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激动物◎

  医院里,温郁剥荔枝给盛怀乐吃,荔枝是盛怀乐最爱吃的水果,一到季节,温郁都会买来给他吃,这也是他难得胃口好的时候,只是荔枝含糖量高,医生不许吃太多,盛怀乐会偷偷地哀求温郁给他多吃一些。

  可是现在,剥完皮的白莹莹的果肉堆满了盘子,盛怀乐却没吃多少。

  还没清醒多长时间,就明显得精神不济,肉眼可见地虚弱。

  盛怀乐熟睡后,温郁离开病房,走到安全通道那里,从门缝里看见一道人影,是盛怀谦。

  温郁正准备叫他,却听到他说:“盛怀乐的病严重了,要尽快做手术,

  nAйF

  你要是手头宽裕的话,先借我一些,我会尽快还上。”

  那边的人语气倒是好的,“最近生意不景气,我手头也没多少钱,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挣钱的门路,是你们这个专业对口的,只要本科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看看。”

  又想起来什么,那人紧接着道:“不过我听小辉说你保研了是吧,还要上学的话,可能就不行了。”

  “没关系,你帮我联络联络,如果可以的话,书我就暂时先不念了。”

  盛怀谦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读书这件事对于他现在的家庭来说,是奢侈的。保研的机会确实难得,可不论是他家的经济情况还是盛怀乐的病情,都无法让他再心无旁骛地继续念书了。

  他倒并不可惜,有时候事情成不成,仅凭个人的努力并不够,还是要看命的。

  “那行,我过几天给你具体的信息。”

  “谢谢你,之前欠你的那些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盛怀谦挂了电话,疲惫地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然后出去。

  迎面对上一双震惊伤心的眼睛,温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外面。

  “不,告诉我,为什么……”温郁难过地要说不出话了,盛怀乐的病情那么严重,盛怀谦即使放弃保研的资格也不肯告诉他。

  “小郁,你别多想,我是打算和你说这件事情的,还没有来得及。”盛怀谦看温郁那么难过,心中一紧,赶紧解释,还要去揉他的脑袋。

  温郁往后退,躲过了。

  他摇头,困难地重复,“要,继续念书,不能,放弃。”

  盛怀谦沉默了,不继续念书这个想法其实很早就出现在他脑中了,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在犹豫,现在盛怀乐的病情倒是让他不优柔寡断了,他确实不适合再继续念书,家里负债累累,盛怀乐也需要人照顾。

  他可以含糊地点头,敷衍温郁,可是又不想骗他。

  “小郁,以后我也可以念书,等怀乐好一些的时候。”盛怀谦尽量轻松地讲着。

  温郁没有说话。

  温郁曾经听到过盛怀谦的许的愿望,前两个愿望都是关于他们的,只有最后一个是成为优秀的生物学家,在别的愿望都饱含着真情去恳求时,最后一个语气平淡,许完之后是一声惆怅的轻笑。

  自己所求放到最后,还要装作不在意,温郁不忍心看到他这副失意的样子。

  回到病房,盛怀谦观察温郁,看他只是失神,情绪并不是太激动,才放下心来。

  稍晚一些,盛怀谦送温郁出医院,一路上问什么答什么,还是那副讨人喜欢的乖样子,看着已经不为他继续念书的事情而难过了。

  晚上是他守盛怀乐,他不能送温郁回学校,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温郁送到校门口。

  温郁坐上车后,垂着眼和他说再见,出租车走到公交站台后,温郁便下来了。

  他们现在急需用钱,盛怀谦为了他的安全让他坐出租车,如果他刚才拒绝,盛怀谦不会同意,所以他才让司机走远一些停车。

  公交车站台离学校有些距离,温郁下车后走回去,天确实很晚了,路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小情侣在散步。

  这个时候,温郁接到电话,看到是谁打来后,温郁颤了一下,没有接,也没有挂断,按了静音,那边过了很久才挂断,温郁刚刚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打过来了,那个样子,像是如果他不接的话,就要一直给他打。

  想起还在宿舍放着的礼物,那次他想把礼物还回去,却因为李家父子忘记了,温郁咬着下唇,犹豫一会儿,手指微微发颤地按了接通。

  摩托引擎声的巨响猛地传来,一个紧张的喂字被淹没了。

  温郁走的是学校的后门,相比于前门的热闹,后门挨着一条宽阔的马路,这条马路经过的私家车不多,倒是经常有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摩托车的声音很刺耳,每次温郁听到都会心都会跟着颤一颤,此刻也是,本以为声音会很快减轻,却在自己耳边一直盘旋,隐约间还能听见几句嬉闹的交流声音。

  温郁不安地转过身,就见他车后停了好几辆改良过的摩托车,最前面的人摘掉头盔,露出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李炜把头盔挂在车把上,死死盯着温郁,“真巧,在这里碰见你。”

  “晏珩山上过你之后,不是把你放在手心里了吗?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这么黑的夜路,这要是发生点危险可怎么办?”

  他身后有人附和,“是啊,最近我在新闻上看了好几起强//奸的,还是专门针对男人的。”

  李炜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狰狞,这附近又没有人,温郁不知道李炜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强装镇定,没有和他们说话,继续往前走。

  车子打火的声音在温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李炜开着摩托车堵到温郁面前,“好歹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怎么不说话?”

  “小小小小小结巴,怎怎怎怎怎怎么不说话。”李炜夸张地模仿温郁说话的样子。

  他的同伴们哄笑着。

  温郁难堪地低下头,这让他想起了上小学时候,被人堵在角落里,那个最调皮的小男孩,也是这样学他说话,然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温郁双肩微微发抖,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李炜脸色一变,一下子拽住温郁的衣领,“我让你走了吗!”

  “那天吃饭,你坐在晏珩山的身边不是很神气吗?我爸和我差点跪下来求你,现在你跑什么?”

  他从小被人高高地捧着,从来没有那么低声下气过,何况又是二十出头高自尊的年纪,在海天华府受了温郁和晏珩山的气不说,回去又被他爸拿皮鞭抽了一顿,关了好几天,他感到屈辱,脸被人踩在地上的屈辱,心态扭曲了几天。

  今天被叫出来骑摩托车放风,说来也真是巧,正好碰见温郁。

  还是在这么僻静的地方,他看过四周,还没有监控器。

  “没有,神气,你和你爸爸,应该和我哥哥,道歉。”温郁声音在颤抖,他并不是勇敢的人,他原本就很抵触李炜这样的人,现在很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恨意,话要勉强才能说清楚。

  李炜看着他明明害怕得不行还强装镇定的样子,顿时涌起了些许的满足感,就像他虐猫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弱小的东西时,瞳孔放大,赤裸裸的恐惧,这种最直观的反应刺激他大脑,让他产生的一种头皮发麻的爽感。

  他夺过温郁的手机,摔在地上,死死盯着温郁,然后一脚一脚把手机踩碎。

  “这次可真的没有监控了。”李炜声音变低,眼睛发出扭曲的光。

  温郁看见他扭曲的眼神,心跳忽然加快,他紧紧咬住下唇,快速地弯腰,从李炜手里挣扎出来,去学校的路被李炜的同伴堵住,他不能从那里逃走,只能跑到从马路分支出去的一条极为狭窄的小路上,小路的尽头是几栋烂尾的大楼,平常没有什么人去。

  因为早已想好了逃生的策略,所以从李炜手里挣扎出来后,温郁迅速地朝着自己路线跑去,李炜和同伴们都愣了一下,才想起追他。

  摩托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接连响起,在空旷而又寂静的马路上异常刺耳。

  小路长满了杂草,不知道什么虫子蹦来蹦去的,温郁心惊胆战一直往前跑着,摩托车的声音一直保持着不远的距离跟着他,温郁不敢停下来,但他体魄并不强健,跑了一会儿脸便发烫,肺和喉咙灼烧得滚烫,双脚也像是灌了铅。

  很快就都了路尽头,温郁原本打算躲到废弃的大楼里,可是没想到废弃大楼被人用绿色的屏障挡住了,等于说这条小路就是一个死胡同。

  温郁往后看,摩托车的车灯直直打过来,李炜要追过来了,温郁掐住自己掌心才不至于腿软地瘫坐在地上。

  李炜的车头对准小路,拧动车把蓄力,准备直接冲过去,刚才的大路都没有监控,这里更没有,即使他把温郁撞死或是撞成个残废,也没有人拿出证据是他干的。

  就算是晏珩山来了,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这样想着,身体微微战栗,心血在沸腾。

  对于他来说,猫只是人的替代品,因为虐待人要承担责任,没办法为所欲为。

  现在不是有个现成的吗?

  “李哥,算了吧,人都跑了,别追了。”大概是猜出李炜动真格的了,其他人开始劝他,要是平常小打小闹玩玩动物就算了,对人的话,他们还是有些怯,毕竟他们也不是特别有势力的家庭,真惹出事,一样会坐牢。

  “这条小路看着就黑,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他那胆小的样子,我们在这里多转几圈,吓唬吓唬他得了。”

  李炜眼睛红着,盯着前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后轮胎飞速地转动,还没有来得及往前开,右方两柱车灯打过来,一辆幻影极快地冲过来。

  司机询问,“要停吗?”

  晏珩山目光极沉,“撞上去。”

  连人带车一下子飞出去几米,车子倾斜倒在路上后往前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李炜狠狠摔在地上,一条腿被车压住,痛得大叫。

  跟着李炜的同伴们,一些跑到李炜跟前看他伤势如何,还有的围着晏珩山的车,愤怒骂着。

  晏珩山不紧不慢地扣好衣扣,下车。

  那些叫骂的人瞬间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

  晏珩山走到李炜的跟前,蹲下,看他被车压着的腿,神色倒是有些可惜。

  “叫过救护车了吗?”晏珩山问司机。

  “叫过了。”

  “这腿看着要废了,救护车来得早一些说不定还有救。”晏珩山阴森地望着李炜,“温郁人呢?”

  李炜疼得脸色惨白惨白的,冷汗不停地流,他又疼又怕地看着晏珩山,如果别人敢这样对他,这个时候他就是受伤也要弄折他一条腿,可在他面前的是晏珩山。

  他颤颤巍巍地指向那条小路。

  “给陈特助打电话,让他帮忙处理后续的事情,周一给他放假。”晏珩山吩咐着,踩折了小路上的杂草,朝着深处走去。

  废弃的大铁桶后面,温郁蜷缩着,他全身都在发抖,心几乎要从胸腔里顶出来,刚才发出一阵巨响后便没有动静了,温郁不敢确定李炜走了没有,只能掩耳盗铃地躲在这里。

  他手里紧紧握住一块石头,石头的边角硌着他的掌心,他却觉不出痛。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脚步声在慢慢靠近,有人过来了,这种危险逼近的时刻,让温郁想起了他十多岁时,也是这样躲在床底下,听着那个人慢慢地靠近自己,那时候他没有反抗的能力,现在温郁忍着惧怕不停涌出的眼泪,举起手里的石头。

  晏珩山停在铁罐前,侧面可以看到一点肩膀和鞋尖,显然是怕得不行,能很具象地看到身体在抖动和急促的呼吸声。

  晏珩山又往前走一步,还没有来得及喊温郁的名字,一块石头就朝自己砸来了。

  他躲过之后,一把抱住要逃走的温郁。

  温郁吓坏了,像是应激的动物一样,全身都是僵硬和警惕的。

  晏珩山紧紧箍住他,“是我。”

  “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