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猛然睁眼, 只见李聿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出现在头顶。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敞开的外套顺着肩膀滑落,露出里面修身的白色吊带。
“李老师?”
李聿不动声色地单膝蹲下, 顺手把她外套拉好,勾了勾唇:“很意外?”
姜也很努力地压下唇角:“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姜也, 别有深意地回答她。
“我听人说, 有个人知道我不告而别后有点失落, 于是我特意过来和她告个别。”
姜也蹙眉,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人是自己。
同时也知道李聿是在故意打趣:“李老师,你也不怕耽误时间。好了, 现在你
也告别了, 我送你。”
姜也的心情的确好了一些, 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但刚要迈出去,李聿便先一步走到她面前。
“这就是你的告别?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不会回来?”
月光下, 李聿似乎很想看清楚姜也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极力的探究感, 那也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好奇。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 他只要遇到问题,按部就班地解决问题就好。
可唯独这个女人, 他没有一个准确的解决办法。
甚至于每接近她的一步,都是在摸索学习, 同时也在试探拉扯。
中间的平衡线尤为重要, 这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在一起。
姜也躲开他的目光, 说道。
“区长说你是因为私事才离开,我不知道你要去多久, 也不知道你离开的原因,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也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因为什么理由而走,可能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你们告别。总之,随缘。”
如果这话结合她姜家二小姐的背景来看,那就很好理解了。
李聿知道自己不会离开很久,所以也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情绪。
他只是靠近了姜也几步,盯着她问:“既然如此,给个拥抱不过分。”
未等姜也回话,李聿忽然将她整个人都拉到了怀中。
随着一股熟悉的雪松香气扑鼻而来,姜也浑身都被他的气息重重包裹。
她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尤其是感受到他炙热的体温后,脉搏也随着一起加快共振。
李聿埋进她的脖颈,宽实的手掌牢牢抚住她后颈,纤细的脖子仿佛一拳就能握紧。
他深吸一口气,在她柔顺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面,他小声告诉姜也。
“等我回来。”
姜也手心一紧,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往营地方向走去。
“到时间了,你也该回去休息。”
李聿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姜也全程好像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最终距离营地只有几步的时候,姜也忽然挣开他的手,目光灼灼地反问。
“凭什么要我等你,李老师,我们没有未来的。”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绕过李聿的身侧,李聿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拉到跟前。
“如果,我偏要和你有个未来呢?”
姜也心里一咯噔,仿佛有一股喷薄的血液瞬间翻滚起来。
就像煮开的水,冒着沸腾的热气,偏偏这时,区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老师!找到南枝了吗?”
李聿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次帮她把衣服拉好,随后才朝帐篷处走去。
他走得很快,车子启动的声音在丛林里显得格外响亮。
随着声音越来越远,姜也的心也逐渐放空了起来。
脑海中反复想起他的那句话。
“如果,我偏要和你有个未来呢?”
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知道自己背后还有姜家那么大的压力后,他还会这么肯定的和自己说,想要有个未来吗?
会不会因为姜松仁的几句威胁之语就被吓到?
毕竟姜松仁不是什么好东西!
像李聿这种优秀的社会中层,怎么对付得了那只商业链顶端的饿狼?
姜也甚至都能想到,姜松仁如果找到了自己,如果知道李聿和自己在一起了,他马上就会把李聿的生命安全作为要挟,就如当初的母亲那样,掐住自己的软肋。
到时她不仅把李聿陷入危险,同时也将自己重新坠入姜家的深渊。
她绝对不允许!
姜也收敛情绪,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她告诉自己,反正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珍惜当下能过好的日子就行了,她要的,就是自己情绪稳定,要的就是平平淡淡地度过下半辈子。
因为这也是母亲,还有那个人的遗愿。
她钻进睡袋里,眼眶很热。
-
明港,赵氏。
接连几天的烈阳终于下去,迎来了一场暴风雨。
繁华的城市街道被洗刷着,偌大又密集的雨水轰然倾下。
苏拉港口最繁华的那栋商业大楼里,赵氏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紧绷着神经。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赵先生赵震会来公司。
当初赵董卸任,转交给小赵总后,赵先生就大发脾气。
那些不明真相的公司员工,相互传言,赵董当初卸任,就是因为未婚妻的逃婚,为情所困而放弃家业。
虽然这个理由很扯,很多人也不信,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缘由是什么。
仅有几个高层知道,嘴巴也紧得很。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今日,消失了快一年的赵董,会突然出现在集团。
此刻,赵震正在会议室里,面无表情地听着项目负责人阐述,楼下的前台已经出现了骚动。
李聿微微迷了眼,一直游刃有余的神情,在踏入这个熟悉的大门后,蓦然发狠。
几位漂亮知性的前台看到他后,脚尖立刻绷直!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彼此面面相觑。
保安也个个惊讶不已,怔愣片刻后,所有人都高度紧绷,为首的前台马上客气相迎。
“赵董。”
虽然已经卸任那么久,但习惯性的称呼还是没有改变。
他以赵聿庭的身份,重新站到了集团。
衣冠楚楚,浑身上下都带着气势凌人的高位感,尽管多日没现身,但还是在场人记忆中的那个他。
他深沉内敛,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绅士儒雅的风度,即便眼神凌厉,但也不忘与前台他们颔首问好。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走上了直达会议层的电梯。
身后的人瞬间沸腾起来,连带着各种各样的公司小群,炸了锅一样。
无一都在讨论他回来的话题。
【赵董回来了?】
【我去!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赵董回来了,那小赵总怎么办?回归原位吗?】
【我说怎么赵先生好端端地要来集团开会,估计是早就知道赵董会来。】
这些消息,陆陆续续地也到了会议室的某些人的手机上。
他们还来不及震惊,赵聿庭便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他掐着时间点过来,目光直接落到高位的赵震身上。
旁人一咯噔,顿时感觉到偌大的会议室里,气氛已然变压抑。
这两父子,光是站在一起,仿佛要抽干这里的空气。
其他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将目光往哪里放。
直到他沉着嗓音开口:“会议到收尾阶段了吧?”
站在台前的研发总监马上领会,立刻招呼其他人:“对对对,刚好结束。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各回岗位吧。”
众人巴不得马上逃离,一个两个的带着异样的目光走出了会议室。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赵聿庭和赵震两人,相互对视着。
他随手关了会议室的大门,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神色淡淡地开门见山。
“赵先生,从我卸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打算接下你赵氏的江山。
野象馆是黎女士的资产,也是黎家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全权在手的东西,你没有资格动它。”
赵震隐忍着怒意,狠狠拍了下椅子:“这么多年我辛苦培养你,目的就是让你继承好赵家!做好赵家的接班人!你可真是混账啊!
说走就走,说撂摊子就撂摊子,和你那个妈一样!”
他冷笑着:“也难怪,毕竟你是她生的。”
赵聿庭嘴角微动,他的声音有一种倦怠的厌恶感,夹杂着莫大的冷意。
“赵先生似乎忘了,我也是你的种,身上留着和你同样自私,冷漠的血。赵先生,野象馆是我最后的底线。”
“底线?你还有底线?”
赵震讽刺低吼:“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卸任了赵家董事的位置,就能衣食无忧地过好你的下半辈子吗?做梦!”
赵聿庭垂
眼看他,突然觉得,这位纵横商场的精英男士,雷霆手段的男人,最终还是老了。
“只要我想,赵氏分分钟能陷入危机。”
“好大的口气!”
赵震怒到起身,却没想赵聿庭勾了勾唇,意味深长的目光看过来,难辨喜怒。
“开在瑞士的琳琅会所,你们做的交易以为我不知道?黎家老先生当初为何入狱,你以为我不知道?吞了黎家财产,踩着黎女士的心血上位,赵氏前身的那些资金从何而来,你也以为我不知道?”
赵震身子一僵,身子猛地往后踉跄几步!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该被自己隐瞒到底的秘密,他竟然都知道?
赵聿庭洞悉一切,只是他知道权衡一切。
他不想鱼死网破,不想让整个赵氏都来陪葬,因为除了赵震之外,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因为那些被他看重的弟弟妹妹们,虽然是同父异母,可他们对自己的信赖,对自己的亲近,一如赵羡知那般,没法抹除。
只是这一切的情感,都被他隐藏得很深很深,深到赵震都不知道。
不然以他的个性,吃准了赵聿庭动不了他,只会越发的变本加厉,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赵震这个时候才第一次发现,这个他精心培养的孩子,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因为想要知道那些事,肯定不是短时间内就行的。
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有了意识,并且暗自调查自己那么久,他竟然还没有察觉。
见他微白的脸色,赵聿庭只冷淡地说了一句。
“赵先生,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是生来就是商品。当你交易的目的过于明显,再擅长当商品的人也会恢复他本来的人性。”
“野象馆不是能随意动的。”
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看着他决然离开的背影,赵震隐隐抓着掌心,缓和了好一会才叫来助理。
助理带着降血压的药过来,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让赵震感到绝望的消息。
“先生,刚查到,大少爷当初虽然是主动卸任董事,但那份股权转让有一份隐藏合同,转让有期限,实际控股还是大少爷。
前几年赵氏几个大项目,实际上也都掌握在大少爷手里,因为负责项目的那些人,都是大少爷亲自挑选的人,也是目前咱们集团几个拔尖人才。
最主要的……还是大少爷以自己的名义,在海外建立了好几个公司,涵盖了旅游,百货,以及房产。其中还有不少与赵氏有着密切合作。”
听闻这话,赵震突然被气笑了。
他回味着赵聿庭刚刚说的那句话,突然问助理。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也觉得我把那几个子女都当成商品在经营吗?”
助理一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先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方式。”
“是啊,我给了他们别人拥有不了的一切,有错吗?他们在享受这些荣华富贵的同时,付出相当的代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世界从来就没有掉馅饼的事,也从来都是规矩对等的。不争取,不放弃一些必有的东西,就无法得到要拥有的。”
“所以他凭什么来指责给了他这一切的我?”
助理不想让他太过生气,对身体不好:“先生,大少爷一直对大小姐的死耿耿于怀,这也是他的心结,或许再过个几年,他离开了明港就会慢慢想通的。”
赵震冷下眼眸,目光中是他人揣测不到的愠怒。
过去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想提起。
凡事都有个命中注定,子女也讲究个子女缘分。
-
离开赵氏后,他回到了野象馆。
这里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晋叔虽然去了夷南,但看得出来家里的事他都安排妥当。
再次见到这群大家伙,赵聿庭忽然想起了防护区里面的那群象。
同样的象群,有着不同的命运,或许人类也是如此。
物种之间虽然有壁,但还有着共同渴求身心自由的点。
谁也不愿被束缚,谁都想打破桎梏。
他亦如此。
姐姐或许也是这样,所以她选择了在她自己出生的那一天,选择了刚好下雪的那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记事起,黎家的人,还有姐姐赵羡知,都会给他莫大的关爱。
可后来,黎家落寞,黎女士客死异乡,赵羡知发疯轻生,小姨绝望隐居,一遍遍打碎他仅有的美好。
如果没有记错,今天恰好是黎女士喜欢的大象节。
这是黎女士曾经在非洲草原的一个部落里听来的。
那个部落奉大象为神,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就会集体祭祀,祈福,让象神给他们带来充沛的雨水,这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精神寄托。
后来每年这个时候,黎女士都会去夷南野象谷。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去看看她们了。
难得回来一趟,赵聿庭驱车前往两人的墓园里。
明港与夷南一样多雨,他总是会被淋湿,年少时,不管上什么样的补习或者培训,黎女士还有姐姐亦或者小姨,都会撑着一把伞来接他。
可现在好像没有了,淋湿就淋湿了。
另一边的夷南,也在明港大雨过后的两天下起了暴雨。
姜也刚与贺子维一起喂完草料,雨势太大,他们帐篷都有点不管用。
最惨的是,晚上还有红色雷暴预警。
他们这块区域就是危险的重点区域。
于是工作人员当即决定撤离。
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下,驱车往保护区里赶去。
前脚刚到保护区,后脚就响起一道炸雷,伴随着划破天际的闪电,圆圆都被吓得狂吠起来。
看着倾盆而下的雨,姜也回到宿舍冲了个澡。
雨势伴随着狂风,将保护区里的好几棵大树都折断了枝条,看着有些瘆人。
明明才到中午,天黑得就跟晚上似的。
保护区办公楼和宿舍楼之间的道路上,路灯都亮了起来。
姜也穿好衣服,在把旧衣服收拾收拾后,突然从衣服内里的口袋里掉出了一枚木戒指。
上面还系着一根黑绳。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就是李聿当初要送给她,所谓的“定情信物”么?还被自己拒绝了的那个。
怎么会在这里?
姜也连忙捡起来,端详一番后,想着是不是他在临走前,找了个机会放到自己口袋里的。
但这些都无从知道。
她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缓缓流遍全身。
姜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她突然好想他。
姜也努力收敛自己的情绪,把那个木戒指郑重地放到自己的首饰盒子里,藏在行李箱最牢固的口袋中。
她往陈宥仪的房间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陈宥仪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不是吧?那怎么办啊?你不是说他感冒了吗?都感冒了还去那么远的地方!那可是高原!”
姜也脚步微怔,停在房间外面。
可陈宥仪却忽然拉开房门,看到姜也的时候脸色微变,讪讪一笑,连忙改了口:“那个……等会再说吧,你先联系联系,看看那边怎么说。”
直觉告诉姜也,陈宥仪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解地看过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听到你说有人好像感冒了,还去了很远的地方。”
陈宥仪摇了摇头,把话题拨回正轨上:“南枝姐,找我吃饭吗?我这有点吃的你先进来尝尝吧,等雨变小了我们再去食堂。”
她拉着姜也进屋,只见桌面上放着不少新鲜面包。
姜也坐下来,随手拿过一个,这时陈宥仪心有所想地酝酿了一下,迟疑的眼神被姜也看在眼里。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遂问道:“有事要和我说?”
陈宥仪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感到很为难地说道:“那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姜也笑了笑:“这么纠结?到底什么事,让我好奇了。说吧,我事先答应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哎呀南枝姐,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是我……纠结要不要说的问题。”
这下更是勾起姜也的好奇。
犹豫之下,陈宥仪双手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小声说道。
“那个……其实我要和你交代一件事情。我和李老师……其实是亲戚关系。”
姜也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以为然地轻笑起来
:“就这啊?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毕竟两人关系不错,她又对李聿很了解,别人也在猜测两人是有点亲戚关系的。
只是当事人不说,姜也也不喜欢八卦。
但陈宥仪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猛地抓住姜也的手,一本正经地看了过去,郑重说道。
“南枝姐,你知道李老师这次离开是因为什么吗?”
这问题倒是把姜也问住了。
见她看过来,陈宥仪打开了话匣子。
“李老师家庭很不幸福的,生母已经去世了,最亲的姐姐也轻生了,最关键是他有一个掌控欲非常强,又非常凶的父亲!
你可能无法想象,咱们正常人,爸爸妈妈是不是都会很爱我们,恨不得把他们力所能及的一切美好都分享给我们?
他们永远是我们的港湾和靠山,对不对?可李老师从小就被他父亲掌控,反正什么事都要听他父亲的,这不准做那不准做,一不开心就会对他拳打脚踢,还会关小黑屋惩罚。
关键是他爸爸间接害死了她妈妈,要不是他爸爸有别的女人和孩子,对他们不管不顾,他妈妈也不会生病。
他小的时候有一次还被绑架,他爸爸选择了不顾他生命报警,是他姐姐挺身而出,从绑匪手里交换了人质!后来他姐姐就被歹徒施暴落下病根,精神一点点地崩溃,直到最后流浪在外,谁也不认。
李老师很痛苦的,可他没有办法自暴自弃,因为他想救回他姐姐,可后来他姐姐还是轻生了。
之后他就离开了家,这次回去是因为他父亲居然用他母亲的遗物做要挟,他要是不回去的话,就会毁掉。”
姜也怔怔地听着,只言片语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别人不相信有这样的父母,可她相信。
因为姜松仁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就因为自己是私生的,他连哄带骗让母亲把自己带回姜家,目的就是为了让她给姜家创造利益。
她反抗,就会遭受虐待。
陈宥仪垂下目光,很心痛地说道:“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希望南枝姐你能心疼一下李老师,你别看他看着好好的,可他真的很惨的!
但他明明很优秀,非常好的人,我不希望他一个人遭受那些,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陪他一起承受。
我知道李老师对你有好感,作为他的亲戚,我能和你发誓,你是李老师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哪怕你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但作为朋友,能安慰一下他是最好的。
其实我刚刚接的电话就是关于他的,现在他唯一的一个小姨在淮川发生意外了,他拖着病重的身体直接上了高原,我怕他承受不住。”
姜也愕然地看过去:“你说他生病了?他小姨……还好吗?”
陈宥仪摇摇头:“不太好,但他不让我过去。明港前段时间一直在下雨降温,他肯定出了事,打电话声音都哑得说不出话了。”
“南枝姐。”陈宥仪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可以去淮川见一见他吗?他不让我去,可是我太担心了。”
“当然,如果你为难的话也没关系,我请个假过去,左右都要个人过去才行。”
她鲜少看到陈宥仪这么着急的样子,姜也马上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光是听她说的那些话,姜也都觉得很窒息。
无法想象,他最后一个亲近的小姨如果真发生什么事,他会怎么办。
再者,身体还生着病。
姜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当即问她地址:“我过去,把地址给我,我现在就买票。”
陈宥仪立刻点头,把地址发了过去。
刚好雨势慢慢变小,姜也折回房间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背着大包便离开了保护区。
贺子维和陈宥仪两人开着李聿的车,送她到车站。
从高铁再转绿皮火车,再联系包车的人送到目的地,得明天一大早了。
陈宥仪把一些吃的喝的递到她手里,叮嘱了两声后才目送姜也离开。
随后深深呼了一口气,给赵应淮打了电话。
“应淮哥,南枝姐已经上车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南枝姐会拒绝大哥哥,但我觉得她还是很喜欢大哥哥的。”
要不然也不会不顾自己说的那些惨事,不顾一切地奔赴他身边。
赵应淮这才放心了一些:“那就好,你随时和她保持联系,我看大哥的状态的确不太好。”
“应淮哥,大哥哥的姨妈怎么突然出事了?”
对于这事,赵应淮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还是大哥家的佣人告诉他,说是晚上听到一个电话,然后就见马不停蹄地飞离明港。
赵应淮询问之下,才得知他已经落地淮川了。
黎家的没落,当初是因为黎老爷子涉嫌洗黑钱,被调查了,紧接着黎家儿子又被曝出被仇家追杀,出车祸一家三口丧生。
只留下年迈的黎太太和黎女士姐妹三个人。
但后来的事,赵应淮也不是很清楚,没人提起过,他也不敢问大哥,毕竟黎家的事,在赵聿庭那是禁言的。
赵家上下都知道黎家是禁区,谁也都不会不知好歹地在他面前提出来。
自从黎女士去世后,她的母亲黎太太伤心过度也跟着走了,而她的妹妹,也就是赵聿庭的姨小姨,只身从明港搬去了淮川。
过起独自隐居的生活。
他只从赵应淮口中听过一次,他说他小姨过得还不错,住在小山村里,挺好的。
没想到这次竟然发生意外,连续的暴雨导致山体滑坡,他姨小姨在回家路上坠崖,生死不明。
他担心到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赵聿庭,可对方却在电话里明确说,让他别来。
赵应淮是了解他的,他不喜欢别人过多地干涉他的决定,凡事他都有自己处事的那套原则。
可即便这样,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与陈宥仪提起后,陈宥仪才搬出姜也。
或许,喜欢的女孩陪在身边,又是不一样的,于是他们试了试。
与此同时,在火车上窝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的陈宥仪,浑身都黏糊糊的,密集的车厢里传来各种各样古怪的味道,让她难受的得很。
随着进入高原地区,她渐渐感觉出身体的不适应。
拖着晕沉的脑袋,赶在日出之前去车厢中间洗了一把脸,看到窗外第一缕阳光直射眼睛,有些恍然。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可以,但心里却只想走到他身边。
如果陈宥仪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李聿此时的心境。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陈宥仪发来的信息。
点开聊天框后,心里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因为上面写着。
【南枝姐,李老师的小姨已经去世了。】
-
天高旷野,一群老鹰盘旋在铁轨之上,距离车站越来越近。
姜也在火车站熙攘的人群中,背着大包飞快奔跑,她悬着一颗心,急急忙忙地找到租车的师傅。
他脸色黝黑,热心地要接过她的大包,姜也却只催促:“师傅,十万火急,麻烦你尽快把我送到这个地址。”
“大概要多久?”
“还行,个把小时吧。”
“好。”
姜也一屁股坐到后座,打开与李聿的聊天框,两人的信息还停留在他离开那天,姜也询问他是不是回了营地。
他回明港后自己就一直没有和他通过信。
其实有好几次,姜也都想聊点什么,但话到喉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
她觉得他们不能更进一步,而自己的主动,只会拉近彼此的距离。
现在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毕竟,朋友之间也会联系,不刻意联系的话反而会显得心里有鬼。
当车来停到了一个村口,那条狭窄的水泥路一路延伸。
司机指着里面说:“姑娘,
已经到了,这里面不好倒车,你就自己走进去吧,屋子就在前面呢!”
姜也顾不上那么多,扫码支付了后背着大包,冒着小雨匆忙往路上走。
虽然是修好的水泥路,可上还是面泥泞不止,她跑了好一会也没找到李聿小姨家的房子。
本以为他姨小姨去世,可能会与旁边的房子有所不同。
可放眼看去,所有房子都差不多,并没有哪家做丧事。
毛毛细雨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掏出手机,挡雨的同时在纠结要不要现在和李聿打电话。
却在无意中瞥到了陈宥仪塞到自己背包里的那把伞。
她连忙拿出来打开,就在这时,一眼看到李聿熟悉的身影,从一个木门院子里走出来。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手里拿着像骨灰盒一样的东西,垂着眼睛往姜也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姜也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保护区里的李老师,对什么事情都有一种掌控在手,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
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好像没有见过李聿难过的样子。
冷不丁地看到他情绪低落,形单影只的模样,姜也的心好像碎了一般。
她迟疑不前,那只手紧紧地握着伞柄。
直到李聿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她才缓过神,快步朝他跑过去。
然后在他的头顶上方撑起那把黑色的大伞。
“李老师。”
姜也喊了他一声。
李聿的瞳孔微微放大,转身之后,看到姜也努力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有片刻的愕然,姜也也不知道那会的情绪突然怎么了,不受控制地猛然上前,直接抱住了他。
李聿微垂眼眸,感受到她带着温度的身体后,手掌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脊背上。
她的到来过于突然,就好像一场梦。
李聿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这场梦境。
她的大伞微微倾斜,两人就这么无声的拥抱着,仿佛两只漂泊已久,历经风雨的大雁依偎,彼此取暖,回升温度。
姜也忍着情绪,什么也没说。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安慰的话,好像鲠在喉间的鱼刺,唯有收紧双手,好才能表达自己心里的迫切与焦急。
庆幸的是,她的惶恐与担忧被李聿捕捉,他轻轻把骨灰盒放到一旁的砖瓦上,随后双手的手臂用力,将她彻彻底底地箍进怀里。
远处的高山被浓雾笼罩,她手里的伞微微倾斜,山风穿过,吹起她潮湿的发丝,轻轻扫过李聿的高挺的鼻梁。
他们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姜也慢慢的缓过神,看到了放到一旁的骨灰盒,心里狠狠一咯噔,自知冒犯,连忙松开他。
“这是……你小姨?”
李聿面色温柔,轻嗯了一声。
姜也连忙举着伞,生怕让盒子淋湿。
她是早上才听到的消息,还以为他的小姨是早上突然去世的。
现在看来,应该在昨天之前就出意外了。
就在她沉浸于自己思绪时,李聿忽然环住她的腰部,将她轻轻带到自己跟前。
极为沙哑的声音,让姜也觉得很陌生。
“陈宥仪让你过来的?”
姜也见他这架势,担心他会找宥仪算账,连忙否认:“我自己要来的。”
李聿别有深意地看了她几眼,姜也慢慢察觉到他能理解的意思,连忙想解释。
可李聿却没有给她多话的机会,让她先把包卸下来。
“放到屋里去,和我一起去山上。”
姜也点点头,麻利地推开院子门,刚进去,发现整个院子里都种满了格桑花。
像是闯入了一个山脚下的桃花源,干净的院子里到处都充满着女主人热爱生活的气息。
可这样美好的人,如今却躺在那一隅小小的骨灰盒里。
她的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好像院子里焉了的花朵,一时变得黯淡无光。
虽然李聿情绪也很低落,但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
上山的路上一路泥泞,山腰草甸一片雨雾纷纷,越往山里走,就越觉得这里美的太不真实。
李聿担心她脚滑,一路都是牵住她的手。
直到来到一个简易的土坑前。
后来姜也才知道,原来这里的人很多都是水葬,或者土葬。
但他小姨在临死之际,拜托李聿,让他把自己的骨灰葬在屋子的后山上,面朝旷野的那个方向,这样她就能一眼看到自己院子的春夏秋冬。
看到繁花盛开,看到雨雪阵阵,也能看到漫山的水汽如仙境缭绕。
这就是她当初放弃明港的一切,选择孤身一人隐居在这里的目的。
姜也其实很想问问李聿,或者开口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来。
可每当对上他坚定的眼神后,姜也就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他是那么平静,那么坚强,以至于让人看不出他内心到底起了怎样的翻腾波动。
可姜也确定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尤其是见到他亲手埋下骨灰盒,眼尾泛红的时候,她忍不住自己发烫的心,小心地捉住李聿的手腕。
李聿垂下眼眸,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个时候还不忘用打趣来掩饰。
“你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会让我误会的。”
姜也怔了一下,无视他的话径直问他。
“在李老师的世界里,是不是没有眼泪这个词。”
李聿唇角微勾,他本想回答,眼睛却忽地一眨,一颗泪珠就这样直接滴落!
恰好落在姜也的手背,一片滚烫。
李聿眼睫微垂,他觉得有些诧异,自诩自己克制到极致,但没成想会在她面前暴露半分。
他牙关轻咬,毅然决然地别过脸,可下一秒,姜也却主动抱住了他。
将他的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肩膀,告诉他:“眼泪无罪,李老师,你不要关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