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恶劣搭档>第84章 猫

  事实上,今天收工的时间比时夏预计的还晚,所有人一直加班到十点,才勉强完成李总的要求。

  加到最后大家已经没脾气了,能糊弄就糊弄,不能糊弄的想办法也要糊弄,就这么死马当活马医的把工程交上去了。

  走进电梯的时候有人看到游戏官博已经发完了声明,大意是说星与星愿游戏从来没有暗改过掉率,网上的概率测试都是骗人的,今后我们也会一直保持真诚的态度给玩家带来最好的体验诸如此类。

  意料之内的,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都骂疯了。

  有的说官方睁着眼睛说瞎话;有的表示对游戏已经彻底失望,就当冲的钱喂了狗;有的还在据理力争,要求官方给最近的一系列骚操作一个说法。

  “你们说这项目以后会怎么样啊?”李思思边划手机边开口。

  “不知道,只能看后面公关能不能补救回来了。”尹修杰说,“我寻思刚内测那两天也没什么负面评论啊,结果上面一重视,一宣传,反倒翻大车了。”

  “至少现在宣发的态度挺好的吧。”佟蔓蔓抱着期待说,“我们也都花这么大工夫改了,再花钱公关一下,过几天说不定风向就变了呢。”

  电梯在一楼停下,同事们也不再聊项目的话题,纷纷互相道别。

  时夏和牧冰走在最后面,经过旋转门的时候时夏忍不住看他,“你怎么看?”

  牧冰比他们组所有人经手的项目都更多,在这种事上的经验肯定也比其他人丰富。

  “听实话吗?”牧冰问。

  “当然了。”

  “我觉得没什么救了。”牧冰说,“这个项目组应该会解散,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这个答案让时夏有点吃惊,“真的吗?但它再怎么说也是火了一把……”

  牧冰摇摇头,“如果它不火,还能按原本的体量赚点小钱,现在它火了,命运反而是板上钉钉了。”

  “为什么?”时夏好奇地问。

  “让它出圈的是你做的美术,但一个游戏真正的灵魂一定是剧情、文案和游戏性,也就是上层对整个项目的定位和方向。”牧冰说,“星梦之前做的都是男性向游戏,从策划到组员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做乙游,老李也仅仅是依葫芦画瓢,凭自己的臆想给游戏做定位。如果游戏不火,或许还能靠美术吸引一部分玩家,现在它火了,上面一个个都指望它低成本翻盘赚钱,跟没头苍蝇似的铆足了劲宣传,却对自己公司的游戏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不知道以它的质量压根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大众期待。”

  时夏情不自禁地点头认可。

  说实话,游戏上线以后项目组里都根本没几个人去玩。时夏本着对项目的尊重还是注册了个账号,但还没打过第一章 就玩不下去了,文案连语句都不通顺也就算了,剧情也是二三十年前的偶像剧套路,感觉不出任何的吸引力。

  “星与星愿火起来以后又从四面八方追加了好几份投资。”牧冰说,“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来投资的老板都是想赚大钱的,结果大钱没赚到,游戏还被骂成了这样。如果我是老板,我就会在把钱都赔进去之前赶紧撤资。一旦有第一个人撤资……”

  “其他人也会跟着撤。”时夏接上牧冰的话,“如果投资方全都跑路,这个项目肯定也就黄干净了。”

  牧冰点点头,“以我的经验,最迟一个月,项目组就会解散了。”

  时夏忽然有些怅然,虽说项目解散并不影响他的职位和收入,但与这么多人一起合作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搞出的游戏就要这样在一片狼藉中惨淡收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落寞。

  “如果项目组解散,你会去哪里?”时夏问。

  “不知道,再接手哪个需要高技术程序开发的游戏吧。”牧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你在担心什么呢?给你涨出来的工资又不会收回去,下次你会去比这个更优秀的项目的。”

  “我当然没在担心这个了,我只是……”时夏摇了摇头,放弃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算了。”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牧冰停车的车位。牧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时夏靠在他车上,手肘撑着车窗框,敲了敲玻璃。

  牧冰摇下车窗看他。

  “这位帅哥,方不方便送我一程?”时夏眨了眨眼。

  “嗯?”牧冰眯起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尾音上挑,“这么稀罕,不是一直不让我送你吗,今天怎么忽然转性了?”

  “不行吗?”时夏笑了笑,“因为今天……我想把我的行李拿回来。”

  牧冰露出诧异的表情,收敛笑意,认真地看向他,“你确定?”

  “我确定。”时夏很快地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牧冰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好几秒,才最终点点头,打开车门锁,让时夏上车。

  星梦大厦的巨型电子屏及四周的商业招牌将整条街映得亮如白昼,牧冰踩一脚油门,五彩斑斓的光晕就从车窗上均匀地向后退去。

  时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除了工作群里的日常消息外,又新增了四个未接电话,无一例外都是胡云婷打的,他甚至能从电话的频率间隔里想象出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

  但是和以前不一样,现在的时夏反倒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回口袋里,身体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

  等车开进小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了。

  牧冰像往常一样在距离那栋楼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减速准备停车,但时夏这次开口制止了他。

  “往前开,我还有行李箱要放呢。”

  “开到哪?”牧冰问。

  时夏目视前方,定了定神,“开到我家单元楼下。”

  牧冰挑了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一脚油门重新加速。车灯照亮了前方一大片路,快到胡云婷家楼下的时候,前方忽然映出了一个人影。

  时夏定睛一看,大半夜的,胡云婷竟然就站在楼下,像个游魂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朝他们看来。

  就连牧冰都被这一幕震到了,蹙起眉看向时夏,“她一直站在外面等你回来?”

  “不知道,但是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时夏干笑了一声。

  牧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要不要……”

  “不用。”时夏打断他,摇摇头,“你把车停下就行。”

  牧冰看向时夏的侧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不再水盈盈的、总是被茫然和歉意所占满,而是坚定地目视前方。

  他把车在几乎是胡云婷面前的位置停下,熄火。

  时夏比他先下车,对上胡云婷视线的一瞬间,对方就像忽然犯了癫痫似的浑身发抖,尖利的声音划破安静的夜空。

  “你还有脸回来!昨天晚上夜不归宿干什么去了?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为什么一个都不接?我差一点就报警了你知不知道!?”

  时夏还没来得及说话,胡云婷就看见了紧接着走下车的牧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回家是跟他在一起鬼混是不是?”她用食指指着牧冰的脸,愤怒而受伤地瞪着时夏,“你宁可跟这种人混在一起都不愿意回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跑到你公司找你,跑到社区物业问人家看监控,大半夜等在家门口看你会不会回家,而你就在外面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时夏一直沉默着,直到胡云婷歇斯底里地把所有指责都一股脑扔出来,站在原地喘气,才平静地开口,“说完了吗?”

  胡云婷被这句话直接弄得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首先,这个人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确定关系很长时间了,”时夏说,“其次,我今年已经27。从18岁那年起我所有的学费和生活开支就再也没跟家里、没跟你要过一分钱,从我被赶出家门的那天起,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只是你一个人的家。所以无论我在哪鬼混,跟谁鬼混,你都没有权利过问。”

  胡云婷睁大眼睛瞪着他的儿子,似乎被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给气到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靠着墙根缓缓蹲下,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落。

  “你怎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十月怀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来的……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哪个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都困难。

  抽泣的声音一下下敲打在时夏的心脏上,谴责着他的冷漠、无情、没良心。

  牧冰皱起眉,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像一场滑稽的默剧。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手指就被时夏攥住了。

  力道很紧,带着某种坚定的决绝。

  “妈,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猫?”时夏轻声问。

  胡云婷没有接话,只知道自顾自地哭,于是时夏继续往下说。

  “是邻居家伯伯家的猫生了送的,你说看着挺可爱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养着玩玩,就这么拿回家里了。但是拿回家以后你发现,猫原来不止是可爱,它还会拉屎,还会撒尿,还会因为活泼的天性把家里的东西弄破、弄乱。”时夏说,“于是你嫌烦了,你把猫关进笼子里,让它吃喝拉撒都在那一小片地方。高兴了给一口剩饭,不高兴了就连水都没有。我曾经提过可以给它买猫粮,我负责喂,但你一脸不耐烦地说,只是个牲畜哪来那么多毛病,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那只猫被你养得特别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不行,因为它不知道你伸手过去的下一秒,到底是要摸它还是要打它。可是无论你怎么对待它,它最后还是会可怜巴巴地在你脚边喵喵地叫,因为它肚子饿,只能通过讨好你来获得果腹的食物。后来有一天,笼子门不知怎么被猫扒开了,它从窗户缝跑了出去再也不见踪影,你又开始怀念起那只猫的好来,逢人就说它有多乖、多好看,就是太没良心,给它好吃好喝的最后还是跑了。可实际上它丢了以后你一次都没去找过,养它也仅仅是因为无聊,想打发时间。”

  胡云婷的哭声渐渐弱下去,直到听不见。

  时夏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将鼻腔里的酸意逼回去。

  “我曾经深信不疑地相信我的父母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因为爱我,所以对我严厉;因为爱我,所以约束我,无论我有多痛苦多无助,你们也是出于对我的爱才做出这些。因为如果我不这样想,就必须要接受我的父母根本不爱我的事实。”时夏短促地笑了一下,朝胡云婷摊了下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妈,我已经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了。”

  他知道,牧冰现在就在他身旁,即使沉默不语,他也能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深邃目光。

  “因为你们,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又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把属于我的爱握在手心里。”时夏说,“所以这一次,我不可能让它再被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