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户人家讲究面子排场,钟云亭毕竟是钟家二少爷,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别人看好戏的癖好。

  车辆驶离机场,奔向落脚的酒店,高配的奔驰商务就是比中巴舒服,沈琼踩了踩脚下的意大利羊毛地毯,笑眯眯的感慨了一句,而后驾轻就熟的调整了座椅角度,顺便从车载冰箱里翻了一圈,拿了两瓶巴黎水。

  出于商务需求,车里有面对面的座位,考虑到这是小少爷付钱叫得车,沈琼不好喧宾夺主,他非常善解人意的坐去了钟云亭正对面的反座上,还把手里的两瓶水分了一瓶过去。

  “……你想聊什么?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司机升起隔音的挡板,将他们两个完全隔离到一个私密的空间里,钟云亭稍显冷静,找回了几分气势,他绝不会伸手去接沈琼递过来的水,尽管他在飞机上没吃没喝,嗓子渴得发紧。

  “放松点钟少爷?咱俩能聊的的东西多着呢。”

  再贵的水也是水,喝着没味,举着累手,如今的沈琼没必要贴钟云亭的冷屁股,见钟云亭端回了架子,他便将没开封的水原路塞回冰箱,并将右脚往边上一撇,一来伸展肢体,二来挡住冰箱门。

  “从前,你惦记老江。现在,你惦记他儿子。”

  从下飞机时的偶遇到现在,沈琼面上的一直带着笑,他的笑意甚至是一直延伸到眼底的,真挚诚恳,毫不做作。

  “好巧不巧,这俩人一个是我前夫,一个是我现男友。这么一致的口味,不打算和我分享一下吗?”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把光风霁月的钟云亭彻底剖开。

  沈琼靠在软硬适中个的靠背里,合适的倾斜角度撑住了他常年酸痛的后脊,他屈肘撑在扶手上,修长细瘦的指骨托着半边脸,飞速划过的路灯照不进车里,只有车内几处常亮的标识性光源点缀在他弯弯的眼角。

  ——钟云亭应该庆幸自己没那口喝水。

  猛然急促的呼吸已经足够让他方寸大乱,真要是喝了水,他怕是会一边咳嗽,一边把水呛进肺里。

  钟家曾有和江牧之合作的意向,双方为此进行过初步协商,沈琼那会还忙着自己的会所,没有兴趣管江牧之的正事,顶多在应酬结束之后,充当一下负责接江总回家的司机。

  他远远瞧见过年少时的钟云亭,打着学习的旗号跟在钟家高管背后,钟灵毓秀的少年人是无法忽略的存在,他俊秀惹眼,白得发光,清清冷冷的坐在一侧,不会施舍旁人一个眼神。

  唯独在见到江牧之时,小少爷的眼底才会有几分刻意藏住的光亮,符合他的实际年龄,连带动作都会稍微轻快一些。

  嫩出水的世家少爷,换给任何人当情敌都会惹得满城风雨,但沈琼一辈子恃靓行凶,在爱情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压根没把人家当回事。

  “……我为什么不能惦记。”

  撕破脸皮的场面,没必要收敛,钟云亭攥紧右手,缓缓抬头对上沈琼的目光,来C城之前,他被老爷子喊回了钟家本宅,肩膀上挨了一拐杖,幸亏他哥拦了一把,不然他还得再挨几下。

  “你只是我早几年认识他们罢了。如果是我,我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的确憧憬过江牧之坦坦荡荡的为人,也的确对江驰一眼动心,他是钟家的小少爷,他有沈琼八辈子求不来的资源和本事。

  如果换成他,他能把江牧之未尽的遗愿发扬光大,还能为江驰谋划到最好的未来,如果换成他,他绝对会比沈琼优秀一千倍、一万倍。

  是真的年少深情,也是真的作茧自缚。

  沈琼看着小少爷略显狰狞的眉目,当高门贵胄的仪表褪去,他和钟云亭的内里大致相同,都是自己和自己较劲的傻子。

  “你自己都说了——是如果。”

  沈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假如人类的愿力真能跨越时空改变事实,他巴不得回去多扇江牧之两巴掌。

  “说句难听的,他们谁也没有多看你一眼。你这纯属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年纪一大,心肠跟着软,沈琼难免对钟云亭生出了几分同情,小少爷玉树临风的面庞笨拙的扭曲着,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我不用你管!你还不知道吧?邹红已经退出竞争了,这块地早晚是我的,我会在你破产之后,买断他的厂子,做你没做到的事情。”

  钟云亭挺直腰背,努力调度着脸上的肌肉,扳回平日里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表情。

  事实绝非他说得那么容易,取代邹红的是一个来自北欧的家族,正跟他寸步不让的争夺着工厂周遭的地皮,如果他在外围的较量中落败,那他即便拿下工厂也没有意义。

  他到S城数月,至今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答卷,又单方面在网上和江驰闹得沸沸扬扬,老爷子宠他归宠他,但也绝不会在大事上由着他胡作非为。

  “还有江驰,他总会想清楚,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未来。我奉劝过你,你该守着江牧之,既然你非要闹到这个地步,我会让你一个也守不住。”

  小少爷咬牙切齿放着狠话,像是终于被压力击垮的孩子,不计后果的虚张声势,盈亮清明的眼里血丝密布,强撑着最后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底气的念头。

  “……”

  话至此处,沈琼终于收敛了笑容,他留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和严肃沾边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眼睛眨了又眨,似是被钟云亭的言辞震慑到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琼揉了揉太阳穴,对钟少爷身上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盲目自信深感无语。

  走投无路的人生剧本对他挥了挥手,依依惜别,在不可见的四维空间里扇动书页,飞舞到钟云亭身边,一屁股坐在了小少爷带着乌青的肩上。

  “钟云亭。”

  “?”

  “你买不到那块地。”

  机场离酒店不远,还有一个拐弯就到站,沈琼活动了一下右腿,不自觉的软化下语气立马多了许多劝告的意味。

  有关S城的项目,他可以缺德到底,联合段家给钟云亭下个血本无归的死套,但他终归不是个睚眦必报的恶人。

  “别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耽误时间。”

  该劝的劝过了,该提醒的也提醒过了,沈琼算得上仁至义尽。

  车辆抵达酒店正门,沈琼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上鱼龙混杂的讨论界面,直凿凿的抵去钟云亭面前。

  骤然亮起的屏幕刺痛了钟云亭的眼睛,他本能的躲闪被拦在半途,沈琼用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死死摁在座位上,逼着他把那些辱骂、质疑的评论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就是把决赛现场处理干净,今天晚上开赛之后,我不希望江驰因为你受到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