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酒与北戴河>第51章 守株待兔

  我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也是恍恍惚惚,最后也没想明白朱丘生什么意思。实在憋不住,我连夜打了个飞的回海市,凌晨三点把罗明从床上拖起来,我说罗明,醒醒,醒醒啊喂!朱丘生没结婚!

  罗明闭着眼,拧着眉大骂,你丫有病?这都几点了?有事憋不到明天是不是了?

  是,憋不到了!我说,朱丘生没老婆,没结婚!

  他的眼神恢复清明,瞳孔聚焦,你说什么?

  我说我哥单身!

  罗明用力点了点头,趁我不备,一脚把我蹬出去了,骂道,那你现在应该在他床上,而不是我床上!

  我后脑勺在柜子上狠挨了一下,眼前全是金星。顾不上检查下,连滚带爬地就去摸手机。

  有道理,我边回答手边打哆嗦,我现在就买回去的机票,就是不知道他今天住不住厂里……你说我没任何证件,能叫开锁公司撬他房门吗?!

  你可给我闭嘴吧!

  闭啥嘴啊,怎么还要排队等待……上次合作那个于老板是不是有私人飞机啊,我给他打个电话……

  我靠!罗明发出一声悲鸣,卢子卯!咱能不发疯吗?

  啊?我被他喊懵了,不是你说的让我上他床吗?

  听不出好赖话啊?罗明狠狠地搓脸,发出烦躁的呜呜声,然后他身心俱疲地看着我说,不是,我说,咱能和正常人一样追人吗?

  正常人?我握着手机看他,我这不正常?

  罗明的嘴巴慢慢拉成一道直线,然后皮笑肉不笑,他绝对调动自己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素养了。

  罗明张嘴,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采用一种更常规的方法。

  你刚给的方法不常规吗?

  你见过谁分手三年没见面,突然就把自己往前男友床上送的!罗明没了睡意,赤着膀子下床,边走边数落我,你得有点章法,你还不知道你哥是怎么想的呢,你得找个由头出现在他面前,谋定而后动懂不懂?一步步来,慢慢来,循序渐进的!真不知道你俩当初怎么能好上!

  找个由头出现在他眼前,我嚼了嚼这几个字,懂了!我说。

  懂了吧。罗明微笑着说,真聪明,一点就通。你好好想,我去睡了哈。

  说完他往枕头上一躺。

  我点头,然后拨了我秘书的电话,因为是深夜,苟齐梓的声音也懒懒的,喂,老板,有什么事吗?

  我想收购个汽车厂,锅子镇第一汽车厂,你帮我运作下。

  罗明又“腾”得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了。

  ……

  朱丘生工作的厂子最终也没被我买下来,倒是公司要定制一批特制的药品运输车,需要联系汽车厂。几天后我在省城分部外联办公室玻璃窗外看到了一个个子不高、圆脸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锅子镇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厂长,苟齐梓说。

  十分钟后厂长出现在我的办公室,他两只手相互搓揉着,笑容拘谨。我和他聊过特制车辆的相关问题,又和他谈到厂里。最后委婉地告诉他,由于他们厂规模较小,所以对于这次合作,我们公司还是心存疑虑。

  厂长身体前倾,忙向我表述他们合作的诚意。我带着礼貌的笑容与他完成沟通,然后依然矜持地表示要再考察一下,合同下次再签。

  厂长只得起身告辞,脸上的表情稍显失望。

  他的步频慢于正常速度,半天才移到门边。但在他压下把手的一刻,我适时叫住了他。

  柳厂长。

  厂长一个猛回头。

  我交叉起双手,撑着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厂长借机移回了刚刚的位置,我们回到面对面的谈事情的状态。

  卢总还有什么事?厂长问。

  我轻笑了声,说,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个熟人在你们厂。

  厂长眼睛亮了亮,说到底,人情总是好用的。他重拾交谈的兴致,身体恢复向前微倾的姿势。

  您说您说。

  好像是叫……朱丘生吧。

  哦哦哦小朱啊,厂长咧开嘴笑,是不是嘴唇裂了一块的那个?那是我们一个很年轻的车间主任。小伙子话不多,但是技术过关有责任心,会办事,长得也体面……您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原本是一个村的,我慢慢说。

  您也是锅子镇哒?!厂长越发兴奋起来,那我们可是老乡啊,您真是我们那个小地方飞出的金凤凰啊……您什么时候回家一定叫我声,给我个招待机会,现在家乡变化可大了!

  有机会一定回去,您不嫌弃我麻烦就好,我应道。

  厂长又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见我还没有松口签合同的意思,眼神黯淡了下。他走的时候我没留,只小声告诉他,这事我也不能完全做主。

  总要走完程序,考察下你们厂的内部情况不是吗?我轻声说道。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厂长听懂了我的暗示,精神振奋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闪过一段旋律,随口哼了个不知名的小调。

  厂长约了我在省城见面,汽车厂一方大概是准备充分的,但我比他们还要郑重。

  二十六岁的十月末,我从包厢的玻璃窗看着他逆着光走来,岁月将他的眉眼雕刻得更加深刻。我牙齿下咬紧的口腔内侧发出了甜腥的铁锈味儿,轻微的刺痛告诉我,我看见了朱丘生。

  我看见了朱丘生,活的。

  他转过头,目光扫向包厢内,我们隔着玻璃门对视了。我看清了他瞳孔内的震动,剧烈地像骤然间光的猫科动物。

  从我的二十三岁到二十六岁,从他的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时隔一千零一十二天,我终于又见到了朱丘生。

  直到厂长出声叫醒我,我紧贴杯壁的手指还在颤抖。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片刻不歇地黏连在我身上,在我回以目光的时候扭头,动作艰涩。

  卢总,这就是朱主任,哈哈,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了,厂长说,朱主任,和卢总打个招呼,卢总可是我们厂最重要的客户。

  他的手一如既往,干燥温暖。掌心相触的时候,我左胸腔内突然阵痛,需要十二分的努力才能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好久不见,我笑着说。

  他的眼底是一片黑色。好久不见。他回我。

  厂长仍在为我、为他互相介绍。曾经肌肤相亲的人需要以这种方式回复联系,说来有点滑稽可笑吧?我出声打断了他,柳厂长,我说,咱们坐吧?

  好好好,坐坐坐,上菜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朱丘生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保持缄默,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意识到他对我的出现并不是毫无波澜的,他所有细微的反应都牵扯着我的神经。

  柳厂长起身向我敬酒,满满一盅,朱丘生突然逾矩地说,他不能喝。

  在场的人都茫然地看着他,朱丘生直直地看着我。

  我牢牢地回看着他,一口全干了。

  全场寂静。

  厂长被尴尬的场面激得讪笑起来,连连打圆场。我和他隔空对视。

  卢总和我们朱主任以前……是什么关系?有气氛组的人问。

  关系。

  他沉默了,其实合该沉默。家长,恋人,哥哥。无论怎么说,都是对过去的无益的牵动。

  气氛又一次冷下来,我微笑着说,小学同学。

  抛开一切,我与朱丘生能够证明的且被世俗承认的关系,只剩一个小学同学。

  呵,小学同学。

  我转过头去和厂长说话,从余光里看他,朱丘生的手颤抖到几乎拿不住酒杯了。喧嚣的人声包裹着他,我瞄到我哥唇上的裂痕,它随着岁月变色,只留下浅浅一道。我花了三年时间守株待兔,但在看到兔子的那一刻,束手就擒的其实是我。

  放不下的也是我。

  吃过饭,酒气把我的脸冲得发热。厂长凑过来,暧昧地向我眨眼睛,卢总去不去下一场?

  下一场,该是夜场了,我撑起眼皮看他,去哪啊?

  附近有个很有名的酒吧,厂长笑着说,还挺热闹的。

  一束目光烫着我后颈,我避开他,审视了会儿厂长,随即莞尔,去啊,我说。

  厂长从善如流地起身带路,路过朱丘生的时候嘱咐他,我带卢总去玩会儿,你先去酒店送行李开房间吧。

  我站在厂长身后,吊着眼睛看我哥,戏谑地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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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帽帽你最后浪一下吧(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