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抬头, 那副无框的眼镜背后,是一双高深莫测,捉摸不透的眼睛。
细长又上扬的眼尾, 让姜也马上想起两人在密林深处的片刻。
他撕下禁欲的标签,攻击一般的索吻, 差点令她窒息。
如今这张脸, 又恢复了平日的矜贵, 高不可攀。
让人感觉只要靠近一点,就会受宠若惊。
眼镜的加持,让他的冷厉感减弱几分, 反而多了几分温柔。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姜也收敛神情, 见他始终不答话, 笑了笑收回自己的话题:“我知道了,李老师不需要做这么幼稚的事。”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文件上,他递给自己的表格里,拍摄着这个象群里每一只大象的样子。
第一个, 就是姜也熟悉的面孔。
乍一眼看着温柔, 平易近人的母头象,实际却暗藏凶险, 是整个族群最为凶狠的存在。
那扇如巨大蒲团一般的耳朵前,是一双炯炯有神, 又威严庄重的眼睛。
长长的鼻子拖在地上,照片里的它似乎在对拍摄的无人机发出警告。
莫名的, 姜也就想起了李聿。
好像也是这种, 具有反差感的。
想到这, 她勾了勾唇,在母头象的那一栏, 写下阿姆两个字。
李聿瞥了她一眼,摘下眼镜,食指按在镜腿上,直勾勾地看向姜也。
正要询问时,姜也忽然抬起下巴,露出明媚的笑容:“李老师知道阿姆是什么意思吗?”
李聿思索了一会,唇角微勾,轻嗯一声。
英雄。
这是夷南曹穆一族的语言里,英雄的意思。
对于象群而言,这只新的母头象,一路带领他们越过重重障碍,躲开边境偷猎者的枪口,它不就是族群的英雄吗?
姜也忍不住俯身,手肘撑在桌面,仔细思索着后面的大象名字。
从性格,到她对它们的展望,一个个地取好名字。
李聿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到她纤细的脖颈长伸,仿佛自己一只手就能圈过来。
回想起他索吻时她表现出的愕然,还有青涩,可想而知,还没有谁,扼住过她的脖颈,令她仰头,用这双湿漉漉的眼睛,呼吸着……
不出一会,姜也已经把象群里的七只大象名字全部取好了。
她像个小孩似的递上自己的“作业本”。
然后打断李聿的思绪:“李老师,看看?”
李聿回神,仔细看了一遍。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康先生的声音。
“李老师。”
姜也眉眼微动,直起身子看向门口。
李聿也跟着起身,顺手拉了下姜也的衣服领口,姜也这才反应,过大的领口,好像刚刚走光了……
那么他……也看到了吗?
她耳根微热,却不排斥,因为李聿的表情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再说,如果是他看到的话,姜也好像也无所谓,反而会有些窃喜。
或许这就是喜欢的一种?
正想着,李聿已经打开房门,晋叔端着一碗热汤,进屋后看到姜也也在,微微一怔,表情亲和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姜也礼貌回应,看到康先生带着疑惑目光,游走在自己和李聿身上时,姜也反应过来这是一种试探与好奇。
于是她也斗着胆子,试探性地挪到李聿身边,当着康先生的面挽住了李聿的胳膊。
李聿偏头,手却没有挣开。
他的反应,更让姜也胆子大了一些。
她整个身子倾斜过来,亲昵地贴在李聿身侧,冲晋叔打趣道:“康先生,你给李老师送的汤我能喝吗?”
晋叔点点头:“当然,不过我只拿了一个勺子,姜小姐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姜也就已经舀起一勺,放入嘴里。
“很好喝。”
说完又舀了一勺递到李聿嘴边,笑着示意他:“阿聿你也快尝尝!”
这个阿聿,让李聿和晋叔都愣了一下。
除了黎女士和晋叔,好像没有谁这么亲昵地叫过他。
晋叔看了李聿一眼,马上别开目光:“如果不够食堂还有。”
说完便转身关门,很快离开了这里。
李聿看着姜也自顾自地将汤一口气喝完,唇角微动,有很认真地问她。
“阿聿……谁告诉你的?”
姜也的掌心温热,贴在他的手臂肌肤上,有越来越滚烫的架势。
“不然叫你李老师吗?那多生疏,刚刚你没有拒绝我,很明显就是想让康先生以为我们真有事。所以……李老师,说真的,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李聿习惯拒绝,所有的事情,他都喜欢自己做主。
他觉得没有必要的,就不会多费心思在上面。
说自己有喜欢的女孩,只是对晋叔随口一提,因为这么多年,他知道晋叔很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
可是他在明港,每天都会盘旋在开不完的会议,做不完的项目,应接不暇的合作商里,每周都要去新加坡的分部开一次周会,全球的论坛峰会,他总是需要代表赵家出席。
每一个休息
的日子都显得弥足珍贵,他只想在野象馆静坐,或者去草原开车绕一圈,至于其他的,逛街约会参加聚会,他从来没有,也从不感兴趣。
这个随口一回,只是想让晋叔尽快回家。
可刚刚晋叔的眼神,好像当真了。
姜也见他又不答话,肩膀一耸:“好吧,李老师的拒绝之意我已经看出来了。”
她呼了一口气,将空碗拿走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被李聿拉回。
姜也不解地看过去,仿佛感觉到事情有所反转。
于是眉头微动,果然下一秒,李聿改变主意。
“如果你帮我,想要什么报酬?”
姜也咧嘴一笑,眼睛如弯月一般。
她凑近身子,故意调侃道:“你开给我的工资很高了,所以薪水福利我就不要了。不如……每周吻我一次吧。”
李聿俊眉狠蹙,浑身都在不满这个荒唐的要求。
姜也忍俊不禁,捂嘴笑出声:“开玩笑的!李老师,你……没这么好骗吧?”
“只是一个小忙而已,什么报不报酬的,没什么。”
她挥了挥手,也不等李聿再次开口,果断离开房间。
关上那扇门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要求,倒也不是心血来潮。
姜也总是会回想那个密林深处的吻,每次想起来,仿佛电流穿过,身体莫名会有一股酥麻之意。
她很喜欢他的大手牢牢圈住自己的感觉,也很喜欢他凸起的喉结划过自己脖颈的触感,也喜欢他带着高山雪松香气的呼吸,掠过自己的耳廓。
更让她难以招架的,是他灵巧的舌尖,撬开唇齿,勾缠时的侵略感。
她甘愿在他面前将自己变成一个弱者,接受来自他的攻击。
只可惜,他平时太佛了,佛到让别人以为他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人。
偏偏只有姜也,因为那个深吻,看到了隐藏在那张清冷皮囊下的强势。
姜也心情复杂,一整个晚上辗转难眠。
此时的她,在这么复杂的情绪面前,好像都不知道象群没找到,对他们而言是多危险的事。
直到次日楼下的嘈杂声吵醒她,她才彻底清醒,快速收拾下楼,准备跟着他们继续去开展搜寻任务。
昨天他们离开后,森林消防人又搜了一会,但并没有查询到相关的线索。
此时天才刚亮不久,他们就要出发了。
姜也披着一件外套,感觉还是凉飕飕,她刚走出院门,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院子里走来。
“南枝!”
姜也一看,诧异道:“香姨?你怎么来了?”
只见香姨急急忙忙地开着小电驴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后环顾了下四周:“李老师呢?他在不在?”
“你找李老师有事吗?他就在楼上,很快下来。”
香姨马上说:“我们宾馆附近,好像有大象去过的痕迹,我这不是赶紧过来找你们去看看么!昨天我就听说你们在找。”
姜也微微蹙眉,想了一下发现防护区那片离香芳宾馆的确不是很远。
这也是李老师打算暂时把香芳宾馆定为据点的一个理由。
前段时间就已经和香姨签订了长达一年的征用协议。
按照每天满房的价格算的。
姜也连忙给李聿打了通电话,没过一会李聿就走下楼。
香姨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通后,李聿带着姜也上车,先跟着香姨一起去宾馆附近看看。
至于其他人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和森林消防的工作人员集合。
香姨在车上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他们宾馆后的玉米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土里的那些脚印,很明显就是大象的。
但他们附近的人都没亲眼见着,所以也不是很确定现在大象的具体方位。
姜也看了李聿一眼,说道:“象群如果在那附近的话可能还好说一点。”
一来离保护区近,二来又附近人口不是很多,地形也还好驱赶。
但总的来说,还是有危险的。
姜也不由得加快了车速,她自己开车的话就不晕车了,在各种弯道上都开得游刃有余。
等到了宾馆后,香姨想带着他们从院后去玉米地,结果刚走到山坡上,就见到好几个村民,抬着一只哀嚎的小象从远处走来。
姜也大吃一惊,连忙看向李聿,不等香姨开口,两人已经第一时间跑去小象身边。
“它怎么了?你们在干什么!”
姜也着急忙慌地打量了一下,为首的是香姨的丈夫。
他抹了一把汗,指着小象受伤的腿说道:“被捕兽夹给夹到了,先别说,抬回院子再处理。”
眼看只和院子隔着很短的距离,众人一刻都不敢耽误。
李聿拉过姜也,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随后跟着他们回到院内。
香姨连忙翻出家里所有的医药用品,小象虽然小,可是在几个大人面前,体型还是不容小觑。
但凡再大一两个月,这几个人可能就抬不起了。
姜也看到小象的脚已经被捕兽夹夹的血肉模糊,血渍流了一地。
她沉着地帮香姨拿来药品,只见李聿上手,看了下捕兽夹,香姨的丈夫,成大哥连忙帮着他打开了捕兽夹。
一般的动物遇到这种夹子,基本没有开脱的可能。
香芳宾馆附近靠近原始丛林,因此偶尔会有一些野生动物过来破坏人们的庄稼。
有些村民就会放下一些夹子,亦或者是一些不法分子故意放的也有。
但像这么大型的,估计是那些偷猎者干的。
取下捕兽夹后,小象浑身颤抖了几下,疼地翘起鼻子哼哧哼哧叫了两声。
姜也温柔地拍拍它的小脑袋,安慰:“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在救你,你再忍一忍,很快就会好的。”
旁边的一位老大哥点了根烟,笑道:“姑娘,你当它是人呢,它又听不懂我们人话。”
姜也笑了笑,只说:“人话并不是地球的共同语言。”
老大哥不懂,挥了挥手:“什么共不共同的,我只知道这大象是国家保护动物,咱们能救就救呗,你们不是就保护区的人吗?来的正好,等处理好伤口后你们就看着办吧。
老成,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啊,家里还等着干活呢!”
成大哥连连点头,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根烟。
姜也跟着说谢谢,目光又落到双眼湿润的小象身上。
它的小鼻子高高甩起,又沮丧地落下,姜也发现,只要李聿给伤口上药,它就会紧张到甩起鼻子。
肚子也会发出一种害怕的咕噜声。
它只是一个小孩,受伤来到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环境,肯定紧张。
姜也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摸着它的脑袋,小象时而哀鸣,时而挣扎。
脚伤令它无法站立,只能躺在地上不停甩鼻子,看着很是绝望。
看着血肉模糊的脚掌,姜也的心揪紧了,见到李聿娴熟处理伤口的样子,她不由得上前,轻问:“李老师,这很严重吗?”
李聿将伤口包扎好,前去洗手。
“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这段时间是不能放走了,要不想办法运回保护区,要不就先在这休养一阵。”
姜也知道,最好的情况就是第二种。
因为现在运回保护区的话,可能小象会更加恐惧,再者小象的身份还没确定,附近的象群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阿姆它们。
姜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马上转身走到小象面前。
她小心地撩起小象的大耳朵,在耳根处果然看到了一条疤痕。
这是她在跟踪象群时拍下图片时发现的。
它就是自己取名为知知的小象!
知知在这里的语言发音里,是宝贝的意思。
“李老师!”
姜也跑到李聿身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它就是知知,阿姆它们肯定在附近,不过小象不见,象群一定会着急寻找。”
李聿已经有了处理办法,他走去一旁打了通电话,安排完后才重新折回院子。
只见姜也和
香姨抱了一堆的干草来院子里,她头发凌乱,拖鞋上都是脏兮兮的白灰,黑色衣服上更别提了。
看到他过来,姜也伸手招呼,小巧的下巴高抬。
“我们打算给它先做个躺着舒服的地方,这些干草找的不错吧?”
清晨的光线下,李聿的目光耐人寻味。
他看到阳光下她那瓷白的皮肤上小绒毛。
他嘴角轻动,走过去帮她拿过干草,整整齐齐地给知知铺了个窝。
最后他们几个人齐心协力地将小象抬上去,可把他们累得够呛。
安顿好知知后,姜也才注意到宾馆此时已经变了模样,以前堆满杂物的院子现在干净整洁,甚至外墙都重新粉刷了。
随便进了一个客房里,里面的床和被子,甚至水管和花洒都焕然一新。
很明显这是一笔不菲的修缮费。
姜也不用问就能猜出来,一定是李聿征用了宾馆后安排的。
这样也好,香姨他们至少能得到照顾,就跟白捡钱一样。
因此他们夫妻二人特别感谢李聿,对他那叫一个客气。
休息间隙,香姨就抓着姜也去一旁询问:“南枝,李老师你还没拿下吗?我和你说啊,这个李老师看着可不是一般人。
他给我们修缮宾馆,征收宾馆,那大十几万的都是直接拿的现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还听说,这是他自己的钱,不是公家的。”
“不是公家的?”
姜也摆了摆手:“怎么可能,这种事买单的都是老板,既然是保护区征收的,那肯定是后面的金主出钱,他就是个谈判的。你别忘了,他也是给金主打工的研究员。”
香姨仔细想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也是哦,他怎么可能傻到自己白花那么多钱呢!不过总而言之,李老师条件非常非常好,你可千万不要错过。”
姜也笑了笑,她倒是也想两人生出点火花什么的。
要是能比接吻能进一步,那就更好。
可是也仅限于到那一步,比那个再进一步的,姜也自己也不同意。
她背后还有姜家,还有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她不想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所以她的感情,注定是没有个结果的。
想到这,姜也的情绪低下来,只一心帮着李聿去工作,按部就班地联系工作人员,等他们到了宾馆后,又一起去附近的丛林搜寻象群的去向。
既然小象在这,象群肯定不会走远。
它们可以通过谛听的方式,亦或者超乎人类的嗅觉,以及人类听不到的低频声音来交流。
所以有了小象在,姜也他们就不太担心象群会走太远。
现在只要安排好随时能驱赶他们进入保护区的工具,还有做好随时应对象群进入人类居住地的一切预警行为就好。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回到院子的姜也,手把手地给知知喂了东西吃。
她拿来了玉米和香蕉,半躺着的知知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双眼瞬间亮堂起来,就连鼻子都开始甩起。
当姜也靠近后,它小心翼翼地伸出鼻子,搭在姜也的手臂上,带着一些痒意,慢慢地往食物方向走。
眼神仿佛像个有礼貌的小孩子,就差没有写上一句话:“这些食物我可以吃吗?”
鼻子是他们表达情感的重要器官,姜也见它已经放松了警惕,对自己渐渐有了信任感,很是开心地将香蕉送到嘴边。
在它吧嗒吧嗒咀嚼的时候,她忍不住摸起它的小脑袋,知知还很舒服地扇了下耳朵。
发出满足的鸣叫,就像个小婴儿一样咯咯浅笑。
姜也忍不住想起当年的顺顺。
顺顺是母象难产生下的,当初母亲守整整守了两天,精疲力尽地她亲手接生了顺顺。
顺顺除了依赖他的母象妈妈外,最喜欢就是粘着姜也的母亲。
姜也就把它当成弟弟一样,会像这样摸着它的小脑袋,会拍它的鼻子,每当这个时候,顺顺的长鼻子就会卷起她的手臂,摩擦蹭着,表示爱意与信任。
然而她这次习惯性地伸手,知知竟然像顺顺那样,用鼻子缠住了她的手臂。
那一刻,姜也的心狠狠一动,眼泪就这样突然掉落,滚烫地滴在手背上。
她连忙控制情绪,去擦眼泪。
可是知知的眼睛,让她无法控制,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至。
她鼻头泛酸,知知的鼻子在她手臂上四处探寻,时而发出闷哼鸣叫,就像安慰她一样。
可越是这样,姜也的情绪就越不受控制。
她也说不上来这是怎么了,说难过又不是难过,说欣喜也不是欣喜,或许只是太想念顺顺,太想念当年自己唯一幸福过的一段时光。
她捂紧自己渐渐加快的心跳,右手有些抖动。
姜也害怕自己再不克制情绪,又要发病了。所以深深呼吸着,撑着一只手想离开这里。
但下一秒,她的腕心就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握住。
随着他稍稍用力,姜也被拉到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李聿见她情绪不对,尤其是眼泪肆涌,不由得想起那个晚上。
他二话不说将她搂入怀中,像安慰小孩一样,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月光下的院子里,只有一盏是昏黄的走廊灯,知知朝姜也的方向伸出长鼻子,轻轻的哼唧两声。
她周身都弥漫着李聿身上熟悉的香味,他的怀抱,瞬间就能让人心安一般。
姜也紧紧闭眼,她收紧双手,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子里。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隔着薄薄的那层衣服,李聿按捺渐起的情绪,摁住她的脖颈,那只修长的手不由自主地绕着脖颈圈起来,一如他曾经想到过的,要将这纤细的脖子,轻捏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