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缆车晃悠了十来分钟, 才过了半程距离而已。
二人座的位置明明宽敞舒适,萧苏寒却如坐针毡,心情极其复杂,他既开心秋宝能更进一步明白自己的心意, 又害怕这份心情来得太直白太猛烈,把毫无防备的对方吓着, 反倒不妙!
此时此刻,他不敢多做解释,更不敢上前喊停。
“你……看完了吗?”
秋时雨越看越沉默, 直到将相册翻到底。
最新的那几张是他们昨天在灯塔拍的, 以及晚上消食散步拍的民宿旁的花墙夜景。
无一例外, 都是找准时机截到了秋时雨的人像:有正经拍照理由的, 就像灯塔那张, 最后出的效果肉眼可见十分理想;抓拍抢拍的, 比如秋时雨走在前面、经过拐角路灯下的花墙,就只被萧苏寒截到了一张模糊的侧颜, 但同样呈现得惊艳……
很难说这是萧苏寒本来就有的技能, 还是后天练出来的。
但事实是,他已经具备了相当不错的拍摄水准。
这相册里大几百张的照片,随便挑出一张来都可圈可点,有着明显的特色和亮点,且具备一定程度的统一风格。
所以萧苏寒这人是的的确确坚持了很久……
秋时雨把手机还给他,靠着缆车椅背望向天海交接的地方,脑子里有些乱, 一时半会儿还放空不了, 尤其是萧苏寒此刻还紧张巴巴地扣紧他的手。
“秋宝,你别生气啊。”
他倒是想生气呢, 可偏偏又气不起来。
自己心里莫名其妙得发闷,还得安慰这个既纯情又变态的,一口气叹完了又接一口气,一个没留神,头上戴着遮阳的渔夫帽差点儿被海风吹下去!
“我没生气,你拍得挺好的。”
只是,下回别拍成这样了,怪吓人的。
有他这句话,萧苏寒脸上的表情一秒阴转晴:“是吗?”他没想太多,甚至真的因为这句话高兴起来了,“我拍得可是你!拜托,就算你蹲在路边玩树杈子,我拍下来都觉得可爱~”
秋时雨听了又是一阵无语!
真是救了命了,那树杈子至今还在宿舍阳台。
当初他脑子不太清醒、稀里糊涂捡着玩儿,被萧苏寒带回来,又被李昀州和乔绛认真把玩过。有那么一段时间宿舍的晾衣叉子罢工,大家索性拿它顶着衣架晾晒,平时有事没事就摸几下,现在大半年过去,那树杈子都快盘出浆来了……
连光秃秃一根的树杈子都能盘包浆,何况是从零开始、勤练摄影技术的萧苏寒呢?
他本就擅长努力,想要学会什么真的不难。
算了。
秋时雨想:不然以后每隔一短时间检查一次他的相册。
人可以偶尔地变态一次两次,总不能一直这么变态吧?
*
跨海缆车的确有点儿意思。
坐的时候四平八稳,下了缆车手脚发软。
秋时雨差点径直朝前一栽,还好萧苏寒眼疾手快将人拦腰抱住:“你想吓死我?走路都晃神,差点儿直接栽到楼梯下面了!”
也许是真有点受刺激,秋时雨没反驳:“对不起啊。”
无论来多少次,萧哥都吃不消他这可怜又无辜的模样:“在我眼前你都差点儿出事,我是真没法放心你一个人。要不,等这三天过完、算了,只有三天……”
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敢问出口。
因为心知肚明,秋时雨决定的事情很少再改变。
所以问了也是白问,尤其是关系到一些原则问题时,萧苏寒连试探都不敢试探,生怕对方厌烦、逆反,暗地里给自己的实习期扣分。
……
到了中午,雨季效果在G市全面覆盖,到处都在降雨,唯独漏掉了边缘四面环海的G岛。
萧苏寒其实很希望G岛也下一场留客雨。
这样的话,他和秋宝就能多做停留,哪怕多一天都行。
这里的节奏真的很缓慢,慢到牵着手绕着半山散步,看到月亮、星星和被灯塔光照亮的海面,听着海浪拍向岸边的声音,会打心底生出一种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感觉。
“G岛的天气就是这样奇怪。”
秋时雨告诉萧苏寒:“G岛有个很老的传说,它是天上的一块补天石掉在这儿,风吹浪打自成的一座岛,所以环境、天气、产出和G市那边是不一样的。当然,具体是哪一块补天石我也不知道,也许是G岛人为了抬高渔获的价格编出来的故事。”
萧苏寒想笑又忍住了:“这不奇怪,天上要补的窟窿那么大,是需要很多很多块补天石的。”
两人边聊边逛,在G岛的另一端玩儿了大半天。
这里有座不大不小的海边小木屋,原本是渔民们废弃的地方,自打G岛被开发,渐渐就在原建筑的基础上改装,变成一个打卡拍照点。屋里屋外的墙上粘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贝壳,房檐下则吊着数不清的许愿风铃,海风吹过,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秋时雨凑近看了几个,又笑了笑放下。
“这和在某某山顶挂祈福锁有什么其别?”
“据说人家景区每年都会定期清理那些锁,否则明年来的没地儿挂。但G岛这里,根本用不着人清理,谁没粘稳挂稳,大风一吹自然就掉落下来了。”
秋时雨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而萧苏寒问是这么问,人依然很诚实地跑到沙滩边找贝壳,等他翻了好一会儿,找出两块还算漂亮的贝壳,又满屋子找笔。
“这笔写上去不会褪色吧?”
秋时雨懒得动,索性看他忙活:“粘在这儿有什么用?”
“不知道啊,可人家来了的都写了!”
萧哥主打的就是一个合群。
他不仅写了,还代替秋时雨也写了一个。
等他笨拙地将两个贝壳靠在一起也粘到木屋的墙上,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一张照片,语气兴奋地说道:“看着还真不错呀!太阳照过来的时候满屋子都亮闪闪的。多许一个愿,也多拜一个神,妈祖会保佑我们!”
秋时雨:算了,根本劝不动……
*
留在G岛的第三天,果然下雨了。
但雨不算大,不影响G岛与外界每天通行的渡轮。
萧苏寒开开心心玩了三天两夜,这会儿正垮着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很明显的抗拒分离。秋时雨被他扣着五指牢牢牵住,动一下都会惊动对方本就不稳定的情绪。
“要不要这样啊?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
落地G市,萧苏寒恨不得贴着秋时雨。
“我不想走……”
秋时雨只答应在G岛玩三天,但他管不了萧苏寒三天之后的安排。人家赖在G市不肯走,他也只能先带着人找酒店安顿下来。
外头下着大雨,萧苏寒待在酒店吃鸡胸肉外卖也开心。
“要不你今晚别回家了,陪我住这儿吧?”
秋时雨语塞:“你这么闲?”
萧苏寒故意歪题:“还是说,秋宝你这都快19岁的大人了,妈妈还不让你在外面过夜?不会吧不会吧?”
“你走之前,我最后再忍你一次。”
听他这么一说,萧哥立刻噘嘴哼唧:“赶我走?”
秋时雨把自己的手机亮给他看,他的微博消息管理里,躺着来自@击剑-侯岳V的新鲜私信:小秋同学你好,萧苏寒说在G岛没信号,我联系不上他。如果你们已经顺利返回G市,请务必监督他在15号之前返回B市,谢谢了[#抱拳]
读完私信的萧苏寒:……
“怎么说?是G岛没信号,还是你故意屏蔽人家了?”
秋时雨只见过萧苏寒这一个队友,同时侯岳还是他的队长,理所应当对队员有管理的权利,何况人家礼貌语气无一不到位,客气极了,他没道理不去配合的。
萧哥脸上出现了被拆穿的心虚:“我明天回。”
“你买票了?给我看看。”
萧苏寒朝后缩了一下,秋时雨一看就知道他没买,故意逗他,把人一步一步往后挤:“让我看看是几点的飞机,到时候好去送你呀!”
一退再退,直到萧苏寒被逼着退到床上。
他忽然又来劲儿了,长腿直接一钩,将秋时雨直接抱住、两人一起朝后栽倒在床上,紧接着利落翻身将人压住!
“你今晚陪我,明天我就乖乖回去,好不好?”
秋时雨被他压得像一尾脱水的小鱼,只能艰难挣扎。
尽管有过一些幻想,但此刻真的被一具如此宽阔健壮的躯体压制住时,他还是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哪怕对方只是在开玩笑。
“你先起来。”
“不想起来,你身上软软的、好舒服!”
萧苏寒只用一只手单独撑起,剩下的部分全然地覆盖在秋时雨身上,他享受这样全面而彻底的拥有,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将脑袋挤进对方的颈窝、用鼻尖感受对方颈侧的脉搏跳动,将彼此的呼吸交叠在一起。
但有些地方是控制不住的,蠢蠢欲动地开始昭显存在感……
“萧苏寒——”
没办法了,这下是必须要听话了。
萧苏寒爬起来,一脸怨念,伴随着十分明显的胸膛起伏。
“快点,我盯着你买票!”
秋时雨被蹭乱的后脑勺还翘起来一簇头发,但他顾不上去整理,先盯着萧苏寒把明天的机票买了,所幸明天降雨概率不大,基本不会影响起飞。
确定收到信息,他这才爬起来。
萧苏寒幽幽地看着他:“说好了,明天得送我。”
*
这一晚,秋时雨到底没留在酒店。
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需要和萧苏寒保持距离。
傍晚,秋妈妈见他拖着行李回来,吓了一跳,连忙接过他的行李箱:“我和爸爸还以为你明天上午才回来呢?”
秋时雨顿了顿,回到:“说好三天就三天。”
“和朋友玩得开心吗?”
“嗯。”
回到房间,萧苏寒的语音几乎是卡着时间拨过来,他刚刚洗完澡,这会儿正躺在床上酝酿情绪,一听到秋时雨的声音,人立刻兴奋了起来!
“到家了?”
“累死了。”
“都没让你多动,在外面不是开车就是人力车背你。”
秋时雨没好气:“你快睡吧!明天上午还得赶飞机。”
他单方面挂断语音,萧苏寒失落地叹了口气,又连忙拨通了队长的电话,侯队长还想找他算账呢,这下好了,人主动撞到枪口上!
“拉黑我?屏蔽我?你小子可以啊!”
萧苏寒只关心自己想问的:“你关注了他?”
“不然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侯岳毫不犹豫又把瞿浪卖了:“加兄弟对象的联系方式是一件很冒昧的事情,我当然要找个合适的办法咯!还是瞿浪机灵,你这一年就新增一个关注,很明显就是小秋啊,所以我给他发消息找你很合理吧?”
萧苏寒深深吸气:“行吧。”
“你也别怪翟浪啊,人家去年有事儿耽搁了,今年又碰上,还以为组织团建是必须去的。结果看到你不在,难免往那方面猜。当然,他也的确没猜错。”
要是往年,其实萧苏寒也懒得多挣扎。
但今年的情况不一样了。
萧苏寒想着这几天难得的假期,提前留了个心眼!
老王一向惯着他,说几句软话也就答应了。
本来团建那些地方都快玩儿烂了,年年如此、毫无新意。他想单独行动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就是得注意安全、注意对外的影响。
老王不一定相信其他人的自制力,生怕他们年纪轻轻闹出什么新闻来。
但萧苏寒他是最放心不过的。
侯岳也又一次提起这事儿,说起老王对爱徒满满的信任,说他和击剑队其他年轻小子不同,举了不下五个例子,最后煞有其事地评价他更绅士、更君子。
这一番话,听得萧苏寒脸红不已!
他其实是有这个心的,但做没做成那又是另一码事……
“我明天的票回来,你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啊,从小秋同学答应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明天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来,哈哈哈哈!”
*
秋时雨送走萧苏寒后,G市又下雨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又或者说,那更像是一种接近空虚的情绪。
就像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气吹起一层纱,越吹越湿,直到吹不动为止,纱会黏糊糊、湿哒哒且皱巴巴地沾在墙面上……
他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个书店待着。
雨天的书店人反而比平时多一点,秋时雨在书架上随手挑了一本书,是他曾经想看、又因为各种原因遗忘、错过的。
坐了一会儿,书翻了十来页。
忽然身旁有人落座,秋时雨没有在意,直到又过了一会,对方的视线仍然粘在自己身上。
他不禁侧过头看去,是个年纪差不多的男生。
秋时雨正不解时,对方推来一张白色的便签纸: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我知道你是X中上一届的学长。
他正想拒绝,对方又推来一张便签纸。
“你好,秋时雨学长,你高三时曾经给张老师代过一次随堂监考,我也是他的学生,但比你低一届。今年也考上了A大,即将再次成为你的师弟。”
秋时雨几乎没有印象,但“X中”难免使他停顿。
他和这个男孩索性走出去说话。
“也许学长你对我没印象,但是我记得你。”
沈素嘉大大方方地向秋时雨告知了自己的姓名,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因为课内成绩下滑得挺厉害,再加上竞赛这边提高也不是很明显,几乎在考虑退出竞赛班的事情了,想着这次随堂考完就去找张老师谈话……”
秋时雨捧着一杯奶茶,边听也渐渐想起来了。
“噢,你是那个?”
“对,你收了我的空白卷子后当即翻了个白眼。”
沈素嘉并不羞愧于提起自己脆弱、可笑的青春期:“我当时还想,被张老师喊过来帮忙就以为自己多厉害吗?结果没出两个月,我看在公告栏看到你的照片,学校里还有庆祝你拿到金牌的横幅。”
秋时雨并不觉得多好笑:“选择竞赛,课内就很难兼顾,你早该有准备。”
“是啊,但我以为我能行。”
“所以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的时候,才会更加失落。”
沈素嘉笑了笑,仍然看着秋时雨:“你一进书店我看认出你了!你和从前相比没什么区别,无论在哪里依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从你获奖开始,张老师无数次地提到你,我每天上课下课经过公告栏都会看一眼你的照片,发誓我自己也能做到。好在结果没辜负我,今天又运气好碰到你。”
“恭喜你。”
“学长,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吧。”
秋时雨和沈素嘉交换了联系方式。
对方头像跳出来的那一刻,秋时雨脑子里某根神经突突地跳了两下:直觉告诉他,沈素嘉的取向大概是同性。
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一种直觉!
“雨停了,我该走了,开学有机会再见吧。”
沈素嘉跟他挥手告别,黑色的长裤、浅色的T恤,干干净净、整洁讲究,像极了……呃,赵明思?但又有点儿不太一样。
*
当天晚上,萧苏寒依然缠着秋时雨语音。
但在这过程中,秋时雨这边总是断断续续地弹出消息。
一次两次,萧哥忍了。
三次四次,萧哥忍无可忍——
“到底是谁啊?大晚上哪儿来这么多话要说?”
秋时雨没有隐瞒:“我的一个高中学弟,再过几天就要去A大报道参加军训了。”
萧哥还没往那方面想:“噢,学弟啊。”
但下一秒,他忽然又警惕了起来:“说起来,你们那个校友会暑假都没有组织活动吗?这很奇怪耶,是不是倒闭啦?”
秋时雨又气又好笑,忍了两秒失败了,直接笑出声!
“我的时间都给你了,去哪儿和人家参加活动啊。回头我要是真去了,你是不是还得问能不能带家属?讲点道理吧萧哥。”
萧苏寒哼哼唧唧:“那下回我有时间,你把我带上?”
“想得美。”
“家属都不带?那保镖能带吗?”
秋时雨:……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