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重物一空,简玉酌慌忙伸手去捞,只来得及抓到一小撮柔软的绒毛。

  “是六眼飞鱼!”容墨竹从身后搂住简玉酌的腰,“哥哥别过去,它看起来很不友善。”

  简玉酌刹住脚,厚厚的绷带遮不住他满面怔愣,“是崽崽的生父吗?”

  回答他的是三头巨蟒抑制不住的哀嚎。

  成精的妖兽濒死前的怒吼带着能穿透耳膜的威压,紫离习惯性抬手想把威压化解,余光却触及明显没被影响到的两人。

  紫离幽深的紫瞳闪过一丝惊愕。

  那边的战况算不上激烈,三头巨蟒本就在紫离手上吃了大亏,遇上状态极佳且恨它入骨的六眼飞鱼,基本上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粗圆的尾巴蠕动着想要逃离,可是太晚了。

  呼啸而来的厉风划拉在巨蟒圆滚滚的腹部,甚至没来得及流血,里面沉甸甸的蛇蛋就滚了出来。

  它怀孕了!

  六眼飞鱼发出兴奋的嘶鸣,有什么能比杀子之仇当场就报还要来得痛快呢?

  尖锐的翅尖狠狠扎进巨蟒的身体,把破裂的口子划得更开。

  “嘶——!”

  巨蟒猩红的尖细舌芯反复吐纳,蛇尾疯狂的上下摇摆,想甩开紧紧贴着的六眼飞鱼!可惜,它的尾巴太笨了。周遭的树干拦腰折断,六眼飞鱼毫发无损,甚至还有空踩碎一两个蛇蛋。

  丧子之痛就在眼前,巨蟒的三个头颅皆痛苦难堪的高高扬起,冰冷的眼角滑落几滴泪。

  可这是它应得的,生吞飞鱼幼崽的时候,它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

  死亡的阴云已蒙上它灰色的瞳孔,它最后发出不甘的嘶叫,比树干还粗的蛇尾艰难扬起,在扇到六眼飞鱼的前一刻,被扑扇着胖翅膀的小飞鱼狠狠咬断。

  “砰——”

  尘土飞扬,沉重的尾巴压倒了一大片针树,若非容墨竹眼疾手快,飞溅的树枝能将简玉酌的身体贯穿。

  “怎么回事?”简玉酌用力握着容墨竹的胳膊,艰难的喘着气。

  “小飞鱼咬住……不,现在是咬断了巨蟒的尾巴。”容墨竹紧紧搂着他,“巨蟒的肚子里有十多个蛋,已经被踩碎了。”

  黄色的蛋液流了一地,有些蛋中甚至已经有长成型的小蛇。

  不过,这些容墨竹就不打算说了。

  他的哥哥向来心软,若是说了,指不定以后见了蛇还会触景生情。他不希望哥哥的心里还装着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三头巨蟒彻底死了,飞扬的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

  “人类。”

  雄厚的成年妖兽化为人形,只是作为攻击用的短翅还没收回去。

  简玉酌脊背一绷,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该怎么称呼您?”

  “哼,随便你。”六眼飞鱼冷哼一声。

  他的人形很高大,比简玉酌足足高了两个头,几乎是可以俯视他们的程度,眉眼说不上好看,粗黑的眉毛配上深邃的眼窝,像是下山打劫的土匪。

  “人类最是卑劣恶心,本座以为你是个例外,没想到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看在你救了吾孩儿的份上,饶你一命,只是你的朋友——”

  妖类对于恶意向来不屑于掩饰,他恶狠狠的扫视紫离和容墨竹,汹涌磅礴的杀气几乎将简玉酌淹没。

  “咳咳……”简玉酌没忍住呛了两声,“飞鱼前辈,你打得过我朋友吗?”

  紫离淡定的挑挑眉,为表示尊重,他还特地动了动手指。

  六眼飞鱼:“……”

  靠,他好像真打不过那个紫色眼睛的。

  “那又怎么样!”

  被下了面子的六眼飞鱼很生气,眼见着又要发狂,简玉酌不敢刺激他了,放缓声音,“前辈,想必您对我有些误会。”

  “误会?本座的世界就没有误会二字!倘若你不贪生怕死,为何在面对吾孩儿的弑母仇人之时,分明可以手刃,却还要放过!?”

  “倘若我当真贪生怕死,当初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小飞鱼。”

  即便看不见,简玉酌仍能感受到某个带点好奇和试探的视线,他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温柔的笑笑,小飞鱼顿时害羞的把脸埋进父亲的怀抱。

  六眼飞鱼恨铁不成钢的揪了一把小东西的毛,气哄哄的说:“人类就是会巧言令色,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来这山上的目的也不单纯吧?”

  “大人所言极是,百烨山危机重重,一般人如果没有要事,也不会上山。”简玉酌对此倒很坦然,“我来这里是为了取一味药引,乃百烨山山巅的月灵花。”

  “月灵花?”六眼飞鱼毫不避讳的打量了容墨竹一眼,“想洗髓?”

  他回答的如此理所当然,简玉酌不由联想来这里取月灵花的人应当有许多。

  他叹了口气,雪白的厚布遮不住他黯然的神色,“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到。大人知道还要多久能到山巅吗?”

  “愚蠢的人类,还没到半山腰就想活着走到山巅了?”六眼飞鱼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然后被怀里的小飞鱼不满的咬了一小口。

  六眼飞鱼有些气愤,但想到自家孩子遭受的那些苦难,终究忍住了。

  他大手一挥,人形迅速褪去,化为能遮天蔽日的兽形,“上来吧,本座送你们一程。”

  “真的吗?!”简玉酌大喜过望,谁说天上不能掉馅饼?这不就来了吗?

  他笨拙的搭着容墨竹的手爬上了六眼飞鱼宽厚的后背,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对方身上坚毅的羽毛,情不自禁的低声喃喃道:“不知道小飞鱼长大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哼,愚蠢!他既然是我的孩子,当然也会跟我长得一样了。”

  小飞鱼没跟他们同座,而是被自己父亲用爪子叼着,说是要让他适应高空,不能永远待在爸爸的脊背上。

  简玉酌有些失意的想,这估计是最后一次见小飞鱼了吧。

  高处跟低处的风温都不一样,飞到一半,简玉酌打了个喷嚏,紧挨着的少年立即不忍了,直接将他揽进怀里。

  六眼飞鱼放慢了点速度,冷哼一声,道:“人类就是脆弱,还喜欢作死。好好的都是人,偏偏要划分为仙魔两类,一边是想尽办法从仙变成魔,一边成魔以后又各种捣腾要恢复成仙,这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紫离嗤了一声,简玉酌怕这祖宗一言不合就像怼慕容睿那样怼六眼飞鱼,赶紧轻咳了两下,“没办法,人都是复杂的嘛。”

  他的脸深深埋在容墨竹的脖颈,短短一日的功夫,容墨竹竟然又拔高了不少。

  虽说有系统那番基本上可以说是“标准答案”般的解释,但不知怎么的,简玉酌对于容墨竹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是感到奇怪。

  没瞎之前他关注过金色面板上容墨竹的气运值,随着他带容墨竹往高处走,容墨竹的气运也开始缓步上升,可无论气运值上升到何种境界,按理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也很少能有一米八啊……

  “哥哥,你在想什么?”容墨竹的呼吸轻扫在简玉酌的耳畔,“心跳好快哦。”

  简玉酌忍着用手去捂的冲动,强作淡定道:“想事情。”

  “哥哥总是有很多的事情要想,”少年的嗓音里似乎含着黏糊的笑意,“这次是在想谁的呢?是我的吗。”

  “你能不能……”简玉酌简直无奈了。

  有那么一刻,他都希望容墨竹恢复到几天前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了。

  恰好风停,容墨竹假意没听到简玉酌带点无奈的拒绝,把人从六眼飞鱼的背上捞了下来。

  “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六眼飞鱼不客气的吹了个响鼻,“这里逼近山顶,上不上得去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简玉酌缓了会儿神,带点犹豫的道:“大人,能让我再看看小飞鱼吗?”

  这几天他忙于整理自己的思绪,都没有好好陪过小飞鱼。

  等到现在要分离了,心底才生出无限的眷恋。

  小飞鱼咪咪叫着往简玉酌的怀里钻,毛茸茸的熟悉触感让简玉酌没忍住勾唇笑了。

  “你是猫猫吗?怎么咪咪叫。”他轻轻摸了摸小飞鱼的头,把对方舒服的直打呼噜。

  “猫?”紫离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是猫?”

  “我们家那边的家伙,”简玉酌没想到这个世界没有猫,赶紧圆谎,“可能是我们那边的叫法吧,我一直不知道正确的读法,总之就是毛茸茸的家伙了。”

  “那这个世界大多数的妖兽都是猫了。”紫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关于紫离的好心态,简玉酌在某种程度上是真的佩服。

  毕竟是能在高空无安全措施的情况下,还能安然入睡的大佬。

  天快黑了,留给简玉酌和小飞鱼温存的时间不多。简玉酌也无意拖延,将一块香囊系在小飞鱼胖胖短短的手上。

  “以后要开心长大。”简玉酌伸出两根手指,很轻很轻地点点小飞鱼的额头,再将小飞鱼还给六眼飞鱼。

  “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真廉价。”六眼飞鱼的表情很臭。

  “是我在采云镇得来的东西,中间有安神香。”简玉酌看不见六眼飞鱼的表情,不过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切,无聊的人类。”六眼飞鱼鄙夷的把小飞鱼塞进怀里,倒也没有把香囊扔了。

  “虽然你看起来也没比那些人类好到哪里去,但本座也算是欠了你一命。有缘再见!”

  一阵狂风卷过,风沙四起,容墨竹眼疾手快把简玉酌按进怀里,等风停,六眼飞鱼和小飞鱼都走了,

  “不愧是千年妖兽,妖力还挺强盛。”紫离伸了个懒腰,“走吧。”

  “冒昧问一句,前辈多大了?”简玉酌禁不住好奇。

  紫离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的道:“不知道。我睡过一段时间,醒来以后帝皇都换了。”

  凤帝继位似乎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饶是知道修仙之人的寿命普遍偏长,简玉酌还是有些吃惊。

  六眼飞鱼把他们送到的地方已经逼近山顶,但距离他们要到的山巅还是有一段距离。

  “等到了山顶,我要去拿我自己的东西。”紫离没什么情绪的说。

  简玉酌早猜到紫离来山上绝对不单是帮自己,很可能只是顺带,紫离这话反倒是证实了他的猜想,“好,我们便在山顶分别吧。辛苦前辈这一路的照顾了。”

  紫离理所应当的受了谢。

  山顶的树木稀少了许多,走了约莫十来步,简玉酌嗅到了湿润的雾气。

  “起雾了?”他疑惑的抬手摸摸脸颊,触到一片湿润。

  这雾气也太重了!

  简玉酌想扯扯容墨竹的袖子让他停下来,熟料紧握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木棍。

  “竹儿?”简玉酌身形一晃,险些滑倒在地上,“前辈,你们在吗?”

  没有任何应答,唯有山风从耳畔刮过的声响,仿佛这世间只余他一人。

  简玉酌心脏漏跳了半拍,试着重复喊了几句,还是系统看不下去了,[宿主,你可能进入幻境了,再大喊大叫说不定会引来别的东西。]

  简玉酌卡在嗓子里的话叫不出来了。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紧紧捏住紫离借给他用的串珠。

  想必紫离早猜到会有幻境,便给了他这个瞎子唯一保命的机会。否则就他这样的情况,能走出去才出了怪了。

  在心中默默感谢了紫离一会儿,简玉酌又有些忧心忡忡的问:“前辈和竹儿也进入幻境了吗?”

  [看情况是的。]

  “这个幻境是怎么样的?”简玉酌更担心了,“竹儿上次就没成功从幻境里走出来,这次我眼睛不好,前辈看起来又不像是愿意多事的人,万一……”

  [宿主,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系统无奈的想要叹气了。

  简玉酌也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微微垂下头,从灵戒里盲摸出一把剑用以支撑。

  剑尖很利,轻而易举的扎进湿润的土壤,倒是方便走路。

  简玉酌试探着往前走,先前有容墨竹在旁,失明的感觉没那么浓烈。现在只剩他一人,所有的感观都放到了最大。

  山风温柔的从耳畔刮过,脚踝甚至能清晰的描绘出嫩绿草尖擦过的痕迹。

  在经过一片树荫时,简玉酌敏锐的嗅到一抹炙热的气息向他扑来!

  他就地一滚,尖锐的剑尖指着对方的面门,脸颊因突然激烈的情绪而泛起潮红,“谁?!”

  对方气息粗喘,身上的温度异常高,即使简玉酌千钧一发拉开了距离,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属于对方极其异常的高体温。

  “系统,这是嘛玩意儿?”简玉酌死死咬住牙根,浑身紧绷,剑都快握不稳。

  [宿主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啊……你忘了我们是共享视听了吗?]

  系统瑟瑟发抖,作为绑定关系的其中一方,要是简玉酌在这里嘎了,它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宿主别灰心啊!虽然他的修为好像比你高,但是只要搏一搏,指不定紫离就能赶进来救你了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比我还会做梦?”简玉酌语速飞快,“你说他的修为比我高,意思是他是人?”

  [是的——宿主,小心!]

  这句提醒实在太晚了,简玉酌只抬了下手指,剑都没从地里拔出来,就被一道炙热的大力撞到在了地上!

  这一接触,简玉酌确定了两件事——

  一是对方确实是人。

  二就是,他真打不过对方。

  皓月白色的袍子沾满了淡绿色的青草汁,简玉酌狼狈的跌坐在地上,拼死想推开身上疯了一样的男人。

  奈何不知对方是吃什么长大的,力量大到单手就能将简玉酌两手死死绞紧!

  “混蛋!”

  他咬咬水光潋滟的下唇,轻喘着被大力按倒在地。

  完了,要死了。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可笑这半年多的挣扎,就要拿到月灵花,本以为计划会稳步进行,没想到还是栽了。

  就是可惜了,还想看着容墨竹长成的模样……

  他漫无边际的等着死亡通知书的下达,神思不属间,想象中的刺痛感并没有到来。

  “你……”

  简玉酌在男人身下错愕地扬起脸,下一秒,唇被狠狠堵住!

  【作者有话说】:突然发现月票好少……啊啊啊,撒泼打滚,托马斯旋转泪奔~求月票,哼哼哼!

  【小剧场】

  简玉酌:可恶,是谁在装神弄鬼?

  竹儿:你老公。

  简玉酌:?你有病,好好的玩什么偷袭啊!

  简玉酌:……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竹儿:不管!你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