人心是铁打的!”

  陆抗是名将,他麾下的将佐也都是忠勇之人。

  “既然左奕只听陆抗的,父亲何不先劝降陆抗?”罗袭目光闪闪道。

  若是能一举拿下荆州,罗家在大秦的地位就会扶摇直上!

  一旁的罗尚也满眼期待。

  罗宪摇摇头,“陆抗是何许人?他若愿降,早就降了。”

  “那么陆抗为何不降?”罗袭年纪轻轻,只看见了功名利禄。

  “江东毕竟是他的故国,荆州若降,江东必亡,陆抗便是亡吴第一人,陆抗忠义仁孝,这种骂名他不敢担,出卖故国,即便将来归附大秦,也必然为人诟病。”

  罗宪忽然想起当年蜀国灭亡时的场景,心中万念俱灰。

  陆抗的情形与当年相差无几。

  士人总要有几分风骨的。

  “呵,依侄儿看,陆抗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为将来归附大秦积累名望而已。”罗尚能笑道。

  “休得胡言。”罗宪忽然觉得这个侄儿越来越讨厌了。

  第八百六十章 东线

  杨旭还是第一次随军出战,对他而言,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很多时候,完全不像一个太子,更像一个宣义郎,与将士们打成一片,没有任何架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谈天说地。

  这一点倒有几分杨峥的影子。

  将心比心,将士们自然拥戴这样的太子。

  才一个多月,杨旭就壮实了不少,身上也多了几分豪勇之气。

  杜预一切都看在眼中,也知道他的用心,却并不阻止,只是派人暗中保护杨旭的安全。

  凡大小军务,都带在身边,私下里,从排兵布阵到兵法庙算,几乎是倾囊相授。

  “既然江东已经山穷水尽,杜公为何一直驻兵在东关?”杨旭好奇道。

  原本出兵直奔濡须,但一场大雨冲毁道路,秦军步骑寸步难行,让杜预不得不退回来。

  “东关连接濡须水,现今是六月,正是丰水期,近日暴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利我军步骑南下。”

  江淮之地,每年六七月就会进入雨季,江水、淮水各种泛滥成灾,当年诸葛诞正是想凭借大水淹了司马昭的数十万大军,可惜老天爷有意偏袒司马家。

  “我军不是有丁将军的水军?”

  “丁将军四千水军,非钟会数万水军之敌,而且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必争一时之长短,为将者,当沉心静气,为君者,亦如是也。”杜预细心的讲解。

  当然,只有私下不太正式的场合,杨旭才有这么多问题。

  军议之时,他从不发一言。

  这段时日的相处也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杨旭事杜预如师,杜预待他如子侄。

  大秦的天下,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杜预打下来的,得到杜预的认同,太子之位便稳如泰山。

  更何况杜预还是他的未来岳父。

  此战之后,婚事也就差不多了。

  “杜预小儿,速速出来受死!”帐外响起巨大的呼喊声,江东水军又来挑衅了。

  “出去看看。”杜预的心境丝毫不受干扰。

  两人来到城关上,整个东关修建在濡须水之上,背后便是巢湖,湖中聚集着卢钦从后方调集来的战船。

  秦国水军也在加紧训练当中。

  东关之下,几十艘吴军战船正耀武扬威。

  江东水军称雄天下数十年,非是浪得虚名,周瑜三万水军便在赤壁火烧二十万曹军。

  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国衰落的不成样子,但水军还保留了几分当年的底气。

  旗号、盔甲、船阵,全都整整齐齐,战船上的水军一个个挺拔如松,在浮动的甲板上稳如苍松。

  “江东不可小觑!”杜预摇摇头道。

  “末将愿率一军,生擒敌将!”丁温拜在杜预和杨旭面前。

  大秦缺少水军将领,他归附之后,直接被杜预任命为水军督,上表请封楼船将军。

  此战若能破吴,丁温前途不可限量。

  杜预笑道:“些许小贼而已,胜不足喜,不必出战。”

  不过关下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直接对杜预和杨旭进行人身攻击。

  骂杜预是大脖怪胎,骂杨旭是西羌野种……

  杜预不在乎,不过杨旭满脸通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敢对着脸骂,他最引以为豪的便是继承杨峥的血统,却被吴人骂作野种……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军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何必跟几个跳梁小丑一般见识?”

  杜预挥挥手,带着杨旭回去了。

  吴军骂了一阵也就退了。

  不过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堵住门叫骂。

  东关中的秦军火气渐渐大了起来,但没人敢违抗杜预的军令。

  一连骂了十几日,东关毫无动静,吴军自感无趣,也就偃旗息鼓了,两军转为对峙状态。

  但这种对峙对秦军极为有利。

  每日有江东士卒百姓投归,将吴国的虚实暴露出来。

  钟会领十五万大军屯于沿江防线。

  “建业粮价几何?”杜预带着杨旭亲自询问北投的江东士民。

  “禀、上官,一匹缣换一石米!”民夫虽不知道杜预的身份,但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势。

  一匹缣大秦能卖一千三百钱左右,能换三四石粮食。

  在吴国却只能换一石。

  说明吴国粮食有些力不从心了。

  “很好,赏他一石粮食。”杜预点点头。

  “谢使君!谢使君,早知大秦如此仁德,何必在江东苦捱。”民夫欢喜的磕头,把杜预的“上官”升为“使君”。

  杜预安慰了几句,又询问了几人,回答相差无几。

  “吴国乏粮!”杨旭喜道。

  “只是乏粮,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杜预解释道。

  江东几经折腾,孙皓、钟会屡次兴兵北伐,吴国家底早就耗空了,钟会十五万大军屯驻濡须、牛渎,还要应付南面的南中秦军,粮食当然不足。

  杨旭思索了一阵道:“钟会为人轻浮,杜公当防备其兵行险着。”

  东关并非万无一失,丁奉曾雪中奋短兵,一举击败司马昭的十万大军。

  “哈哈,殿下所言甚是,然则钟会此人色厉内荏,前年在许昌,吴军坐山观虎斗,北可直取青兖,东可下淮泗,钟会却按兵不动,坐失良机,可见此人不过如此而已,今日观其举动,不过守户之犬尔!荆州、广州、扬州,三路大军,任何一路破敌,江东便大势已去。”

  别人畏惧钟会的威名,杜预却丝毫不放在眼中。

  这不是轻敌,而是洞悉了钟会的本质。

  至今为止,除了欺负司马炎和孙皓,钟会也没有一场拿得出手的战绩。

  问完粮食,杜预又询问了吴军的装备、士气,主要将领等等,甚至从一个都尉嘴中问出江东布防图。

  整个吴国在杜预面前像是没穿衣服一样。

  天时、地利、人和全在秦军手中,只差一个契机了。

  杨旭除了请教杜预,也没忘记杨峥让他此次出征的用意,对军中将领也是暗中拉拢。

  其实也用不着拉拢,只要不傻,都知道主动跟太子亲近。

  尤其是苟晞,本来就才武过人,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好不容易遇到杨旭,自然要抱紧大腿。

  每日谈论军机,或者切磋武艺,无人能与之相匹。

  张轨在兵略上勉强能一较高下,武艺却大大不如。

  北宫纯武艺可以,兵略又差了几分。

  杨旭跟他亲近,也获益良多。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不顺

  伐吴进展不算顺利。

  西线羊祜、罗宪依旧被挡在西陵,建平太守吾彦铸铁索,在夷道、乐乡、夏口三地封锁长江。

  东线杜预遭遇暴雨,道路泥泞,无法南下。

  南面的霍彪、杨稷、毛炅等部被陶璜兄弟挡住。

  吴国名声最大的是陆抗,西陵之战大放异,遮蔽了陶璜的光彩。

  如果陆抗是江东西面的壁垒,那么陶璜就是江东南面的屏障。

  当年蜀汉灭亡,吴国蠢蠢欲动,霍弋果断出击,先锋杨济大破吴军,阵斩吴交州刺史刘俊、前部督脩则,孙皓派薛珝、虞氾、陶璜支援,再败于杨稷、毛炅之手,吴军兵败如山倒,秦军长驱直入,几乎要一口吞下整个岭南。

  是陶璜守住了合浦,遏制住了秦军的狂飙猛进。

  后郭马作乱,攻杀广州督虞授,自称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联合南中秦军,吸纳岭南蛮族,声势颇大。

  还是陶璜出马,三下五除二击败郭马,半个月时间,如汤泼雪,郭马、何典、王族、吴述、殷兴等将被传首建业,秦军都没做好插手的准备,岭南形势便被稳定下来。

  如果霍弋还活着,杨峥倒是有足够的信心,但现在南中都督是年轻气盛的霍彪。

  霍彪忠心没问题,也很想为大秦立下功勋。

  不过一个战场上的新手,主动出击一个老手,难度可想而知。

  杨稷、毛炅虽是宿将,但在陶璜、陶濬、陶抗兄弟面前,并不占绝对优势。

  眼下的江东仿佛一个核桃,都知道里面脆,但就是无法击碎外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孙权死的时候开始,吴国朝堂便腥风血雨,摇摇晃晃的,但就是不倒下。

  杨峥读着战报,心中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增加兵力。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出去征战,都是鲁芝打理后方。

  此次杨峥留在大兴,才知道一场大战对后勤的压力有多大。

  罗宪由蜀中提供粮草,羊祜由南阳、河东供给,霍彪、杨稷等人兵少,粮草压力不大,交州、南中自给自足。

  压力大的是杜预,八万步骑,有十万余战马和牲畜。

  中原结束大战才一年,加上免赋,各地官府手上仅有的一点粮食,人吃马嚼,两三个月下来,也差不多了。

  淮北的卢钦已经上表请求支援粮草、兵力。

  钟会提十五万大军迎战,加上江北的吴军,杜预的八万步骑压力很大。

  但如果要增兵,就需要加征赋税。

  “回复卢钦,朕可以支援粮草,但援兵就不必了,大秦有难处,但朕相信吴国比大秦更难。”杨峥对杜预有足够信心,东线大军全都是精锐,是大秦的家底,不是钟会临时招募的青壮可比。

  再说杜预都没上书求援,说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不就是消耗吗?

  偌大的中原,加上关中、蜀中、南中,难道还耗不过区区江东?

  “陛下无需多虑,江东油尽灯枯,此战必破吴国。至于粮草,只要臣这把老骨头还在,断不会让前方将士挨饿!”鲁芝拱手道。

  杨峥心中感动,自己走到今日,背后一直是他在撑着,“有劳伯父。”

  卫瓘也赞同鲁芝的观点,“臣也认为东吴必亡,稍待时日,前方必有捷报。”

  杜预、周旨、羊祜、罗宪、王濬、霍彪、杨稷……

  这阵容比历史上晋灭吴之战还要豪华。

  “那朕就看看钟会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杨峥笑道。

  数日之后,张特、马隆、杨嚣、庞青等刺史纷纷上书,言东吴刚刚内乱,钟会封公,国中生疑,士卒离心,此战江东必亡,大秦不可错失良机,给钟会发展的时间。

  文鸯、蒙虓、孟观等将还主动求战。

  杜预、羊祜的奏书也送了上来,他们在前线,看的更加清楚。

  “陛下之檄文,振聋发聩,江东士民携家北上者,有如过江之鲫,江东人心浮动,士气瓦解,此亡国之兆也,陆抗号为名将,进退失据,钟会自称英雄,徒有其表,皆非命世之人,长则半年,短则三月,臣必入江东,擒钟会、陆抗、孙瑾献与大兴!”

  还是杜预霸气,连灭吴的时间都推算好了。

  这几乎是军令状了,如果不能灭吴,他就要承担相应责任。

  以杜预今日的地位,若没有十成把握,绝不会如此托大。

  朝中除了杜宽几个年事已高,常年坐冷板凳的老学究不想打仗以外,其他官吏一致主张坚决灭吴。

  “百年之寇,不可使其恢复生机。”

  “大秦纵横无敌,非一条大江所能阻挡!”

  杨峥的檄文不仅在江东掀起惊涛骇浪,在国内也引起震动。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

  大秦只有一统天下,才算是真正具有了汉魏传承下来的正统性、合法性!

  这是一个王朝的基本责任。

  蜀汉以区区一州之地,国小力弱,还六出祁山、九伐中原。

  连曹爽都知道要伐蜀,虽然动机不那么纯粹……

  国中的气氛空前火热,士子们在茶楼书馆中争论江东能抵抗多长时间,还煞有介事的分析战场形势。

  百姓茶余饭后也津津乐道,言语间都是自豪。

  雍凉士族豪强纷纷将子弟送入军中,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大秦的支持。

  这么多年杨峥提倡的士人精神终于初见成效。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儒家先贤,杨峥更欣赏孟子。

  孔子开宗立派,孟子继往开来。

  华夏的士人精神比西方所谓的“贵族精神”不知高明多少倍。

  只可惜在黑暗的历史长河中,一代又一代的司马懿式人物崛起,经过一代代精致利己主义者的曲解,逐渐抹除了我们民族骨髓中高贵与优雅,也泯灭了我们民族中的血性与勇武……

  这个时代,杨峥最大的愿望正是重塑华夏的精神面貌。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许几十年,也许上百年……

  只要播下种子,坚持不懈,总会破土而出的。

  杨峥清晰的感受到整个国家积极向上的状态,对灭吴之战,也就再无疑虑了。

  以现在秦国的状态,怎么可能输?

  换句话说,吴国拿什么赢?

  第八百六十二章 优势

  濡须的对峙仍在继续。

  但随着天气晴朗,吴军的优势在一点一点丧失。

  越来越多的吴军逃散,向秦军投降。

  杜预将降军集中起来,每人二十亩淮南良田,承诺若是灭吴,每人增加百亩,立功者再赏!

  六七十年的对峙,汉时富甲一方的淮南变成了无人区。

  大片的沃土等着人去开垦。

  杜预承诺封赏此地,既填补了淮南人口,又不触及任何势力的利益。

  二十亩良田能让一家五口吃喝不愁,一百二十亩,直接成为地主……

  三国时代,普遍推行世兵制,意即朝廷给一块土地耕种,家属集中管理,形成军户,父死子替,兄终弟及,世代为兵,父子三代同在一军者比比皆是,年老之后也不能退役,继续充当辎重兵,直至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地位比奴仆高不了多少,寻常百姓都不愿与之通婚。

  几次合肥之战,魏军奋力守城,曹魏的赏赐仅仅是免除部分有功将士的世兵制……

  所以分田的诱惑对江东士卒有多大可想而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之前还如霜打茄子一般的降军,吃上两顿饱饭之后,一个个如野狼般两眼放光。

  巢湖中的水军规模越来越大。

  丁温不愧是丁奉之子,训练水军颇有成效,迅速编练出一支六千人规模的水军,士气极其高昂。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战船不足。

  卢钦在淮水打造的战船,无法跟吴军的楼船、艨艟相提并论。

  一条合格的战船也不是短时间就能造出的。

  “无论我军如何赶制战船,都无法跟吴军相比。”杨旭在巢湖观察水军后得出了结论。

  杜预点点头,“现在水面上击败吴军的确很难,殿下有何良策?”

  “大船耗时耗力,何不用小船?”年轻人的思维总要活跃一些,杨旭身边聚集的青年才俊皆是一时之选,集思广益,总能有点不同的东西。

  “哦?”杜预来了兴趣。

  “我军只打造木筏竹排即可,选擅水将士,上覆猛火油,直接撞击江东大船,再以走舸清理战场!”

  猛火油遇水还能浮在水面燃烧,简直是水战利器。

  杜预大笑,“殿下才智,非常人也!”

  原本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杨旭的献策,让人眼前一亮。

  “杜公谬赞,此乃太子舍人张轨、文济之策。”杨旭没有贪功。

  这让杜预更高看他一眼,心中感慨老杨家后继有人。

  谦和、明慧,这样的太子让人充满期待。

  杜预是个谨慎之人,破敌之策有了,但可实施性还要验证一番。

  巢湖之人,十条大木筏上站满了草人,中间放着干柴、油罐。

  杜预一声令下,草人中间的六名水军快速滑动,木筏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从四面八方撞向湖中央。

  “轰”的一声,烈焰腾空,黑烟滚滚,湖面散布着火焰,流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威力巨大。

  观看的将佐一阵惊叹。

  丁温失神道:“此物一出,再无水军矣!”

  船越大,猛火油的威力便越猛。

  杜预摇头道:“此物虽然厉害,但绝非无懈可击,木筏尚未靠近,敌军以火箭射之,便可破解,凡战者,不可拘于一格。”

  “都督所言甚是。”丁温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破敌的东西有了,就看什么时候用了。

  濡须城。

  城墙上挂着一颗颗人头。

  尽管如此,逃跑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白天,钟会装模作样的鼓励士气,也承诺战胜之后分二十亩田,士卒也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几个老卒拍着胸脯指着大江发誓:“必为越公效死!”

  “他秦军也是一个脑袋,何惧之有?”

  士卒们老实憨厚,发起誓来全情投入,唾沫飞溅,一副要跟秦人不死不休的架势。

  钟会非常满意,也非常放心,还当场赏赐了酒肉。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一个营寨的人全跑光了,只剩下看门的瘸腿老黄狗冲钟会叫唤……

  濡须城现在最大的作用不是抵挡秦军,而是把吴军关在里面,避免他们投敌……

  钟会面红耳赤,一辈子赌咒发誓,没想到被一群莽夫给骗了。

  这其实也不能怪吴军士卒,钟会初入江东,一副圣人姿态,江东士民对他充满了期待,钟会也画了不少大饼,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江东还是那个江东,甚至比以前更恶化了,朝野上下几次内斗,百姓生活困苦,钟会的大饼越画越大。

  进封越公之后,颍川子弟鸡犬升天,成为骑在江东百姓头上的新阶层,从士族豪强嘴中夺食。

  如此这般,江东士民怎么可能对他有信心?

  某种程度上是他先欺骗了江东士民。

  有司马家的成例在前,再也没人相信他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

  士卒们跟着钟会,九死一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他口头上的二十亩地,江东的田就这么多,哪里还拿得出来二十亩田赏赐士卒?

  人都不傻,一人二十亩,一万人就是二十万亩,十五万人就是三百万亩……

  整个江东才多少田?

  而投降秦军,立刻在淮南有一块良田,灭吴后能分一百亩。

  两边谁更可信一些,一目了然。

  中原处处缺人,有的是田,淮南、淮北、淮西、荆州……

  灭吴之后,还会清理更多的田地。

  在这一方面,无人质疑秦国的决心,当年司马家还有占田制对抗大秦的均田制,江东什么都没有……

  不得已,钟会只能固守濡须。

  虽然兵力上占据巨大优势,但钟会不敢保证,十多万大军拉出去之后,会不会临阵倒戈……

  “也罢,只需守住濡须即可!”钟会的信心一次次被动摇。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家世、才智冠绝天下,却始终斗不过别人。

  蒋斌似笑非笑道:“天下大势,如这大江之水,不可逆也。”

  钟会斜着眼有气无力道:“二弟啊,未到最后,焉知鹿死谁手?”

  至今为止,秦军死死被挡在东吴国境之外。

  “逃走的人,不值得惋惜,留下来反而是祸患,孙仲谋七万吴军能挡曹孟德四十万步骑,某何惧杜预之有?”钟会笑了笑,“何为天下大势?不过是兵强马壮而已!”

  支撑钟会信心的,是追随他南征北战,流亡至江东的精锐,现在剩下三万人。

  只需守住濡须即可,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 云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一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了。

  谁都知道天下大势不可逆转,但大势什么时候到来,谁也不知道。

  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西面,西陵城屹立不倒。

  南面,杨稷、毛炅与陶璜、陶濬数次大战,互有胜负,却迟迟打不开局面。

  东面,杜预屯兵东关,引而不发,吸收江东降人。

  面对大秦的巨大压力,吴国仍在艰难抵抗着。

  似乎形势渐渐稳定下来。

  军事上无法胜利,江东的就会一直坚挺着。

  “只需一场大胜,江东便会土崩瓦解!”羊祜望着悠悠长江道。

  “西陵、江陵皆是坚城,短期之内难以攻陷!”罗宪叹了一口气。

  羊祜是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人,但陆抗同样也是如此。

  两人旗鼓相当,吴军投降的人,也投的差不多了,留下的人都誓死追随陆抗。

  “江东之栋梁无非陆抗一人而已,属下有一策,可破荆州!”罗尚拱手道。

  “哦?少将军何策?”羊祜不喜罗尚,但还是给了几分面子。

  “可令一军佯败,诈降陆抗,然后伺机刺杀之!陆抗一死,荆州群龙无首,自然兵败如山倒!”罗尚一脸阴沉道。

  羊祜皱起了眉头,“少将军此言差矣,陆抗何等人?岂会不识诈降之计?再则,即便真能刺杀陆抗,也必会激起荆州军报仇雪恨之心,同仇敌忾,反而是助战了吴军士气。”

  罗宪道:“大秦光明磊落,岂可行此小人行径?即便得胜,亦为人所不齿!”

  “属下一时拙见。”罗尚没有强求。

  几人说话之间,亲卫来报,“两位都督,益州刺史王濬率八百战船,三万大军顺江而下,已出白帝城!”

  众人精神一振。

  有援军自然是好事,还是水军。

  “如此,西陵可下!”罗宪喜道。

  两次出征都被西陵挡住,罗宪对这座要塞充满了恨意。

  “王刺史深得陛下倚重,不可慢待。”羊祜提醒道。

  罗宪点点头,“传令,迎接益州水军!”

  江面上,白帆朵朵,如同白云从青山之间驶出。

  很多船只并非战船,而是民船改造。

  不过船上旌旗飘扬,立在船头的士卒精神饱满,手持刀矛弓弩,肃立甲板之上。

  王濬治军治民都颇有手段,当年镇守潼关,与孟观对垒,硬是让秦军没有找到丝毫破绽。

  “王濬乃北人,未想也会操持水军。”罗宪惊叹不已。

  羊祜亦大为钦佩,“难怪陛下对他如此青睐。”

  昔日杨峥对他出将入相的评断,天下为之侧目,也间接抬高了他在大秦的人望。

  大船入港,一众威武甲士先下船,旌旗仪仗,牌面比罗宪这个都督都大。

  将领们蹙起了眉头。

  羊祜安慰众人,“有非常之行者,必有非常之能,观其器宇,有大才,必可用也!”

  羊祜一向是老好人,谁也不得罪。

  罗宪给他面子,没多说什么。

  王濬在一众将吏的簇拥下走来,远远便向两人拱手,“两位都督来迎属下,折煞人也。”

  王濬也就排场大一些,为人却并不令人生厌。

  三人都不是气量狭窄之人,寒暄客套几句,隔阂也就去了。

  “西陵城高而固,即便我军能攻陷,必伤亡惨重,下游还有夷道、荆门、乐乡、公安、夏口、武昌、柴桑等重镇,一旦我军力竭,陆抗挥军夹攻,只怕有当年刘玄德夷陵之败。”王濬对西陵没有任何执念。

  “不破西陵,焉能攻陷荆州,不破荆州,焉能攻取江东?”罗宪沉声道。

  王濬拱手道:“不破西陵,为何不能直下江东?”

  这一问让两人都愣住了。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羊祜赞道:“不愧是王士治!”

  罗宪拱手还礼,“妙策!”

  如果是两年之前,陆抗手中捏着一支精锐水军,王濬这句就是废话。

  但现在陆抗水军没了,优势在秦军手上。

  另一方面,吴军习惯了西陵的坚固,绝没想到秦军直接顺江而下。

  出其不意,攻其腹心!

  羊祜提醒道:“吴军在长江筑三道铁索,只怕水军难以通过。”

  王濬道:“此正是吴军心虚,若其有水军在手,何必铁索横江?属下自有破铁索之法。东吴实外虚内,若能突破荆州,顺江而下,吴人必震恐,属下招降纳叛,一鼓而入建业,荡平东吴!”

  说的这么轻松,但实施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如当年杜预偷渡阴平,事后看起来简单,但其中艰险,也就当时的杜预知道。

  吴国一向重视长江防线,出现任何一点意外,王濬就有去无回。

  王濬的野心显然超过罗宪、羊祜的预期,原本以为他只是攻陷防守薄弱的荆州下游地区,没想到人家的心思直接扑在建业!

  “荆州有陆抗,岭南有陶璜,江淮有钟会,我军虽强,却一时片刻奈何不得,非如此,不能破东吴。”王濬再次朝二人拱手。

  罗宪仍是皱眉。

  换个角度,秦吴对峙,如果王濬有去无回,秦军先败一阵,必然士气折损,灭吴就无从谈起了。

  留在西陵,三军鏖战,虽然是笨办法,但胜在稳妥。

  自古谋划容易,决断不容易。

  罗宪要向朝廷负责,向杨峥负责。

  羊祜却朗声大笑,“破吴者,必王士治也!都督不必多虑,兵贵神速,今江东人心离散,士治顺流而下,吴人必以为灭国,若有差池,祜愿担全责!”

  论打仗,羊祜不如罗宪,也不如陆抗,但若是论识人之明,则天下能超过他的不多。

  历史上,杜预和王濬正好是羊祜向司马炎举荐的。

  王濬感激的向羊祜拱手一礼。

  罗宪盯着王濬,目光炯炯,“王太守敢以身犯险,某岂会束尔手脚?此战若能成功,可少生十万白骨,全十万人家,我军中亦有五千精锐水军,可调入太守麾下,罗袭、罗尚听令,遂王将军出征。”

  “唯!”二人拱手而出。

  “大秦有两位都督,江东安能不破,国家安能不兴?”王濬向罗宪施礼。

  虽然知道罗宪把两个子侄派上,也是分军功的意思,但这份信任,也算是少有的。

  第八百六十四章 选择

  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

  荆州之地到处流传这首童谣。

  王濬小名正是阿童。

  岸上兽,羊也,暗指襄阳羊祜。

  龙者,水中王也,水中龙,濬的三点水加上王姓,正应童谣。

  吴国人心浮动不是一天两天了。

  秦吴对峙,江东人心离散,是以各种消极之言层出不穷,有些是镇抚司宣义司的细作所为,有些则是民间自行流传。

  王濬率千艘大船自上游而下,每艘大船上画怪鸟恶兽之相,战鼓轰鸣,响彻两岸。

  又打造木筏竹排沿江随行,令民夫摇动旌旗,日夜鼓噪呐喊,声势如虹。

  吴人越发震恐,至夷道,遇拦江铁索,王濬以木筏置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上猛火油、煤饼、木炭,放在船前,铁索瞬息熔断。

  时已深秋,雾气之中的怪鸟恶兽,火光之中,黑烟滚滚,光怪陆离。

  两岸吴军多是山越、武陵蛮,望见江中怪象,以为河神显灵,皆朝跪拜。

  王濬水军畅通无阻。

  上游风声鹤唳,下游的乐乡早接到消息。

  吾彦急忙向陆抗禀报,“秦人水军来袭,冲破夷道水域,向荆门、乐乡而来。”

  “备战。”陆抗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吾彦当即召集步卒,沿江布防,在江水狭窄处设置四百多辆投石车,储存了上万罐火油。

  数不清的木筏竹排泊在江面上,一旦秦军战船靠近,这些木筏就会变成火船,冲向秦军……

  为了万无一失,吾彦还准备了一支敢死营,两千余精锐老卒,手持铁锤铁锥,由他亲自带队,准备去凿穿秦军的船底。

  没有战船,就只能拿人命上去填。

  秋风阵阵,无限寒凉,敢死营的老卒瑟瑟发抖。

  眼神中却带着决然之色,“愿为大将军效死!”

  愿为陆抗而死,而不是为吴国而死……

  陆抗自然能听的懂,走到一个熟识的老卒面前,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浓重。

  “大将军放心,我等定然让秦军有来无回!”老卒眼神坚毅。

  陆抗平静道:“沈黑,你的孙子今年应该有十岁了”

  “回大将军,还有三年,既可以继续为大将军征战!”

  军户的命运大多如此,祖孙三代同在军中并不奇怪。

  “传令全军,回城!”陆抗仿佛被老卒们感染,眼神也坚决起来。

  吾彦一愣,“大将军?”

  “此乃军令,回城!”陆抗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瞬间,老卒眼中的决然变成了欣喜,能活着,没人愿意去死。

  时至今日,抵抗已经没有意义。

  即便挡住秦军这次,下一次呢?更何况这次秦国根本就没用上全力。

  而吴国早已经千疮百孔,秦国的檄文传来,吴国在人心中,就已经亡了……

  均田制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卒都有巨大吸引力。

  人心向背,一目了然,陆抗又岂会不知?

  “回城!回城!”老卒们热泪盈眶,扔下手中的铁锥、铁锤。

  吾彦的神色也轻松了不少,苦笑道:“大将军……早该如此……这江东还守它作甚?我等即便是战死,也不过为钟会做嫁衣。”

  “钟会若能匡扶江东,未必不能与秦人分庭抗礼,奈何钟会不过一司马昭而已,江东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等不能为国除贼,就让秦人去吧。”

  江面上。

  秦军大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尽管气势如虹,王濬心中还是非常忐忑,此战成功的关键便是能不能快速通过乐乡。

  此地是陆抗屯兵之地,江东真正的大门。

  “江上可有吴军?”王濬的所有一切都压在这一战上了。

  成功,便可跻身大秦朝堂之上,功劳甚至超过羊祜、罗宪,出将入相近在咫尺。

  若是败了,也就不用多想了,王濬肯定是要葬身鱼腹的。

  “禀使君,没有发现吴军踪迹!”

  “为何会没有?”王濬一愣。

  陆抗擅谋,乐乡还有数万吴军精锐,若是谋划得当,完全可以跟秦军一战。

  只需在江面狭窄之处,布置火船,两岸以投石机夹射之,王濬不死也要脱层皮,然后在下游的夏口、武昌、柴桑等地再来几轮,这支水军就会被缓缓吞噬……

  吴国经营数十年的长江防线,绝非浪得虚名。

  当年曹魏动辄数十万步骑都望江而叹。

  无论陆抗做点什么,王濬都不会如此紧张。

  看不清敌人的手段,才是最危险的。

  “两岸……什么都没有。”斥候也被王濬搞的很紧张。

  王濬的第一反应是陆抗又有什么奇谋,“船队减速,所有斥候全部去下游打探!”

  “唯!”斥候拱手而去。

  “会不会陆抗畏惧我军声威,不敢应战?”罗尚插嘴道。

  此言立即引来一阵嘲笑声。

  没有罗宪在身边,王濬的部下当然不会给这位“少将军”面子。

  罗尚面红耳赤。

  陆抗是什么人?

  当年荆州内忧外患,八万晋军,加上三万步家部曲,陆抗只有三万余众,尚且敢迎难而上,此次顺江而下的秦军才四万不到,陆抗凭什么会畏惧?

  王濬斜了他一眼,罗宪是王濬的上官,但罗尚不是,一个下属擅自发言,连敬称都没有,这就有些不识礼数了,不过王濬没太放在心上,“陆抗声名赫赫,岂是胆怯之徒?”

  罗尚识相的没有多言,不过低下头的瞬间,眼中露出一点锋芒。

  一个多时辰后,斥候快船来报,“禀报使君,吴军全部退回乐乡城,江面上的铁索已经撤去……”

  王濬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此为天助,亦是陆抗助我!”

  聪明人只凭一个举动就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钟会和陆抗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了,钟会封公之前,还曾率十五万大军逼陆抗低头。

  作为江东另一大支柱的陆凯死的不明不白。

  有这么多破事,陆抗根本没道理为钟会死守。

  就算此次挡住秦军,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钟会,说不定还会再进一步,封王……

  “传令全军,偃旗息鼓,不得惊扰乐乡军民。”王濬对陆抗充满了敬意。

  任何人处在陆抗的位置,都很难办。

  幸好,陆抗选择最坏的那条路……

  第八百六十五章 争功

  防人之心不可无。

  庙算永远是庙算,王濬还是做了些准备,以木筏、重船在前开道,以防吴军在水下动心思。

  整条江面稳稳当当,安然通过。

  王濬心中所有忐忑尽去。

  秦军通过乐乡,直达长江中下游,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战船上挂起了“秦”字大纛,战鼓齐鸣,呐喊助威,声震大江南北。

  夏口督留宪,平西将军施洪惊疑不定,或疑陆抗投秦,或疑陆抗为秦军击败,王濬当机立断,驱水军攻城,江夏太守虞忠引兵来援,中王濬埋伏,一战而擒,夏口遂降。

  秦军声势大振,如虎入羊群,无坚不摧,兵不血刃,长江中下游城池或投降,或被攻陷。

  王濬趁势收编江东水军,宣读大秦平江南檄文,承诺灭吴之后分田免赋。

  江南百姓纷纷响应秦军,自乘舟筏,加入东征大军。

  武昌、柴桑吴军噤若寒蝉,无有支吾抗拒者。

  “秦”字大纛所至,城门轰然打开,豪强驱羊牵牛相迎,百姓箪食壶浆相送。

  王濬治军严厉,严禁士卒侵害百姓。

  吴人越发敬重。

  王濬部众仿佛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至长江下游,旗帜器甲,连天蔽江,威势极盛,望者莫不魂飞魄散。

  沿江城头上纷纷挂起“秦”字大旗。

  不过进入江东地界后,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少。

  细作禀报,钟会将吴军将吏士卒的家眷迁到濡须洲看管。

  一人投降,全家斩首。

  威压之下,整个江东忽然陷入一片恐怖惊惶之中。

  国之将亡,却没有多少人慷慨激昂。

  王濬立在船头,望着江东无限风光,拍着船舷,“大丈夫至此,无憾也!”

  只差一步就到建业了,不世之功近在眼前。

  “恭喜使君!”罗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王濬盯着罗尚,忽然觉得罗宪派他来,目的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灭吴之功太大了,肯定有人会动心思。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王濬知道自己的处境,所有权力都是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就凭他在山东对士族豪强痛下杀手,就得罪了不少人。

  这是投名状,也是一步险棋,虽然成功获得了皇帝的青睐,但也埋下不小隐患。

  所以平时非常注意个人安全,身边的甲士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少将军何事?”

  “钟会屯兵濡须州,江面狭窄,又有精锐水军防守,水道难以成功,属下请命走陆路,由泾县过宛陵,由南向北,攻打建业!”罗尚的语气不像是来请命,而是来通报的。

  王濬眉头一皱,大好心情顿时去了一半,这分明就是来抢功的。

  眼下钟会大军云集濡须,建业正空虚,江东人心惶惶,只要大秦的旗帜立在城下,建业就会不战而降。

  灭吴的首功就是罗尚!

  王濬把前部身家都压上了,功劳却是别人的……

  王濬打量着罗尚,罗尚亦毫无礼数的与之对视。

  忽然,王濬笑了,“少将军似乎小觑江东人物了,宛陵乃建业西南门户,以钟会之狡诈,必有强兵镇守……”

  “此事就不劳刺史多虑了。”罗尚信心十足,在“刺史”二字上加重语气,意在提醒王濬没有都督之权,管不到他头上。

  一路行来,吴军望风而降,既然王濬行,罗尚觉得自己也行。

  “那就预祝少将军旗开得胜!”王濬冷笑道。

  “属下告退。”罗尚也冷笑着拱手一礼。

  护军范通低声道:“罗宪忠烈果毅、才策过人,未想子侄如此不堪,使君大可以不遵军令斩之。”

  王濬笑道:“此人志大才疏,贪得无厌,吾料其必败!让他去试试建业的防御,未尝不可。”

  “虽然如此,使君当早做准备,上表朝廷,以免他日问责。”

  “不错。”王濬点头称是。

  所有人可以忽视、可以得罪,唯独对皇帝不能有丝毫隐瞒。

  王濬将来的地位,全都取决于皇帝对他的信任。

  濡须城。

  收到战报的钟会终于再无之前的从容。

  王濬的水军能顺江而下,肯定是陆抗放水了。

  “某待陆抗如手足,何相弃也!”钟会以手加额,慵懒的斜躺在软塌上。

  周围将佐无不心中暗笑。

  大半年之前,钟会还率十五万大军逼陆抗就范,天下间哪有这样的手足?

  此后,钟会先进封越公,杀了太上皇孙皓。

  而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

  孙皓固然天怒人怨,但毕竟是东吴上一代皇帝。

  钟会种种行径与当年司马昭一般无二。

  江东到处都是说书人,司马家的丑事天下皆知,钟会跟司马昭挂上钩,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这么多污点在身上,陆抗不倒戈攻打建业,已经非常克制了。

  “无妨无妨,陆抗应该还未投降秦军,王濬孤军远来,濡须洲乃铜墙铁壁,江东可保无忧。”钟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其他人听。

  巢湖水向东南流,经七宝、濡须两山之间的东关,东流注于江,吴人于江北筑城,名曰濡须城,濡须城背后有泥沙冲击而成的濡须洲,横在江心,俨然一座天然的要塞。

  濡须的背后,是石头城和建业。

  夷陵之战后,曹丕一时头脑发热,不攻虚弱至极的蜀国,反而重兵攻打东吴,时朱桓接替周泰为濡须督。

  曹仁自恃兵多,遣其子曹泰突袭濡须城,遣常雕、诸葛虔、王双等将,乘船突袭吴军家眷所在的濡须洲,自领一万精锐在后策应。

  朱桓抓住战机,猛攻最弱的曹泰,火烧曹营,曹军大败,曹仁措手不及,亦受败军波及,江中的常雕等人进退两难,全军覆没。

  钟会也效仿朱桓,把吴军的家眷迁入濡须洲,隔绝内外,方便看管。

  效果也还不错,投降的吴军越来越少,也算勉强稳住了形势。

  不过当初的十五万大军,现在只剩下十二万不到。

  五分之一的士卒叛逃……

  沈莹实在看不过去了,拱手道:“濡须虽固,北有杜预,西有王濬,两面受敌,我军不得动弹,若王濬分出一军奔袭建业,为之奈何?”

  “建业有我儿钟毅防守,宛陵有周处镇守,王濬的几万人马,想要突袭建业,白日做梦。诸位将军,眼下虽时局艰难,然并非死局,皆在某预料之中,待秦军不支,我军一鼓击破之,届时与诸位平分江东!”钟会习惯性的画出一张大饼。

  不过饼画多了,从没实现过,别人也就无感了。

  上一个吃钟会大饼的人,现在生死都不知道。

  人在做,不仅天在看,也在众目睽睽之下。

  众将心中毫无波澜,你看我我看你,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谢越公。”

  场面冷清而略带尴尬……

  第八百六十六章 破吴

  对秦军而言,大战的契机已经到来。

  王濬顺江而下,撕开了江东坚固的外壳。

  整个战场,优势已经彻底转向秦军。

  无论天下大势如何,都要在战场上体现,现在东吴离灭国就差一场大战了。

  江东的水军优势已经悄然被化解。

  杜预和王濬一北一西,各自占据上游。

  水战,谁在上游谁就有决定性的优势。

  当年孙氏父子以下游攻打上游,黄祖扼守江夏十七年,多次击退吴军,射杀了孙坚、凌操、徐琨等将。

  “将军,杜都督军令!”范通呈上杜预的军令。

  王濬打开,不出意料,是一同进攻濡须的命令。

  上面说的很清楚,杜预大军围攻濡须城,吸引江东水军,王濬速取濡须洲,然后同力绞杀北岸的钟会军。

  王濬的心思却在离去多日罗尚身上。

  这支偏师进展颇为顺利。

  秦军所至,吴军纷纷开城投降,据斥候消息,两日之前便兵不血刃拿下泾县,算算时间,今日应该抵达宛陵。

  宛陵之北便是建业。

  罗尚进军太顺利了,吴军望风而降,以至于王濬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吴国早就是烂透了的果子,等着人去摘取。

  功劳若被杜预、罗宪、羊祜拿去了,王濬也就认了,偏偏是罗尚这么一个人,怎会令人心服?

  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王濬年纪大,功名欲也大。

  当然,这也是因为以前没机会,岁月蹉跎中,不知不已经快六十了,此次如果没有把握好机会,以后就只能庸碌的老去……

  “将军?”范通声音稍大,这才将王濬拉回现实。

  “传令全军,进攻中洲!”

  中洲是濡须洲的另一种叫法。

  “全军出动!”

  传令兵一声大过一声,稍顷,战鼓声响起,各种令旗挥动。

  江面上的千余艘战船仿佛苏醒了一般,一张张船帆挂起,舵手、桨手开始划动战船。

  大江之上,风起云涌。

  阵阵江风袭来,吹散了王濬心中的不快。

  一日行军,濡须洲遥遥可见。

  钟会也跟陆抗一样,铸造了三重铁索,横在江心。

  江水之中还设有铁锥,堆积了礁石、木桩。

  这便是钟会所谓的“铜墙铁壁”。

  “钟会二十多年声名赫赫,徒有虚名,不过如此,远不及荆州陆抗。”王濬对钟会的评价大大降低。

  范通回道:“钟会乃北人,不习水战也是理所当然。”

  “此人何止是不习水战,亦不明天下大势,许昌一战裹足不前,错失良机,足见其庸,钟会一世声名就要葬送在此了!”王濬挥手,船首令旗挥动。

  江面上白帆依次降下,桨手停歇,只有几艘吃水深一些的重船向下游冲去。

  水下的铁锥、木桩被拔起,继续向铁索冲去。

  然后一阵火箭射出,重船上烈焰腾空,仿佛整个江面都被点燃了。

  “擂鼓助威!”

  鼓声伴随着吼声响起,声势震天。

  濡须洲上的吴军惊愕的看着江面,无动于衷。

  不到半个时辰,三道铁索便被烧断,濡须洲仿佛狂风中的落叶。

  这本就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王濬拔剑而起,“出击!”

  此刻濡须水也是烈焰滔天。

  王濬看不上老上司钟会,其实钟会也不怎么看得上老部下王濬,他的眼中只有杨峥、陆抗、杜预区区数人而已,所以水军自然朝向杜预大军。

  就算江面上的铜墙铁壁被攻破,洲上还有五千精锐,两万吴军凭城固守。

  只要守上两日,钟会就能先击败杜预,再挟大胜之势,灭了王濬。

  不过天不遂人愿。

  江东最引以为傲的水军,在杜预的木筏竹排面前,全都成了活靶子,船越大,目标越大,越容易着火。

  一团团烈焰升起,吴军战船陷入火海之中。

  红黄色的火焰如跗骨之蛆一般,只要沾上,就很难被扑灭。

  吴军惨叫着跳入江水,才勉强躲过一劫。

  但迎面而来的是秦军的绳索和木棍。

  为了活命,很多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纷纷向秦军投降。

  也有不少人永远的沉入冰冷的河水之下。

  濡须水本就狭窄,前面几艘大船烧起来,失去控制,反向后面的战船撞去,火焰疯狂舞动,逐渐吞噬了“吴”字牙旗,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整个战场。

  两岸上,秦军铁骑宛如两条恶龙,奔袭吴军侧后。

  一见到骑兵的气势,吴军连出城救援的胆量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水军被一口一口吃掉。

  沈莹望着燃烧的牙旗,心中一叹,想要挥剑自刎,却被司马拦住了,“秦灭吴乃是天意,何必为钟会殉葬?将军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子嗣考虑?”

  沈莹收回长剑,“传令全军,不必顽抗了,投降!”

  不用他下令,早就有战船一艘接着一艘的向秦军投降。

  水中的吴军也被秦军捞起。

  不过浮尸还是铺满了江面。

  杨旭望着江水中飘动的扭曲焦尸,烧的面目全非,忽然觉得全身发冷,自幼生长在大兴的他,所见所闻从无如此惊悚,对他心理冲击可想而知。

  以往对战争的热切消散不少。

  兵法中描述再多,也不及亲眼看一次。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杜预轻声安慰道。

  杨旭吐出一口心头的寒气,“天下大势已定,钟会为一人之私欲,捐万人之性命,此人可杀也!”

  “汉末大乱以来,死伤何止千万?只有一统天下,方能还百姓以太平,殿下可知肩上担负之重?”杜预对杨旭的悲天悯人颇为赞许。

  只有知道战争的可怖,才不会轻言大战。

  三国混战至今,太需要这样的君主了。

  大秦能马上取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若是大秦二代君主也像杨峥一样南征北战,只怕未必能长久。

  “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分久必合,是第一重大势,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则是第二重大势,殿下身上的责任不低于陛下。”杜预眼中充满了期待。

  杨旭向杜预拱手,神情前所未有的严,“孤知矣,多谢杜公教诲!”

  杜预点点头,望着远处的濡须城,“接来下,就该结束这场大战了。”

  第八百六十七章 亡

  罗尚一路高歌猛进,只要举起“秦”字大旗,在城下叫唤两声,城门便会乖乖打开。

  就算不开门,罗尚带着甲士上前恐吓两声,守军也就投降了。

  当地官吏和豪强还会献上财物、美女。

  罗尚照单全收,一路大车小车向宛陵挺进。

  主将如此,部下更是不堪,将军纪一股脑抛在脑后,一开始只是接收,后来便是索取了。

  每个人身上都背的鼓鼓囊囊,一路走一路笑。

  有宣义郎劝谏,罗尚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将士随本将出征,若无财货激励,安能舍生忘死?休要多言,否则以祸乱军心论处!”

  宣义郎只有监督权,无法干预主将的决断,只得写成奏表,向上级汇报。

  罗袭也怕事情闹大,“士卒得了财货,安有心思攻战?”

  罗尚觉得也是,便财货收缴上来,装入大车,自称代为保管。

  吃进肚东西再吐出去,自然怨声载道。

  罗尚当众许诺:“攻破建业,财货子女任尔等取之,何必在意这些?”

  士卒这才勉强聚集起一些士气。

  到了宛陵,城门紧闭,防御森严,与之前的城池大不相同。

  “城上吴军听着,大秦王师至此,速速投降,饶尔等一命。”

  城上没有半点动静。

  罗袭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宛陵已经是建业地界了,肯定会有精兵防守。

  此时濡须大战的消息还没传来,宛陵守军不知道钟会水军大败。

  无论怎么叫唤,城上都没有反应。

  守城士卒眼神轻蔑的望着城下的秦军。

  “敬酒不吃吃罚酒!”罗尚脸上挂不住,指挥士卒列阵。

  不过士卒一路行来,松散惯了,眼看要啃硬骨头,全都无精打采。

  只有身边八百余精锐勉强有个样子,清一色的铁甲,装备精良。

  这些人都是跟随罗宪多年的老卒。

  “再不开城投降,一旦城破,鸡犬不留!”罗尚拔刀,带着甲士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城池,连攻城的长梯都没带。

  罗尚只是想去吓唬吓唬守军。

  果然,城门打开了,却不是来投降的。

  一将骑在马上,手持长刀,威风凛凛,冷冷的盯着罗尚道:“秦军威震天下,看来不过如此!”

  “大胆,你可知某是谁?”罗尚话还没说完,那名吴将已经纵马冲来。

  手中利刃带着一抹寒光。

  背后十余骑皆持长矛,仿佛一阵旋风从瓮城中冲出。

  冰冷的杀意让罗尚猛然间醒悟,“列阵、列阵!”

  在罗宪麾下,他勉强能算一员骁将,背后有人撑着,自然胆气十足。

  但现在罗宪不在,罗尚胆气去了一半。

  敌将来的太快,甲士未及列阵,被已被突入阵中,接连撞翻数人,冲到罗尚面前,手中利刃泼风一般挥砍而下。

  罗尚胆气为之夺,手中长刀迎了上去。

  “锵”的一声,长刀连同头盔被砍飞,整条右臂都在颤抖,脑中嗡嗡作响,心中大惊,此人好大的膂力。

  再抬头,只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以及一片白光……

  接着,吴将变成两个……

  周处朝头颅被劈开的罗尚吐了一口唾沫,“呸,贼子安敢小觑我江东人物耶!”

  向后招手,城中步卒杀出。

  秦军顿时崩溃,始哄抢财货,乱作一团。

  周处目光转向罗袭,战马人力而起,暴喝一声,声如雷震,“贼子休逃!”

  罗尚的武艺还在罗袭之上,却连两个回合都没有撑到,回望身边,早已兵败如山倒,只有数百甲士保护着他且战且退。

  好在周处并没有追击,砍杀了一阵逃兵之后,便退回宛陵城中。

  罗尚的尸体就这么被抛弃在荒野中,血腥气吸引来乌鸦和野狼啃食……

  王濬最先收到罗尚兵败被杀的消息。

  “罗都督以子侄托付于使君……”护军范通担忧道。

  王濬也觉得头疼,罗尚固然是咎由自取,被罗宪悉心培养多年,没想到本事如此不济,王濬料到他会败,但没想到败的这么惨……

  皇帝对罗宪的器重不在自己之下,但这笔账恐怕不好算了。

  “是非曲直,陛下自有明断,不必多虑。”

  虱子多了不愁,王濬身上背的债也不差这一笔了,当初在山东下重手,就有不少人上书弹劾自己。

  做大事岂能瞻前顾后?

  王濬沉声道:“今日务必攻破此城!”

  “唯!”将领们大声应和。

  江心城有吴军的家眷,拿下此城,北岸濡须城里的钟会也就大势已去了。

  不过钟会在城中留有不少精锐。

  战况颇为胶着。

  秦军攻打了两日,始终无法破城。

  杜预大军围困濡须,也是进展不顺利,钟会一副死扛到底的架势。

  很明显,濡须城、江心城,只要攻破一处,吴国也就亡了。

  宛陵城的小战比起此刻不值一提,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城上倾泄而下,一块块擂木滚石砸下,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

  秦军奋不顾身的扑向城池。

  逃跑之人转眼被督战队砍翻在地。

  蜀中的秦军比起关中的正牌秦军还是有不少差距,王濬镇守潼关多年,对秦军悍不畏死的气势一直心有余悸。

  只要他们的皇帝指向哪里,就有无数秦军以血肉之躯硬撼敌人的铜墙铁壁。

  王濬望了望身边的三千精锐甲士。人人跃跃欲试。

  不过王濬还是忍住了,没有派他们上去。

  “先登者连升三级,赏钱百万!阵亡者,家眷分田五十亩!”王濬高呼道,亲自擂动战鼓。

  军令传下,秦军士气再度高涨。

  厮杀最激烈的恰恰是投诚过来的吴军,在吴国他们只是消耗品,是奴隶,但到了秦军中,忽然看到希望……

  只要打赢了,土地、钱财、身份、地位,什么都有。

  即便死了,有五十亩良田,也够他们体面的活下去了。

  压抑了太久,身体中的原始渴望被彻底激发出来。

  “杀!”一声声怒吼响彻云霄。

  他们扔掉盾牌,衔住长刀,如灵猴一般快速在长梯上攀爬,几个呼吸间便冲上了城头。

  第一人被守军乱刀分尸。

  第二人被乱矛刺死。

  第三人被射成刺猬,但依旧挥刀向前,固执的将手中环首刀刺出,虽然没有伤到敌军,却给了敌人巨大的震撼……

  前仆后继,越来越多的人冲上城墙。

  一夫搏命,十夫不敌,百夫忘死,三军辟易!

  连秦军都被这股气势震惊到了。

  守军的刀砍卷了,矛折断了,箭用尽了,却依然不能压制住秦军的疯狂进攻。

  愕然之间,有人忽然发现所谓秦军,竟然是曾经的袍泽。

  但袍泽已经红着眼,不管不顾的将环首刀刺入他的胸膛。

  “城破了!”

  一阵惊呼,接着便是海啸般的欢呼声……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争

  “城上吴军听着,濡须洲已被攻破,尔等后路断绝!”

  濡须城下,秦军斥候往来呼喊。

  杜预没有王濬那么强的功名心,以他的地位,也不太需要功名,功劳太高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他更在意的是将士们的性命。

  王濬麾下大多是蜀人、吴人,而杜预麾下却是货真价实的秦军。

  铁骑仿佛乌云一般笼罩在濡须城的北面。

  甲士如山压在濡须城三面。

  军容之盛,连天地都为之色变,狂风席卷着云朵快速从北面向南浮动,濡须水、江水一阵阵咆哮。

  一场秋雨随之而来,淅淅沥沥的,天地间顿时一片暗沉。

  城下的秦军岿然不动,黑色的盔甲融入天地间的暗沉之中。

  城上的守军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俄而,战鼓一声声整齐响起。

  从天边传来,从远山传来,无比雄浑,无比沉重,如末日降临般的压抑。

  秦军的气势到达顶点时却并没有攻城,而是回营避雨。

  濡须城的吴军松了口气。

  那种无边无际的杀气早就让他们心惊胆战。

  不过比起身后督战队的刀子,他们还是坚持着顶在城墙之上。

  “杜公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濡须?”杨旭只想早些结束这场大战。

  “濡须已是死地,钟会插翅难飞,此城甚是坚固,将士难免伤亡惨重,我军若强攻,彼必同仇敌忾,我军若缓攻,吴军必生内变。”杜预解释道。

  除此之外,秦军手上并无多少攻城器械。

  只要濡须洲的吴军家眷送来,立在城下,城中的吴军还能抵抗多久?

  钟会为了控制吴军,将家眷集中起来,现在反而成了自己的致命弱点。

  “濡须有六七万之众,钟会粮草必然不支,围困即可,属下愿率一军渡江奔袭石头城,直扑建业!”周旨请命道。

  “可。”杜预同意。

  钟会重兵在江北,江东空虚。

  拿下建业,濡须城就不重要了。

  “周将军此去必马到功成。”杨旭也勉励道。

  周旨大喜,知道杜预有意让他立功,“谢殿下、谢杜公!”

  当下点齐八千步骑,杨旭和杜预送出辕门。

  周旨出发才两个时辰,就有斥候前来禀报,“启禀殿下、都督,王刺史亲率一万精锐顺江而下,直奔牛渚!”

  攻破建业才算真正灭吴。

  杜预不稀罕这份功业,但有的是人抢着要。

  王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奔建业而去,有些逾矩了,更有些不知礼数。

  须知,濡须城下不仅有杜预,还有太子杨旭……

  如果杜预和杨旭是心胸狭窄之人,会作何感想?

  杜预大度的笑了一声,“王刺史一腔热枕,其心可嘉。”

  都这个时候了,杜预还在为王濬说好话。

  “王刺史会否与周将军龃龉不合?”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杨旭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按道理,东线战场上的所有秦军都应该受杜预调度。

  王濬如此妄为,已经实在挑战杜预的权威。

  杜预思索了一番,“周将军沉毅多智,王刺史多谋善战,两人都知道轻重,绝不会因一时意气而废国家大事!”

  “报,王刺史有书信至。”亲兵这时才拿进来王濬的上书。

  一共两封,一封给杜预,一封给杨旭。

  内容相差无几,无非是兵贵神速,军情紧急,没时间当面向杨旭和杜预禀报,请二人恕罪,等拿下建业,再当面请罪。

  言辞颇为谦恭。

  但杨旭看了信后,对王濬印象越发不好……

  周旨赶到牛渚,渡口已被王濬攻陷。

  正要登陆,却被守军拒绝,“未有王使君军令,不得靠近!”

  “瞎了你的狗眼,知道我们是谁?”帐下督管定怒道。

  “南北大战,多有吴军冒充,未有军令,一律不得靠近。”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登岸!”周旨却没这么多废话,真被这小小都尉拦住了,他以后也就别想在部下面前直起腰。

  论地位,王濬绝比不上周旨。

  更何况周旨的靠山不止杜预一个,还有鲁芝。

  舰船就这么直直的靠了过去。

  对面果然不敢妄动。

  管定一下船,带着百余甲士冲了过去,当场就要砍了都尉,被周旨制止,“跟他一般见识作甚?不要耽误时间!”

  士卒上马,直奔石头城。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石头城上已经插着“秦”字大旗。

  建业的门户洞开。

  “全军休整一夜。”周旨望着低沉的暮色道。

  “将军,建业近在咫尺……”管定一样立功心切。

  周旨冷笑道:“建业城若降了,我们去也晚了,建业若是未降,我们何必急匆匆敢去?让王濬去啃一啃硬骨头,我们养足精神,一鼓作气拿下建业。”

  管定恍然大悟,“哈哈,还是将军高明!”

  次日天明,斥候和细作传回消息,钟会之子钟毅防守建业,坚决不降,王濬连夜猛攻,可惜一万兵力对于建业这种大城而言,实在捉襟见肘。

  王濬尝试了几次,便安营扎寨了。

  “王濬不行,该让吴狗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秦军!”骁将伍巢大笑道。

  周旨挥挥手,“建业坚固,即便加上王濬也不到两万兵力,难以攻破,先静观其变。”

  两日之间,王濬又攻打了两次,全都无功而返。

  周旨等着王濬向他求援。

  王濬心高气傲,一直不向周旨开口,而是派人转调濡须洲的大军。

  濡须洲有两三万大军,若是算是投诚的吴军,还能再凑出一些,王濬五万大军,勉强能攻陷建业了。

  眼看王濬的大军就要支援而来,部将们坐不住了,纷纷请战,“将军,不能再等了!王濬打王濬的,我们打我们的。”

  周旨摇摇头。

  这时斥候急匆匆的跑来,“禀将军,钟毅部联合宛陵周处部两万大军,向王刺史发动猛攻!”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周旨。

  很明显,王濬急于立功,有些托大了。

  罗尚五千大军长驱直入,兵败宛陵,本人殁于战阵,说明吴国尚有一战之力。

  周旨问道:“王刺史向我军求援没有?”

  行军司马张服道:“尚未。”

  “王濬这么喜欢抢功,就让他多抢一阵。”部下们对王濬厌恶至极。

  第八百六十九章 抢

  建业城下杀声震天。

  钟毅瞅准了时机,联合周处发动猛攻。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吴军手上,两万人南北夹攻之下,王濬大营渐渐不支。

  拜罗尚所赐,江东吴军对秦军的敬畏大大降低,生出同仇敌忾的心理,加上钟毅的鼓动,吴军奋勇激战。

  历来吴军北伐异常拉胯,但防守起来,却异常神勇。

  几十年来,击退了一次又一次中原的大举进攻。

  “报使君,左营被周处攻陷。”

  “报使君,右营被吴将张悌猛攻,请求支援。”

  “报使君,诸葛靓……”

  各种消息无不在告诉王濬,形势不容乐观。

  他麾下的大军本来就刚刚经历濡须洲之战,人困马乏,没休养两天,便马不停蹄的突袭建业……

  王濬穿好盔甲,提起长剑,轻抚刀锋,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吴人真以为某老迈,不堪一战?”

  不向周旨求援,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

  “愿随使君死战!”三千甲士提起刀弩。

  不支的是左右两营的投诚军,他麾下的精锐一直在养精蓄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支甲士都是当年蜀军精锐,被王濬招募起来,厚待之,严加训练,配以精甲连弩。

  “大好儿郎,随吾去博取功名,杀!”王濬振臂而呼。

  “杀!”战场上发出一阵阵咆哮。

  黑甲宛如黑色的潮水,向北席卷而去。

  吴军鏖战许久,正是力竭之时,没想到王濬还留了一手。

  秦军以刀盾在前,连弩在后,箭如飞蝗,一时间吴军人仰马翻。

  “杀!杀!杀!”

  整个战场似乎只有他们的喊杀声,刀锋所向,吴军宛如麦子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钟毅调集重兵前来围堵。

  但依然无济于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支甲士沉默了多时,即便在江心城,王濬也没舍得用,现在放出来,犹如饥渴的猛兽,正需血肉来填补。

  战场变得惨烈无比。

  王濬当年镇守潼关,手上两三万的兵力,就敢口出狂言,要把秦人的血放干。

  不过狂有狂的本事。

  他能练出一直精锐水军,自然也能练出一支精锐甲士,更何况他背后有杨峥的支持。

  血,一道道汇集在一起,如溪流一般缓缓流淌着。

  以王濬的气势,仿佛要将吴人的血放干一般……

  惨烈的厮杀,让战场忽然沉寂下去。

  秦军士气回复不少,不过毕竟吴军有兵力优势,建业城中又冲出一支步军加入战斗,战场再度转为胶着。

  一方要守护家国,一方要建功立业……

  簇拥在甲士中的王濬抬头望着前方不远的建业城,千古功业近在咫尺!

  “儿郎们,努力!”功业欲化作烈火在他胸腔中熊熊燃烧。

  然而就在此时,西面响起地动山摇。

  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形如一柄巨大的长剑,刺向战场。

  为首两杆大旗,上书“秦”、“周”。

  “周旨!”面对千军万马的吴军,王濬都不曾皱一下眉头,却在此时眉头紧蹙,心情十分复杂。

  骑兵泼喇喇的冲来,手中的长矛随着战马的起伏而上下颤动。

  眼看就要刺入战场,骑兵忽然一分为二,只有小股骑兵冲向战场,大股骑兵直奔建业城杀去。

  煮熟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去了,王濬惊怒交加。

  但步卒再快,也没有骑兵快。

  而且王濬还深陷战阵之中无法抽身……

  有了骑兵的支援,战场形势一边倒。

  吴军本就鏖战多时,阵列散乱又腹背受敌,自然无法抵抗。

  对秦军骑兵有天然的畏惧心理。

  无论钟毅如何命令,都制止不了败势。

  眼看着周旨骑兵冲入建业城,钟毅万念俱灰,向西面濡须城的方向拱手,“父亲,儿先去矣。”

  遂挺刀杀入战阵之中,被王濬甲兵所斩。

  钟毅一死,吴军牙纛倒下。

  战场上的吴军再无斗志。

  “投降者不杀!”漫山遍野都是秦军的劝降声,吴军纷纷放下刀剑,乖乖的跪伏在地,再无之前的勇猛。

  张悌呆呆的站在战场上,拔剑欲冲向秦军。

  诸葛靓在后大呼:“天下存亡有大数,岂卿一人所知,如何故自取死为?且秦主仁厚,必不加害。”

  张悌泪流满面,“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作儿童时,便为陆丞相所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佑顾。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遁邪?莫牵曳之如是。”

  诸葛靓只得放手,张悌提剑冲入秦军之中,被砍倒在地。

  南面的周处也欲死战,被部下劝阻,“公今日战事,周家将绝矣!”

  周处长叹一声,放下兵器。

  回想起前些时日斩杀一名秦将,心中忐忑起来。

  王濬率身边的两千甲士冲向建业城。

  城中还有零星的抵抗。

  王濬不管不顾,直奔吴国皇宫。

  路上正遇周旨,城中纷乱如麻,战马反而速度快不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王濬冷哼一声,周旨却微笑着拱手一礼,“王刺史,何来迟也!”

  “周将军趁人之危而抢功,非大丈夫所为。”

  “此言差矣,若非某率军驰援,王刺史如今犹在苦战之中。”

  “哼,钟毅中我计,兵败是迟早之事。”

  “某分明看见刺史有不支之象。”

  “区区钟毅小儿,也能奈何得了某?”

  ……

  灭国之功太大了,必将名垂青史。

  武庙中也必将有一席之地!

  两人嘴上说着话,脚下却一刻不停,争先恐后的向建业皇城奔去。

  两边人马也是剑拔弩张,不过都有分寸。

  如果出手,即便抢到功劳,也无法善了。

  大秦军法不是儿戏。

  王濬功名心重,周旨亦不遑多让。

  沿途遇上吴军抵抗,两支人马如狼似虎,三下五除二的杀退敌军。

  攻入皇城,乱兵渐少,周旨马快,先他一步。

  王濬气急,知道也追不上了,心念一转,气喘吁吁道:“去钟会府!”

  建业这么大,城中的目标也多。

  周旨俘虏了吴国皇室,王濬抓捕了吴国官吏,控制了全城,两人倒也旗鼓相当。

  建业城就这么被攻陷了。

  不过两人的争执却没有完结,各自写了上表,分别递给杜预、杨旭,以及远在大兴的皇帝杨峥。

  第八百七十章 黑影

  “孙家的江山不能就这么没了!”吴郡曲阿,振威将军孙谐振臂而呼。

  吴郡是孙家的祖籍,有相当多的部曲,曲阿离建业不远。

  六七千青壮呆呆的望着孙谐,并没有多热情。

  不过人群中还是有人举起了锄头和铁叉,“夺回建业,恢复江东!”

  青壮们跟随大流,有气无力的跟着呼喊。

  除了青壮,还来了不少豪强,孙谐竭尽全力的劝说着,唾沫横飞,“濡须尚有十万之众,荆州亦在大将军之手,岭南还有陶璜数万之众,齐心协力,何愁不能赶走秦人?”

  到底是孙家人,说的无比慷慨激昂。

  豪强们也热烈的响应着,“不错,建业只有区区万余秦军,我等协力,可聚十万大军!”

  “建业城里还有我们的人,里应外合,灭了这股北贼!”

  “秦人又不是铁打的。”

  “届时,振威将军可趁势而起……”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孙谐心中也逐渐火热起来。

  以夺回建业、恢复江东为口号,就可以收拢江东人心,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走上大位。

  江东是孙家人的江东……

  “均田吗?”人群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顿时如一盆冷水泼下。

  无数双饥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谐。

  孙谐忽然发现这些泥腿子今天有些反常……

  豪强们先坐不住了,均田均田,田从哪来?还不是他们的。

  大秦在蜀中、山东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如芒在背。

  天下大势如何,不关他们的事。

  江东姓孙还是姓杨也无所谓,但谁敢动他们的田,就是要他们的命!

  “秦人给我等均田,我等为何要打秦人?”台下继续发问。

  “国难在前,岂能只顾一己之私?来人,将妖言惑众者拿下!”孙谐当然要维护豪强们。

  十几名部曲提着刀下场拿人。

  不过人群中忽然一声怒吼:“大秦是来给你们分田免赋的,还等什么?还要继续为他们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不让他们活!”

  一声声怒吼响起,青壮们举起了铁叉和锄头……

  钟会好歹还画个饼,这些人连饼都懒得画……

  “你们是要造反吗?”孙谐气的浑身发抖,台上的一众“食肉者”们脸色阴沉下来,从未想到往日如绵羊一般货色,今日居然有胆反抗。

  不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孙谐也呆住了,今时不同往日……

  人群中有几分冷冷的看着他,眼神无比轻蔑。

  “反就反,杀了他们,用他们的人头去跟大秦换田!”

  人群被彻底鼓动起来。

  “杀啊!”

  往日蝼蚁一般的人化作烈焰,熊熊燃烧起来,冲向木台,孙谐和豪强们又惊又怒,但眨眼就发出一声声的惨叫。

  庞青冷眼盯着暴乱的人群,暗骂了一声蠢货。

  此次他亲率三百多宣义郎南下,为的就是肃清这片土地上的蛀虫……

  江东遍地豪族,灭亡吴国不难,灭亡江东却不容易。

  见不得光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王濬在山东大开杀戒给了庞青启示,皇帝不会辜负为大秦做事的人,哪怕手段阴险一些。

  为此他特意上书朝廷,率宣义郎掀起暴乱响应伐吴大军。

  木台上,孙谐等人已经血肉模糊,人头已被割走,青壮们意犹未尽。

  一个宣义郎用吴语大吼,“一不做二不休,打破城池,迎接大秦!”

  “杀啊!”青壮们彻底疯狂起来,黑压压的向曲阿城冲去。

  望着不成人形的尸体,庞青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这些豪族目前还是大秦的敌人,对付敌人,不需要仁慈,他们活着,江东的叛乱会此起彼伏,会死更多的人。

  江东豪强经过吴国七八十年的滋润,比中原豪强更加豪横。

  从孙权立国开始便兵权在手。

  庞青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躲在幕后兴风作浪,将别人玩弄于指掌之间。

  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有黑影。

  说起黑影,庞青顿时就想起了卫瓘……

  暴乱越来越大,吴郡漫延至会稽、丹阳。

  当然,也不是所有豪强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有些颇有先见之明。

  早就派人向濡须大营中的太子和杜预请降,拿到了太子的教令,又非常聪明的赈济吴中百姓,避过了一场劫难。

  被乱民逼到绝境的豪强无条件投降。

  灭国之功,庞青也想要。

  青营子弟离杜预、张特、卫瓘、马隆的地位差了一点,刘珩这几年沉迷女色,身体每况越下。

  孟观太心急了,与卫瓘不合,被外放为刺史。

  如果不趁着伐吴崛起,青营子弟再度落于人口,这是庞青最不愿意看到的,“派人去向陶璜联络。”

  钟会在杜预嘴里,陆抗被罗宪、羊祜盯住,就只剩下南面的陶璜。

  六天之前,陶家兄弟奋起一击,重创了急于建功而冒进的霍彪,若不是杨稷、毛炅等旧部救援及时,霍彪有很大可能走不出战场。

  秦军已经从攻势转为守势,岭南局势有利吴军。

  陶璜之父陶基愿为交州刺史,陶家在岭南颇有影响力。

  加上陶璜爱民如子,深得岭南士民爱戴。

  江东豪强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庞青策马南下。

  刚到庐陵,使者就已经返回,“回禀侍中,陶璜不见我等!”

  “不见?”庞青冷笑一声,“不见就是在待价而沽,某亲自去游说!”

  陶家虽然也是江东豪强,但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庞青还是知道的。

  十几骑披星戴月赶至合浦,亮明旗号。

  大秦侍中,皇帝近臣,陶璜怎么都要给面子,不过无论庞青怎么劝说,陶璜始终不降,“江东虽亡,东吴未亡,陛下和越公尚在濡须,大将军犹在荆州,某受越公重恩,阁下不必多言。”

  庞青也不着急,“濡须一座空城,迟早败亡,旬日之内,必有消息传回。”

  “那就等有消息再论!”

  两人遂都不谈投降之事。

  陶璜性格豪爽,与庞青年纪相仿,相处几日,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不过北面濡须和荆州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难道又生变故?”庞青心中微觉不安。

  第八百七十一章 血雨

  江淮又下了几场大雨,江水暴涨,因而迟滞了几天。

  钟会站在大雨之中,望着城外连绵的秦军大营,感觉异常压抑,“吾才智、谋略冠绝天下,何以沦落至此?”

  蒋斌同样站在大雨之中,“江东只可偏安,天性如此,当年孙策勇冠一世,孙权多有雄心,犹不能北伐成功,何况越公?其二,孙氏经营近百年,人心稳固,越公效司马氏之举,不得人心。其三,越公自命才智过人,却多谋少断,于关键之处犹豫不决,当初若能舍许昌,而取淮泗,江东虽不能与秦人相抗,却至少能延续二十年。”

  钟会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原来如此。”

  选了江东,就不可能成功。

  江东的问题岂止这些?

  一个陆家就是钟会越不过去的坎儿。

  这跟才智没多少关系。

  “为今之计……败局已定,秦军三面围城,背后建业失守,留在濡须必死无疑,越公不如乘船渡海……”

  钟会对蒋斌不义,但蒋斌对钟会却还有几分情义。

  “渡海?”

  “琉球、扶桑皆可立足,中原已归大秦,越公再无机会。”

  “我钟会英雄一世,要渡海去与化外野人为伍?”

  “锵”的一声,钟会拔出腰间长剑,眼中杀气翻涌,“只要某一息尚存,杨峥就休想赢!”

  蒋斌连忙后退两步。

  不过钟会并没有伤他,而是在雨中疯狂劈砍,时而癫狂,时而大笑,时而长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即便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钟会也还是一副名士做派。

  咚、咚、咚……

  秦军的战鼓再次响起。

  数千老弱妇孺穿着蓑衣走到城墙之下,“儿啊,江东没了,大秦给咱家分了田,就在巢湖边,上等的水田……”

  “夫君,大秦为我们建了新房,不用再挨饿受冻了,快回家吧……”

  一声声如诉如泣。

  此情此景也令城上的守军哭了起来。

  但他们不能动,因为背后是寒光闪闪的环首刀。

  城上城下都在哭泣,夹杂在大雨中,显得更为凄惨,也更为凄凉。

  “爹……”一个士卒终于忍不住扔下长矛,蹲在地上抱头大哭,但转眼就被赶来的督战队刺穿胸膛,一脚踹下城墙,留下一长串的惨叫……

  蒋斌漠然的看着一切,心中却有什么东西被触动着。

  但他知道不能劝钟会投降,一旦开口,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连日来,劝钟会投降的共有十七人,他们的头颅现在就挂在城墙上,在风雨中摇晃。

  钟会跳了一阵,唱了一阵,终于有些疲乏了。

  脸上重新恢复冷漠,“哼,今日大雨连绵,江水暴涨,江淮之间必有水灾,此乃天助我也,只需数日,江水泛滥,淹没秦军大营,便是杜预受死之日,届时某再反攻建业,为时未晚!”

  蒋斌呆住了,怀疑钟会在一连串的挫折下神志不清产生了幻觉。

  杜预乃是名震天下的智将,秦军大营早就立在高地上。

  濡须城处在濡须水与江水之间,真有水灾,先淹没的也是濡须城……

  或许当年诸葛诞被重兵围困时,也曾产生过这样的幻觉。

  不过在看到钟会冷冽的眼神后,蒋斌非常识相的沉默起来。

  总有些人不甘心失败,总有些人输不起。

  钟会带着亲兵在城墙“激励”士卒,“众将士无须惧怕,吾已有破敌之计,就在旬日之间!”

  哭泣声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相信钟会的鬼话,而是不敢再哭。

  钟会手中剑沾了太多人血,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大雨还是停了。

  江水虽然咆哮,但终究没有泛滥。

  泛滥的是黑压压的秦军推着各种攻城器械上前。

  即便城下一片泥泞,也无法阻止他们的前进。

  “城上听着,斩杀终会者,赏百万钱,升太守,封侯三千户!开城者同之!”

  秦军一声又一声的呼吼着。

  蒋斌低声喃喃自语:“终于要结束了吗?”

  城上一场的安静,众人的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向钟会。

  这更加刺激到了他,人在穷途末路时,会更加敏感。

  “敢与吾对视者,必心怀叵测,斩!”

  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颁下,让城上的恐怖气氛增加了几分。

  这一次连钟会的亲卫都没能幸免。

  几百颗人头在城墙上滚动。

  钟会站在鲜血之中,扫视众人。

  果然,再无人敢看他。

  而钟会的目光有意无意飘向蒋斌,蒋斌赶紧低头。

  “二弟,你我当初结拜时,可曾记得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蒋斌赶紧回答。

  钟会非常满意,“所以二弟不必惊异,你我兄弟其心,必能击退秦军!”

  “兄长所言甚是!”

  城下秦军已经开始攻城。

  钟会的精力转向城下。

  就在此时,他身边的两名亲卫忽然暴起,“杀贼!”

  刀锋飞快的刺向钟会后背。

  身边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两人是颍川子弟,钟会待他们宛如子侄!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背叛钟会!

  钟会反应极快,以最快的速度,拉了一把最近的亲卫。

  噗嗤一声,亲卫当即惨死。

  钟会的后背也被划破,但也躲过了致命一击,返身,拔剑,白光暴起,血花飞溅,亮条手臂飞起。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灵活无比。

  两名颍川子弟惨叫连连。

  钟会却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为何!为何!为何!”

  整个人又陷入癫狂之中。

  一口带血的唾沫飞到钟会脸上,“大势……已去,何必、拉着全、全城人陪葬?众将士,杀了此贼,回家——”

  这声“回家”喊的异常嘹亮。

  也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噗”的一声,他的喉咙被钟会的利刃划破。

  “贼子!贼子!”钟会咆哮着,往日的名士气度荡然无存,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一个自负自傲的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最亲近人的背叛。

  两名亲卫倒了。

  但,周围人的愤怒仿佛被点燃了。

  一个个面无惧色的看着钟会。

  钟会拔出腰间第二把剑,而这柄剑正是蒋斌的蜀主剑。

  两把剑在钟会手中,仿佛活过来一般,剑身上各有一道青芒吞吐不定。

  此时此刻,钟会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

  而所有人也不敢相信钟会。

  “疯了!”

  “越、公疯了!”

  城墙上地动山摇,仿佛某种东西轰然倒塌。

  到处都是兵器扔在地上的声音。

  就连钟会的督战队也放下了武器。

  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洒在所有人头上,一片冰凉。

  城门已经打开,秦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城中,盔甲铿锵声中,有种无可匹敌的压迫感。

  “兄长!”蒋斌换回曾经的称呼。

  他忽然想起在汉中的时日,钟会背后有整个中原的加持,是那么的耀眼,而现在,他却如落水犬一般窘迫,纪律灰发贴着脸上,白衣上沾着血迹、污秽。

  “叛徒!”

  剑光乍起,雨幕之中爆出一团团血雾,钟会身边的亲卫接连惨叫着倒下。

  他彻底疯了,肆意劈砍着身边所有人。

  蒋斌捡起地上的一支长矛,“钟会,你败了!”

  钟会被他的声音吸引,两眼血红的盯着蒋斌,提着两柄长剑就冲了过来,“你也是叛徒!”

  长矛刺中,但钟会毫不停歇,一剑斩断长矛,另一把长剑继续刺向蒋斌,“死!”

  避无可避。

  利剑毫无阻隔的刺穿蒋斌腰腹。

  钟会狰狞的大笑着。

  蒋斌无比怜悯的看着钟会,忽然也痛苦的笑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将断矛柄刺入钟会的脖颈中……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支撑着,死在城墙之上。

  但很快尸体就被前来抢功的吴军撕碎……

  第八百七十二章 功

  “拜、拜见太子殿下。”孙瑾与一众吴国将吏跪在杨旭面前。

  周围秦军持刀虎视眈眈。

  秋雨寒凉,孙瑾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捧着印绶,脸上别无多少故国灭亡的悲戚,只有恐惧。

  毕竟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被钟会养在深宫,犹如金丝雀一般。

  “免礼。”在亲卫的保护下,杨旭接过印绶,递给身旁的张轨,然后扶起孙瑾,一脸温和的笑容,“国主无需多虑,今后天下一统,江东再无刀兵,百姓可安居乐业,国主亦能安享富贵。”

  举止、言语,都体现出大秦太子的雍容。

  加上杨旭继承了一半夏侯玄的儒雅和仪表,更是风度翩翩。

  令在场的吴国将吏心生敬慕。

  心中都暗暗叹服,大秦皇帝常有暴虐之名,未想太子这般仁德,大秦的江山稳了……

  杨旭为孙瑾披上了一件锦裘,孙瑾身子不再颤抖了,望着杨旭脆生生道:“太子,朕可以留在建业,不去关中否?”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本不该在此时提起。

  作为亡国之君,肯定不可能留在故国。

  杨旭身边的东宫将吏纷纷蹙眉。

  吴国君臣则面色紧张起来。

  小皇帝常年养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钟会对他自然严加看管,所以孙瑾虽然快十岁了,却还是宛如孩童般单纯。

  “哦?国主为何不去大兴?”杨旭温和道。

  “那里太冷了,还有很多蛮夷……”

  周围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起来。

  吴国群臣当然没少在孙瑾面前称秦人为蛮夷。

  张轨正要出口打个圆场,却被杜预眼神制止了。

  杨旭道:“大兴城有三个建业大,每年冬天都会下大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若是冷了,还有暖室,热情腾腾的,国主见过西域人没有?”

  孙瑾逐渐被吸引,连连摇头。

  “西域男人生着栗色的头发和胡须,女人会跳胡舞。”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关系快速拉近。

  几句话后,孙瑾一脸喜色,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大兴了。

  周围吴国将吏神色却逐渐黯淡,跟大秦太子相比,吴国的小皇帝真的就是孩童了。

  杜预微微点头,“太子与吴主关系和睦,江东人心皆归大秦,荆州陆抗、岭南陶璜可以降了。”

  张轨拱手,“杜公远见,轨不及也。”

  在濡须休整两日,安顿俘虏之后,杨旭与杜预率军渡江,入建业。

  江东文武百官,还残存的士族豪强纷纷前来拜见。

  不数日,荆州陆抗归降,与几个儿子正在赶回建业的途中。

  岭南陶璜亦上表请降。

  唯一让杨旭头疼的是,王濬和周旨的官司……

  “臣力战敌军,眼看就要攻入建业,周将军却率骑兵前来抢功,还望殿下还臣一个公道!”王濬这些时日气的不轻,也知道太子和杜预有些不待见他,但此时不争,后面的机会就更小了。

  “启禀殿下,当时王刺史陷入苦战,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末将一片好心,为其解围……”周旨也一寸不让。

  灭国首功足以名留青史。

  即便王濬、周旨不争,他们的部下也会争的死去活来。

  先秦之时,为了军功,连自己人的脑袋也割下拿去请功。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半个月来,两边怨气越来越大,虽然没有出现哗变之事,但两边将士私下群殴,却时常发生,弄得建业鸡飞狗跳。

  杨旭一时也不好裁断。

  杜预道:“王刺史一举打破秦吴对峙之局,当居首功!”

  王濬本以为杜预会偏袒周旨,却没想到他为自己说话,大为感动,“谢杜都督……”

  周旨、管定、伍巢等将急忙拱手,“杜公——”

  杜预挥手打断,“王刺史率大军顺流而下,突破夏口、武昌、柴桑,攻破濡须洲,断钟会之后,引诱钟毅出战,千里迢迢,尔等些许小功安能与王刺史相提并论?”

  王濬敢突破重兵封锁的长江,这份胆气和决断就已经是此战最亮眼的存在。

  若非他打破僵局,秦吴只怕还在对峙当中。

  这个时代一座城手上一年半载再寻常不过了。

  杨旭道:“杜公所言甚是,王刺史当居首功,周将军果断出击,拿下建业,可居其次。”

  杜预是周旨的上司,杨旭是大秦太子,这两位说话了,周旨也就无话可说了。

  次功也不小了。

  关键周旨年纪不大,以后还有机会,而王濬头发都灰了……

  “谢殿下,谢都督。”三将向两人拱手。

  杨旭温声道:“大秦有诸位忠勇将士,诚为天下之幸。”

  “此生能为大秦奋战,亦是我等之大幸!”周旨心花怒放,能得太子赞扬,入了太子的眼,还愁以后没有机会?

  王濬亦拱手,“只恨臣未能早遇陛下、殿下,为大秦效力。”

  两边算是皆大欢喜。

  退下之后,周旨自然免不了拜见杜预。

  “定要安抚将士,不可闹出事端。”

  “属下知晓!”周旨恭恭敬敬。

  杜预微微一笑,“周将军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然树大招风,不可太露锋芒。”

  此次闹出争功事端,最主要是因为王濬锋芒太甚,有些目中无人了,周旨是想为杜预出头,所以自然能听懂杜预“树大招风,不可太露锋芒”是什么意思。

  杜预不仅是在说周旨,更是在说自己。

  杜预的风头俨然超过了卫瓘、张特、庞青等人,在大秦自成一派势力,雍凉本土的豪强隐隐约约向他靠拢,毕竟杜家原本就是关中豪强。

  不过这些年杜预一直低调,所以不太引人注目。

  “都督与陛下情同手足,何须顾虑这些?依在下之见,即便卫令君、庞侍中加起来,在陛下心目中也没有都督重。”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赏识是陛下英明,但作臣子不知进退,便是取祸之道了。”

  杜预身上已经背了一个灭蜀之功,此次灭吴,首功是王濬的,但杜预的大功也少不了。

  封无可封,本来就是一件危险之事。

  处于时局之中,也会被时局推着向前走。

  “此番回朝,某便向陛下请辞,过几年安生日子。”杜预淡淡道。

  第八百七十三章 才俊

  立国四十年的东吴正式灭亡,江东之地归入大秦。

  有秦军入驻,建业前所未有的祥和。

  昔日的血腥和阴暗全都一扫而空。

  杨旭厚待孙瑾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江东。

  江东士民也对这位大秦太子充满了期待。

  杜预退居幕后,大小事务交由东宫官吏打理。

  杨旭没有辜负江东士民的期待,扫平各地叛乱,约束士卒,不得侵害百姓,又将建业府库中的粮食拿出,赈济穷苦百姓,钱帛赏赐有功将士,最后还上书朝廷,请求江东免赋三年。

  种种举措,迅速赢得江东人心。

  大量百姓主动向官府上报户籍、人口,以求多分土地。

  均田制早已名动天下,江东百姓等的就是这一天。

  仅江东六郡清理出来的人口就高达三百一十万,还不算偏远的岭南,以及荆州地区。

  大兴的诏令也到了,太子和杜预全权主持江东军政。

  “大秦军威赫赫,江东豪强前所未有的虚弱,孤欲下令迁至关中,不知杜公以为如何?”杨旭请教道。

  江东的这场暴乱有些诡异,清理了不少顽固不化的豪族。

  虽然没有明说,杜预早已猜到背后不是宣义司便是镇抚司所为,“迁徙之事不必着急,当务之急乃是均田,江东士民翘首以待,殿下若能先安抚他们,即便迁徙之时豪强生事,亦无人响应。”

  杨旭道:“不过均田需要人手,东宫官吏人手不足。”

  “殿下可直接招募江东贤俊为幕僚,一来安抚江东士人,二来可显示大秦恩德。”

  太子本来就可以开府建牙,征召东宫官吏。

  想要继承大位,太子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实力。

  杨峥让杨旭出征,除了让他镀镀金,也是为了让他能在军中和地方建立影响力。

  权力绝不是一句话一道诏令,说继承就能继承的。

  历代王朝,在权力转接的过程中,很少有风平浪静的。

  杜预道:“陛下既然让殿下全权负责江东事宜,便无需束手束脚。”

  “谢杜公提点。”杨旭拱手一礼。

  一道求贤令在江东各郡传开。

  正在家中赋闲的周处看到榜文,“腾”的一下从软塌上站起。

  这段时日,他终于搞清楚被自己砍死的年轻将领是谁。

  巴州刺史,永安都督罗宪的从子,还是罗宪自幼养大,本来是想在江东沾沾光、镀镀金,却被他一刀砍成两截……

  周处心中惴惴不安,整日如坐针毡。

  没想到太子的求贤令就到了。

  这时候不抱紧太子的大腿,难道要等罗家来算账?

  周处赶紧沐浴更衣……

  刚刚进入柴桑的陆抗一行收到消息,四子陆机道:“太子此举意在安抚江东,儿愿入太子麾下。”

  此子年仅十四,文武双全,最得陆抗看重。

  吴国灭了,但陆家还要延续下去,陆抗的身份有些尴尬,吴国的大将军,多次抵抗秦军,陆抗一时也拿不住大秦对他的心思,所以主动赶赴建业,拜见太子,以消除两边的隔阂。

  如果陆机能入太子麾下,将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有可能将来陆氏的兴旺,就寄托在这个儿子身上。

  陆抗当然知道其中深意,依依不舍道:“去吧。”

  陆机磕了几个响头,带着两名护卫,策马向建业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鄱阳县衙中,一青年衣服上打着补丁,面有菜色,正在为抄抄写写。

  正好看到了大秦太子的求贤令,呆了呆。

  被一旁的主薄范逵看到,“枳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士行乃人中之凤,安能久伏于枳棘之中?”

  寒门庶族,在江东想要爬上去也不是不可能,要么提着刀上战场玩命,勉强混个将军,就像他的父亲陶丹一样。

  但更多的人只会惨死。

  陶丹早年征战,落下伤病,早逝,留下陶侃母子艰难度日。

  范逵略通易理,欣赏其才华,常言其必非凡器。

  拜访其家,陶家家贫,陶母湛氏剪发换钱置宴招待范逵。

  陶侃沉默不语,范逵体贴道:“若缺盘缠,某可以相送。”

  “父母在不远游,母亲年事已高……”

  范逵勉励道:“大丈夫当志在天下,岂可蹉跎岁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不与令堂同去建业?”

  “多谢!”陶侃终于下定决心……

  太子求贤,江东豪族闻着味就上来了。

  顾、张、朱、贺、藤、陈、周等大姓蠢蠢而动,能攀上杨旭这根高枝,以后富贵就有保障了。

  杨旭来者不拒。

  动了人家的土地利益,就要在其他方面上给予一定的补偿。

  这些大姓的子弟往往文武双全,的确有不少可用之才。

  其中有五人脱颖而出,正是周处、陆机、陶侃、顾荣、闵鸿。

  杨旭委以太子洗马、舍人、詹事、掾吏等职。

  尤其是陶侃,年纪不大,见识非凡,杨旭身边的张轨、文济等人皆有不如,逐渐受到器重。

  太子身边聚集的人才越来越多。

  度田、均田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

  豪族经历一场暴乱,实力大不如前,即便有心反抗,一想到杀气腾腾的秦军,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在度田时,有几名东宫幕僚徇私舞弊,协助豪强隐瞒土地,被杨旭斩首示众。

  江东士民这才知道大秦太子不只是仁德,也有铁血的一面。

  毕竟他身体里一半流着的是杨峥的血。

  “先恩后威,人必生怨,先威后恩,人必敬而畏之。殿下仁德过之,需立之以威,如此方可收江东人心。”杀鸡给猴看,正是陶侃向杨旭献的第一策。

  东宫掾吏中有不少人出身豪族,自己度自己的田,当然猫腻多。

  有了人头祭旗,加上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没人再敢徇私舞弊,度田逐渐走上正轨。

  当然,问题永远会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杨旭面对的难题越来越多,但他背后有杜预坐镇,查漏补缺,难题一个一个被解决。

  豪族释放的人口越来越多,户籍上又增加了五十多万人口,一半是汉民,一半是山越等蛮族。

  这些蛮族被奴役几十年,成了东吴的军奴和农奴,早就与汉民无异。

  杨旭将诸族打乱,混杂分成三部,一部填充江淮,一部填岭南,一部填荆州。

  蛮族感激涕零,望建业而拜,“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太子也!”

  第八百七十四章 父子

  大兴早已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到处都张灯结彩,百姓在街头奔走欢笑,胡人们抱着胡笳、胡笛欢快的舞动着。

  “来来来,今日的胡饼免费,每人三个!”一满身油腻的胖掌柜端出一屉胡饼,烤的焦黄酥脆,上面洒了一层胡麻,香气喷喷。

  汉灵帝尤好此物,京师贵戚皆竞食之。

  大秦轻徭薄赋,几年下来,百姓手中有了些闲钱,百业俱兴。

  各种曾经绝迹的东西重新出现在大兴街头。

  “今日酒钱全免了,随意吃喝!”酒肆老板也大声吆喝起来。

  天下一统,意味着不再有内乱,百姓比官府更激动。

  大媳妇小姑娘也纷纷走上街头,孩童满街乱跑。

  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

  杨峥站在最靠近街市的天元阁上,能清晰看见沸腾了一般的人。

  汉末大乱至今近一百年了,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种日子终于结束了。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不生在战乱年代,很难体会这个时代的残酷与艰辛。

  很多时候,人不在是人,而是一封封缣帛上的数字,是战场上枯骨,是田地里的农奴,是狂风暴雨下草芥……

  尤其对普通人更为残酷。

  如果可以选择,杨峥绝不希望自己降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恭喜陛下!”卫瓘满脸红光。

  “恭喜陛下!”周围侍卫全都单膝跪下。

  “免礼,天下虽然一统,然四方仍旧扰乱不休,诸位不可懈怠。”在杨峥心目中,天下可不仅仅是中原。

  辽东孤悬在外,西域诸国貌合神离,北海区域又重新崛起一股鲜卑部落。

  夏国在西域屹立多年,已经引起萨珊王朝的注意,暗中支援康居、大月氏等国与大秦对抗。

  偌大的草原,不断有新兴势力崛起。

  漠西鲜卑被大秦屠了几次,嚈哒人重新西迁,填补草原空虚。

  当然,这些外部威胁都无法动摇大秦。

  杨峥觉得百姓过的还是太困苦了,大兴附近百姓富足,能吃上肉,但不代表全国上下都是如此。

  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一家五口,男女老少只有一件衣服……

  住的也是低矮的茅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

  民间的卫生状况也非常堪忧,各种疫病到处漫延,其祸患并不比战争少。

  一统天下只是一个开始。

  有太多的事等着杨峥去完成。

  就像一个房子,只是刚刚打了个地基,前方依旧任重而道远。

  大秦上下,任何人都可以松懈,唯独杨峥不能,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前些时日,江东的锦衣卫还上了密奏,说太子与杜预、周旨走的太近,又吸收大量江东才俊,陆抗、陶璜等东吴旧将皆为之用。

  太子直接间接掌握的兵力二十万。

  新的时代会诞生新的危机。

  大秦疆域越大,统治的难度就越大。

  纵观整个世界的历史,几千年来,有几个王朝是真正处于大一统状态?

  大多都是名义上大一统,内部其实早已分封。

  博弈、暗斗无处不在。

  锦衣卫只忠于皇帝,立场自然也是向着杨峥。

  客观的说,杨旭的羽翼已经丰满了,已经形成一股势力,放眼大秦内外,对皇权威胁最大的,恰恰是太子的势力……

  杨峥终于能体会历史上很多皇帝的忧虑了。

  随着自己的老去,越来越多的势力会聚集在太子的麾下。

  不过这也是人世间的法则和规律。

  自己终将老去,孩子终会长大,取代自己。

  换做心胸狭隘的君主,在常年累月的猜忌中,最终会出现各种问题。

  但杨峥却并不担心,其一,杨旭是个聪明的孩子,有曹家和司马家的前车之鉴。

  其二,太子羽翼丰满,但远远没到能动摇杨峥地位的地步,杨峥一句话就可以拿掉太子拥有的一切,最大的兵权仍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上,大兴有十五万中军精锐。

  其三,这时代父权拥有绝对的权威,汉魏以来以孝治国不是说说而已。

  大唐老李家的父慈子孝,在这个时代还玩不转。

  再说老李家的父慈子孝,也是李二带的头……

  总而言之,大秦想要稳固,首先要稳固的是皇帝和太子的关系。

  一阵朔风吹来,阁上数十面“秦”字旌旗猎猎作响。

  杨峥忽然心血来潮,拔剑而舞,口中情不自禁的吟诵起来,“肃肃秋风起,悠悠万里行。长剑依山河,铁骑断天云。昔为百人将,今来登明堂。麾下皆壮士,座中多贤明。欲求万世策,矢志兴大秦!”

  长剑来回吞吐,配合步法,时快时慢,快如流星赶月,慢如清泉缓流。

  这两年读的书多了,又被夏侯才女调教,也会附庸风雅来上一句。

  汉高祖农家子弟,一统天下,作《大风歌》,流传千古。

  自己这首虽大大不如,颇多借鉴之处,但也算直抒胸臆,借景咏志。

  “好诗!”卫瓘拍手道。

  周围也是一片马屁声,“真乃千古之绝唱!”

  杨峥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一时心血来潮,难登大雅之堂。”

  “此诗有英雄气,远胜汉高大风歌!”

  他们不脸红,杨峥自己都脸红,这么拉拉扯扯下去,都要被吹上天了,干脆生硬转换话题,“吴国既平,当重新划分州郡。”

  汉末天下十三州,司隶、扬、荆、交、益、徐、豫、雍、凉、冀、青、幽、并、兖。

  三国鼎立,边界之地又重新划分。

  现在统一了,首要之事便是重新划定州郡,然后才好委任官吏。

  划分州郡,本身也是对地方豪族的一次打击。

  河北、中原、江东都要根据当地人口,化大为小、存要去闲,该精简的精简,该裁撤的裁撤。

  还有有功将士的升赏等等,千头万绪。

  “此事兵部和户部已在商议之中,过几日便会有眉目。”卫瓘作为尚书令,最该管的就是政务。

  “好!”杨峥点点头。

  “天下一统,陛下可改年号,以应天时。”

  百官对皇图这个年号颇为不喜,既没有文采,又不吉利,总之没啥技术含量,现在天下一统,赶紧提出更换年号。

  文官们就喜欢在这个上面动心思。

  杨峥觉得叫什么都无所谓,也就由他们去了。

  “你们尚书台议一个年号出来。”

  第八百七十五章 封赏

  新年好很快就定了出来,泰兴,取泰平兴盛之意。

  秦国百废待兴,颇合事宜。

  杨峥不是挑剔的人,只要不叫永嘉、大业就行。

  新的州郡也很快规划好。

  每个州下辖三到四个郡,幽州被一分为三,幽、平、辽,辽州还停留在纸面上,土地被鲜卑三部和高句丽瓜分。

  冀州为东司隶,维持原状。

  豫州作为人口重地,也被一分为三,北面陈郡、鲁郡、梁国化为陈州,中部颍川、汝南、阳安为汝州,东部谯郡、沛国、弋阳郡等划为谯州。

  洛阳、河内、弘农化为洛州。

  荆州也一分为三,新城、南阳、襄阳、义阳划为襄州,南郡、江夏、长沙为荆州,西南的武陵、零陵、桂阳郡划为楚州,东吴设立西陵郡裁撤,并入楚州。

  兖州和青州都一分为二,析置泰州和莱州。

  扬州一分为三,淮南为淮州,江东为吴州,东面的庐江、豫章、庐陵、柴桑析置庐州。

  广州、交州地区维持不变。

  加上关中蜀中凉州等地,大秦一共三十一州。

  没有一个州能独占一个地缘板块。

  每个州都遵循老祖宗的统治智慧,门户都在相邻的州郡控制之下。

  杨峥望着沙盘,其实还有很多地区划分很模糊,如南中与岭南的交接之处,后世此地为贵州。

  但这个时代却是一片蛮荒之地,居住着大量的蛮、僚等族。

  杨峥记得历史上直到唐朝才真正纳入治下,但一直动荡不安,时叛时降。

  还有闽南地区,一直到唐末才被三王开发。

  统治也需要成本,开发更是需要投入很大的精力。

  关键收益太小了,贪多嚼不烂。

  其实一旦人口上来,自然会辐射到这些地区。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在西域、草原、辽东使劲……

  如今的中原处处都需要投入,淮南、荆州等等还有大量人为制造的无人区,这些地方全都是肥沃地区,几百年后江淮甚至成了大唐的命脉所在。

  觉得没有太大的纰漏之后,杨峥便盖下印玺,剩下的就交给三省六部了。

  划分州郡处理的差不多之后,便开始封赏有功将士。

  周旨与王濬之争,杨峥早就知道,江东有杜预和杨旭在,杨峥没有急着表态,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处理的。

  王濬虽然年纪不小了,在大秦却是愣头青,猛打猛冲的那种,功名心重,得罪了不少人。

  江东之役,罗宪的侄子罗尚在他手上不知怎么就兵败身死了,罗宪虽然没说什么,但巴蜀却有不少人弹劾王濬。

  周旨是杜预的部将,杜预偏袒他也是正常。

  不过杜预毕竟是杜预,德行人品没话说,请功奏表中,将王濬列为首功。

  客观来说,此番伐吴之战,也的确是王濬功劳最大,冒着巨大风险从西陵顺江而下,声势震天,破了江东人心。

  奏表上说的简单,但此行的难度不小,只要东吴的长江防线用心防守,王濬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么敢玩命做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杨峥拜其为镇东大将军,封湖县侯,加上护军,持节,都督吴、庐二州事,江东还需要他继续发光发热。

  罗宪升镇南大将军,持节、都督荆、楚二州事。

  羊祜升尚书左仆射,平尚书事。

  为了安抚江东人心,孙瑾降为归信侯,许其拜祭吴国宗庙,孙皓才一个归命侯,总不能儿子的待遇超过老子吧?

  陆抗为尚书右仆射,平尚书事,改封舒县侯。

  陶璜升广州刺史,安南将军,封秣陵县侯。

  杨稷为交州刺史,平南将军,封龙编县侯。

  其余南征有功军将皆一一封赏。

  不过一个问题也摆在杨峥面前,杜预的封赏有些难办。

  首功是王濬,但运筹帷幄,总领东线伐吴大军,攻破濡须,灭钟会、擒孙瑾,这个功劳不在王濬之下。

  杨峥一番思索后,封其为司空,录前后功,封朔方郡公,加柱国,离勋功制的顶峰上柱国只差一步了,真正的位极人臣。

  没办法,杜预的功劳摆在这里,从凉州时代起,便是大秦的顶梁柱。

  封赏再高都不过分。

  天下一统基本完成,杨峥设凌烟阁。

  画鲁芝、杜预、张特、卫瓘、马隆、蒙虓、文鸯、马循、索靖、庞青、孟观、刘珩、霍弋、罗宪、羊祜、王濬、周旨、尹春十八功臣像呈列其中。

  每个人的功绩都抄录在旁。

  也算是对他们这么多年征战的小小奖励。

  另外,成都建武侯祠,江陵建关公祠。

  两人都是这时代忠义的代表,自然要大力表彰。

  杨峥个人觉得,这时代怎么拔高诸葛武侯都不为过,刘备白帝城殒落后,是诸葛亮将一个在亡国边缘的蜀汉拉了回来。

  只要他动动心思,蜀汉早就不姓刘了。

  自古以来有几个权臣能做到这地步?

  洛阳建魏帝祠、夏侯祠,以祭奠曹髦和夏侯玄。

  曹髦的血性也是华夏精神财富之一。

  夏侯玄虽然略显迂腐,但慷慨殉国,也不失忠义。

  司马家的遗毒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

  大兴城南郊,杨峥令匠人建造一座巨大的忠魂碑,凡是为国殉难将士的名字都刻在上面,供百姓四时拜祭。

  不过很多人的名字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没留下一丝痕迹,更有很多人默默无闻的牺牲,只能以“忠魂”二字代替。

  忠魂碑立起的第一天,就有无数人前来拜祭。

  有他们的家人,有他们的袍泽,跪在名字之下,泪如雨下。

  杨峥也率文武百官举行了一场盛大祭祀。

  凡是为大秦流血流汗的人注定不该被遗忘。

  “愿尔等忠魂,佑我中华国运昌隆,繁荣昌盛!”杨峥祷告苍天,然后端起酒爵向大碑酹下。

  敌人永远不会消亡,危机永远存在,杨峥不求大秦千秋万代,不求永远和平,只求这片土地上的人永远不失去斗志,哪怕历史的长河再黑暗,也能鼓起勇气继往开来。

  “陛下文治武功,远超前代君主,可效秦皇汉武,泰山封禅。”卫瓘拱手道。

  “此事以后再论吧。”杨峥没这个心思。

  一场封禅劳民伤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真正的丰碑在人心中,在史书之上。

  第八百七十六章 律法

  杜预的封赏诏令送出,他的奏章也跟着回来了。

  “臣本戴罪之身,惶惶不可终日,幸遇陛下,方有今日,此生青史留名,再无憾事,陛下如此臣下,臣铭感五内,只是多年战事,焦心积虑,体弱多病,早已不堪重任……”

  不出意外,杜预把所有封赏全部推辞了,只求回乡静养,读书著述,颐养天年。

  与他一同请辞的还有羊祜,理由也差不多。

  羊祜在司马懿时代便多次推辞过朝廷的征辟,最后实在躲不过去了,才不得不出山。

  他们的心思杨峥心知肚明。

  杜预是担心树大招风,而羊祜对官职并不是很看重。

  不过,现在大秦百废待兴,还不是功臣身退的时候。

  汉魏以来的律法早已被士族豪强腐蚀的千疮百孔,早就成了一纸空文。

  而大秦的律法,未必适应中原和江东。

  律法是治国之本。

  没有律法,国事就会渐渐沦为人治。

  杨峥觉得华夏几千年的沉疾就在人治二字上,人也是最容易被动摇的……

  “卿以为朕乃勾践乎?天下虽一统,然国中穷弊,前朝积弊甚多,正需卿等与朕缪力同心……”

  接连写了三封信,才让杜预心意回转。

  其实这也是司马家的遗毒之一,君臣之间的窗户纸被捅破了,就算杨峥心胸坦荡,杜预也是心有戚戚。

  杜预今年也才四十七八,年富力强,正是为天下苍生出力之时。

  杨峥怎么可能让他致仕?

  否则文武百官怎么看自己?

  信任是一步一步建立的,还好杜预也不是迂腐之人。

  这么多年的相处,与杨峥的关系非同寻常,君臣相知。

  至于羊祜,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羊家家大业大,迁到大兴,需要一个靠山,羊祜退了,羊家也就没落了。

  说实话,羊氏的其他人杨峥根本看不上。

  羊瑾、羊暨能力一般,羊琇跟斗富的王恺、石崇一路货色,早年被司隶校尉刘毅弹劾,但仗着跟司马炎是发小,走走形式,不久又被启用。

  羊家与司马家关系太亲密了。

  如果不是明哲保身积极配合大秦迁入关中,早就成为重点打击的对象,被一把撸了。

  杨峥看重的是羊祜,而不是泰山羊氏。

  论德行,羊祜简直是这时代的标杆。

  如果不是他跟陆抗眉来眼去,打好关系,瓦解江东人心,王濬进兵绝不会这么容易。

  这时代最缺的也是道德典范。

  杨峥怎么着也要把羊祜供起来。

  制定新律的人选也初步确认,杜预、卫瓘、索靖、裴秀、张斐、张辅、李密等二十七人,加上文吏和掾属,近一千人。

  前期编纂,自然是整理秦法、汉律、魏新律。

  “立法是立大秦的根基,不可偏信一家之言!”杨峥察看了新律,开篇就是纳礼入律、礼律并重。

  这种做法固然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谁最重礼法?

  当然是儒家。

  杨峥要立的律法,而不是儒法,人选上,又重新加以更改,在太学中挑了一批墨家、法家的学子。

  除此之外,杨峥在开篇定下三条。

  一、非杨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二、凡大秦之人,上至王子公卿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一律赋税。

  三、大秦永不加赋。

  这三条其实相当于大秦的宪、法。

  杨峥看了几遍,除了第一条能完全执行,后面两条难度颇大。

  但再难也要坚持。

  大秦能走多远,其实就看后面两条的执行程度。

  当然,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完美的东西也经不住人心的渗透,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后代和后世立下一个标杆。

  也算是大秦的初衷。

  不得不说,开国皇帝的威信就是大,无人敢反驳,也基本没遇到什么阻力。

  整个大秦仿佛一张白纸,仍由杨峥自由挥洒泼墨。

  一个国家的气质取决于前两代。

  光武帝以豪强而取天下,于是豪强在东汉不断壮大,逐渐形成士族门阀,而东汉正是灭在士族豪强头上。

  司马懿、司马师耍阴谋诡计,东西两晋便充斥着各种阴谋诡计,从上斗到下,从里烂到外。

  大秦将来也会遇到各种问题,但杨峥觉得,至少不会像司马家的晋朝那般窝囊……

  杨峥从底层崛起,为大秦注入了蓬勃向上的活力。

  两个月后,杜预带着孙瑾、陆抗等一干江东君臣回到大兴。

  杨峥热情接待。

  孙瑾被钟会控制多年,虽然十岁,却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没有多少亡国之痛。

  其他江东文武虽一脸悲戚,但杨峥看得出来,绝大多数都是装的,他们或许更关心利益怎么分配。

  孙权离世之后,皇帝在江东并没有多少权威,江东士族也谈不上对孙家有多忠诚,他们之间更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

  只有陆抗脸上一脸低沉,眼神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悲伤。

  宴席之后,整日郁郁寡欢,最终病倒了。

  不过大兴医学昌明,杨峥令太医悉心治疗,修养一段时间,身体逐渐恢复。

  “太子为国之储君,陛下虽有眷顾之意,然不可久留在外。”鲁芝提醒道。

  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敢开口。

  “伯父所言甚是,朕这就下诏,令太子回京。”杨峥也觉得差不多了,杨旭随同南征,已经有大半年了。

  皇帝和太子关系的稳固是大秦安稳的基石。

  在外面时间长了,就会生疏。

  这半年以来,几个小家伙争先恐后的在杨峥面前表现,最得杨峥宠爱的是十子杨炅,他的外公正是蜀汉后主刘禅。

  手下天然有一帮蜀汉旧臣势力。

  年纪轻轻,便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还有十三子杨昱,颇为英武,雄武过人,在青营中出类拔萃。

  老杨家经过杨峥这么多年的努力,已经枝繁叶茂起来。

  孙子孙女都有七个了。

  每次宫廷宴会,看着偌大的一家子,杨峥心中安稳不少。

  司马家不就是人丁兴旺,才最终成了事吗?

  曹家子嗣本就单薄,还被曹丕圈养起来,最终让曹魏走向凋零。

  陈寿的书札中有评断:魏氏王公,既徒有国土之名,而无社稷之实,又禁防壅隔,同於囹圄;位号靡定,大小岁易;骨肉之恩乖,常棣之义废。为法之弊,一至于此乎!

  召太子回京的诏令刚刚下达,江东却传来惊天动地的消息,太子视察江东度田事宜,遭遇刺客袭击!

  第八百七十七章 行刺

  “伤势如何?”杨峥无比紧张道。

  这年头随便一个伤病就能要了人的老命。

  培养一个继承人不容易。

  历史上,朱元璋的太子出了事,导致大明二代就出现重大危机。

  杨旭性情温厚仁德,各方面都深得杨峥之心,在大秦威望越来越足,真出了事,就是一场巨大的危机了。

  “十一名刺客,太子平素练习剑术,危机时刻为张轨所救,太子……并无大碍,不过死伤三名亲卫。”赵阿七小心翼翼道。

  “十一名刺客?”杨峥诧异道,能发动十一名刺客接近太子,肯定不是寻常势力。

  “正是。”赵阿七紧张的抿了抿嘴,“行刺失败,十一人全都自尽……”

  “也就是说,镇抚司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属下无能!”赵阿七单膝跪地。

  杨峥盯着他,早知道他能力有些欠缺。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兴距江东万里迢迢,敌人有备而来,一时疏忽也是难免。

  这几年大秦大顺了。

  灭吴都没出动主力,所以有些人就懈怠了。

  “起来,朕不想听这些,把人找到!”杨峥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愤怒了。

  “唯!”

  这个时候遇刺,杨峥难免会产生一些联想。

  最有嫌疑的当然是江东大族,这群人敢行刺孙策,自然也敢行刺杨旭,不用怀疑他们的底线,为了保住手上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丁奉的死也是如此。

  杨旭是在视察度田时遇到刺客的,而度田本身就在侵犯江东豪族的利益。

  有些人表面随大势降了,未必是真降。

  自古度田就是在动别人的命根子,江东豪族做出这种事情绝不意外。

  张辅蜀中度田的时候,遇刺是家常便饭。

  王濬在山东也是如此,不过他是狠人,别人行刺他,他夷别人的三族……

  或许可以借此事给江东剃个头?

  正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夏侯芷不知怎么就收到消息,哭哭啼啼的来诉苦,“此事绝不可姑息!”

  女人一哭,杨峥更是心烦意乱。

  不过心中忽然一动,自己收到消息也才半个时辰,她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这说明夏侯芷的手伸的很长……

  这时代的皇后权力不小,身边自然也会聚集一股势力,加上中原的曹家故人,夏侯氏亲族,夏侯芷也是水涨船高。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如果镇抚司或者宣义司也有她的人,这就让人细思极恐了。

  亲情归亲情,政治归政治,不能越界。

  刘家和曹家丢掉江山,背后不正是有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人吗?

  一个何太后,一个郭太后,都被人利用了。

  “朕知道了,皇后请回。”杨峥盯着夏侯芷道。

  心中生出阵阵无奈,皇帝不是这么好当的,最亲密的人也充满了各种隐患。

  皇帝家事有时候就是最大的国事,夏侯芷杨峥自然信得过,但很多事情不是信不信的过的问题。

  或许自己把曹魏捧得有些高了?

  曹家真正灭亡才几年?遗老遗少不少。

  渗透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

  夏侯芷觉察出杨峥的不悦,也没有胡搅蛮缠,敛衽一礼,“臣妾告退。”

  杨峥招来张斐,“大秦国宪中再加一条,后宫不得干政。”

  “领命。”张斐拱手。

  夏侯芷关心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但有些事情不能越界。

  两三日之后,太子遇刺的消息才在大秦高层小规模流传开,所有的矛头都朝向江东豪族。

  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的住,江东早就是狂风巨浪。

  朝中口诛笔伐者甚多,恨不得把江东掀个底朝天。

  陆抗急忙求见,“陛下,江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实在无颜以对陛下厚恩,请陛下降罪!”

  陆家作为江东第一大姓,陆抗又是尚书仆射,自然要站出来说话。

  陆抗是在请罪,但也是在为江东豪族求情。

  “大逆不道的是别人,不是陆卿,朕怎能怪罪于你?”

  太子遇刺,牵动了不少人。

  “谢陛下厚爱,臣有一言,不知陛下愿听否?”陆抗拱手道。

  前面的都是废话,后面的才是他想说的。

  “陆卿但说无妨。”杨峥其实也比较欣赏陆抗,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文武双全,难怪钟会对他念念不忘,各种流言满天飞……

  “行刺之事非江东士族所为。”陆抗望着杨峥,一脸正气。

  “陆卿为何如此笃定?”杨峥好奇的看着他。

  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上,说出这些话是要负责的。

  “陛下在中原压制豪强,打压士族,天下皆知,江东士族既然愿降,便已经接受大秦的所有条件,太子向有仁德,收纳江东士人为已用,江东士人早已归心。”

  陆抗的意思很明白,杨旭是江东士族的最后希望。

  江东士族的政治利益都要靠杨旭实现,没人会蠢到自毁前程。

  见杨峥陷入思索中,陆抗低声道:“再者,太子真出事,江东度田也不会停止,陛下杀伐决断,人尽皆知,太子出事,只会让江东血流成河,江东士族不会如此蠢笨……”

  杨峥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些道理。

  在这个时候挑战大秦的威信,无异于以卵击石,杀了太子就能制止度田?只会激起大秦的怒火。

  另外,如果真是江东士族所为,锦衣卫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阿七能力差了些,但锦衣卫的能力不差。

  江东豪族肯定在他们的严密监控之下。

  那么,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到底是谁行刺杨旭?

  谁受益,谁就有嫌疑。

  现在连个受益者都找不到……

  “陆卿所言甚是!”杨峥火气消除不少,“那么依陆卿所言,谁是背后主使?”

  陆抗额头渗出几滴冷汗,赶紧拱手,“臣初来乍到,实在不知。”

  “陆卿过谦了。”

  江东豪族算是被他救回一条狗命。

  不过真相如何,应该很快水落石出,镇抚司不是吃干饭的。

  但杨峥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此事说不定会掀起惊涛骇浪。

  杨旭遇刺也提了一个醒,太子并非高枕无忧,已经有人惦记上他了,如果不是江东豪族所为,那么很可能就是自己人干的!

  司马家影响坏,但说句实话,曹家的影响也很恶劣。

  《七步诗》流传有多广,曹家兄弟相争的影响就有多大。

  曹冲、曹彰、曹植都死得莫名其妙。

  第八百七十八章 扑朔

  建业城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卒。

  凡是可疑之人一一盘问,百姓躲在家中不敢外出。

  不过无论怎么查,始终没发现蛛丝马迹,这些刺客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王濬搜查的力度一再加强,却仍旧没有丝毫发现。

  “不可能没有线索!”庞青斜了一眼王濬,“除非是自己人所为!”

  王濬皱起眉头,太子遇刺,他也脱不了干系,建业近日不断有流言出现,说刺客就是他王濬派出去的,意在赶走太子,然后割据江东自立!

  王濬吓得的亡魂大冒。

  他在山东已经得罪不少人,太子对他也不是很亲近,这时候出现流言,简直是在要他的命了。

  甚至王濬感觉这次行刺就是冲着他来的。

  行刺太子是假,要他的命才是真!

  “庞侍中慎言!”王濬不太喜欢庞青。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阴暗气息,宣义司和镇抚司是干什么的,谁人不知?

  今日的这番话分明是冲着自己的来的。

  “哈哈,王都督不必大惊小怪,大秦数年间鲸吞中原、江东,混入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再寻常不过了!”庞青的目光在王濬身上转来转去。

  王濬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庞青虽是皇帝近臣,但自己也不差,皇帝还是信任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将整个江东托付给自己。

  庞青自觉无趣,也就拱手告退了。

  整个江东似乎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南北分裂几十年,好不容易战火平息,等来了一个仁慈的太子,却又出了行刺之事。

  探望太子的人都快踏破建业府衙的门槛。

  身为大秦太子,当然有资格入住吴国皇宫,不过杨旭为了避嫌,也为了方便处理江东政务,直接住进官衙。

  这几日正处于风口浪尖,杨旭与一众属下闭门不出。

  秦军甲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住府邸,进出人员全都严格盘查。

  太子每日的饮水、食物、衣服都有专人负责。

  “江东豪族早被宣义司拔去了爪牙,又处在镇抚司的严密监控之中,当不是他们所为!”张轨道。

  在庞青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下,江东豪族早已服服帖帖,聚拢在杨旭身边,不服之人早被暗中铲除。

  “或许对方的用意并不是真的行刺!”陶侃幽幽道。

  “不是行刺?”张轨愕然。

  文济、北宫纯、周处、陆机等人目光纷纷转向陶侃。

  杨旭却沉下目光,有些事情,别人看不到,他心知肚明,几个皇兄全都不是省油的灯,老大杨毅勇武绝伦,这些年虽然镇守在万里之外的夏国,却从没忘记过中原,皇长孙杨璟入京时,盛况空前。

  老二杨武与弘农杨氏联姻,这些虽然低调处事,但手上的势力别不小,封在山东之后,山东士人也纷纷摸上门去。

  还有老三杨宏,走名士路线,与中原士族关系越来越紧密。

  后面的几个弟弟也不是泛泛之辈。

  杨家子弟都要进过青营的淬炼,所以都不是酒囊饭袋。

  天下一统,但争斗远远没有结束,并且永远不会停息,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杨旭不可能没有压力。

  杨峥派他南征,他当然知道其中用意。

  雄鹰迟早要翱翔。

  张轨道:“不是行刺,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想给殿下一个下马威?”

  陶侃道:“离间!”

  “离间?”杨旭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刚要饮下,一旁的亲卫接过,先尝了一口。

  “正是,殿下若是真出了事,试问陛下如何肯善罢甘休?对方是要借行刺之事离间殿下与江东士人!”陶侃拱手道。

  这么一说,事情的脉络就逐渐清晰了。

  毫无疑问,太子亲近谁,谁日后就会崛起。

  江东豪族需要攀附太子,山东士族,中原士族难道不需要借太子这股东风?

  大秦皇帝对士族豪强深恶痛绝,士族豪强同样也对皇帝敬而远之,所以他们的目标就转向了大秦的第二代!

  几百年来,士族一向如此,一代代的渗透,一代代的向前挪步。

  士族与皇权的这场游戏,从东汉就已经开始了,并且将永远的继续下去。

  “孤知矣!”杨旭叹了一口气,这场刺杀的复杂性远远超出预料。

  “那么现在该当如何?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文济气恼道。

  “如果牵扯到南北士族之争,就超出殿下的掌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务必当心。”张轨年纪最大,最知其中凶险。

  太子并不是十拿九稳的。

  而且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此番南下,杨旭褪去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孤只想为天下做些实事,让江东尽快融入大秦,让百姓早些安享太平,未想会牵扯如此之多。”

  “正因此此,殿下才需保重自己!为大秦,也为天下苍生!”张轨拱手道。

  陶侃道:“殿下仁德,此时退一步未尝不可,江东之事自有王都督主持,殿下不可久离陛下左右,以免为他人所趁!”

  “他人”二字用的颇为精妙。

  在场之人都能听得懂。

  杨旭点点头,“父皇的诏令昨日就已经到了,诸位准备一番,随孤回京。”

  启行之时,建业万人空巷。

  百姓扶老携幼相送,“殿下何不多留数日?”

  “殿下将弃江东乎?”

  不少人哭喊起来。

  江东久造摧残,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自诸葛恪濮阳兴以来,沉重的徭役,动辄十几万人北伐,都是民脂民膏,还有骑在头上的士族豪强,普通人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杨旭入江东之后,体恤百姓,赈济灾荒,清理冤狱,免除钟会以来各种弊政,种种举措,颇有成效,迅速收拢了江东人心。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杨旭不可能永远留在江东。

  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马车之中的杨旭听到外面的喊声,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自己做的其实并不多,很多事情只是开了一个头,却得到百姓如此拥护,更加坚定了他要让大秦百姓富足安康的决心。

  不过为了安全,杨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与百姓惜别。

  他出了事,江东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出了建业城十里,百姓才陆续回去。

  杨旭这才走出马车,朝建业遥遥一拜,算是回礼。

  第八百七十九章 迷离

  太子回京,王濬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太子留在江东,让王濬束手束脚,很多事都不敢出手。

  但太子走了,宣义司和镇抚司又盯了上来。

  庞青更是有事没事就求见。

  “太子是在建业遇刺,未查明真凶之前,王都督当然脱不了干系,都督可知,最近送上朝廷的弹劾奏章不下百封。”

  伐吴之战,王濬大出风头,被定位首功,在朝中又无根基,针对他的人自然不会少。

  “老夫若是惧怕弹劾,也不会走到今日!既然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就要受些委屈。”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都督高风亮节,有古君子之风,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庞青从怀着掏出一份缣帛,走到王濬的案几前,又在案几上敲了几下。

  王濬看着缣帛,脸色却一直很平静,庞青这么纠缠自己,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太子遇刺案。

  不过有些事情,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口。

  “就不叨扰了,王都督若有何想法,某随时恭候。”庞青一脸稳操胜券的笑容。

  直到他走后,王濬才打开缣帛,第一行字就写着:泰兴元年一月十六戌时,私自收纳朱家金帛三车……

  元月二十一日子时,暗取建业府库宝物十三件……

  元月二十二日……

  前前后后一共二十条之多,每一件的时间和地点都清清楚楚。

  王濬曾是司马家的太守,自然也受魏晋风气影响。

  官员私相授受再正常不过了,臧霸的儿子臧艾当年为了巴结邓飏,连自己的小妈都送出去了。

  大秦力行节俭,王濬所作所为背道而驰,这些事若是呈上朝廷,对他极为不利。

  掾属范通道:“都督自污之计,只怕被人利用,届时陛下也不得不惩处都督。”

  “陛下岂是这些凡夫俗子可以预料的?他们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濬自信道。

  其实收受贿赂,也并不全是自污之计。

  王濬性情豪爽,讲究排场,出手大手大脚,用度也就多了,被定为灭吴首功之后,难免有些春风得意。

  “庞侍中乃陛下近臣……”

  “你道他为何纠缠于某?”王濬眼中闪着幽光。

  范通没往深处想,“难道不是为了太子遇刺之事?”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如今的大秦,他们青营势力最为单薄,所以迫切想要寻些外援,天下皆知某为孤臣,又得陛下重用,所以才来拉拢某!”

  “都督寻个靠山,将来也有个照应。”范通建议道。

  大秦席卷天下之后,朝堂上水也越来越深了。

  各种派系各种势力都在暗暗较劲。

  虽然没到明争暗斗的地步,但都在未雨绸缪,积极壮大实力。

  青营自然也着急起来。

  “你错了,某最大的靠山是陛下,若投入青营,必大失陛下所望,得不偿失!而且,一旦涉足他们之间的争斗,以后想要抽身就难了,某以功业立身,自然立于不败之地,何必陷入泥潭之中?”

  王濬对朝中的形势看的分明。

  “都督高见!”范通赞叹道。

  王濬伸了一个懒腰,“眼下太子回京,江东正是你我大展拳脚之时,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我等用心做事,陛下自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宣义司和镇抚司查到的蛛丝马迹表明,行刺太子之人来自中原。

  顺藤摸瓜,居然跟老三杨宏扯上了……

  杨峥一阵头疼。

  总在嘲笑老曹家和司马家,没想到老杨家也会有此事。

  杨宏一向以名士自居,喜结交士人,年轻时倒也不错,喜欢天文数术,但不知怎的越长越歪,开始嗑五石散,府中聚集的门客也是五花八门。

  不过,若说杨宏敢行刺太子,杨峥怎么斗不愿相信。

  一来他没这个胆子,二来,他也没这个能力。

  就封之后,锦衣卫每年都会汇报诸王的言行。

  杨宏最大的恶行也就召集中原士人,集体服食五石散。

  就算杨旭真出了事,太子的位置也轮不到他。

  而且杨宏对吃喝玩乐的兴趣比当太子的兴趣更大一些。

  杨峥仔细看了几遍卷宗,忽然感觉自己这个傻儿子似乎被人利用了……

  所有的蛛丝马迹都隐隐约约指向他,恰恰说明有人故意把此事往他身上引。

  这只是第一重迷雾。

  第二重迷雾,王濬居然也牵扯进来。

  江东弹劾王濬的奏表一道接着一道,不是弹劾他作风有问题,就是怀疑他有割据江东之心,跟太子遇刺案也脱不了干系。

  很多奏表跟镇抚司密报互相印证,颇有说服力。

  比如王濬私自结交吴军将领,拉拢吴军人心等等。

  而且王濬在江东手脚不干净,生活奢侈,侵占府库钱财……

  “这个王士治居然学起王翦来,用自污来自保吗?”杨峥摇摇头。

  朝廷给他的赏赐够他花上一辈子了,身为封疆大吏,岂会真的如此贪财?

  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

  “王都督麾下十万兵众,治下百万之民,不能不谨慎一些。”卫瓘倒是明白王濬的心思。

  不考虑忠诚,即便王濬手上捏着这么多人马,他也不可能割据江东。

  一是因为江东百姓不愿再战了。

  二是,王濬作为一个外人,也无法号令江东。

  其三,长江防线已经荡然无存,濡须、荆州、广陵等等险要之地皆被划分在江东之外。

  王濬只要有脑子,就不会这么傻。

  用人不疑是对的,但必要的防备也应该有。

  “不说他了,伯玉以为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卫瓘眼神闪闪烁烁,拱手道:“陛下真想水落石出,臣亲自前去调查,不出三月,便会水落石出,不过找到凶手容易,找到背后主使……还要再等等。”

  “哦?”杨峥仔细品咂着他话中的言外之意。

  卫瓘亲自去查,此事可能就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卷进来的人和势力,只怕会超出预计。

  “陛下,庞侍中八百里加急,已经查到幕后主使!”赵阿七急急忙忙来报。

  “庞青?”杨峥接过奏表。

  不过看完之后,颇为失望。

  庞青也仅仅查到杨宏身上而已……

  绕来绕去,居然还是在自己一家子身上打转……

  奏表里面的真正确凿的东西不多,只是查到杨宏手下两个来历不明又消失不见的门客。

  第八百八十章 水落

  其实查到这一步,背后主谋已经呼之欲出了。

  无论怎么遮掩、迷惑,只要找到动机,基本就可以确定是哪一股势力。

  杨旭安然回京,父子二人单独商谈。

  “儿臣以为到此为止,中原刚刚稳定,宜静不宜动,这些人与大秦作对,迟早还会再跳出来。”杨旭拱手道。

  外出历练了大半年,人成长了不少。

  也越来越有大秦储君的气度。

  “哦?你不记恨这些要取你性命之人?”

  “儿臣当然恨他们,只是,为这些人动摇中原……不值得。”杨旭的每句话都是在替大局考虑。

  “你错了,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大秦的尊严问题,你是太子,他们主意打到你身上,就是在挑战大秦的尊严,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杨峥脸上布满杀气。

  刚刚统一,这帮人的幺蛾子就开始漫天飞了。

  是自己老了,还是提不动刀了?

  杨旭呆了呆,“父、父皇……”

  他显然没想到杨峥把事情上升到这个高度。

  杨峥拍拍他肩膀,“你宅心仁厚是好事,但有时候不能过于仁厚,而且仁厚也是要看对谁!”

  在国事上,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宣镇抚司三统领来见朕!”杨峥冲殿外喊了一声。

  “唯!”

  过不多时,三大统领入殿,“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镇抚司有五大统领,一人在江东,一人在山东。

  这也导致中原出了破绽。

  杨峥从未放弃对地方的监控,大秦一统天下,但杨峥更加的如履薄冰,生怕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出现失误,留下隐患。

  “太子遇刺案,你们都知道了?”

  “属下知晓!”三人拱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杀气。

  这么多年,世人只知道镇抚司的存在,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杨峥也刻意隐瞒这股势力,以免引起文武百官的恐慌。

  镇抚司虽然没有像宣义司一样渗透到大秦的方方面面,但这些年也壮大不少。

  是杨峥的耳目。

  “一个月内,搜集到确凿的证据。”杨峥伸出一根指头。

  “半个月内,属下就会让此事水落石出!”三人异口同声道。

  “哈哈,尔等少胡吹大气了,快去办吧,朕在大兴等你们的消息!”

  “唯!”三人干练的退下。

  “朕绝不允许有人把心思动在朕的儿子身上!”杨峥拍了拍杨旭的肩膀。

  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不容易,培养一个太子更不容易。

  敌人这是在动摇大秦的根基。

  杨旭一脸感动之色,“多谢父皇。”

  儿子的信心一大半来自于父亲,杨峥给他尊严,能让他更快成长。

  “父子之间,何须多言?去看看你的母后,这些时日她没有少担忧。”杨峥笑道。

  杨旭异常恭敬的拱手一礼。

  阴谋诡计永远无法与烈日对抗。

  大秦就是天上高悬的烈日。

  天下任何事都经不起查,无论他们做的多隐蔽,永远都会露出马脚。

  大兴三百多锦衣卫老手赶赴中原,从淮王府查起,顺藤摸瓜,不出杨峥预料,很快就查到了颍川士族,证据一件一件的被翻出。

  很多人嗅到了机会,落井下石,编造证据。

  镇抚司还要一一甄别。

  树倒猢狲散。

  颍川士族风光了这么多年,家大业大,麾下鱼龙混杂。

  仅仅十天,案情便水落石出。

  正因为风光了这么多年,颍川士族不甘心就这么沉沦下去,想法设法的重现昔日辉煌。

  可惜,今日的颍川士族已经不是当年,今日的大秦也不是魏晋。

  当年颍川士族,有荀彧、荀攸、陈群、戏志才、郭嘉、钟繇、徐庶等出类拔萃的人才。

  品行和才能都是当世楷模。

  现在呢?

  为了权势,不断与司马氏妥协,不断腐化。

  司马昭弑君时,全都默不作声,只有一个陈泰不想妥协,却架不住子侄们的一再央求。

  至于荀氏,早早投入司马家的怀抱中,西晋的江山,四分是司马家的,三分是王家的,二分是荀家的,剩下的一分被其他士族平分……

  荀顗、荀勖为司马家出了不少坏点子。

  没有颍川士族的首肯,司马家会一步一步篡夺了曹魏大权吗?

  尤其是荀氏与王氏,是天下士族中与司马家最紧密的两群。

  “人心不足蛇吞象!”杨峥摇摇叹息。

  他们一直在跟大秦暗中较劲,宁愿投钟会,也不会归降大秦,最后迫于实势,不得不降,却并不心服。

  杨峥其实已经放过他们了,没想到他们不放过自己,硬是要往刀口上撞。

  “颍川士族不能像魏晋一样盘踞朝堂,不甘心被均田制削弱,自然要想些其他办法。”卫瓘也是一阵叹息。

  当年的荀彧、陈群、郭嘉、钟繇等人缔造了一个时代。

  而他们的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看不清形势,走到了大秦的对立面。

  “太子,你觉得如何处置他们?”

  颍川士族盘踞中原多年,树大根深,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

  “儿臣觉得,夷灭三族太过了,颍川诸族盘根错节,必会牵连甚广,当诛其首恶,余者流放于西域、河湟、南中诸郡,以彰显大秦恩德!”

  这时代很多人宁愿杀头也不愿流放。

  杨旭的办法也差不多把颍川士族连根拔起了。

  “伯玉以为如何?”杨峥原本想夷三族,以震慑天下豪强。

  不过现在的大秦也不需要用颍川士族的人头立威。

  “颍川士族几十年人望,若夷其三族,天下人必怜之,臣以为太子之法颇合事宜。”卫瓘倒是赞同太子的办法。

  杨峥点点头,天下一统,能少杀就少杀吧。

  也算给杨家积些阴德。

  汉末以来死的人够多了。

  “那么此案就交给伯玉秉公办理。”杨峥笑道。

  卫瓘和杨旭同时一愣。

  “臣领命。”卫瓘拱手而退。

  杨旭不解,“父皇为何要让卫令君处理此事?”

  杨峥望着他,“伯玉当年在洛阳官至尚书,与中原士族颇有渊源,大秦一统天下,你可知谁的势力膨胀的最快?”

  杨旭恍然大悟。

  “治国不能只看忠诚,任何势力膨胀太快都是危险的,现在提醒一下,避免将来失控,大家都难办。”

  聚集在卫瓘旗下的人越来越多,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卫瓘本身也是士族……

  第八百八十一章 石出

  卫瓘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杨峥的心思。

  一统中原之后,卫瓘更是水涨船高,投入他门下的人越来越多。

  论功劳,卫瓘不及鲁芝和杜预,与张特在伯仲之间,但卫瓘得到的权势却是最多的。

  鲁芝不为后人计,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到现在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县令和宣义郎,还一再推辞朝廷的封赏。

  杜预和羊祜有急流勇退之心,多次上书,告老还乡。

  王濬为了自保,不惜自污名声。

  与他们相比,卫瓘就有些显眼了。

  当然,卫瓘的才能绝对担得起尚书令一职。

  不过树大招风,朝中不是没有竞争者,这几年他们与青营之间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了。

  他能控制自己,但手下这么多人,全都能不过界吗?

  卫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头望了一眼太极殿,忽然感觉太极殿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皇帝毕竟是皇帝……

  太极殿内,父子的对话还在继续。

  “为君之道,首在平衡国中各种势力,朝廷往往就是毁在一方势力太膨胀,东汉晚年,宦官势力与外戚势力争斗,士族为了引董卓入京,东汉遂亡!”

  “难道朝堂上就不能没有争斗吗?”杨旭目光中带着几分天真,不等杨峥回答,摇头道:“历来就没有不争斗的朝堂。”

  “你说的不错,大秦一统山河,各方势力,各种派系,怎会不争?不争才是最大的问题,说明朝廷已经被某种势力完全控制!身为君主,必须永远保持清醒,让争斗维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比如这次,如果卫伯玉控制不住他手下的势力,那么就该父皇出手了!”杨峥平静道。

  卫瓘隐隐然成为大秦士族联盟的领袖。

  庞青、孟观处处针对他,固然也有自己的问题。

  但也是降将派过度膨胀导致的。

  所以这次让卫瓘去处理颍川士族,实际上是给他机会,主动与中原士族切割开来。

  这是为他好,也是大秦好。

  聚集在卫瓘旗下的人,可不都是正人君子,少不了居心叵测的牛鬼蛇神。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杨峥不想玩这套,就要适当点拨一下开国功勋们。

  “儿臣知道了!”杨旭拱手道。

  杨峥一叹,“帝王便是如此,不能有七情六欲,过度亲近任何人,依靠任何人都会出问题,孤家寡人,便是如此。”

  “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秦社稷,儿愿走下去。”杨旭眼神甚是坚决。

  十六七岁,不正是一个人立志的年纪?

  杨峥颇为欣慰,“好,大秦后继有人矣!”

  被牵连进太子遇刺案的不仅是颍川士族,还有众多中原中小豪族,卫瓘办事条理清晰。

  每个被牵涉进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曾与颍川士族沆瀣一气。

  全被被流放至边地。

  朱雀大街上,一干人犯蓬头垢面。

  作为首犯的荀勖也在其中,他死死盯着路过的卫瓘,“卫瓘啊卫瓘,尔以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其不免乎?”

  卫瓘停下脚步,“公曾啊,士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没有士族,杨氏拿什么治国?”荀勖善于迎奉,暗中搅弄风云,司马攸的死他出力不少,在司马家混的风生水起,因此历史上风评不佳,被比作倾覆国家、搅乱时局的贰臣。

  其实他真正忠诚的是自己的家族。

  正是由于他在司马家的朝堂上形成了习惯,到了大秦依然如此,所以才会走到今日。

  卫瓘斜眼看着他,“此一时彼一时也,没有士族,还有士人。”

  荀勖愣住了。

  他不会不知道大秦正在提倡士人精神,寒门可以当士人,庶族也可以为士人,豪强士族也可以成为士人……

  “陛下雄才伟略,远非你我所能窥知,公曾走好,你们荀家至少没有被夷灭三族,血脉还可延续……”卫瓘一步一步走远。

  荀勖只能呆呆得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刽子手的刀落下……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卫瓘拜在杨峥与杨旭面前。

  “伯玉言重了。”杨峥扶起卫瓘。

  太子案被他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仅颍川士族被连根拔起,很多依附他的人,也被巧妙的卷入其中,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屁股底下多多少少有些事。

  中原士族被削弱,人口、土地被释放出来。

  司马家的占田制,吃的最肥的正是他们。

  许、颍之地原本就是曹魏的大屯田,早就被他们腐蚀一空。

  宣义使和锦衣卫密报,中原人丁兴盛,百姓均田之后,皆称颂大秦仁德。

  “臣最近体弱多病,实在不堪重负,还望陛下联系臣这把老骨头,让臣回乡颐养天年。”卫瓘拱手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心中有数。

  杨峥也不是真要把卫瓘弄下去,只是打压一番。

  杜预有杜预的才能,羊祜有羊祜的长处,同样,卫瓘的才能也是不可替代的。

  “大秦盛世尚未到来,伯玉岂可弃朕而去?此事休要再提,身体不适,可静养数日,尚书令之事,朕让元凯、羊祜为你分忧。”

  卫瓘眼神一动,“陛下如此体恤臣下,臣岂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峥一脸感动之色,“天下群臣若皆如伯玉这般,大秦盛世可期也!”

  卫瓘退下之后,杨旭叹道:“父皇手段高明,儿臣佩服。”

  “你都看懂了?”

  “父皇让卫令君出头,保住了儿子仁德的名声,清理了颍川士族,造福一方百姓,打压了降将派,让杜公合理上位,从此降将派再也不可能一家独大,可谓一石四鸟。”

  杨峥点点头,“你想为天下百姓做事,要讲究策略,不可蛮干,否则各方势力搅在一起,终会一事无成,正如你在江东度田一样。”

  前世看过一个电视剧,朝廷改稻为桑,本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最终办成了祸国殃民的坏事。

  “儿臣谨记!”杨旭一脸憧憬之色。

  “听说你手下新收了陶侃、周处等人?这些都是江东贤才,你要多听听他们的意见,朕给他们封些官职,再让你东宫的掾属外放州郡历练历练。”

  陶侃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没有他四处救火,司马家提前玩完。

  “谢父皇!”

  第八百八十二章 迁

  上面的些许震动对民间影响不大。

  颍川士族势力庞大,但再大也不可能跟大秦直接对抗。

  他们对迁徙之事有些抗拒,但在刀剑的劝说下,还是乖乖就范了。

  边地有坏处,也有好处。

  可以继续骑在异族头上作威作福,朝廷的管制也不会像中原这般严密。

  早年迁徙至南中的巴蜀大族,现在日子过的都不错,没人了就去山林里去抓,没地了几匹马望着山跑一圈,在当地官府画个押,每年上缴些赋税,就可以“合法”拥有大片土地……

  这日子比在中原偷偷摸摸强太多了。

  遇到土人反抗,还可请求朝廷支援。

  聪明人到处都是,颍川士族很快就发现其中的好处。

  很多边地并不蛮荒,南中相继发现几座银山、铁山,草原上也发现几座金山、铜山,每年上缴三成赋税,便可以合法拥有这些矿山。

  除了这些,很多边地土地非常肥沃,随便撒上点种子,就可以丰收。

  迁徙的过程也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艰难。

  官府只是没收了他们的土地和僮仆,没有没收他们的钱粮,有钱有粮就什么都有了,只需振臂一呼,跟随他们南下的同宗前仆后继,马车牛车络绎不绝。

  沿途还有秦军骑兵保护,官府的驿站也向他们敞开大门。

  “十年之后,朝廷允尔等科举,陛下说了,若能扬王化于异域,便是有功于大秦,功名利禄少不了尔等,世袭罔替不在话下!”宣义郎们一遍一遍喊着。

  原本意气消沉的豪族们,眼神逐渐亮起来。

  能科举就能做官,后代就有了希望。

  “我等世代耕读,绝不会辜负朝廷心意!”荀范拱手道。

  周围青壮一声欢呼,不过他们举起的不是竹简和锄头,而是一把把环首刀……

  大秦武风极盛,士人配剑,百姓配刀,只要不私藏盔甲和弩机,哪怕背着五十斤重的大刀买菜也没人说什么。

  士族豪强都是非常识时务的人。

  胳膊拧不过大腿,便主动配合了。

  几大士族的头头脑脑被治了罪,反而让旁系子弟们看到了希望。

  同时士族,嫡系和旁支的日子可谓是两重天。

  气氛这么热烈,宣义郎看看周围寒光闪闪的刀片子,舔了舔嘴唇,干笑两声,“不愧是豪族……”

  关中大地上,青苗已经破土而出,正茁壮成长着。

  以渭水为界,南面是民田,北面是朝廷的屯田。

  明显可以看出民田的长势比屯田强不少。

  朝议时,几次有人提议废除屯田,把田地释放给百姓,被杨峥拒绝了。

  “朝廷必须留一部分土地,作为将来有功将士的封赏。”

  大秦一共二十万中军,退役年纪被杨峥提前到四十五岁,中军规模会削减至十万左右,将来新招募的中军将士如果分不到土地,他们的战斗力和忠诚就会大幅下降。

  人无恒产者无恒心。

  这个时代,土地的作用是金钱无法替代的。

  将士有了土地,就会主动维护土地、守护土地,相当于拥有了大秦的股份。

  反过来,土地将士卒与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

  杨峥觉得晚唐五代,士卒动辄作乱,就是因为募兵制完全取代了府兵制,战斗力虽然大幅上升,然而忠诚却一降再降。

  “渭南、陇右、汉中尚有大片无主之土,渭北存留土地倒也可行。”鲁芝拱手道。

  “中原、江东、蜀中的屯田也不可放弃,朕会立皇庄专门管理。”均田是大秦繁荣的基础,而屯田就是大秦的老底。

  放出去容易,将来想要收回来就难了。

  顺着渭水向东,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一座座村庄点缀其间。

  官道上车马来来往往,渭水中帆船忙忙碌碌。

  人口的增长显而易见。

  中原的稳定,对漠北、高原、西域也有巨大吸引力。

  大秦算是历代王朝中最开放的,羌胡、匈奴、鲜卑,只要愿意穿上汉服,说汉言,熬上几年,就能一步一步从待归成为治民,获得籍贯。

  最让杨峥欣慰的是活力。

  关中成为连接中原、漠北、高原、西域的中间地,各个国家各个族群的文化在此交融、碰撞,为华夏文明注入新的动力。

  士人的眼界变得开阔起来。

  大兴城中常有辩法大会,西域学者、僧人,与中原的儒生、士人展开激烈辩论,吸引大量百姓驻足观望,朝廷也会派书吏记载。

  佛门、道家、儒家、墨家、法家等等百花齐放,又互相影响。

  魏晋时代,其实正是一个文化大爆发的时代,因晋朝的建立,儒家陷入道德危机,反而导致其他学术繁荣昌盛起来。

  道家在汉末就初见峥嵘,佛门从两汉时代,便一直向中原进发。

  医术、机械、炼丹也取得长足发展。

  不过这时代的道家比较生猛,从张角的太平道,到一百多年后孙恩、卢遁的天师道,都不是修生养性的主儿,动不动是要掀桌子造反的。

  杨峥对百姓无为而治,对他们可不是。

  僧人和道人都采取度牒制,外松内严,鼓励他们向高原、漠北、辽东等地传教。

  与鲁芝等几个心腹大臣巡视了一圈,杨峥对关中的治理还算满意,沿途没见到有乞丐流民,百姓虽然穿着粗布麻衫,但也算有个遮体之物。

  治国还是实事求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好,不能想当然,也不能好大喜功。

  经历了近百年的战乱,关中能恢复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其他地区还没恢复到这个程度。

  吃不上饭的,穿不上上衣的遍地都是。

  “两年之内,让百姓能吃饱,三年之内,百姓能穿暖,五年之内,大秦百姓能吃上肉!”杨峥没那么多大的理想,只着眼于衣食住行。

  吃饱穿暖后,才有劲儿生娃不是?

  人吃上肉才有力气。

  鲁芝笑道:“陛下的大愿可不容易实现。”

  “既然前人可以实现,朕也可以实现。”

  反正目标提出来了,怎么实现就是三省六部的事了,杨峥负责画大饼,三省六部负责实施。

  人闲着会变懒,朝廷机构太闲了就会腐化。

  平民百姓可以躺平,国家绝不可躺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第八百八十三章 裁冗

  还别说,三省六部颇有效率。

  杨峥的大饼刚画出来,各部就制定了一系列的方案。

  工部自然是修桥补路,要想富先修路,古今都是一个道理。

  户部则主张恢复什一税负,让百姓手上多留些钱粮。

  兵部和吏部则主张裁汰冗员。

  修桥补路已经在做,但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全部禁止,这些东西更劳民伤财,杨峥连大兴至潼关的广通渠都没挖,就是怕消耗民力。

  而减税这条也不适合眼下。

  杨峥已经减免了中原、江东几年的赋税,这招用多了,百姓未必会多感恩朝廷,再说西域、辽东、漠北三地将来会出兵,朝廷也需要积蓄些实力。

  兵部和吏部的裁汰冗员,倒是可是一试。

  晋、吴有大量裙带关系上来的官员,改朝换代,却没有改变他们在地方上的权势。

  很多城池换了城头的大王旗,就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父亲是县令,儿子是县丞。

  父亲是县丞,儿子是亭长……

  这一套在旧朝玩得转,在大秦却不行。

  别小看这些地方小吏,朝廷的很多善政到了他们手上,往往成了恶政。

  百姓苦不堪言。

  既然是吏部提出来的,杨峥就放权给吏部去处理,还调动宣义司、镇抚司协助他们。

  吏部之事可以放手,兵部之事杨峥从来不敢轻忽。

  大兴养着二十万精锐中军,大规模的战争虽然没有了,但大规模的训练还在,有时候训练比战争更加艰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动辄百日长途行军,专挑气候恶劣路途艰险之地,不是漠北就是高原,或者巴蜀大山。

  很多将士已经疲惫不堪。

  人过了四十岁,下降的不仅仅是体力,还有心力。

  早年受的伤,也会随着年纪的增大,越来越难受。

  更何况很多四十岁的将士早已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留在军中只会减弱中军的战斗力和意志。

  有鉴于此,杨峥下了退役令,凡军中将士,可自行决定去留,退役之人第一年免赋,第二年减半,第三年恢复正常。

  不出所料,诏令一出来,退役之人络绎不绝。

  汉魏士卒全是终生制的,十五从军,六十还提着刀血战,老的不能动了,才退居二线押送粮草辎重,但辎重兵比正兵更累,如同牛马,终日劳累。

  杨峥的退役令绝对是这时代的一大善政。

  二十万中军,退役者近九万。

  杜预进谏道:“退役将士心系大秦,如陛下之子侄,乃大秦之精华,不如迁往河北、中原、江东,虽为民,亦可为大秦守护一方!”

  “元凯所言甚是!退役将士若愿去关东,每人一百亩良田,一匹驮马,皆升宣义掾!”

  宣义掾不是宣义郎,相当于后世的共青团员。

  以后选村正、里长、亭长,有优先权。

  “中军八营,臣建议减至六军。”杜预是左传癖,左传有记:天子六军。

  此乃古之法度。

  中军既然裁撤了,自然用不到那么多的编制。

  杨峥点头同意。

  杜预这个权尚书令当的比卫瓘称职一些,毕竟是带过兵打过恶仗的人,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呈给杨峥。

  大致是根据两汉兵制加以改进,分羽林、虎贲、龙骧、骁骑、越骑、屯骑六军,每军皆分左右两营,每营八千至一万人。

  羽林、龙骧、骁骑三军驻扎在太极殿东北,故称北衙。

  虎贲、越骑、屯骑三军驻扎在西南,故称南衙。

  每营设一校尉,一宣义令,互不统属,轮流戍守大兴城和皇城,以及天子宫禁。

  平时只有皇帝虎符加盖国玺的军令方可调动,战时由皇帝指派大将,领虎符出征。

  奏章中还有各种其他的规定,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只凭一个校尉是无法调动麾下人马,各军想要串联起来,也根本不可能。

  杜预的奏章详细到校尉、宣义令们的住宅都有讲究。

  这方面,杜预是专业人士,以杨峥的水平挑不出任何问题,十万余精锐中军,加上地方上的府兵,足够对付四面八方的敌人了。

  杨峥也一直走精兵路线,晋、吴被灭之后,已经没有大规模国战了,放眼周边,能与大秦匹敌者少之又少。

  “甚好,此策交由兵部商议后立即执行。”

  杜预的尚书令比较称职,卫瓘当了这么多年的尚书令,也该挪挪位子了。

  一个人固定在一个位置,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在朝中卫瓘一家独大,门生故旧太多,这种局面继续下去当然不对,现在杜预来了,问题就迎刃而解。

  三省六部,除了尚书省,还有中书省,卫瓘当中书令。

  半个月后,杜预就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

  九万退役将士,愿去关东者近七万。

  宣义掾的身份太有诱惑力了,他们为大秦戎马一生,即便退役了,也希望继续为大秦发光发热。

  杨峥在大兴城外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一如既往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气氛异常热烈。

  杨峥带着杨旭穿梭在将士之间,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羌人、賨人、胡人、汉人……

  很多人身上都有老伤,脸上带着疲色,想着他们终于能歇一歇,过上好日子,心中甚是高兴,“尔等虽退役,却仍是朕的将士!”

  一句话,就让周围的老卒们热泪盈眶。

  “此生能追随陛下,死而无憾!”

  “只需陛下一句话,属下定提刀上阵,为陛下杀贼!”

  “生是大秦人,死是大秦鬼!”

  ……

  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跟他们在一起,不需要那么多的心思,而他们也是最容易满足的人,一块田,一碗饭,一句话,就会死心塌地的向前冲!

  “哈哈,有志气,到了关东别丢我大秦的脸,别丢朕的脸!”杨峥端起酒碗。

  霎时间,无数只手举起,无数道目光汇集而来,“干了!”

  一场场战火凝聚起来的感情经得起考验。

  只不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哭声越来越大,很多老卒泣不成声,杨峥带着杨旭一一安慰。

  第二日又亲自为他们送行。

  不过杨峥走到哪里,哪里就跪倒一片。

  杜预没有说错,他们对大秦忠心耿耿,分散到关东,能让大秦的魂魄到处生根发芽。

  第八百八十四章 文事

  半年时间,秦律就编修完毕。

  在汉律和魏律的基础上作了大幅度的修改,化繁为简,减少了族诛、连坐等罪,增加流放之刑,废除腰斩、凌迟等酷刑,皆以斩首待之。

  “律文二十篇,六百二十条,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七言,律令合二千九百二十六条,十二万六千三百言,六十卷,故事三十卷,此律蠲其苛秽,存其清约,事从中典,归于益时。”杜预拱手道。

  律文以正罪名,律令以存事制。

  这是历史首次明确区分律(刑法制度)、令(规章制度)最早的定义。

  较之汉魏旧律的界限更加分明、体系更加完备,首次提出加减刑、累犯加重和数罪并罚等条例,基本沿用至后世。

  “元凯辛苦了!”听完杜预的讲解,杨峥由衷的赞叹道。

  汉律有七百余万字,杜预、张斐将之简化至十几万字,却不削弱律法的功能。

  整体上对治民较为宽松,减轻了民间的束缚。

  不过对待归、奴隶却较为严苛,说是严刑峻法也不为过。

  眼下的大环境处于汉人的衰弱期,诸胡内迁,如果律法对他们不严苛就是纵容了。

  凡是杨峥能想到的,新法上都有。

  “新法略有瑕疵和疏漏,需要试行时加以改进。”杜预没有半点居功自傲。

  法律跟人一样,需要接地气,否则水土不服,难以推行。

  “可交由刑部推行,升张斐为刑部尚书,主理此事。”

  杜预功劳大,张斐的功劳也不小。

  一人精通儒家左传,一人精通法家刑名之学,张斐出任刑部尚书是最好的选择。

  凭借这部法典,就可以奠定两人华夏律法泰山鼻祖的地位。

  当然,新法不止是杜预、张斐二人,编纂只有半年,但前期至少准备了四五年,大量掾属、书吏夜以继日的整理收录,然后杜预、张斐才能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进,杨峥也没亏待他们,全部招入文学馆中,赐以“学士”品衔。

  一共七品,每一品都有对应的俸禄和待遇。

  也算是给了文化人体面。

  “新法虽然完成,还需作注解,以便全国通用。”

  “此事你们定夺之后,交由三省审核,然后推行。”杨峥知道自己是门外汉,这种繁杂的文字工作还是推给专业人士。

  大秦政务的流程大多也是如此。

  文学馆的学士另一个身份是皇帝的顾问和智囊团。

  杨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询问。

  大秦文化百花齐放,学士也来自各个学派,儒家、法家、墨家、医士、僧人、道士等,甚至还有西域的学者。

  “新法交由张斐即可,朕还有另一项重任托付元凯!”

  “陛下请说。”杜预好奇道。

  “朕准备编一部大典,收录天下所有名书,天文地理、阴阳医术、释藏道经、经史子集、兵法战阵、丹青音律、工艺农学,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律法是对天下人的行为加以约束,而大典,则是对华夏文明的系统修复,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重塑士人精神,就从这里开始。

  “此书若成,大秦将千秋万代也!”杜预是士人,自然知道这部大典的意义。

  “千秋万代朕不敢想,能追上大汉,朕就心满意足了。”杨峥笑了两声,真若如此,大明也就不会灭亡了,古今中外就没有不灭的王朝。

  “陛下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兢兢业业,古之明君不过如此,超越两汉指日可待!”

  “有元凯辅佐朕,何患时不济乎?”杨峥被吹的有些飘飘然了。

  大秦武德充沛,正需要文德加以弥补。

  编纂《泰兴大典》是一个庞大而繁琐的工程,不过花费却并不多,不需要动用几十万的民力,也不需要耗费数以亿计的钱粮。

  只需要学士们酷首穷经。

  文学馆一千人的规模太小,杨峥下令再次扩招。

  天文地理,诸子百家,只要有一样过人之处,便可以入选。

  天下各州各郡开始搜罗人才。

  这时代,诸子百家还凭着一线生机在苟延残喘。

  各种人才应有尽有。

  竹林七贤中阮籍、山涛、向秀、刘伶、阮咸在嵇康的劝导下走出竹林,加入文学馆。

  皇甫谧作《针灸甲乙经》,一个人就编撰了《历代帝王世纪》、《高士传》、《逸士传》、《列女传》、《元晏先生集》等书……

  裴秀绘制天下地图,在杨峥的纠正和提示下,大致画出了整个东方的全貌。

  刘徽献《九章算术注》、《海岛算经》。

  张焕根据西汉《汜胜之书》、东汉的《四民月令》,编修《农桑时要》。

  最牛的还是嵇康,受到杨峥《泰兴大典》的启发,作《嵇康集》,建筑、丹青、音律、书法、养生、诗词各种著述洋洋散散数十万言。

  民间收罗上来的书汗牛充栋。

  很多都是竹简。

  不过也正因为是竹简,才保存至今。

  杨峥略微翻看了一些,发现很多经典跟后世看到的多有出入,意思也大相径庭。

  不难想象是经过一些人别有用心的修改。

  往往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编纂《泰兴大典》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讯号。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民间求学之风顿时大起,不在局限于儒学,算学、墨家、医术都有人涉猎。

  让杨峥意外的是,精通这些“旁门左道”的居然全是士族豪强子弟……

  不过想想也正常,寒门庶族的子弟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思去研究学问?

  能认识几个字就不容易了。

  所以他们读书大多带着天然的功利心,士族豪强子弟吃饱没事干,反而心思能沉浸在这些旁学上。

  其实看看皇甫谧、嵇康、裴秀这些人的家世就知道,很少是寒门庶族子弟。

  不过这正合杨峥心意,士族豪强子弟多做做学问,别一门心思的当官,多为华夏做做贡献,青史留名绝不只是当官。

  把位置腾出来,给寒门庶族打开上升通道。

  受凌烟阁的启发,杨峥又设立凌云阁。

  把嵇康、皇甫谧、刘徽、裴秀、张焕、左思等人的画像挂在里面,在全天下大力宣扬他们的功绩。

  历史的滚滚浪潮之下,他们的成就其实比帝王将相更大。

  一个民族总要有人仰望苍穹。

  所以无论怎么拔高他们都不为过。

  第八百八十五章 波澜

  大秦的国力还没繁荣昌盛,文化却先繁荣起来。

  笔墨纸砚的需求大大增加。

  尤其是纸张,被官府大力推广,工艺和产量大幅提升,成本不断下降。

  有钱的用上品,没钱的用下品。

  除了粗糙一些,写字绝对没问题。

  纸多了,书就多了。

  以前被士族豪强视若珍宝的东西,现在也没那么珍贵了。

  中等之家,也可卖上几本摆在家中充点门面。

  书籍逐渐普及,读书识字不再是士族豪强的专利。

  官府大力督办庠序,庶族子弟逐渐崛起,大兴城内坊市之间,常可听见朗朗读书声。

  魏晋的玄学空谈之风,被注入大秦的刚劲尚武之气后,一扫昔日之颓靡,逐渐积极向上起来。

  士人的气质发生很大的改变。

  魏晋士族名流相遇,不谈国事,不言民生,谁要谈及如何治理国家,如何强兵裕民,何人政绩显著等,就被贬讥为专谈俗事,遭到讽刺。因此不谈俗事,专谈老庄、周易,被称为“清言”。

  在杨峥看来,凡是不接地气、脱离群众的东西,全都是扯蛋,还是翻来覆去的扯……

  两晋士族的堕落无能,跟清谈有莫大的关系。

  而现在士人相聚,谈论的话题转为天下苍生,治国治民。

  兴之所至,要么对酒赋诗,要么拔剑起舞,互相切磋,然后发一通豪言壮语,“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

  士人逐渐恢复成杨峥想看到的样子。

  其实治理文化比治国简单多了。

  当年汉武帝独尊儒术,也就一句话的事。

  儒学在大秦虽然还是主流,但其他学派也在快速成长之中。

  儒学反而跟其他学派有渐渐融合的迹象。

  天下一统,大秦蒸蒸日上。

  西域问题也就逐渐摆上台面。

  这么多年的渗透,西域早就成了华夏文明的后花园,建筑、语言、服饰、穿戴,越来越趋近中原,各国都认大秦为宗主国,没有大秦的册封,诸国的继承都不合法。

  不过他们对兵权仍旧不愿放弃,这似乎是他们最后的固执。

  正当杨峥思索如何施压时,赵阿七匆匆来报:“陛下,漠西羌胡大举入寇凉州!”

  “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杨峥一愣,旋即不怒反喜,“来了多少?为何造反?”

  “东迁的嚈哒人,南下的高车、鲜卑等部,联合北地胡共二十余万众!”

  诸胡融入华夏一个长期的过程。

  杨峥解决了鲜卑、匈奴、羌胡,割了一茬韭菜,现在又生出新的。

  不过二十多万众,听起来有些吓人。

  这么大规模的东迁,肯定是原因的。

  赵阿七接着道:“从去年开始,雍凉便出现大旱的迹象,草原受灾更为严重,旱灾连着蝗灾,牛马死伤无数,只能东迁劫掠我大秦!”

  大秦一统天下,却并没有改变草原部族南下打草谷的习俗,似乎劫掠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上谷、代郡、云中等北方边地,时常被他们袭扰。

  杨峥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历史上西晋的雍凉大动乱就在这几年。

  也是因为大旱,加上西晋对遍地汉夷百姓的敲骨吸髓,最终导致秃发树机能的大动乱,连杀司马家的胡烈、牵弘、苏愉、杨欣四员大将。

  最终被文鸯按在地上摩擦,大破之,招降胡众二十余万。

  不过文鸯跟司马家有仇,见不得他立功,找了个罪名夷三族,秃发树机能再度壮大,让司马炎寝食难安,满朝束手无策,最终还是马隆自告奋勇,招募三千乡勇,彻底平定秃发树机能。

  历史的轨迹变了,但惯性还在。

  “派出使者联络,让他们放下兵器,朕可以安置他们。”

  “贼首薄可罗、若罗拔能野心甚大,向大秦讨要北地郡……”

  “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杨峥抚掌大笑。

  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伙人自己送上门来,正方便一网打尽。

  河东大战过去太久了,邺城大战更多的是靠天时和泰山压顶,灭吴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是钟会自己作。

  这么多年没砍人,草原上的这帮叫花子腰杆又直起来了。

  “这一战要大打狠打,打给西域诸国看看!”杨峥令人召来鲁芝、杜预、卫瓘商议军务。

  “陛下准备出多少兵力?”鲁芝一脸紧张。

  草原作战,肯定是骑兵为主。

  一人三马,消耗不比中原大战少。

  杨峥思索了一阵,十万中军平推过去,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能显示秦军的牛叉和强大,于是伸出一根指头。

  鲁芝还以为是十万大军,眉头拧在一起,咳嗽两声,“陛下啊……府库……”

  “一万骑!”杨峥笑道。

  这次换杜预眉头紧锁,一万人对二十万,有些托大了,“臣愿领兵出战。”

  杨峥知道他是怕自己御驾亲征。

  将领这么玩命也就罢了,皇帝这么弄……就有些浪了。

  卫瓘看了一眼杜预,“诸部既然是合兵而来,可分化瓦解,以利诱其内变,然后出兵,事半功倍。”

  “不,这一战不是打草原诸部,而是打给西域诸国看,让他们见识见识大秦的兵锋!”

  “陛下准备以何人为将?”鲁芝问道。

  杨峥有些想御驾亲征,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文鸯为主将,秃发树机能为辅。”

  一把神剑在手,不用太可惜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

  “一万人兵力太单薄,恐生变故,不必如此冒险。”杜预劝道。

  杨峥不是刚愎自用之人,毕竟对面二十多万众,阴沟翻船的例子比比皆是,“那就两万人马!”

  两万骑,六万战马,府库能承担的起。

  贼众号称二十万,但真正能战的有多少?

  中军裁汰冗员之后,战斗力不仅没下降,还有所上升。

  装备精良,斗志高昂。

  “凉州去岁便有大旱迹象,今年亦是如此,臣建议早做准备,调蜀中、河湟的粮草北上。”鲁芝看的更远一些。

  杨峥一拍大腿,光想着砍人去了,忘记这才是大事。

  其实不止是凉州,未来几年关中也有大旱。

  秃发树机能的叛乱只是一开始,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动乱。

  “关中加大粮食储藏,河东、南阳、中原的粮食也要向关中输送。”

  关中还真是多灾多难,才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天灾人祸又来了。

  第八百八十六章 野望

  还好旱灾只是局部的,雍凉这么大片,全部旱灾也不可能。

  主要集中在凉州以北的部分地区。

  河流减少,草原干枯,草原部族为了活命只能互相攻战。

  东迁的嚈哒人看到机会,趁机吞并了不少部落,实力壮大起来。

  嚈哒人是匈奴的一支,也就是后世所称的“白匈奴”,原居住在长城以北,后迁徙至金山山脉,与中亚游牧部族以及大月氏人融合。

  原本不断向西迁徙,但大秦崛起,击败了漠西鲜卑,短时间内又无法控制偌大的草原,嚈哒人嗅到契机,填补草原空虚。

  “二十万众”是四个月前的数字,吸收鲜卑、高车部族之后,这股势力已经扩张至三十五六万。

  这几年气温不断下降,草原部族纷纷南下,加上旱灾,更活不下去。

  高车、鲜卑原本是要内附大秦,却被嚈哒人截了胡。

  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了。

  人口的增长,也让嚈哒人野心膨胀起来。

  当然,任何人手上握着几十万人,也不会选择轻易归降。

  凉州近十年没有大战,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商旅,遍地是黄金,看上去太像一只肥羊了。

  贪婪让他们选择漠视大秦的强大。

  “拿下凉州,控制河西走廊,便能截断东西,到时候西域还不是咱们囊中之物?”雄骏战马上,薄可罗神采飞扬。

  草原势力的崛起非常快。

  没有地盘,抢!

  没有粮食,抢!

  没有人口,还是抢!

  胆子大,加上一点点运气,就能在草原上混的风生水起。

  “大秦刚刚一统中原,正是虚弱的时候,咱们打狠一些,多杀些汉人,说不得他们的皇帝就会送上公主来和亲!哈哈,到时候咱们一人一个,尝尝中原娘们的细皮嫩肉!”若罗拔能哈喇子都流出了三尺长。

  他是鲜卑人,知道一点儿大秦的底细。

  周围立即爆发一阵浪笑声响应。

  对策早就想好了,打的赢就打,打不赢跑就是了。

  草原这么大,秦人还能追到天涯海角不成?

  “报——”一名斥候由远及近,“禀报可汗、叶护,两万秦军穿过居延山,直奔我们而来。”

  “多少?”薄可罗有些不敢相信。

  当年大汉打匈奴,动辄十几万人北上。

  自己比匈奴差那么一丝丝,但两万人就这么直接冲过来,似乎有些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两万骑兵左右!”斥候再一次确认。

  薄可罗回望一眼身后的部众,浩浩荡荡,漫山遍野,仿佛整个呼揭山都容不下。

  虽说穷了点,很多人光着屁股坐在马上,兵器也差了点,但毕竟人手一根大骨头棒子,配上冲锋的战马,一棒子砸下去,威力绝不容小觑。

  “我原以为大秦有多强,看来不过如此,两万骑兵,不正是给咱们送肉来了?草原上的兄弟们,务必杀光秦军,不让一人逃回中原!”薄可罗张开大嘴嚎叫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心中最后的一丝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才两万骑,自己四十万众,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

  “杀光秦人!”

  呼揭山下一片鬼哭狼嚎,长矛、铁叉和骨头棒子一起高高举起。

  “将军,敌人二三十万众,我等就这么杀过去?”秃发树机能咽了咽口水。

  文鸯斜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按照传统,两军交战,先对峙,再扎营,互相拉锯,然后再试探,寻找对方的破绽,或者等着对方出错,最后一击致命。

  “嚈哒、高车、鲜卑弓马娴熟,人多势众,颇有一战之力。”

  直到现在,秃发树机能还是本能的站在草原人的立场上看问题。

  丝毫没觉察到秦军已经不是传统的中原军队。

  出征的越骑军大多是雍凉之地的羌胡和鲜卑人组成,也是自幼生长在马背上,思想上经过宣义司十几年的改造,肉体上经过战争的淬炼,已经彻彻底底变成秦人。

  剽悍刚毅、勇猛无畏。

  前锋五千人穿着冷锻甲,一手持长槊,一手挟长弓,两匹漠北马,一匹河湟大马。

  后面一万五千多人穿着皮甲,手持劲弩,长枪。

  所过之处,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哈哈哈!”文鸯仰头大笑起来,“当年某麾下若有这支强军,司马家安能再苟且十数年?”

  一个国家的气质取决于君主,一支军队的气质取决于统帅。

  大秦第一猛将毫无疑问非文鸯莫属。

  军中和民间早有排名。

  第一文鸯,第二蒙虓,第三马循,第四张特……

  刘珩原本排在第三,但自从在女人肚皮上倒下后,成为民间的一大笑柄,排名滑落到第九去了……

  “区区土鸡瓦狗,安能与我大秦相抗?”文鸯扬起长槊。

  身边五百具装甲骑仰天狂啸:“杀!”

  “杀、杀、杀!”

  呼喊声此起彼伏。

  一股杀气拔地而起,狂风之中,旌旗在燕然山下宛如云彩。

  一条长龙气势如虹的向西狂飙。

  排山倒海的气势,让身处其中的秃发树机能愕然不已,今日之大秦不是曹魏和司马晋,不是蜀汉,也不是东吴,而是一股无可阻挡的潮流。

  汉人崛起,不,秦人崛起,融合草原已成定局。

  一个统一的中原帝国,草原上的乌合之众,只能匍匐在它的脚下。

  要么融入,要么……灭亡!

  在这股大潮之下,秃发树机能个人的野望太微不足道了。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兄长不可自误!”堂弟秃发务丸在他身边低声道。

  曾经聚集在他们身边的鲜卑部众,早就一个个离去,融入大秦。

  仿佛河流归入大海一般再无踪迹。

  秃发树机能望着湛蓝的天空。

  天空下,远处的呼揭山如同沉默的巨兽,草原还是那个草原,却早已经不是鲜卑人的驰骋之地了。

  “从今往后,秃发一族改姓刘,我名刘能。”

  刘能、刘能,秃发树机能越念越觉得这个名字靠谱,隐隐然有股尊贵之气,不同凡响……

  “那小弟就是刘丸了。”秃发务丸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秃发与拓跋源出一脉,但两部有仇,秃发树机能不屑再用拓跋为姓。

  草原部族改姓刘氏,早就是一股潮流。

  第八百八十七章 碾压

  “这秦将一看就是莽夫,已入我们罗网中!”薄可罗异常兴奋。

  他在呼揭山下布下天罗地网,宛如一个口袋,秦军竟然连试探都没有直接钻了进来。

  若罗拔能恭维道:“天以凉州赐可汗!”

  其他豪酋也纷纷恭维起来。

  什么大匈奴国即将重现,什么要把关中变成草原,什么打破大兴,劫掠钱粮之类的,别提多兴奋了。

  只有一员白头老将面色凝重,盯着包围圈中列阵的秦军,湛蓝天空下,枯黄草原上,秦军仿佛一团黑云般——悠闲而从容,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直冲云霄。

  在草原上奔跑了一辈子,本能的感觉不太对,“可汗,这支秦军非同寻常,不可大意。”

  “中原人都是羊,我们草原人是狼,什么时候吃草的羊能打败吃肉的狼?汉人衰弱了两百多年,岂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我看你分明是胆怯!”薄可罗嘲笑道。

  若罗拔能也跟着讥讽,“我们四十万人已经散出去了,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就算这支秦军非同寻常,四十万人淹也能把他们淹死!”

  他们一路从西而来,所过之处,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多少有些膨胀。

  人一多,胆气就足了。

  “好了,不要多言,各部快去准备,嘴快的有肉吃,嘴慢的只能喝风!”薄可罗拔出腰刀,居高临下,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态。

  片刻之后,号角声呜咽而起。

  整个草原缓缓震动起来。

  四面八方,胡骑仿佛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嚈哒人在西域纵横上百年,还是有些东西。

  骑兵奔腾起来,如同波浪一层一层向前推进,人的呼吼声与马蹄声混在一起,声势惊人。

  嚈哒人正是凭着这股声势纵横西域。

  薄可罗热血喷张,举刀向天,“击败秦人!”

  无数胡骑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冲向包围圈中央的秦军。

  仿佛狼群在围猎羊群。

  不过,战场谁是狼,谁是羊,犹未可知!

  只见秦军中也吹响了号角,一声一声直入苍穹。

  接着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声,战马缓缓奔动,加速,狂奔。

  宛如一把长鞭向北面胡骑横扫而去。

  两边的箭雨遮蔽天空,数十秦军被射落马下,绊倒几十骑。

  但对面的胡骑却如麦子一般成片成片倒下。

  在胡人射出一箭时,秦军的劲弩已经连发三箭。

  胡骑尚在错愕时,秦骑已经迎面撞了上来。

  霎时间战马一片哀鸣声,血肉横飞,还是胡骑成片的倒下。

  锋利的长槊轻易穿透他们的躯体。

  秦军可以在马上灵活的扭动身体,躲避刺来的武器,双手完全解放出来。

  而胡人需要双腿夹紧马腹,一只手抱着马脖子或者扯着马鬃。

  狂奔颠簸之中,人不舒服,马更不舒服。

  胡人很快发现,他们引以为豪的骑术在这支骑兵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没有马鞍、马镫,胡人碰一下就从马背上摔下,被身后的胡骑踩成肉泥。

  一个冲锋,秦军轻易凿穿北面骑兵,留下一地的人尸马尸,在枯黄的草地上形成一条触目惊心的猩红血河。

  一些重伤未死的人和马在血河中伸出向天,似乎想抓住什么。

  哀嚎声随着北风吹向南面的胡人大军。

  战场陷入短暂的错愕之中。

  胡人没想到秦军这么强。

  而秦军没想到胡人如此弱……

  “太弱了!”文鸯摇摇头,他身边的五百具装甲马还没派上用场。

  长鞭在北面再度集结,沾了血之后,秦骑变得更为狂暴,更为嗜血!

  自从河东大战之后,文鸳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更多的是指挥大军围城攻城,比起中原的长时间鏖战,他更喜欢现在的拔剑封喉,眼底缓缓升起一抹血红,“土鸡瓦狗,胆敢来捋本将虎须,自寻死路!”

  骑兵排成两列,锋利的长槊朝向前面。

  仿佛一头巨兽露出了獠牙。

  文鸯跃马在前,左手剑,右手槊,胯下河湟红龙神驹,一骑在前,身侧五百精骑落后半个马身,千军万马在后,向胡骑横扫而来。

  北风之下,一面面“秦”字旗仿佛鲜艳的烈火一般燃烧着。

  百战精锐的气势完全打开。

  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嚈哒人何曾见过这等气势?

  鲜卑人、高车人亦为之胆寒。

  就连他们的战马也纷纷惊叫起来,不安的一步步后退,甩动马蹄,将胡人颠下马背,然后长嘶一声,发足狂奔……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秦军已经横扫而来。

  最前面的数千骑眨眼间就淹没在黑色浪潮之中,只留下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秦军的杀戮极为效率,长舒随着战马的上下颠簸而起伏,毫无阻碍的撕裂胡人躯体,然后又接着战马颠簸的惯性,将尸体甩出,偶尔又一两支长槊被卡住了,秦军毫不迟疑,立即丢弃长槊,放手拔出环首刀,照样收割人头……

  每个人都训练有素,每个人都剽悍勇猛……

  尤其是最前面的一员秦将,在数百精骑的护卫下,如入无人之境,长槊化作一点银芒,所过之处,下起了一阵血雨。

  薄可罗让最勇猛的嚈哒勇士去围杀此人。

  然而,有些人注定是战场上的神。

  人再多都无法伤到他,甚至连限制他都做不到。

  宝剑与长槊交错间,竟无一合之将!

  一名名所谓的勇士被长槊刺穿胸膛,然后挑飞在半空中,发出临死前绝望的惨叫。

  战马、胡人尽皆胆寒,只是触碰到他的眼神,便全身一颤,双腿发软。

  这一刻,他们心中对汉人的恐惧完全被激发出来。

  而这种恐惧在三百年前,已经被刻进他们骨髓中。

  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都被击碎了,更何况是他们?

  没人再敢挡在那员秦将面前。

  没人敢把兵器朝向他。

  “杀——”火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那名秦将与身边的几百精骑同时发出咆哮,震动整个战场,进入每个人的耳中。

  胡人们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们领会其中冰冷恐怖的死亡气息。

  “讬铎!讬铎!”鲜卑人无比惊恐的从马上滚下,跪在地上,朝文鸯所在的方向磕头。

  讬铎,鲜卑语中非人非神之称也。

  高车部落也纷纷跪拜。

  他们原本就是要投附大秦,只是半路被人截住,裹挟南下。

  只有嚈哒人完全被打蒙了,不知所措起来。

  第八百八十八章 完胜

  薄可罗呆呆的望着战场。

  一道凉气从脚板窜到天灵盖,全身冰凉。

  此刻的他忽然想起族中长老的叮嘱:只可向西,不可向东。

  西面,他们是令人畏惧的猛虎,然而在东面,他们却是任人宰杀的羔羊!

  曾经的四十万众,至少有十余万人匍匐在秦军马蹄之下瑟瑟发抖。

  还有数万人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逃窜。

  忽然,薄可罗感觉全身一颤,放眼战场,正看到那员秦将站在尸山血海中,冷冷的望着自己。

  千军万马中,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但杀气却如有实质一般刺来。

  距离放大了心中的恐惧。

  薄可罗全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惊恐,不安的低下头,刨动马蹄,发出“咴、咴”的鼻音。

  远处的秦将已经举起了长槊,正对着牙纛之下的他。

  一瞬间,仿佛有千支利箭射来,薄可罗忍不住“啊呀”一声,俯低了身子。

  这纯粹是本能使然,不过落到周围嚈哒人眼中,却是一个清晰的预兆。

  他们心中的恐惧再也隐藏不住,阵脚不断的后移。

  呜、呜、呜……

  号角再一次响起。

  秦军再次聚集,向薄可罗的牙纛发起了冲锋。

  战场上刮起了狂风,秦军踏着北风向南冲杀而来,黑色狂潮凝聚成一条巨龙。

  恐惧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了。

  嚈哒人也学起鲜卑人、高车人,一部分跪在地上,一部分作鸟兽散,一部分被秦军铁骑肆意屠杀!

  只能是屠杀。

  他们自以为是的勇猛,在秦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被华夏文明滋养过的军队更为勇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嚈哒人仅仅是野蛮,而秦军是依托一个文明的勇武。

  这时代,汉人的精神虽然出了些问题,却还没有萎靡。

  大秦的崛起,为华夏注入了雄浑的尚武之风。

  千百个念头穿过薄可罗的脑海,此刻他异常后悔,后悔没听族中长老的叮嘱,后悔来挑战大秦……

  听说向西的那部分同族,已经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埃兰沙赫尔(萨珊王朝)。

  “可汗,走!”

  亲卫们的呼喊唤醒了薄可罗。

  “若罗拔能何在?”薄可罗怒吼着,是这个鲜卑人一再鼓动自己东迁,还说中原混战,大秦不堪一击,中原遍地是黄金,是娇嫩的女人,等着他们去征服……

  亲卫们面面相觑,若罗拔能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可汗!”亲卫们一再催促。

  他不走,周围的人已经扛不住了,四散奔逃。

  就连画着血红牛头的牙纛也轰然倒下……

  薄可罗几次鼓起勇气,握紧马缰,准备冲下去跟秦人决一生死,但看到那员飞腾闭上眼睛,下达了此生最屈辱的一个命令,“退!”

  嚈哒人最后抵抗的理由也没有了。

  既然是溃败,肯定不可能有秩序,他们的军纪还没到这一步。

  战马、牲畜、骑兵互相碰撞。

  越是想逃越是逃不走。

  而秦军已经近在咫尺,危急时刻,薄可罗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的刀没有砍向敌人,却砍向了自己的同族,“挡我者死!”

  接连砍翻十几骑之后,才与亲卫杀出一条血路,慌慌张张的向西奔逃……

  “哪里逃!”

  文鸯的神驹已经追了上来,目中射出怒火,仿佛要将薄可罗生吞了一般。

  听到他的喊声,嚈哒人更加慌乱,到处乱窜。

  有些人不由自主的被挤到文鸯身边,然后被剑和槊收走了性命。

  乱军自相践踏,牛羊也跑了凑热闹,反而挡住了追杀文鸯。

  文鸯当即取出马后挂着的劲弩,瞄向前方一百多步远的薄可罗。

  不杀此獠,这场大战就不算完胜!

  咻的一声,弩箭射出,飞向薄可罗的脖颈。

  薄可罗时时刻刻防备着文鸯,时不时的后望,将文鸯掏出劲弩,早就吓得亡魂大冒,急忙俯在马背上,弩箭贴着头皮飞过,惊出一声冷汗。

  骑射本就不是文鸯所长,气的把弩机砸在地上。

  薄可罗逃得性命,转头朝文鸯破口大骂,虽然听不懂,但神态和语气却是看的懂。

  文鸯死死盯着薄可罗,一言不发,继续向前冲杀,可惜溃军实在太乱,嚈哒人打仗,把牛羊带在后面,更加混乱。

  文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薄可罗逃走,还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就此到来。

  战场上投降之人近二万,牛马羊驼漫山遍野。

  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也不过万人左右。

  刘能追上血人一般的文鸯,气喘吁吁道:“将军,我军大获全胜!”

  文鸯望着远方溃散的嚈哒人摇摇头,“陛下的诏令是狠狠打,打给西域人看!”

  刘能一阵愕然,“些许流贼,属下前去追杀即可!”

  “不,你留下收编俘虏,某去追杀!”文鸯眼中的杀气还未消退,响起薄可罗的嘲笑声,恨从心起。

  嚈哒人败的太快,不是逃了就是跪地求饶,秦军普遍没有尽兴。

  文鸯扬起沾血的长槊,立刻便有数千骑聚集在麾下,“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他们逃走,将来又会兴风作浪,诸将士听令,赶尽杀绝!”

  “唯!”几千秦军齐声欢呼。

  轰隆的马蹄上再度响起,向西追着落日而去。

  一道道身影被落日余晖拖的很长,仿佛一道道阴影笼罩在刘能心中。

  他忽然为自己庆幸起来,文鸯方才在战场上的神勇,令人震惊。

  若与这样的人为敌,下场可想而知。

  秦军中这些年涌现不少勇将、猛将。

  华夏复兴已是必然。

  “收编俘虏、牛羊,向陛下报捷!”刘能下令道。

  此时此刻他已经放弃了所有幻想,成为一个秦人也不错,其实这么多年身上的野性早已褪去,而他早已适应了大秦生活起居和饮食习惯,在大兴有两座府邸,五个妻妾,八个儿女,再去草原喝西北风,过野人一般的日子,不一定受得了。

  就算他受得了,他的儿女们也受不了……

  刘能自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自讨苦吃。

  “大秦——万岁!”周围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望着地上如羔羊跪伏着的鲜卑人,再看看龙精虎猛的秦军,刘能再无其他想法,也举起了拳头,发出最大的一声怒吼:“大秦万岁!”

  喊出这一嗓子后,刘能感觉自己轻松多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威信

  不出意外,捷报传回大兴,文鸯大获全胜。

  俘虏草原诸部二十一万众,牛马羊驼四十余万头,生擒诸部豪酋三百七十五人。

  大秦赫赫武功扬于草原。

  文鸯继续追亡逐北,七千铁骑翻越金山杀入西域,放出豪言:敢收容嚈哒一人者,灭国!

  金山东西、天山南北大受震动。

  无人敢收留薄可罗,文鸯长驱直入,追杀三千里,于焉耆尽斩嚈哒余众,再传首西域诸国。

  诸国最后的固执也坚持不下去了。

  只要文鸯愿意,可以联合高昌、夏国的秦军,一举荡平整个西域。

  有灭国的实力而不灭国,这叫仁德。

  刀子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苦口婆心说一万句,比不上提刀干一场有震撼力。

  两万秦军大破四十万联军,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知道此时,西域的国主们才知道大秦皇帝对他们是多么的仁慈。

  几百年前匈奴和大汉崛起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温和。

  傅介子出使西域的时候,一言不合,直接在宴席上把楼兰国王砍了,再把国王的儿子扶上位,指着儿子的脸说: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完事了,还把人家脑袋送回长安,整个楼兰国一个屁都不敢放……

  至于班超、张骞,也都是个顶个的狠人,几十号人在人家的地盘上,骑在人家的头上杀人放火……

  若是站在西域人的角度,汉人是凶残的。

  最早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也是汉将耿恭。

  跟他们相比,大秦算是比较温和的了。

  一直敞开大门跟他们谈,仿佛一个仁慈的爹在对不听话的儿子们谆谆善诱,没有拍桌子拔刀子。

  文鸯这一战毫无疑问揭示了一个道理,你爹还是你爹……

  西域诸国被宣义司渗透了这么多年,达官贵人们早已华夏化,民间百姓也对大秦心向往之,舆论、国体、制度皆效仿大秦。

  最激进的是于阗,其国主自称小华夏,带头改汉姓、取汉名,国中城池地理皆用汉字。

  文鸯传首诸国,于阗最兴奋,第一个跳出来喊话,谁敢不听大秦号令,于阗同击之!

  夏国控制天山西北,高昌控制天山东麓,于阗地处天山之南,三地形成一个大三角,将整个西域框在其中。

  任何一国不听号令,都将陷入三面夹击的局面。

  在如此和谐友善的大环境中,西域诸国欣然紧密团结在大秦帝国的身边,乖乖献出兵权。

  让这片古老的土地重回华夏怀抱。

  大秦朝廷也趁机派出抚慰使,留在西域诸国,“协助”他们治理国家。

  疏勒和焉耆自愿攻陷三座城池供大秦驻兵。

  西域商道上的所有关卡由秦军镇守。

  儒道佛在西域大行其道。

  佛门虽然不是大秦本土的东西,但与华夏文明交融之后,成为华夏文明新的载体,焕发新的活力,在高原、草原大行其道。

  而佛门的昌盛,也让华夏的注意力渐渐转向天竺。

  天竺僧人能不远万里来到中原,中原也能不远万里去往天竺。

  最先行动的自然是商旅,天竺的香料在大秦价比黄金,有利益自然就有人铤而走险……

  大兴城中。

  杨峥十分欣慰,仿佛一个慈祥老父亲,看着自己叛逆的儿子们乖乖在自己面前低头。

  一场场的胜利早已让大兴城的百信们麻木了。

  每一次大胜,大兴的人气便增长几分,西域的富商拖家带口的在大兴置办宅邸。

  一度拉高了关中地区宅邸的价格。

  不过这也说明大秦经济的繁荣。

  大秦发行的铜钱、银钱、金钱,成为商道上的主要货币,大兴、姑臧、敦煌、高昌、碎叶、疏勒,都建有大秦的钱庄。

  商贾买卖,不再需要将金银万里迢迢从大兴运往西域,或者从西域运往大兴,只需凭借一张银票,便可在任意钱庄兑换等价的金银。

  每张银票都采用工艺繁复、造型精美的蜀中竹纸,盖有五方大印,分别是杨峥的天子宝玺,尚书省、侍中寺、中书省的政令玺,还有发行钱庄的票玺。

  伪造难度极大。

  一旦抓到,就是灭门的重罪。

  入冬之前,战俘和牲畜陆续押送至大兴。

  百姓纷纷前去观望,人山人海。

  有了这批牛羊的补充,能减少凉州受灾地区对粮食的依赖。

  其实旱灾也有一个过程,今年在北地郡爆发,明年在武威郡,后年就转移到安定郡了。

  比天灾可怕的永远是人祸。

  历史上西晋开国没几年,按说这种程度的旱灾应该很容易就能控制。

  但司马家与士族的腐朽,让西北地区的矛盾空前尖锐。

  这种情况在大秦不可能发生。

  凉州是大秦的龙兴之地,杨峥对这片区域的重视,远超其他地区。

  委任的官吏都是干才,凉州刺史杨嚣更是以屯田治民著称。

  在他的安抚下,凉州风平浪静。

  到了泰兴二年,旱灾区域从北地扩散至陇右,流民渐渐增多,不过朝廷早有准备,蜀中的粮食从陈仓经由渭水逆流送入陇右。

  这场旱灾更像是对这个新生帝国的一次考验。

  杨峥一手提着粮食,一手提着刀子,五万铁骑在大兴枕戈待旦,防备有部族趁天灾作乱。

  不过这显然是多余的。

  文鸯的大胜对外有极大的震慑力,对内也增强了凝聚力。

  而一个开国皇帝的威信,没人敢来挑战。

  偌大的中原帝国,若是连一场局部旱灾都处理不了,可见其垃圾到了什么地步。

  旱灾虽然还在扩大,伴随着蝗灾,但并未撼动大秦的统治基础。

  “陇右、河西灾民十三万,河套灾民四万,草原受灾也颇为严重,数月间,有两万帐南下……”

  压力越来越大,鲁芝脸上的皱纹多了几条。

  “大兴的粮食够不够?”

  “河东、南阳、汉中、洛阳接连两年都是丰收,粮食绰绰有余,然则,这旱灾有向关中蔓延的迹象。”

  “粮食够就行,伯父无需多虑,朕准备以工代赈,开广通渠,挖掘大兴至潼关的运河,引黄河水入关中。”杨峥准备晚几年再弄。

  但现在旱灾一直不消停,几十万没事干,说不定就闹出什么事端。

  广通渠的好处不言而喻,进一步加强大兴与关东的联系。

  第八百九十章 旱

  “此策甚好!”鲁芝点点头。

  被灾民从河西和陇右弄到渭南来,一则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容易生乱,便于管理,二则减小了运输粮食的损耗。

  杨峥拍板的决议,三省迅速通过,户部、兵部、工部,以及地方官府迅速运作起来。

  陇右灾民可以直接渡船顺渭水而下。

  凉州的灾民可以走泾水,沿途还有不少驿站设立了粥棚,越往大兴的方向,粥的浓度越高,还备有咸菜。

  汇集在大兴城下的百姓越来越多。

  六部官员效率极高,将人口迅速分流,从东西两面同时开挖,加快工程进度。

  除此之外,杨峥还准备了两万中军铁骑,日夜巡逻。

  宣义使、锦衣卫也派了出去,散布在灾民中间。

  防人之心不可无。

  雍凉种群复杂,很难说没有野心之辈会蠢蠢欲动。

  “陛下视汉夷如一,夷人望陛下如望父母,岂会背反?”刘能拍着胸脯道。

  秃发树机能——刘能……

  杨峥总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滑稽感,不过自从改了名之后,刘能活跃多了。

  不再像以前那般在后面阴着,给人一种迟早要造反的感觉。

  其实杨峥让他陪文鸯一同西征,就是给他机会,看他能兴起多大风浪,他的几个心腹早成了锦衣卫的人。

  不过自从读了《孙子兵法》之后,刘能头发一根一根的秃了,但人却变聪明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天下哪还有他发挥的空间?

  “哈哈,有刘将军此言,朕就放心了。”

  “马屁精!”旁边的刘珩哼唧一声。

  但杨峥和刘能都装作没听到。

  这厮修养了两年之后,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又恢复往日的德行。

  然而两鬓的白霜却让他看起来苍老衰弱了不少。

  五石散,加上无遮大会,这厮能站起来,就是老刘家的祖坟在冒烟了。

  灾民迁到渭东后,粮食的压力大大减小。

  吃饱了饭,灾民有的是力气。

  这时代的人勤快的要命,给上一口饭,就玩命地干,草原上的大兄弟也是如此,他们身材普遍比汉民瘦弱,但吃了几顿肉羹之后,两眼冒光,也甩开膀子挖,为的就是晚上能多喝上一碗肉羹。

  这年头草原的生存环境比中原更恶劣。

  杨峥每次视察,总有无数鲜卑、高车、蠕蠕望着车盖跪拜,口称:“莫贺、莫贺!”

  神态极为虔诚恭敬。

  杨峥一头雾水,“刘能,莫贺何意也?”

  相处久了,杨峥觉得刘能有种莫名的喜感,这厮脑袋瓜灵光,跟周围人关系都处的不错,当然,除了刘珩。

  “回陛下,莫贺乃大、父之意!”

  “大父?”

  这不就是爹吗?

  自己喜当了鲜卑人的爹?感觉有些怪怪的。

  不过话说回来,鲜卑、匈奴、羌胡在自己治下,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好歹能吃上一口饭,住上屋,穿上衣服,不用光着屁股骑在马上喝西北风。

  这不就是德政吗?

  若是被选入中军,则立马成为人上人,上几次战场,砍几颗脑袋回来,混上云骑郎、飞骑郎等郎官回来,田有了,身份有了,地位也有了,比在草原上光着屁股漫山跑不知强了多少倍……

  如果天赋异禀,运气好一些,混上尉官、将官,瞬间祖坟冒青烟。

  大秦的军功制对草原上的大兄弟吸引力更强。

  越穷越玩命,越穷越有改变阶层的动力,古今皆是如此。

  而这种动力会推着大秦滚滚向前。

  当然,非汉族将领爬到一个杂号将军就基本到底了。

  杨峥嘴上说着汉夷一家亲,但行动上又是另外一回事,该防的还是要防。

  只有二代、三代经过青营的改造之后,才有机会继续向上爬一爬。

  杨峥站在车辇上,向人群挥手,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鬼使神差的大饼脱口而出,“努力,他日尔等会越来越甜!”

  “陛下万岁,大秦万岁!”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杨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说起来,自己当年也算踩着他们的脑袋起家的……

  现在只是给了他们一丝渺茫的希望,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以后日子越来越甜说不上,但吃饱饭穿暖衣,应该没多大问题。

  两三代之后,大家也都是秦人了。

  现场气氛过于热烈,为了安全,杨峥还是打道回府了。

  “陛下,于阗国主杨敬有急奏。”赵阿七在宫门前等候多时。

  于阗国主原姓尉迟,一向是西域大国,西汉时,人口一度达到八万余,有胜兵三万,这点人马放在中原不值一提,在西域却是强权般的存在,先后兼并戎卢、扜弥、渠勒、皮山等国,实力越发壮大。

  不过对中原一向毕恭毕敬。

  是大秦在西域的忠实拥笃,于阗也是大秦在西域的战略支点。

  杨峥看了奏表,不得不佩服杨敬的聪明。

  于阗能从秦汉一直屹立到唐宋,还是有一定的眼力。

  奏表中言,一股嚈哒人势力从葱岭窜入天竺,于阗国为了响应大秦,愿意出兵天竺。

  奏表很短,意思也很明确,于阗要进军天竺。

  天竺跟后世一样,只是一个地理名词,而非一个国家。

  贵霜帝国衰落后,天竺分裂成几十个势力,打的不可开交。

  于阗一向是天竺和中原的中转站,自然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大秦对西域势在必得,多少让于阗生出危机感,想要外出创业。

  杨峥思索一阵,对大秦而言,天竺实在太远了,以现在的国力,无法统治那么远的区域,能把七河流域捏在手中已经是极限了。

  既然自己吃不下,不妨让给小弟去吃。

  当大哥的要有大哥的风度。

  这种模式倒是值得推广,西域已经成了华夏文明的辐射之地,诸国已经整合起来,现在又有一个软柿子摆在眼前,不捏白不捏。

  如果成功,倒是一个推动华夏文明西进的契机。

  共同的利益才是联盟的永久之道。

  土地已经引不起杨峥多大兴趣了,不能经营和实际控制的土地再大都是虚的。

  现在的杨峥,更大的兴趣在拓展华夏文明圈。

  而且手上已经有了儒道释三张牌。

  第八百九十一章 奴隶

  旱灾带来的饥饿威胁下,各族快速融合着。

  生存是所有种族的第一要务,普通个体并没有多在乎自己的族群。

  锦衣卫和宣义使双管齐下,捉拿了百多名挑唆者,一经审问,发现这些人都是曾经的草原贵人,好逸恶劳,不愿失去曾经的地位,才暗中挑唆不明真相之人。

  也不是真的造反,而是掀起声势,成为与朝廷谈判的筹码。

  西北民风剽悍,以前不缺这样的人,现在也不缺。

  杨峥没有手软,一律斩首示众。

  灾民多了,奴隶市场逐渐火爆起来。

  奴隶交易,古已有之,以前官府没有刻意管制,这东西屡禁不止,明面上禁止了,暗地里会更加火爆。

  一个龟兹舞姬,在大兴能卖到七八十两黄金,送到中原、江东能卖到两三百两……

  而且根本禁止不住,商贾会通过各种手段,将人弄进大秦。

  你情我愿,官府也管不了。

  很多活不下去的妇孺,没有生存能力,卖入大族之后,至少能活命。

  很多伤残将士退役后,一家四五口人,不是妇孺就是老弱,名下挂着两百亩田,家中缺少劳动力,也会买两个青壮奴隶,协作耕田。

  有需求,就有买卖。

  时代是一步一步向前走的。

  在这个时代,人道主义换不来饭吃,换不了活命,奴隶交易几乎贯穿了整个封建时代。

  有很多活不下去的人主动为奴,朝廷总不能不让别人活吧?

  既然不能禁止,就只能纳入管理之中。

  “臣建议户部开设奴籍,制定律法,增设蓄奴税。”卫瓘想出一条两全齐美之策。

  有能力蓄奴的家庭,至少是中产阶级以上,收他们的蓄奴税,等于是在割有钱人的韭菜,对地方上的豪族也是一种限制。

  旧时代的豪族虽然被杨峥用各种手段削弱了,但新豪强又破土而出,退役的将领,很早就归附大秦的士族等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般的中产之家,最多养上两三个奴隶就够了。

  但豪族动辄上百。

  蓄奴税堪称是对上层阶级一把精准的镰刀,可以有效限制豪族对人口的荫蔽。

  大秦国宪里写的永不加赋,是说永不加田赋,没说不准加税……

  反正最终的解释权在杨峥手上。

  “会不会造成民间动荡?”索靖出身士族,知道此税的厉害。

  “动荡?朕倒要看看谁敢动,谁敢荡!”

  身为开国皇帝,连他娘的一个蓄奴税都不敢收,还当什么皇帝?

  杨峥若是不敢向利益阶层出手,下一代更难。

  豪族能赚钱,过人上人的神仙日子,不是他们他们有多牛,而是大秦提供了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累积出来的时代红利。

  享受红利,就要承担义务。

  这时代,杨峥也不怕他们跑路到国外。

  “那就先从京兆郡试征此税。”卫瓘捋了捋长须。

  杨峥想了想,“稳妥起见,在大朝时议一议,先放出风去。”

  朝会自然顺利通过。

  在杨峥的影响下,帝国的高层还算有些追求,心思都不在享受上,鲁芝不蓄私财,杜预、羊祜、卫瓘、卢钦、索靖等虽然出身士族,但为人低调,知道杨峥提倡节俭,一直配合。

  他们不反对,下面的人更没有反对的胆量。

  再说朝廷也不是要赶尽杀绝,只不过多收点税,每个奴仆按照价值收十分之二的税,豪族们完全承担的起。

  关中士民对大秦几乎是盲目支持。

  加上杨峥的威信,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不蓄奴就不交税,少蓄奴少交税,对普通百姓和中产之家影响不大。

  至于豪族,这些年通过商路,赚得盆满钵满,也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相关的律法也很快出炉,文学馆的学士们效率极高。

  汉代其实也面临过奴隶问题,设置了奴婢,明码标价,公平买卖。

  汉哀帝时期,还规定诸侯王以上可蓄养奴婢两百,依次往下,普通官吏三十人,西汉官吏总数在十二万人左右,蓄养的奴仆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除此之外,官府还有官奴,汉元帝时代,有臣子上书,说朝廷名下的十万官奴无事可干,不然恢复民籍。

  王莽谈及奴婢时有言: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

  奴婢与牛马住在一起……

  到了东汉,进入豪强士族时代,更是一路狂飙。

  汉末的著作《昌言》中提到:豪人之家,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

  朝廷根本管不了……

  学士们查到汉桓帝时期的人口数据,全国上下在籍人口五千零六万,有至少两百万户人家蓄奴,富户一至七奴,豪强士族十至上百,加上官奴数量,保守估计全国奴隶一千三百四十七万!

  这还是有据可查的。

  按照士族豪强隐匿人口的习性,奴隶数量还要往上翻。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汉朝都是建立在奴隶经济之上的。

  魏晋时代,连豪酋出身的石勒都是汉人豪强的奴隶!

  到了唐朝,更是奴婢交易的黄金时代,官府设“贱籍”、“良籍”加以管理,良贱不得通婚。

  其实这也符合时代发展的规律,后世西方是怎么崛起的?

  汉朝也专门管理奴婢的律法《僮约》,禁止奴婢饮酒,禁止私交朋友,奴婢告主人,官府不受理。

  文学馆参照《僮约》,制定了新的律法。

  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保障了奴隶的生命权,杀害、残害奴隶者,处以流放或者罚没家产。

  奴隶杀主,则为十恶不赦之罪,斩立决。

  奴隶告主,官府可以受理。

  朝廷设奴籍管理所有私奴和官奴。

  除此之外,杨峥还特别加了一条,严禁汉民为私奴。

  要奴隶可以,去奴役外族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蓄奴税和奴法在京兆郡推行,基本没有什么抵抗,民间异常的配合。

  大量高车、鲜卑、嚈哒沦为奴隶。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无所谓,以前在部族中日子过得也没比奴隶强多少,入了奴籍之后,家人可以得到一大笔钱粮,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自己也有条活路。

  这时代的人对奴隶并没有多抗拒。

  朝廷对奴隶管理严格,三年一期,三期之后,私奴和官奴一样,转为治民。

  可以继续为主人家服务,不过关系就转为雇佣性质,成为奴婢。

  第八百九十二章 利益

  三个月后,蓄奴税从京兆推广到整个关中。

  风声早就放了出去,民间渐渐接受了。

  存在即合理,奴隶制既然存在,说明适应这个时代,朝廷加以规范,避免其野蛮生长。

  很多奴隶都是全家依附在汉民富户之下,其实跟佃农相差无几,只不过失去了一些人身自由,除了种田,还要伺候主人家。

  当然,绝大多数百姓是养不起奴隶的。

  自己都吃不上饭,更不用说蓄养奴隶。

  豪族们就是心有不满,也没有作乱的土壤。

  大一些的豪族则无所谓,奴隶合法话反而让他们正大光明的享受。

  关中推行基本没遇到什么抵抗。

  到了泰兴二年年尾,杨峥发布诏令,全天下推行之。

  关东就没有关中这么好说话,尤其是河北豪强,本身具有一定的实力,家中部曲多是乌丸、羯、匈奴等众,不断上书朝廷哭惨卖穷。

  说自己都穷的揭不开锅了,哪还有闲钱给朝廷缴税?关东豪族享受商道的好处,又是奴隶贸易的最大受益者,当然不会反对,但他们关东人就不一样了,穷的都快喝西北风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中枢和地方的博弈自古皆然。

  直接的暴力对抗没有,但软对抗却越演越烈。

  很多富户豪强干脆领着自己的家众,穿着破衣烂衫,挤在官衙之前撒泼打滚……

  奴隶们主动跳出来反对收蓄奴税,说主人对他们不错,就不用朝廷操心了。

  河北人出头,中原人呐喊助声势,江东富户豪族观望。

  奴役外族无处不在,河北奴役乌桓鲜卑匈奴,江东奴役山越,蜀中奴役南蛮诸族,中原人奴役自己人……

  这个时代并不是史书上标榜的那么和谐。

  只要没有大规模暴力抵抗,杨峥就当他们同意了。

  不过杨峥的一贯做法是,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该给人家一些补偿。

  “进攻辽东可以提上日程了。”杨峥的天元阁中,大秦的平尚书事们济济一堂。

  “关中旱灾未熄,又要大战,只怕……”这一次不是鲁芝反对,而是索靖。

  杜预也不太支持,“大兴距辽东五千里之遥,粮草转运艰难。”

  卫瓘一向顺着杨峥的心意,“高句丽卷土重来,辽东三部侵占带方、玄菟等郡,麾下汉夷二三十万,辽东土地肥沃,可耕可牧,假以时日,必实力大增,此时不征,必遗祸子孙。”

  原本辽东三部互相仇视,互相攻讦,在辽东狗咬狗,但大秦崛起之后,感受到强大的威胁,这三部居然与高句丽弄了一个攻守同盟。

  各自扩军备战。

  鲜卑人祖上十几辈,穷的眼珠子发红,好不容易趁着中原大战,侵占了土地和人口,吃下肚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吐出来?

  “毌丘将军万余步骑便可横扫辽东,朕的儿郎难道不如前人?”杨峥泼了一盆鸡血。

  鲁芝道:“毌丘将军能横扫辽东,是因为鲜卑人的协助,今时不同往日,鲜卑人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军远出,将士劳苦。”

  “伯父安知朕就没有盟友?”杨峥笑道。

  “陛下……”

  “河北豪族实力雄厚,正可驱使,马孝兴屯兵河北多年,麾下牧骑不正是鲜卑人?”杨峥早就胸有成竹。

  此前打压关东豪族,唯独对幽州豪强网开一面,为的就是今日。

  豪强也是资源,手上有兵有粮食。

  不拉出去砍砍外人,实在是暴殄天物。

  汉魏时代,颍川士族名震天下,其实河北豪强也不遑多让,作为耕种、祭祀指导书的《四月民令》其实是清河崔氏的家历。

  河北豪强之牛叉可见一斑。

  这帮人若是继续留在幽州、冀州,杨峥心中多少会不踏实。

  鲁芝苦笑一声,“陛下既然早有定计,臣就不多废唇舌了。”

  不费关中的粮草,也不用关中出兵,这种好事,自然没人反对。

  杜预、索靖也点头同意。

  再杨峥看来,治国其实就是平衡各方利益,朝廷收走别人的利益,就要给与一定的补偿,形成良性循环,建立互信,然后同心协力做大事。

  再说对外打战,也不全是赔本买卖。

  文鸯两万骑横扫漠西,政治利益先不说,单是人口、牛羊就弄回来几十万。

  杨峥的崛起,本质上还是掠夺。

  抢了羌人抢胡人,抢了胡人抢司马家,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放眼周边,能抢的都抢了,只剩下辽东的鲜卑三部和高句丽。

  后世大唐,李二大帝一直在打打打,也没见国家衰弱,只要控制好分寸即可,别像隋炀帝,动不动百万大军,敌人没弄死,先把自己弄死了。

  大秦本来就是农牧二元制,进取便是天性。

  杨峥朗声道:“诏令:辽东乃华夏故土,今为他人窃居,朕之子民为他人之奴,是可忍熟不可忍,凡我大秦勇士,可自募乡勇,收复失地,事成,朕不吝世袭罔替之封!”

  墙角的秘书郎李密奋笔疾书,过不多时一道刚劲苍虬的诏令便出炉了。

  杨峥举起传国玉玺,一巴掌拍在诏令上。

  盖了玉玺,便有了法定的效力。

  也代表大秦不会反悔,否则就是失信于天下。

  杨峥混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干过这种事。

  索靖道:“陛下赏赐金银官职即可,何必许下如此重利?”

  “若非如此,河北豪强安能用命?”

  想要别人玩命,就要给足够的利益。

  杨峥口中的辽东,绝非汉朝的故土,辽东是个很大的地域概念,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家人。

  杨峥令人抬进辽东的沙盘,拔出长剑,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将整个远东都涵盖进去了。

  “这么大的土地,豪强们能拿多少?”

  鲁芝、杜预、卫瓘这些华夏的精英对域外的土地没多少兴趣,他们在意的是实际控制,基本不反对。

  周朝立国时也就黄河流域,但一番分封之后,地盘迅速扩大。

  辽东最早也是周朝时分封的。

  封着封着,不就成了华夏自古以来的神圣领土吗?

  杨峥又在远东的濒海地区提剑画了一圈,“此地可立渤海国,与夏国一样,由亲王镇之!”

  辽东,是大秦版图上最后一块缺口。

  第八百九十三章 开拓

  杨峥的这道诏令下去,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留在大秦,处处受管束,还要忍受朝廷的盘剥,而杀出去,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诱惑无以复加。

  辽东本来就是汉土,物产丰足,人口不少,从周朝开发至今,虽不如中原繁华,但也绝不是蛮荒之地,至少比南中要强一些。

  一个世袭罔替就足以让豪强们馋的流口水。

  朝廷还允许他们自募乡勇,兵部甚至放出话来,可以售卖中军淘汰下来的装备,皮甲不限量供应,战马也可出售!

  条件只有一个,每家豪强根据军队的规模,配置宣义郎。

  宣义郎不干涉他们怎么打怎么杀怎么抢,只负责统筹规划,沟通朝廷,联络友军,避免为了争抢利益,自相残杀。

  汉末豪强就已经非常强大。

  刘备入主徐州,糜竺以僮仆万人附之。

  孙策起兵,周瑜、鲁肃自带部曲钱粮从之。

  不管杨峥怎么打压豪族,他们总会有办法隐匿人口。

  很多部曲都是几代人依附豪族,有宗族礼法约束,早就成了一块铁板。

  传统手段很难剥离他们之间的关系。

  更何况很多大族都是同姓之人,一个村、一个里,全都血脉相连,朝廷的意志很难推行下去。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豪强与朝廷的关系从对抗转为合作,合法兼并土地,合法圈禁人口,还世袭罔替。

  只需要屁股挪个地方。

  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豪族不是蠢材,分封意味着什么全都心中敞亮。

  辽东那片冷是冷了点,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幽州也没有多温暖,这个时代的北方人,早就习惯了苦寒。

  听说朝廷弄出棉袄和棉被,穿在身上比貂皮还暖。

  煤饼也在民间大规模推广,冬天的苦寒也不是那么难熬。

  杨峥原本只针对河北豪族发的诏令,没想到中原、山东、关中的豪族都跟着响应起来。

  一封封请愿书从大秦帝国的五湖四海雪片一般飞入大兴,在杨峥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小的纸山、缣山……

  请愿书里面把杨峥吹成了千古未有的圣君,还说此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他们愿意为大秦抛头颅洒热血,开疆拓土,成万世之功业!

  有几个激进的,甚至请求杨峥把凌烟阁多留些空位,给他们挪些地方……

  事情的火爆程度远远超过杨峥的想象。

  这些年大秦的信用还是靠得住的,基本没有食言而肥之事发生,所以朝廷的任何一道诏令,民间总体上还是拥护的。

  信用不仅是个人的立身之本,也是立国之本。

  商鞅变法之前,首先做的是徙木立信。

  杨峥在西平出道时,说砍人就砍人,说灭族就灭族,从不开玩笑……

  “若中原人口大肆迁徙辽东,岂不中原越发空虚?”杜预提醒道。

  这年头到处都缺人。

  灭晋吞吴、度田均田之后,户二百五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口一千八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

  看上去还不错,但分摊到偌大的国土上,就显得稀薄了。

  须知,现在大秦的领土西至夷播海,南尽交州,北达燕然山。

  承载文明的是人口,没有足够的人口,谈什么扩大华夏文明圈?

  同时代的萨珊王朝,人口也差不多一千两百万左右。

  “杜令君多虑了,汉人讲究落叶归根,外出掠……开拓是一回事,真正定居辽东又是另外一回事。”卫瓘笑道。

  这个时代的辽东不是后世的东北三省那么一小片,而是涵盖了长白上,外兴安岭、库页岛的广大区域。

  从沙盘上看,并不比关东小多少。

  杨峥咳嗽了一声道:“豪族愿去,朕欢迎之至,人口不足,鼓励生育便是!”

  后世华夏为何如此内卷?

  归根结底,还是生存空间不足,十四亿人窝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能不卷吗?

  对比昂撒人,欧、美、澳,到处都是他们的地盘,横跨五大洲四大洋。

  其实中原王朝一直有个魔咒,在占城稻没有引入之前,人口的峰值在五六千万左右。

  达到这个人口数量,中原王朝就会病入膏肓。

  汉朝是这么崩的,唐朝也是这么崩的。

  所以经营辽东,不是杨峥好大喜功,而是为了子孙后代考虑,为这个民族考虑。

  其次,秦人在偌大的辽东站住脚了,也能压制当地的蛮族。

  辽东白山黑水里的野人一直是中原心腹大患!

  “此次豪族只是打前站,大秦休养生息之后再跟进,也许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之后方能看到成果,但,有些事,我们这一代人必须做,自今日始,开拓辽东为大秦国策!”

  “臣遵旨!”卫瓘、杜预、鲁芝、索靖等大秦的平尚书事们齐声道。

  其实杨峥能理解鲁芝、杜预的想法。

  或者说,能理解儒家的思维方式。

  儒家具有天然的内卷性,多少有些自虐倾向,不喜欢虐待外人。

  现在杨峥来了,自然要打破禁锢华夏的魔咒。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个人理解,也许对,也许不对,但不管怎样,拓展华夏文明的生存空间总是对的。

  “凡欲开拓辽东者,皆准!”杨峥一锤定音。

  趁着现在大秦如日东升,趁着现在汉人的精神斗志没有萎靡,趁着自己还有雄心壮志,多向前迈一步!

  一个王朝能走多远,不就是前两代人的高瞻远瞩吗?

  现在不往外走,难道指望下一代?

  杨峥从不奢望下一代能有多完美,只求别太坑祖宗就行。

  从大形势上看,此番开拓辽东,朝廷其实没付出多少实际的东西。

  还因贩卖装备,大赚了一笔,豪强积蓄了几十上百年,不太缺钱粮。

  登记备案之后,一支支“军队”开始向幽州进发,多则两三千人,少则数百人。

  愿意去辽东玩命的,肯定都是狠人、强人。

  虽然训练不精,但那种杀人越货的气势倒也惊人。

  有些不讲究的豪族连口号都准备好了,抢钱、抢地、抢女人……

  不过很快就遭到了官府的训斥和教育,豪强们见风使舵,立即换了口号:恢复故土……

  而之前退役迁入关东的数万中军将士成了抢手货,焕发第二春,成为这些私军的教头、军官,协助他们训练士卒、制定战术。

  甚至有些退役将士招募旧部、乡邻,也组建起私军,大大小小有十六支。

  杨峥自然为他们高兴,他们作战经验丰富,对大秦忠心耿耿,将来也是大秦统治辽东的基础。

  “可以租借他们提供铁甲、劲弩、战马,有所斩获之后,再归还即可!”

  第八百九十四章 墨家

  中原这么大的动静,辽东三部和高句丽自然收到消息。

  一面向杨峥求饶,一面积极备战,集中兵力。

  “陛下一向主张秦夷一家,我部从无背叛之举,陛下何必如此不讲情面?”使者是个文质彬彬汉人,有备而来。

  鲜卑人能壮大,正是因为吸收了大量汉人,从单纯的游牧转为耕牧。

  “当年邺城之战,你们不是为了司马家出兵清河?阁下何以如此健忘?”卫瓘冷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司马家占据中原,得曹魏禅让,我部为其诓骗,不知其究竟,不得不出兵,如今大秦为正统,我部自然归心大秦。”使者倒也牙尖嘴利。

  杨峥笑道:“你们若真归心大秦,可举族内附,朕必善待,秦人、鲜卑俱为一家。”

  “回禀陛下,鲜卑人不习中原水土,只愿为大秦戍边,还望陛下成全。”

  “你们是在为大秦戍边吗?辽东、带方、乐浪、玄菟今为谁人侵占?”杨峥拂袖不悦道。

  汉朝在辽东不止这四郡,还有临屯、真番二郡,毌丘俭横扫辽东之后,将长白山之南,外兴安岭的岭东地区也纳入乐浪、带方二郡。

  使者脸色难看起来,无论他如何巧舌如簧,都无法改变侵占四郡的事实,想要他们吐出来,根本不可能。

  “大秦虽军威赫赫,然中原距辽东三千里,大秦将士不耐苦寒,为陛下计,若战事不顺,只怕有损陛下威名。”

  杨峥“唰”的一下从软榻上起身,“你是在威胁朕?”

  眼中杀气翻涌。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鲜卑人在辽东壮大后,肯定会向中原伸手,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同样,中原帝国强大后,也一定会出兵辽东。

  “不敢,不敢,外臣只是为陛下计,为大秦计,绝无冒犯之意。”

  “那你就听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回去告知三部,要么举族内附,不失封侯之赏,要么洗干净脖子,等着大秦的刀!”

  真不知道他们派人来说废话干什么。

  使者诚惶诚恐的退下。

  “辽东三部加上高句丽,颇有战力,不可掉以轻心,臣愿出征。”杜预拱手道。

  他出手肯定最稳妥。

  不过马隆在幽州已经准备多时,现在换帅,肯定不是时候。

  杜预过去,跟幽州将吏、豪强搞好关系,熟知边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而且马隆的能力也不差,在杨峥心目中,马隆的兵略并不比杜预差。

  原本以为卫瓘会出言阻止,毕竟他与马隆同气连枝,杜预立功,实则是抢占了他们的利益。

  但卫瓘却一言不发。

  相处这么多年,彼此的性情早就摸透了,杨峥瞬间就知道卫瓘的心思,杜预已经位极人臣,此战若是胜了,杜预封无可封,处境会更加麻烦,一举一动会被人盯着。

  若是败了,杜预的尚书令也就保不住了。

  尚书令差不多就是大秦的首相,权力极大,而中书令只是辅相。

  这是竞争,也是内斗。

  到了这个层级,没有内斗是不可能的。

  上面的人不争,下面的人也要争。

  一碗水要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杨峥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辽东三部,有马孝兴足矣!元凯莫要忘了,朕的泰兴大典还要你支持。”

  杜预何等人,从语气中就听出了端倪,“陛下所言甚是,幽州有马都督足矣。”

  大秦蒸蒸日上,大批的良将名臣脱颖而出。

  杨峥只需定下国策,整个国家就会朝着制定的方向前进。

  说起来,泰兴大典的意义不亚于开拓辽东。

  一个是精神层面上的,一个是现实层面。

  泰兴大典的初版名录已经出来。

  不出意外,开篇尽是儒家经典。

  儒家固然没错,修生养性倒也不错,杨峥也承认它的主导地位,但要给其他学派一些空间不是?

  所以在杨峥的要求下,墨家、算学、医术、天文、地理的排位被拉到最前,儒家排在最后。

  还规定以后大秦科举,其他科目的录取名额与儒家相等。

  举国上下,有太多需要用到算学、医术的地方。

  不过此举并没有遭到多大的反对。

  一来,杨峥是开国皇帝,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二来,科举刚刚弄出来没几年,还处在摸索阶段。

  三来,聪明人早已看出,算学、医术这些偏科对儒学形不成威胁。

  很多儒生原本就精通算学和医术。

  唯一对他们形成威胁的是墨家。

  一开始杨峥觉得墨家与儒家也差不多,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深入了解之后,才知南辕北辙,这根本就是两个对立的学派。

  一边主张形而上,一边注重艰苦实践。

  战国时代,墨家的影响一度在儒家之上。

  杨峥个人觉得,历史长河中,儒家不断腐化,正是缺少竞争对手,太过优渥导致的。

  而士族是怎么来的?

  无非是一群掌握了话语权、仕权、读书权的儒生而已。

  扶植墨家,就是在根源上分化士族。

  站在穿越者的角度,墨家的学说其实比儒家更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

  出身底层的墨子不满儒家维护强权高贵、尊尊亲亲、压抑人性的统治思想,对儒家的繁文缛节厌恶,故“背周道而用夏政”,强调学习大禹刻苦俭朴的精神,身体力行,艰苦朴素。

  具有强烈的社会实践情神。

  华夏文明最缺的其实就是实践。

  不过墨家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组织严密,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不向当权者妥协,有自己的律法,还有非常强大的军事技能,关起门来,就是一方诸侯。

  所以就难免被统治者排斥了。

  遇到雄才大略的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墨家就彻底没落了。

  杨峥一向的原则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墨家的那一套,在大一统王朝发展起来,也是一大隐患。

  杨峥需要的是他们实践精神,至于其他的政治主张,则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当然,想要在短期内与儒家分庭抗礼,则是痴人说梦了。

  也容易引起天下士人的反对。

  还是以前的办法,温水煮青蛙,先在《泰兴大典》中复活理论,然后用科举慢慢引导之,自然会诞生一批人学习墨家。

  治大国若烹小鲜,任何改革都不能一厢情愿的蛮干,需要讲究技巧,徐徐图之。

  第八百九十五章 东守

  “陛下,这是西域最新培育出的棉花。”禁卫们将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放在杨峥面前。

  没有后世那么饱满,不过也可以用了。

  西域阳光充足,很多土地不适合种粮,却非常适合种棉花和葡萄。

  太学里的农学士培育近十年,终于取得了些成果。

  赵阿七一手提着棉服,一手提着棉被。

  杨峥摸了摸,非常厚实。

  比之前的棉服棉被更保暖,关键还能大规模种植,有了这玩意儿,冬天就不会那么难捱。

  加上煤饼、火炕、壁炉等物,大秦就可以有效统治辽东。

  嵇康还设计出一种坞堡,能容百户左右,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家家户户相连。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井、水渠、马厩、粮库、柴库、武库,样样齐全,春夏住在地上,秋冬住在地下,烧上暖灶,即可集中做饭,也可集中取暖,关键还通风。

  防御功能比传统堡更强,也能容纳更多的人。

  随便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座要塞,两三百人防御两三千人的进攻不成问题。

  辽东能一次拿出两三千人部族少之又少。

  开拓辽东的各种条件已经成熟。

  不过,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鲜卑三部居然主动出兵幽州。

  三万多骑,如蝗虫一动从东向西席卷,所过之处,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很明显,他们的目标不是秦军,而是大秦百姓。

  以攻为守,破坏幽州的战争能力,让秦军疲于奔命。

  幽州牧骑接战,却不是鲜卑三部精锐的对手,几场小败,让牧骑士气大挫。

  鲜卑人来势汹汹,豪族们缩在坞堡之中,也不敢应战。

  马隆率精锐中军出击,鲜卑三部砍杀百姓之后,望风而退。

  来回几次,马隆手上的中军精锐毕竟只有一万余,要防守偌大的幽州,实在困难。

  这时代还未修建山海关,幽州处处露风。

  鲜卑人快马利刀,来去如风,又是轻骑,中军精锐占不到好处。

  幽州各地烽烟滚滚,百姓惶恐不安。

  一时间,幽州各地弹劾马隆无能的奏表纷纷送入大兴。

  朝堂之上,对马隆的意见也很大。

  杜预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的故旧和关中士人言辞尖锐。

  青营出身的将吏也趁机把火烧到卫瓘身上。

  “暂时的不利而已,何必大惊小怪?”杨峥倒是稳坐钓鱼船,马隆的兵略无需怀疑。

  不得不说鲜卑人这手玩的漂亮,主动出击,让战火在大秦领土上烧起来,大乱大秦的进攻计划,以攻为守。

  既然是战争,肯定会有伤亡。

  卫瓘一脸感激道:“臣愿率军驰援幽州,稳定局势。”

  “不必了。”杨峥摆了摆手,“马孝兴必有良策。”

  若是以马隆的能力还解决不了,卫瓘上去也是徒劳。

  目前为止,也没收到鲜卑人攻破城池的消息。

  说明局面还在掌控之中。

  退一步讲,就算局面失控,河北还有张特这根定海神针,要支援也是他支援,何必从大兴千里迢迢的过去?

  一场小小的不利,居然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地方和朝堂上同时有人弹劾马隆。

  不得不引起杨峥的警觉,似乎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并州刺史正是孟观。

  这么一想,事情顿时就明朗多了。

  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内斗。

  不过事情还在掌控之内,孟观还没踩过界,只是弹劾,暗中挑唆而已,没有进行人身攻击和诬蔑等等手段。

  这也是杨峥的底线。

  竞争也罢,内斗也罢,不能失控。

  “臣保举马都督必能大破鲜卑。”杜预站出来拱手道。

  他出面,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么诸位就拭目以待!”杨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今时今日,总算理解为何司马昭、司马炎总是做出错误的决断。

  归根结底,内部派系太多,各种势力互相拉扯,人在局中,很难看清局势。

  如果杨峥不是穿越者,会这么信任马隆、王濬?

  会直到谁能用,谁不能用?

  以前地盘小,实力弱,大家齐心协力,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现在家大业大,想法也就多了。

  马隆的确没让杨峥失望,半个月后,捷报就传回了。

  鲜卑人虏获甚多,得意忘形,马隆再让牧骑败了几阵,吸引鲜卑骑兵深入内地,马隆亲领三千精骑接战,鲜卑人以为有机可趁,一头扎入埋伏圈。

  秦军、豪强军诸军合击,阵斩三千余,俘虏两千,缴获战马牛羊近万。

  幽州士气一战而达到顶峰。

  趁此良机,豪强军联军杀入辽东。

  辽东之战正式开打。

  鲜卑人经营辽东多年,又吸收不少流亡的汉人,协助守城,倒也有些实力。

  在正规秦军没有介入的情况下,与豪强打的有来有回。

  两边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过,战火推向了辽东,无论胜败,都会对鲜卑人造成重大打击。

  豪强们没什么军纪,鲜卑人在幽州怎么干的,他们加倍奉还。

  所有草场全被践踏,树木被砍伐,田地被践踏,鲜卑人的村落则被焚毁,男女老少全都成了奴隶……

  又在平地之上修建坞堡。

  一口一口蚕食辽东大地。

  鲜卑人很快发现事情超过了他们的预计。

  豪强军如潮水一般从中原汹涌而来。

  城池还是鲜卑人的,但城外全都被豪强们占领了……

  这里插上一个“卢”字,那边插上一个“田”字,后面竖着“崔”、“刘”……

  一座座坞堡拔地而起,城外遍地都是防止骑兵冲锋的沟壑。

  鲜卑人也曾集中兵力,摧毁过一两个坞堡,但于事无补,只要鲜卑人不在此驻兵,过不了几天,一面新的旗帜会重新竖起。

  而这种策略也是马隆为豪强们量身定做的。

  虽然缓慢,却非常有效,鲜卑玩的是以攻为守,马隆的对策是以守为攻,发挥豪强们的优势。

  以鲜卑人的实力,豪强们的蚕食基本无解。

  “城上的汉人兄弟听着,不要再为鲜卑人卖命了,大秦圣君在位,尔等翻身做主人的日子到了!”

  “城上的人听着,尔等已经被包围,速速投降,尤可活命!”

  豪强们每日令人在城下呼喊。

  一开始守军还有些火气,放两箭意思意思,后来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了。

  第八百九十六章 西攻

  辽东这么大,短时间内一口吞下不可能。

  鲜卑人似乎也在拖时间。

  杨峥知道他们是在等冬天到来,把中原豪强冻死。

  不过这次显然要让他们失望了。

  鲜卑人能想到的,大秦的兵部早就想到了,豪强们也想到了,马隆更是早有准备,一车又一车的煤饼送往辽东。

  河北什么都缺,唯独煤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还是炎炎夏日,豪强们已经在为过冬做准备。

  关中的羊皮袄、棉袄疯狂向幽州输送,官府百姓直接赚了一大笔,直接刺激了一波关中的经济。

  豪族们的财力超过了杨峥的想象。

  就算有些小豪强钱不够,杨峥也非常体贴的提供了贷款服务,可以十年分期、五年分期还。

  辽东别的没有,资源极其丰富。

  木材、药材、兽皮、战马、铁矿等等,应有尽有。

  以豪强们刮地皮的能力,不怕将来还不上。

  只要运营得当,战争就不是单纯的消耗。

  此次大战,只要能站住脚,大秦就赢了一半。

  鲜卑人有些实力,但这种实力在一个统一的中原帝国面前不值一提。

  东面战事趋于稳定,杨峥便不再投入精力,马隆的以守为攻之策基本无解,鲜卑人的命运只能是被活生生耗死。

  大秦帝国的目光转向西域。

  诸国已经被动员起来,目光转向丛岭以西。

  西域最富庶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块,高昌、七河流域、河中地区。

  一起大家各自为政,互相攻伐,现在都是华夏文明的一份子,有了共同的敌人。

  就算没有共同的敌人,河中、天竺的富裕,也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

  七万联军集结在疏勒,以高昌都督尹春为主将,三万大军集结在碎叶,以夏王杨毅为主将。

  兵锋所指,河中诸国瑟瑟发抖。

  此时康居国与嚈哒人分道扬镳之后,早就虚弱不堪。

  大宛国在四百年前便被汉武帝修理了一顿,成为汉朝的属国。

  两国一见大秦不可阻挡,又是进献美女,又是进献良马,还把王子一同送到大秦为质。

  “大皇帝陛下,我大宛国永远是大秦的属国!”

  “陛下,康居国从无背叛大秦之心,当年是个误会……”

  杨峥没忘记夏国初立的时候,康居、大宛、龟兹三国联手,抵抗大秦。

  现在一个个这个温顺起来。

  “朕也相信当年是个误会,既然是误会,就让你们的国王亲自来大秦向朕赔罪!”看着昔日的敌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杨峥心中别提多爽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宛地处葱岭盆地,地缘价值巨大,对河中居高临下。

  华夏文明想要西进,大宛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战略高地。

  康居地处河中之北,挡在夏国面前,肯定也留不得。

  “我们愿意加入大秦,一同进攻大月氏人和萨珊人!”使者不伦不类的学着汉礼拱手道。

  大月氏人不敌匈奴,西迁至河中地区,征服大夏地区,建立盛极一时的贵霜帝国,击败中亚霸主安息帝国,并南下天竺。征服恒河地区。

  不过萨珊人强势崛起,于魏明帝青龙元年,大败月氏人,贵霜帝国退至恒河流域苟延残喘。

  月氏、康居、大宛都算是半只脚踏入华夏圈,汉魏以来,连年进贡。

  进攻河中,同样符合他们的利益。

  萨珊人才是真正的入侵者。

  杨峥指头敲击着案几,说实话,击败大宛、康居不难,但若是想彻底吞并他们,难度很大。

  毕竟以当年大汉之强盛都没有做到。

  河中是各族的大舞台,东西南北,每崛起一股势力,几乎都会染指此地。

  统治成本实在太大了。

  所以养几条好狗充当马前卒,是最合理的办法,大汉也是这么做的。

  使者紧张而小心翼翼的望着杨峥,他们国家的命运就取决于接下来的一句话。

  “朕凭什么相信你们?”

  两个使者同时松了一口气,“我们愿意拿出一座城池供大秦驻军,各地设立宣义府,立佛道儒三教,永为大秦的属国。”

  “看来你们做足了功夫。”杨峥想要的,他们都给了。

  “陛下不必怀疑我们的诚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狗急了会跳墙,自己这边逼的太紧,他们就会投入萨珊人的怀抱。

  伟人说过,政治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河中、天竺这么大,容得下所有人的利益。

  两国的加入,也能增加西征的实力。

  “希望你们不要忘记今日的诺言!”杨峥点头同意了。

  “谢大皇帝陛下!”两人同时下跪,激动不已。

  两场大战其实都是借势而为,对大秦国力的损耗降到最低。

  有时候政治手段比军事手段更容易达成目标。

  此战无论胜败,西域彻底融入华夏文明圈是注定的。

  杨峥心情无比愉悦,“太子可领二国的王子游览大兴,见识见识我大秦的繁华。”

  “儿臣领命。”杨旭拱手道。

  如今的大兴,已经有几分万国来朝的气象了。

  城市越来越繁华,人越来越多,以往百姓脸上的那种为明日担忧的愁苦之色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大气。

  无为而治,让民间活力十足,各行各业迅猛发展。

  天南地北,各国贵族不远万里慕名而来。

  大兴人口早就迈过了一百万的门槛,就连周围的城池也跟着繁荣起来。

  唯一让杨峥有些不爽的是,倭国、三韩也派来了使者进贡。

  农夫与蛇的教训不能不吸取。

  现在没精力管这些小虾米,只能等着以后在弄了。

  并不是所有周边小国都对大秦毕恭毕敬。

  南面的林邑国起兵七万,号称二十万,攻打交州,残杀百姓,在东吴时期就曾攻破郡县、杀害长吏。

  交州刺史杨稷率一万秦军南征,军中却忽然流行起疫病。

  林邑国乘机进攻,秦军原本九兵力不足,为贼所败,伤亡破重。

  林邑国士气大振,野心极具扩张,磨刀霍霍,准备席卷交广,吞并南中。

  不过,广州刺史陶璜力挽狂澜,以八千岭南子弟组成的精锐,半道奇袭林邑军,杀敌近万,俘虏三万余,追亡逐北,回合毛炅,水陆并进,杀入林邑国,拔七千家而还。

  第八百九十七章 雪

  刚刚十月,辽东便下起了一场大雪。

  城池、山林、坞堡全都银装素裹,雪降到地上,又冻成了冰。

  慕容涉归年事已高,气血弱,需要裹上两层貂裘才能保暖,“秦人今日冻死多少?”

  “禀大单于,秦、人坞堡之外,并无冻死者。”

  慕容涉归并非真的对曹魏和司马家有多忠诚,而是他们承认慕容家为鲜卑“大单于”,大秦非但不承认,还要他们举足内迁,这是慕容涉归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辽东偏远,只要凭借冬天熬过去,秦人自己就会退走。

  然后鲜卑骑兵趁势掩杀,便可大获全胜,再以此胜继续与大秦朝廷谈判。

  慕容涉归眉头皱起,“难道秦人不惧严寒?”

  “如今虽有大雪,却不是最冷之时,兄长何必心急?”慕容耐宽慰道。

  “此次入辽东者,乃中原豪强,并非秦军主力,我军如此艰难,明年,若是马隆来了,为之奈何?”慕容涉归担心的不是眼下,而是未来。

  堂中顿时安静起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秦对他们而言是庞然大物。

  以前中土内乱,他们还能捞到些好处,现在中原一统,已经没有他们崛起的机会了。

  “大秦皇帝心狠手辣,此番驱赶豪强入辽东,乃借刀杀人之计,我们与豪强两败俱伤,皇帝坐收渔利,除去心头大患!”慕容耐道。

  “或许可以离间之?”段日陆眷忽然道。

  “离间?”此时的慕容涉归犹如溺水之人,想抓住每一根稻草。

  “正是,豪强多有目光长远之人,中原有名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我们鲜卑完了,豪强就没有利用价值。”

  “养寇自重!”慕容涉归忽然想到一个词。

  这还是他跟司马懿学的。

  当年司马懿征伐辽东,他率慕容部协从攻打公孙氏,与司马懿多有接触,惊为天人,一直毕恭毕敬。

  这也是他在当年秦晋争霸时选择司马家的原因。

  司马懿的用兵如神,令他心惊胆战。

  只可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

  慕容涉归押错了宝,当然要付出代价。

  段日陆眷道:“我们派说客前去各大坞堡,还能看看秦人的虚实。”

  “立即派汉人说客游说豪强们,说我慕容涉归愿与他们结为兄弟!”

  “遵令!”

  鲜卑人仿佛找到了突破口。

  冰天雪地里,到处都是使者穿梭忙碌的身影。

  辽东虽然苦寒,但也并非不可忍受。

  很多汉人住久了,也习惯了。

  “结为兄弟?”田家坞堡中,田勍嗤之以鼻,“尔等也配?”

  士族豪强传承两百多年,谁家祖上不是王侯将相血统高贵?让他们跟蛮夷结为兄弟,简直实在玷污祖宗……

  歧视无处不在。

  田、卢、崔、刘等大族的回应基本都是如此,这种大豪族根本看不上鲜卑人。

  小豪强,鲜卑人又觉得吃亏……

  别看士族豪强在中原是毒瘤,一旦拉出来,却异常有士人的操守,还非常团结。

  基本没人响应慕容涉归。

  也不敢响应。

  豪强们的后勤都捏在马隆手中,烧的煤饼,吃的粮食,使的武器,都是从中原输送进来的,一旦吃里扒外,不仅朝廷不答应,招募的乡勇和部曲也不会答应。

  一句话,慕容涉归是空手套白狼,没拿出实际的东西,豪强岂会就范?

  局面又变成对峙。

  慕容涉归很快发现豪强们不惧严寒的原因,弄到了几块煤饼。

  煤这玩意儿,辽东也遍地都是。

  慕容涉归让汉人工匠仿制,东西出来了,但用起来,却没那么方便,晚上在屋中、帐篷中烧起来,天一亮,一帐篷的人全死绝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涉归头皮发麻。

  五日不到,他的鲜卑劲旅就死了三百七十一人!

  最恐怖的是人无知无觉,一觉睡过去,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以鲜卑人的水准,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必是秦人的诡计!”慕容耐找了个不是原因的原因。

  “对、对,那煤饼烧起来的火是蓝的,必有鬼神作怪!”

  将领们心中惶恐,越是蒙昧的部族,越是崇尚鬼神之说。

  这么一弄,鲜卑人的士气收到了不小的打击。

  慕容涉归到底当了几十年的“大单于”,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斥道:“若真是鬼神助力,我等岂能活到现在?传令,明日进攻田家堡,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眼下最好提振士气的办法就是一场胜利。

  风雪天对鲜卑人有利。

  攻打田家堡,还可围城打援,乘机灭几支其他豪强,减少整个辽东的压力。

  老天爷很给面子,翌日万里放晴。

  只要没有风,就不会太冷。

  鲜卑人数万大军出动,直奔辽东郡最大的田家堡。

  田家堡早已严正以待。

  慕容涉归没有耽搁,令五千汉人、乌桓人为前驱,发动猛攻,鲜卑精锐在后督战。

  不过,坞堡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尤其是经过了嵇康的改造之后,更加坚固。

  鲜卑人的兵力优势无法在坞堡下展开,坞堡上却可以尽情屠杀敌人。

  而豪强军的弓箭仿佛无穷无尽。

  坞堡墙壁上还设有小孔,不断有三四丈的长矛从里面刺出。

  城墙上还不断有擂木砸下。

  坞堡的杀伤效率极为惊人,舍弃了所有美感,纯粹是一座屠杀利器。

  五千人伤亡大半,尸体枕积,却没有一人登上城墙。

  只有死的不是鲜卑人,慕容涉归就不会心疼,强令士卒继续攻城。

  试图以人命把坞堡堆下来。

  “攻不下此堡,我等俱死于此!”慕容涉归拿出鲜卑人的血勇吼道,却继续下令其他部族填上去。

  尸体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血流了一地,白色的坞堡成了血红色。

  慕容涉归、慕容耐、段日陆眷全都面色凝重,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他们发现还是低估了坞堡的坚固程度。

  冰天雪地里,又来不及打造攻城器械。

  “兄长!”慕容耐劝道。

  慕容涉归颓然的挥挥手,“停止攻城。”

  “为今之计,只有围城打援。”段日陆眷虽没读过孙子兵法,却听过孙膑围魏救赵的往事。

  慕容涉归点点头,忽然感觉有些筋疲力尽。

  段日陆眷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大单于,某还有一计!”

  第八百九十八章 风

  辽东大雪,河北也是寒风终日呼啸。

  蓟城,马隆关注着辽东的一举一动。

  幽州可以动员的牧骑、府兵有四万之众,加上手上的一万中军精锐,兵力上并没有落入下风。

  历史上,秃发树机能几十万大军被他三千人平定了。

  几万鲜卑人当然不在话下。

  马隆身为封疆大吏,自然知道朝廷的意思,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辽东三部和高句丽。

  所以整个河北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很多人以为马隆的后台是卫瓘,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后台是皇帝,不然上一次掀起的弹劾浪潮就将他淹没了。

  马隆对内斗没多少兴趣。

  多次去信卫瓘,提醒他稍稍抑制一下手下的人,这些年但凡是降将都打着卫瓘的旗号,难免鱼龙混杂。

  不过以卫瓘如今的地位,很多事情已经不由自主。

  “非是某贪恋权势,而是形势使然,即便某功成身退,陛下还会再扶植一人,孝兴无需多虑,陛下自有韬略……”

  “帝王之术……”马隆看完信后悠悠一叹。

  叹了之后,心中又很快释然,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势力,若是没有帝王之术,大秦早就分崩离析了。

  “都督,慕容涉归使者至!”亲卫在门外禀报。

  “传。”

  过不多时,鲜卑使者入内,开门见山道:“马将军威震天下,我主虽在辽东,亦多有听闻,常言中原英雄,当以都督为最。”

  马隆笑道:“阁下有话不妨明言。”

  使者拱手道:“都督雄踞幽州形胜之地,劳苦功高,大秦朝廷却颇多流言蜚语,弹劾奏表络绎不绝,以在下观之,都督似乎内敌不少?”

  “你们倒是花了些心思。”

  “今日之势,都督与我家虽是敌手,却亦是盟友,辽东不存,只怕都督亦不能掌兵在外。”使者的一双眸子幽幽亮起。

  “哦?那么你家主人有何见教?”马隆的嘴角不知不觉升起一抹笑意。

  如此拙劣的离间计,也好意思来班门弄斧。

  大秦固然有派系之争,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再则,以皇帝对军队的掌控力,马隆今日举兵,明日人头就会被送往大兴。

  司马懿的成功,一方面是此人厉害,另一方面也是曹魏制度漏洞百出。

  退一万步,即便有人跟着马隆造反,背后有邺城张特,太原孟观。

  皇帝的布置滴水不漏。

  曹魏是不得不用司马懿,但大秦可不是只有一个马隆。

  别说马隆对大秦忠心耿耿,就算马隆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胆量。

  “君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大秦皇帝多类汉高,君当引以为鉴!我家主人愿与都督结为兄弟,互为奥援,各取所需。”使者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极有鼓动性。

  “如何各取所需?”马隆明知故问。

  使者多少听出了马隆的嘲讽,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希望能打动他,“若都督愿意,明年天暖之后入辽东,可同灭高句丽,然后我军佯败,皇帝陛下好大喜功,灭国大功,足以满足大秦朝野,都督亦可向皇帝交代,而鲜卑亦可赖都督神威存活,两全其美,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马隆不禁为鲜卑人的想象力拍手赞赏,“妙哉!”

  “都督这是答应了?”使者满面期待之色。

  岂料马隆神色一变,“鲜卑三部与高句丽有盟约在先,今日弃之如履,你让本都督如何相信?或者说你们只是诓骗某入辽东,然后伏击之?”

  “绝无此事……”

  马隆盯着使者,“你可是士人?”

  “小人祖上迁至辽东,至今已至三代,耕读传家。”使者颇为自豪道。

  “既耕读传家,当知礼义廉耻!”马隆一向温和的脸忽然变的严厉起来。

  厮杀多年,动辄率领近十万众,身上气势重若千钧,一旦爆发出来,就不是一个耍嘴皮子的书生能抵抗的。

  使者一愣,颤身道:“都督……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回去告诉慕容涉归,待天暖之后,某必引十万大军横扫辽东,让他好自为之,你亦好自为之!”马隆自然不会跟一个使者一般见识。

  使者仓皇而退。

  一个时辰后,十几员部将入内,齐声道:“都督,都准备好了!”

  马隆一掀斗篷,昂首走出,众将紧随其后。

  城中,一万骑兵骑在马上,屹立在寒风之中,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

  黑色的盔甲更彰显他们的霸气和剽悍。

  人和马寂然无声,仿佛石像一般。

  这便是大秦帝国的精锐,这也是大秦的底气所在。

  马隆骑着战马,提着长剑,走在骑兵之中。

  这匹马是皇帝亲赐的,这柄剑也是皇帝赏赐的。

  “二十多年前,毌丘俭将军以万余步骑横扫辽东,大破高句丽,屠其都城,为华夏开疆三千里,刻石勒功而归,如今我等恰好也是万人,诸位可敢与某同去辽东建功立业?”马隆振臂而呼。

  “愿、愿、愿!”

  士卒爆发猛烈的呼喊声。

  马隆挥了挥手,声音又戛然而止,“听说辽东苦寒,尔等惧否?”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

  这些中军大部分来自雍凉,汉人、羌胡、鲜卑,哪一个不是冰天雪地里出身的?

  大兴送来的棉衣棉被最先装备的就是他们。

  每名骑兵,四匹马,一匹马驮粮草,一匹马驮御寒之物,剩下两匹才是战马。

  粮草吃光吃驮马。

  只要进入辽东,所有的坞堡都是秦军的补给地。

  兵者,诡道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慕容涉归以为秦军不会在深秋之际出兵,就连朝廷也以为此战会多打几年,但马隆偏要反其道行之!

  马隆用兵,一向是迎难而上。

  “锵”的一声,马隆拔出腰间长剑,虽然早已不年轻,但胸中热血依旧沸腾,“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杀!”

  一声怒吼直冲云霄,惊动了城中的鲜卑细作。

  然后战马缓缓动了起来,踏着寒风向东奔腾而去,掀起偌大的烟尘。

  所有骑兵出城之后,蓟城城门关上,只许进不许出。

  第八百九十九章 农物

  朝廷对东西战事并没有多关注。

  只当是一场小的局部战争。

  如同当年毌丘俭灭高句丽一样,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

  杨峥发现一个问题,这时代的精英对没有开发的土地并没有多少兴趣,只关注中原一亩三分地。

  不过这也符合这个时代,说穿了还是人口不足。

  曹魏当年打下远东之地,最后还是放弃了。

  中原尚有很多地方没有开发,自然不会花精力在那些地方。

  要解决这些问题,还是要增加人口。

  而要养活大量的人口,需要高产的粮食。

  这几年从天南海北送来的农作物越来越多,在温室中培育。

  天竺传入的茄子,林邑国传来的扁豆,南中传来的菠菜等等,极大的丰富了大秦的餐桌。

  但杨峥想要的高产作物,迟迟没有找到。

  土豆、甘薯、玉米、占城稻,随便发现一个,大秦就会迈入一个新时代。

  不管这些东西口味怎么样,先填饱肚子再说。

  不过依稀记得土豆、甘薯、玉米都是南美洲产物,这个时代漂洋渡海,绝对是玩命了。

  所以杨峥把精力放在占城稻上,派出大量的锦衣卫南下,一无所获。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地的野人还不会种稻子。

  没办法,杨峥只能下令广撒网,捞到什么是什么,但凡像稻子的东西,全部弄来,又在交州设立农务司,派出大量太学农学士南下。

  “大秦百姓能不能吃饱肚子,全靠你们了!”都怪自己当年没好好读书,现在啥也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方向。

  “陛下放心,我等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找到稻种!”一百三十二名农学士拔出环首刀朝天吼道。

  “呃……”杨峥怎么看这群人怎么像南下抢劫的……

  虽说大秦武德充沛,但似乎有些过头了。

  无论文人武人男人女人,脾气一个比一个火爆,能动刀子绝不动嘴皮子。

  大兴街头,动不动有决斗之事发生。

  朝廷三令五申,严禁私斗,却照样没啥用。

  不过农学士们的气势,倒让杨峥颇为欣慰,要的就是这个精神头。

  这时代南下不是游山玩水,野人猛兽遍地,没两把刀子在身上,不会砍人,还真不行。

  这么一想,杨峥又赏赐给每人一把错金描铜弩。

  精美华丽,即是杀人的利器,也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膀大腰圆的农学士们激动的泪光闪闪,“谢陛下!”

  两个月后,南方传回的消息……让杨峥有些恼火。

  上一次陶璜与毛炅击败林邑国的入侵,又攻入其国土后,林邑国不甘心失败,又聚积五万大军前来报仇雪恨……

  联合交州土人,杀害大秦百姓、官吏,焚烧府衙……

  临邑国如同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也不知道为何,从汉代立国时开始,就一直挑衅北方,把向北扩展作为他们的国策。

  东吴也曾被它们弄得焦头烂额。

  历史上,东西晋也不堪其扰,直到南北朝之后,隋朝建立,惹毛了隋炀帝,让大将刘方率数万大军水陆并进南征临邑。

  中原朝廷动真格了,临邑自然不是对手,被刘方灭国。

  不过,北方将士不习亚热带的气候,士族十死四五,连刘方本人也病死了。

  林邑残部卷土重来,重新复国。

  这种情况下,农学士和锦衣卫还怎么找稻种?

  让杨峥没想到的是,林邑国三番五次攻打交州,让朝廷上下愤慨不已。

  这年头大秦没去打它们就是它们的福分,没想到这帮野人居然敢向大秦出手?还觊觎交州?

  交州自古以来就是华夏的神圣领土,士人对这块土地的上心远远高于辽东和西域……

  毕竟交州是实际控制的土地,从汉朝经营至今快三百年了。

  另一方面,交州物产丰足。

  很多达官贵人家里用的孔雀翎、珍珠、香料,都是交州产的。

  “临邑狼子野心,屡次犯我大秦,今若不施以惩戒,他日必更加猖獗。”杜预带头谏言道。

  连鲁芝等一向不喜战事的官员,这次也一改之前的保守,“临邑自以为边远,而害我官吏,杀我士民,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们都这么说了,杨峥当然不会客气,“惩戒就免了,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

  “如若如此,只怕需要投入的兵力……”杜预担忧道。

  有隋炀帝的教训,杨峥当然不会动用北方将士。

  南中、广州有的是人。

  “此战以南中、交州将士为主,蜀中、江东的物资向南方输送,朕再选派一大将!”杨峥的目光在文武百官中扫动,最后停留在一人身上,“此战非陆幼节莫属!”

  杀鸡就要用牛刀。

  杨峥准备一次性彻底解决林邑国。

  南方战事,最佳统帅人选当然非陆抗莫属。

  他的旧部吾彦、左奕、张咸等人都是首屈一指的猛将,再配上陶璜、毛炅,基本就是王炸组合。

  杨稷病情加重,在交趾静养,霍彪统兵水平比不上他的治民水平。

  所以不得不从朝堂派遣大将。

  “臣领命!”陆抗并没有多激动,一如既往的温和如水,也不理周围羡慕的目光。

  他出马,连卫瓘和杜预都无话可说。

  这两年陆抗在大兴低调的令人发指。

  按说降将一般都会拜码头,不是加入卫瓘麾下,就是抱紧杜预大腿,唯独陆抗是个另类,入秦之后,什么都不干,不争也不抢。

  只有一个儿子陆机拜入太子门下。

  不过他的名声实在太大,他不拜别人,别人反而来拉拢他。

  陆抗一直不为所动。

  杨峥每次想大用,总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仓促把一个人拔高,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陆抗的性格也比较温和。

  辽东有马隆,西域有尹春和杨毅,南面有陆抗。

  杨峥稳如泰山。

  真算起来,这些都是局部战争,即便战事不利,也不会动摇大秦的根本。

  与其让农学士和锦衣卫们在林邑国小心翼翼的大海捞针,还不如把这块地打下来,然后大规模的搜寻。

  林邑屁大点的地方,能抗住偌大南中和岭南?

  “诏令,陆抗都督广、交二州事,持节,镇南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