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的午饭是蒸得软烂的糙米饭, 饭上铺着切得薄薄的红薯片,菜是几条炖煮的毛鱼, 还有一碗盐水煮过, 飘着点油星的青菜。

  芦花村,是个环河村,鱼是不缺的, 但裴乔是没有点亮捉鱼技能的,不, 最关键的是他不会杀鱼,并拒绝杀鱼,想到要给鱼刮麟去肠, 他就忍不住把手把怀里揣。

  “小六会吃鱼吗,别被鱼刺卡住了。”

  对着小毛鱼纠结了会,又想到万事都有第一次, 有自己在旁边看着, 提醒小六吃仔细点就是了。

  于是在王秀兰出了厨房的间隙,裴乔找了饭碗来,先添了半碗糙米,又夹了两尾毛鱼,最后铺了一筷子青菜, 就掩着碗走了。

  王秀兰回来后,发现饭菜都少了一些,还失了一只碗后,就急急出去把事情告诉了冯医生。

  这次不光冯医生激动,王秀兰也开始有些信了, 厨房刚刚除了她,绝对没有人进去过,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饭菜弄走,除了大仙还真想不出别的了。

  她心中就有些动心,偷眼去看丈夫,不想两人眼神撞在一处,倒都闹了个红脸。

  且不说冯家夫妇想求大仙保佑什么,裴乔端着饭菜回到李家时,果然看见小六还捧着那个空碗在等。

  吴桂花竟然还没回来,不知道是没找着李有福,还是娘俩在外面撕扯。

  李守柱近来愈发感到眼睛不好,水肿是消下去了,可睁眼看东西时,总感觉眼睛上像是罩了层白布,捂住右眼去看,左边眼睛仅仅能察觉到光亮,分辨出白天黑天,至于细节处,一概看不到。

  这不就是瞎了吗?

  李守柱为此心情坏透,吃饭也不积极,看到李小六更是生气。

  害人精!要不是那包肉,他怎么会被山猫盯上,最后肉没了,还赔了一只眼睛,要不是怕每年一次的钱也没了,他非要狠狠打李小六这个害人精几顿。

  “别在这碍眼,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他挥挥手,示意李小六赶紧从厨房门口滚开,这话就是这顿没饭吃了。

  李小六可从没有李守柱变好的错觉,小孩子最敏感,谁对他好心里明镜似的。

  按小六来说,他还想去挣一挣这顿饭,从知道自己在这里待着,李家是有钱拿的后,李小六心思就变了。

  从前人都说他白吃白喝,现在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每顿饭他都是付过钱的,那真是一顿也舍不得落下。

  “小六,走,吃饭去。”

  这会儿半空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六立刻把钱不钱的扔在脑后,他把手里的饭碗重新塞回柴房,背了竹篓就走,瞧着像是被欺压后的无奈妥协,实则是急着和乔哥哥单独相处。

  也只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才能和乔哥哥说话,不然是只能耳朵听的。

  两人在村外寻了个无人的地方,小六放下竹篓,开始期待。

  裴乔就变戏法样的变出一碗饭,小六不挑食,只要是吃的就能吃出很香的视觉效果。

  他先是窝了一嘴的青菜,去扒饭的时候,才发现下面还藏着小鱼。

  小鱼去了腥味,只剩下细嫩的肉香,裴乔有心要他小心刺,就故意说的重些。

  “小心别被鱼刺扎到,不然伤到嗓子,你就发不出声音,不能继续认字了。”

  小六原来馋的直舔嘴唇,听到不能认字,立刻端正态度,小心的吃起鱼。

  裴乔看他一根根的往外吐刺,模样举止竟有点秀气,就忍不住笑,他飘得高一点,给李小六望风,省的被谁撞见他猫在这儿偷吃。

  等把饭菜扫荡一空,小六已是饱了,他跑去找水洗了碗,然后把饭碗重还给裴乔。

  裴乔就捏着碗给冯家还回去。

  把碗在厨房放好,他出来的时候,看到冯家两口子在整理院子的小角落。

  那处就是给大仙上贡的地方,原来很是随意的摆着土香、碗,敷衍之意不可说不够浓烈,现在再瞧就用心的多了。

  土砖砌的台子,方方正正有规矩,旁边王秀兰拿着碗,擦了一遍又一遍,把那碗擦得都要发亮光,瞧着嘴边还笑盈盈的,也不知想些什么。

  迷信的大旗真好用。裴乔就要走,却看到冯医生砌砖的动作慢下来,又听他侧头和王秀兰说:“也不知仙家都爱些啥,你这两日各样吃的都做一些供着,一是谢仙家山上救我,二来...二来,我也才好意思问问仙家,咱命里真没个娃儿?”

  听到最后,裴乔顿住,他僵在半空只剩下一双清亮亮的凤眼转动。

  冯医生这话,莫不是在求子?

  这要草药还好,大不了他晚上通宵达旦翻阅草药学,刻苦学一段时间,但冯医生要真开口要孩子,他去哪给变一个来。

  毕竟不是真大仙,裴乔感慨,没那般法力。

  他恍恍惚惚的飘回了李小六那,小孩正在溜达着消食,这也是裴乔说过的,让他不要吃了饭就立刻躺下。

  这个下午,小六就开始学习写字。

  最开始也不过是一、二、三、大、小这些简单的字,小六照旧是没有一丝半点的不耐烦,他就像是块海绵,抓紧了一切时间去汲取知识的水。

  只是在写到小字,知道这个字就是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后,小六立刻抬起头,厚重的刘海都挡不住亮晶晶的圆眼睛:“乔哥哥的名字怎么写?”

  小孩不关心自己的名字,反倒对他的名字很是期待,不得不说这种重视搁谁身上都会很受用。

  裴乔就觉得心软了一些,和他说:“我的姓是由两个字组成的,等以后你学会了那两个字,我就教你写我的名字。”

  “哪两个字?”小六追问。

  “非衣,裴。”裴乔就说,“现在说了你也记不住,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小六就眨着眼睛,在地上用树枝写了个“一”,嘴里念着:“fei 一?”。

  “不是这个一。”

  哦,小六就低头,继续练字,心中却想,不是这个一,那是哪个一?

  字里面原来有很多个yi吗?

  那边小六在写字,裴乔这会却想到个问题。

  李小六这个名字实在是太随意了,若是个小名还无所谓,但瞧着也没人想到给小孩起个大名,这就不太好。

  更不用说小六八成是不姓李的。

  等开春他带着小孩走,总不能再用李小六这个名字,得起个新的,正式的名字。

  又看小孩专注的模样,裴乔也没有直接给起一个。

  时间还有几个月,等小六认的字多了,让他自己选个名字还更有意义。

  当然,自己也得看着,总不能让小孩给自己取个阿猫阿鱼的名字。

  可小孩要是坚持呢?

  明明养着的还是个小孩,裴乔已经想着以后该怎么和叛逆期的他相处了。

  人的一生中,有些坎儿是避不过的,比如养孩子就避不开叛逆期。

  小六不知道这些,他沉迷写字,总想着学的再多一点,就能更快知道乔哥哥的名字。

  “非衣,裴。”他心中默念,很是期待赶快学到这两个字。

  掐着饭点回去的小六,进院就看到狗蛋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模样。

  吴桂花最后还是逮到了儿子,鸡蛋却没拿回来,那群小子一哄而散,以吴桂花的眼力,都愣是没看出来鸡蛋被李有福塞给了谁。

  “就该饿你一顿,长长记性!”

  从厨房出来,吴桂花一边说着狠话,一边把碗递过去。

  李有福笑嘻嘻的接过饭,一点不害怕的坐到桌子边。

  “怎么没有炒鸡蛋?”他不满意的翻捡着那碗青菜。

  “不想吃就饿着!”李守柱这段日子就没顺当过。

  先是被砸掉两颗门牙,鼻血长流,再是忽然不能拿李小六撒气,现在一只眼睛也不好了,对着宝贝儿子,气也难以全消下去。

  李有福被吓了一跳,他爹对他从来都是重话不舍得说一句,今个怎么了?

  他不过就是拿了一个鸡蛋,至于吗?

  李有福心里委屈,真的重重摔下碗,回屋不吃了。

  “你跟个孩子撒什么气!”吴桂花赶紧端了碗进屋哄儿子。

  小六也不受这份骂,他盛好饭就钻了柴房,宁愿摸黑吃饭,也绝不出来掺和。

  有那空闲,他更愿意在心里多写几遍下午习过的字。

  小六吃过晚饭,裴乔惯例就离开了。

  在床上醒来的时候,他脑子里还带点困意未散,不由懒了会床。

  他微合双目,现在竟有些觉得这边生活乏味,竟是小六那里更生动些。

  日子就这般往复,在小六学了几十个常见字后,芦花村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