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霜降。

  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山上已经很冷了,但这天天气意外地不错,比前几日还要暖和些,看起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燔柴炉已经在摘星佛塔前架起来,这是用绿琉璃砌筑而成的巨大圆形砖炉,仪式最后,要将祭品送至炉内焚烧。主殿前也有一个,不过这次要在摘星佛塔这里举行祭祀,因此前几日又在这里弄了一个。

  四国祭祀不祭祖也不祭圣贤,而是祭天。佛塔周围被林子围着,是而树上周围一圈也挂满了红色的旌旗。

  仪式精简不算复杂,但人群浩浩荡荡,众僧手持佛珠垂目诵经,看起来格外隆重。

  元问渠一身近黑色僧衣,脖子上是元四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佛串,手上的佛珠倒是他自己一直都戴着的那个。

  元问渠头发拢起来一半,被时重霜松松编了个麻花辫,黑色发带垂在脑后,少了些平日里穿红袍时的矜贵华美,多了些佛性和神秘。

  时重霜带着帷帽跟在元问渠身后,待来到摘星佛塔后,他并没有继续跟着元问渠,而是远远地一个人蹲在树上隐蔽守护着。

  这大概是四国来人来得最齐的一次。

  元问渠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问清方丈。”

  元问渠听到声音 ,看向在燔柴炉前的众人,略微颔首示意:“诸位,久等。”

  今日四国臣子和皇子皆着朝服,虽制式不同,但仍是一片严肃之态,连向来豪放的萧直一众人,看起来也是端端正正。

  时徽一身紫色官服走上前,他神情憔悴,不过也是,大梁来的朝臣就他一个,许多事情都需要他出面,这些天想来没少熬夜。

  元问渠说:“时大人,看你面色不佳,寺内药园的僧人医术还算不错,自可去找他们调理一番才好。”

  时徽躬身行礼:“多谢方丈,近来公务繁忙,想来休息几日便好了。”

  元问渠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注意到四周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不算艳丽,都是些清秀淡雅的,但数量多了,一股浓郁的花香持续萦绕在鼻尖,元问渠侧脸问井全:“这花香气味过于重了些。”

  井全刚想说话,就被萧直笑着打断:“问清方丈,如何?听闻您甚是爱花,今日弄这些来,可还满意?”

  自从上次井安一事了结后,这还是元问渠头次见到萧直,他面色看起来倒是不错,周围没了那堆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侧,也终于有了点当朝太子的模样,不再像个纨绔一样。

  元问渠看着周围满满当当的花,白的黄的,样式还挺多,元问渠道:“今日祭天,殿下未免不合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想来上天看到这些心情也会不错。”

  元问渠不置可否,倒不是他有多守规矩,实在是觉得放这些白的黄的菊花未免太过晦气,当然,他不说就是了。

  至于神高不高兴的,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不过……元问渠眼神不经意一瞥,看向跟在众人身后的元成青。

  元问渠挑了挑眉,实在是不怪他注意到,因为元成青现在这副样子着实称不上好。

  额头破了好大一块,面颊上也有伤。

  不过元问渠看过也就罢了,并未开口询问,也并不关心这伤如何来的。

  众人短暂地交流了一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祭天仪式首先为迎神,意为将敬天之意传于上天。百年过去,祭祀的规矩并未有多大变化,元问渠驾轻就熟,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燔柴炉内被点燃,烟火逐渐从里面升起来,琉璃瓦熠熠生辉,四国臣子站在元问渠身后,行跪拜之礼,而后是各位皇子,紧跟着周围的宫人以及士兵跟着叩拜。

  僧人不行跪拜之礼,只闭目诵经。

  在一片低声的佛语呢喃中,众人缓缓站起身,继续叩拜。直到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后,元问渠与众人一起向天神、祖宗进献玉、帛。

  虽说祭祀仪式已经精简了许多,但要做的规矩步骤仍然不少,中间的上香、进献更是不能出差错。

  日上中天,祭祀仪式终于将将完成了大半,燔柴炉内烟气渺渺,众僧垂目祈福。

  元问渠带着人进入摘星佛塔。

  这是祭祀的最后一步,告慰佛寺先人,以示敬畏。

  塔内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近来常有寺内僧人进来打扫,看起来干净了不少,一些陈旧的古籍也被人特意挪动安置了。

  元问渠自从有了时重霜的血压制招魂毒后,已经许久不怎么来塔里待着了,上次来还是给净空住持上香。

  这次也是。

  再次进来这个满是金身佛像的空旷石室内,众人显然面上依然忍不住惊叹。

  不过不管心里再怎么惊叹,该做的规矩还是得老老实实做好,众人挨个在牌位前跪拜上香。

  元问渠是第一个去的,这次他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对着净空住持的牌位敬上三炷香。

  上完香之后,元问渠看着众人挨个上前跪拜,室内黑布隆冬地,他百无聊赖,站在石室门口向外望去。

  门外一侧正好是直棂窗,视野还算宽广,一眼望到塔后茂盛的树林,元问渠隔着窗棂想看看时重霜藏哪颗树上了。

  结果时重霜没找到,倒是远远地看到元四四走进山林中,歪歪扭扭的发髻,再好辨认不过了。

  元问渠眯了眯眼。

  而元四四自以为无人发现,蹑手蹑脚地绕过在外围守着的士兵,进了林子深处,殊不知已经有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注意到了他。

  时重霜蹲在树上,被还算茂密的树叶枝桠掩盖住身形,静静地看着元四四做鬼似地偷偷潜进佛塔后的林子里。

  这里守卫很少,林子深处是一处悬崖,野物不少,向来很少人进去,元四四这个时候应该是在佛塔前面守着的,怎么也不应该来这里。

  鬼鬼祟祟。

  时重霜没多犹豫,就跟了上去。

  身后树时不时摇晃几下,树叶不断在周围掉落,元四四并未在意,毕竟深秋,地上已经落了一层枯掉了的树叶,走在上面,断断续续发出咔嚓清脆的声音。

  元四四终于停下脚步。

  “喂,出来!”

  元四四大喊。

  良久,无人回应。

  时重霜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蹲着,静静窥视着下面的一切,他的视线被周围的几片枯树叶阻挡,时重霜皱了皱眉,抬起手将它们摘下来。

  视线一下变宽,时重霜向下看去,刹那,待看到元四四身边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后,时重霜眼睛微微睁大,似有诧异之色。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做!”元四四的声音响起来,里面暗含着急生气。

  “我就这样做怎么样,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谁也阻挡不了。”那个身影说。

  “你!没了他你能成什么事!”元四四说。

  那人似乎不屑一顾:“没有他,我照样可以达成我的目的。”

  元四四着急,气得想要转身回去,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你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告诉你,我们的计划不能被你给破坏,听着,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给我看住后面的那个人!”

  “我不!”

  那人嗤笑:“最先背叛他的可是你啊,你觉得如果元问渠知道了他还会留你吗?”

  元四四一下僵住,定在原地:“那、那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办到!”

  “放心。”

  “……”

  那人离开了。

  时重霜握了握拳,眼底泛着冷意,待元成青彻底离开后,时重霜直接跳下树,将元四四从后面踹倒。

  没错,刚刚一直和元四四说话的你那人竟是元成青。

  时重霜眼中蕴含着杀意,他将元四四踩在脚下,手拉过身后,一时间没有说话。

  “啊——”元四四痛呼,还没看到是谁在踹他就被摁倒在了地上,“是谁?放开我!”

  时重霜胸前起伏了两下,想起元问渠平日里对元四四的包容和爱护,时重霜手下不禁加重力道。

  “嘶——”元四四脸贴着地面,手上疼痛难忍,眼中已经冒出了泪花。

  时重霜说:“为什么?”

  元四四一愣,顾不上手上的疼,说话都磕巴了一下:“时、时重霜!”

  “是我。”时重霜冷淡地回道。

  元四四一下明白刚才是被他看到和元成青的对话了。

  元四四说:“我、我……”他一时间竟想不出要说什么好。

  “元成青要干什么?”时重霜问。

  “……”原四四低头犹豫。

  时重霜脚上加重力道。

  “!!!”元四四疼地想打,“说说说!你松开!”

  时重霜松开元四四,让他站起来,眼神凉凉地看着他。

  元四四皱着眉活动手腕,上面已经红肿了,元四四不敢看时重霜,低声嘟囔:“他们要烧了摘星佛塔。”

  时重霜一把拽起来元四四的衣襟,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你说什么?”

  元四四被他提得脚都抬起来,大声道:“萧直!时徽!元成青!还有那个什么怀王,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四国要联合起来毁了寒食寺!”

  时重霜手上松开,元四四喘了一口气:“四国的圣旨是前天 被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彻底毁掉寒食寺太难,他们要元问渠的命!为什么佛塔周围那么多的花,就是为了掩盖油的味道,以摘星佛塔为中心全被他们泼了油,只等元问渠进入佛塔内上香,他们就放火!”

  “梁国那个大臣还算有点良心,收到圣旨后不同意,他们就把他夫人抓了起来……”

  “先生已经进去佛塔了!”

  时重霜面色难看,脑中急速思考着,如果真的是在佛塔周围放火,那就定然要烧林子,佛塔外可还有数千的僧人在那里!

  这哪里是只要元问渠的命!是要连寒食寺都要毁掉大半的。

  时重霜嗓音低沉:“可四国的大臣和皇子也一并进去佛塔了。”

  元四四脑子早就转不动了:“我怎么知道!反正他们要烧林子,烧佛塔,杀元问渠!”

  元四四着急地绞手指,系统又打不开了!元四四更加没有办法了:“元成青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元问渠的,他要带元问渠回去,任务……”

  “啊!”元四四心中天人交战,对元问渠的愧疚快满了。

  时重霜皱眉看着元四四:“你说他们绑了谁的夫人?”

  元四四:“时徽的!大梁来的那个大臣,他的夫人!时徽不同意,根本不接圣旨,他夫人直接被萧直给绑了。”

  时重霜点点头,说:“你去将他夫人给救出来,我去佛塔找先生。”

  元四四犹豫了一下。

  时重霜瞥了一眼元四四:“不敢?先生之后不会原谅你。”

  元四四眼中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恶狠狠地说:“干!”

  妈的,真不行他就把元成青踹掉,换个人养皇帝!

  换目标的花费不就是不能报销,让他暂时破一下产嘛!破就破了,反正现在他还能好吃好喝的。

  妈的。

  元成青你给老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