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环流【完结】>第30章

  他走进仓库。

  “这小子是条子,把他……”刀疤脸目露凶光,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意味不言而喻。

  旁边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把他杀了,会给我们惹来很多麻烦。”

  “老四说的没错,打一顿给个教训,再放走就是了。”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只在他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又很快地移开了。

  “喂!”不远处有人喊他,“新来的,你觉得呢?”

  “叫我?”他听见自己冷冷开口道,“这小子肯定还有同伙,不如以他为诱饵,把其他人引出来,到时候和条子讲条件。”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个主意不错,我喜欢,就这么办!”

  他“嗯”了一声,走到地上那人身边,用脚尖拨了拨他。

  那人抬起头——他显然已经遭受过一顿毒打,胳膊上全是青紫的淤痕,眉头紧紧拧着,嘴角有干涸的暗褐血迹,身体也极为不自然地蜷缩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而那人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片刻后他半笑不笑地动了下嘴角,转过身,逆着光向外走去。

  在他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忽然转换,天花板与墙壁俱是不带一点颜色的素白,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他捧着一束鲜花,局促地站在病房门口。

  几秒后病房门被人从里面重重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是他,厌恶地别开头:“……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

  “……对不起。”他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我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粗暴地打断了:“不能。”

  他讪讪闭上嘴,那人转过身,正准备关上门,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停下了动作。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他回过头,不带一丝感情、不带一点温度,近乎残忍地开口道:“楚白,你早晚会害死你身边的所有人。”

  楚白愣在原地,病房门在他面前轰然关上,决绝地隔开了两个世界。他看见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脸,是一张年轻的,同医院的墙壁一样没什么颜色的、素白的脸。

  那是他和邢司南的最后一次见面。

  楚白睁开眼。

  入目先是一片虚无的黑色,直到几分钟后,他的眼睛适应了这样黯淡的光线,周遭事物的轮廓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楚白转过身,便看见邢司南面对着他侧躺在床上。他安静地阖着眼,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细密的阴影,深邃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和形状完美的嘴唇一览无余。

  楚白心想,倘若真有女娲造人,她想必是特别偏爱邢司南,才会特地在捏他的泥人时比旁人的多花了些功夫,捏出了这样一张脸。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好看到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被人原谅。

  ……

  他不知不觉就看的出了神,睡梦中的邢司南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翻了个身。

  楚白吓了一跳,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他看着邢司南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放下心,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拿过手机打开。

  他睡觉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将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于是手机刚一解锁,屏幕上便跳出了一堆来自于杨朔和江陆鸣的未接通话。

  最下面还有杨朔的留言:怎么回事啊楚小白,你们俩在干什么,怎么都不接电话?看到赶紧给我回消息,陈耀现在在局里!

  看到最后一句话,楚白剩下的最后那一丁点儿睡意也消散了个干净。他一骨碌爬起来,下床走到邢司南床前推了推他,低声道:“邢司南,醒醒……”

  邢司南无意识地皱了皱眉,避开他的手,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楚白第一次看见他赖床的样子,有些好笑道:“喂,别睡了,出事儿了……”

  邢司南勉为其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什么事儿等天亮了再说。”

  “不行,等不了天亮了。”楚白强行将他的被子扯开,“赶紧给我起来。”

  邢司南不情不愿,翻了个身,带着被子往回卷。楚白被他扯了一把,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到了他身上。

  他这一下摔的有点重,额头磕到了邢司南的胸口。两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清醒了。

  邢司南“嘶”了一下:“磕着没?”

  “……你说呢?”

  邢司南笑了一声,抓着他的胳膊:“坐起来说。”

  他们两个挤在一张狭长的单人床上,各自披了一身银白月光,让人无端联想到秉烛夜游促膝长谈一类的场景。楚白不自在地往旁边挪过去一点:“你怎么不接电话?杨朔说陈耀现在在局里。”

  “陈耀现在在局里?”邢司南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楚白其实也不太明白杨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索性给杨朔拨了个电话回去。那边大概是已经抱着电话机守电话守了一晚上,铃声才刚来得及响了一声,对面就动作迅速地接通了。

  “邢司南,你真是我哥,我的亲哥。”杨朔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你到底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别嚎了。”邢司南咳嗽一声,“手机开勿扰了,没看见。”

  杨朔闻言,被吓得花容失色:“你手机开勿扰?!真的假的啊邢司南,我和你认识了快十年,就从来没见你手机开过勿扰,你不是无论晴天雨天白天黑夜风雨无阻有事必到么?!”

  “……”邢司南摁了摁眉心,“别管这个了,先说重点,你说陈耀在局里,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我还纳闷呢。”杨朔道,“你走之前不是让我查监控录像么?我昨天晚上在那加班加点好端端地查着,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楼下的接警员突然上来,跟我说门口站了一个人,说他是过来自首的。”

  “那个人是陈耀?”

  “可不是嘛。”杨朔道,“我给你打电话又打不通,没办法,只能先和江陆鸣一起带着他进了审讯室。一进去,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的全交代了,说他叫陈耀,是何勇和李霞的大儿子,也是真正杀害何勇的凶手。”

  这是什么惊天大反转。楚白挑了挑眉,然而邢司南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颇为平淡地“嗯”了一声:“把笔录传过来我看看。”

  “已经传了,看你手机。”杨朔见怪不怪,“总之你俩赶紧回来吧,这里一大堆事儿等着你们呢。一会儿天亮了我还得和姓江的赶去嫌疑人指认的犯罪现场勘察,就这样啊,挂了拜拜。”

  楚白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滴滴”声,表情木然道:“所以我们起那么早花了那么多时间开了那么久的车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义勇为。”

  “……”

  外头天才蒙蒙亮,他们披星戴月地出发。回去的路上,照旧是邢司南开车,楚白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平板电脑看笔录。

  陈耀的笔录里也完整地供述了他的犯罪动机和行凶过程。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当初母亲李霞和何勇结婚是为了解决他的读书问题。因此在无形之中之中,他潜意识里将母亲受虐待毒打的原因,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何勇的压力下,李霞不得不将陈耀送到了寄宿学校。但母子二人的感情其实很好,陈耀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将来等他有能力了,一定会带母亲离开。

  但不久之后,这个愿望便化为了泡影。六年前李霞怀孕,生下了小儿子何辉。何辉的到来,不仅分走了李霞一半的母爱,也断绝了她离开何勇的可能性。

  毕竟,那是她孩子的父亲。

  或许何勇看出了这一点,因而他的行为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何勇家时常在夜深人静时,传出男人的喝骂和女人的哭声。面对母亲的异常和身上的伤痕,即使是在外读书的陈耀也有所察觉,但当他询问李霞时,却每每都被那些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

  高考时,陈耀凭借自己努力,考入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唯一让他有所顾虑的是大学离家很远。但最终,在李霞的开解和安慰之下,陈耀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离家求学的不归之路。

  上大学后,陈耀一年只回两次家,和何勇见面的时间很少。再加上他成年后,何勇对他有所忌惮,动手时也有所顾虑,两人勉强能够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着,直到一个月前学校放暑假,陈耀计划跟着老师留校实习,但签署实习协议所需的一份重要资料在家中。他不想惊动李霞,便仓促地买了张大巴车票,临时从学校赶回了越州。

  无论是李霞还是何勇,都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因此当陈耀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何勇喝多了酒,将李霞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愤怒吞没了他所有的理智。母亲的惨叫萦绕在他耳畔,陈耀抄起橱柜上的陶瓷花瓶,恶狠狠地朝着何勇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青花瓷瓶被砸的粉碎,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何勇,李霞和陈耀都怔住了。

  ……

  楚白正沉浸在笔录之中无法自拔,邢司南忽然开口道:“说起来,你会开车么?”

  “哎?”楚白从笔录里抬起头,反应了一会儿,“不知道算会还是算不会。”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邢司南哭笑不得,“什么叫不知道算会还是算不会?”

  楚白解释道:“我会开车,但我没驾照。”

  “为什么不去考一个?”

  楚白又重新低下头,含糊道:“唔……可能之前没空吧。”

  “是吗?”邢司南没说什么,转而指了指他手上的平板,“笔录里写了什么?”

  “据陈耀供述,何勇是他亲手所杀,原因是他目睹了何勇在殴打他的母亲,属冲动杀人。何勇死后,李霞为了让他摆脱作案嫌疑,让他天一亮就立刻赶回泸阳,而自己则留了下来,处理何勇的尸体。”

  “何勇死后的第一个星期,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似乎这个人真的就此消失在了富春江滔滔的江水中。陈耀逐渐放下心,正当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时,‘富春江浮尸’在一夜之间震惊了整个社会,即使是远在泸阳的陈耀,也收到了报道的推送。”

  楚白叹了口气:“一开始,他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警方不会查到他们身上。直到昨天晚上,他在无意之间听到了班主任和导师的电话,知道我们来泸阳找他。再加上这几天他都没能联系上李霞……最终,他决定先一步来到越州,向警方自首。”

  邢司南“嗯”了一声:“你觉得他的供述可信么?”

  “目前案情的焦点在于,谁才是真正杀死何勇的凶手,罪行不同,量刑也不同。”楚白道,“从现有证据和供述上来看,我更倾向于陈耀是凶手的说法,毕竟他的身高和体型更为吻合,具备作案的条件和可能性,动机也很充分。”

  邢司南点点头:“回去询问一下陈姝和何辉,看看是否存在李霞所说的情况。另外,还要排除何勇死亡时间是21日的可能性。”

  楚白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到何辉,那孩子现在……”

  “在我们局里。”邢司南言简意赅道,“那天负责抓捕李霞的人顺道把他捎带回来了。”

  “在我们局里?”楚白怔了怔,“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么……亲戚朋友家什么的。”

  “他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外公外婆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邢司南淡淡道,“你那天在局里看见的他姑姑,是现在能找到的和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可惜人家接到我们的电话,说了句‘在开会’,就把电话挂了。”

  “……”楚白沉默良久,才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地开口道,“这样啊……”

  “所以他现在只能暂时待在我们局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邢司南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毕竟我们那儿是公安局,又不是托儿所。我看,等这个案子水落石出了,就把他送回老家,让他外公外婆照顾吧。”

  “李霞今年四十几了,就算她母亲生她生的早,今年也六十往上了吧。”楚白神情复杂道,“何辉今年才六岁,回老家,意味着他要迁移户口,升学转学,办理入学证明……对于两位老人家来说,这是否有点强人所难了?”

  “怎么着?”邢司南看了他一眼,“你还想留下那孩子?”

  楚白又沉默了。

  “……”算了吧。”许久后,他像是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连自己都养不明白,还养什么孩子?”

  邢司南挑了挑眉:“看到你对自我的认知这么清晰,我就放心了。”

  楚白“嗯”了一声,低下头,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几下,眼前忽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男人的笑脸。

  一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如鱼尾般散开。他叼着烟,衬衫最上面几颗扣子大喇喇地开着,随意地冲自己招了招手:“小孩儿,过来!”

  如果他没有被收养,大概最后的结局也和何辉现在差不多吧?四处碰壁,漂泊无依,像个皮球般被人随意地踢来踢去。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当时傅时晏的同事会用那样异样且嫌恶的眼光看他了。他是个不受欢迎的麻烦精,他不属于他们的责任范围内,除了给他们带来负担外毫无意义。

  而如今时过境迁场景转换,他站在傅时晏的位置上,却无法做出和傅时晏相同的决定。

  “这一页纸有这么好看么?你已经在这一页停留了五分钟了。”

  楚白回过神,不远处,“越州收费站”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趁着前车过检查站的空档,邢司南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白:“这是又神游去哪儿了?”

  面对邢司南的目光,楚白只好硬着头皮夸奖道:“这么快到了?车技真不错。”

  “别打岔。”邢司南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刚盯着资料想什么呢?是看字看久了以至于你间歇性阅读障碍了?”

  “……”楚白无奈道,“你非得这么刨根问底么我亲爱的邢大队长?我又不是你相亲对象。”

  话音刚落,邢司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有些微妙起来。

  排他们后头的车不耐烦地摁了两下喇叭,大有要一头撞上来的趋势。邢司南把着方向盘,不紧不慢地往前挪,过了收费站才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他的手机响了。邢司南接通车载电话,江陆鸣的声音飘出来:“陈姝说,何勇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要和李霞离婚和她在一起这件事。对于何辉的询问比较困难一些,不过也大致可以确定,何辉的意思是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李霞的作案动机撒了谎。”

  杨朔也插进来:“关于何勇在21日那几笔莫名其妙的消费记录有了新的进展。在一家零售店附近的十字路口,监控拍到在中午十二点左右时,李霞路过了那里。也就是说,那几笔消费记录很有可能并不是何勇本人亲自支出,而是李霞为了营造何勇仍然活着的假象,用他的手机付的款。”

  看起来案件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显得他们两个一无所获灰溜溜回来的人分外狼狈。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我们现在回局里。”

  “先别急着回来了。”江陆鸣道,“针对何勇家的搜查令下来了,我们直接在那儿汇合。”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的更新!其实写这个案子就是想写一下我国女性在家庭,尤其是在遭受家庭暴力时的困境,以及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之分。李霞虽然不敢反抗何勇的家暴,不敢带着陈耀离开,但是却在陈耀杀死何勇后冷静地处理了现场,替他背负了一切;陈耀虽然杀了人,初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一直觉得家庭暴力是现代法律中一个非常无解的题,这个案件快完结啦,也欢迎小可爱们来评论区探讨一下自己的想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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