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酒与北戴河>第23章 紫烟?傻帽儿!

  我刚考上高中的时候卢三白其实是想过要接走我的,当时我没答应,后来他的新老婆怀了孩子,他就再没提过。新生儿是个小男孩,是我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卢三白年岁到了,莫名多愁善感,他有一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紫烟,你别怨我。

  我说我都挺好的,叫他不要想太多,电话那头就有个小娃儿哭,我很识时务,说你快去忙吧。

  然后我对着电话的忙音愣了好久。

  说实话,我对卢三白没什么好怨的,主要是我没想明白是我们俩是什么关系。我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欠钱的和讨债的,卢三白提供了一枚精子,然后他就莫名其妙欠了我的债,需要依法负担我的生活费,这种计算方法很奇怪,我想该怨也是他怨我。

  身后有人叫傻帽儿去洗碗,我应了声,心里想,紫烟是谁啊?

  碗被泡在水里,冷冰冰的一大盆,我哆哆嗦嗦地洗完了。洗碗这事儿从来不能糊弄,朱丘生心血来潮就会把鼻子凑上去闻有没有残余的洗洁精味儿。

  冲掉手上的沫儿,指头都被冻得发紧,我又把路过的朱草生抓来暖手。她一下子从一米三缩成九十公分,像只挤眉弄眼的猴。

  我等着手指回血,问她,卢紫烟是谁啊?

  朱草生回答得嘎嘣脆,不认识,不知道!

  对啊。

  不认识,不知道。

  我豁然开朗,顺便奖励了她几个挠痒痒,她口里“哟哟”地叫着,滚得东倒西歪,正当草生求饶的时候,我听见朱丘生在屋里叫我,叫我回屋去学习。

  我不情愿又无奈地过去了,朱丘生这时候格外像个家长,还在课桌上摆了点儿水果,他要关门出去,我叫他,我说朱丘生。

  他停下来看我。

  我朝他眨眼,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朱丘生犹豫了一会儿,问,不打扰?

  不打扰,我说,前几天老师开学习方法交流分享的班会,还说交流式学习方法最好,记东西快,你一会儿帮帮我吧。

  我又不懂,他讲。

  不用懂,我给你讲,我说,要是能把你讲清楚说明我自己也清楚了,来啊,坐炕上。

  朱丘生坐在炕上,学习伙伴的身份又让他手足无措,他的手板板正正地放在膝盖上,这时候他不像家长,像个小学生。

  我让他放松,拿着书到他旁边,给他讲我的化学错题。从头开始梳理,各个易错的节点都点出,我告诉他,我眼睛看一遍,嘴巴说一遍,耳朵再听一遍,三遍说完,就再也不会做错了,朱丘生不住地点头。

  就是频率太机械了一点。

  我凑过去看,他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朱丘生已经睡着了。

  他还歪着身子保持倾听状,过了会儿,发出了轻轻的鼾声。黑密的睫毛羽毛样铺了一层,我轻轻碰了碰,痒痒的。

  朱丘生哼了声,我赶紧缩手。我写了张物理卷子,又背了一单元的英语单词,他还没醒,脑袋越滑越低,就要撞上一边的桌角了。

  我过去伸手垫住了他的头,手面和他侧脸挨上的一瞬间,朱丘生触电一样醒了,诈尸般坐起来,挺大声地问,饭糊了?

  挺突然的,我被他吼愣了两秒,然后大笑着倒在他身上,说,饭没糊,是你脑子糊了。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全身抖,从朱丘生的肩膀一直笑着滚到他腹部。他的指肚蹭了下我的脖子,无奈地说行了啊你,差不多得了。

  我停了会儿,又笑起来,比之前还大声。

  朱丘生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里面的笑意很浅淡,他往我腰上捞了把,说你再笑我打你屁股了啊。

  我眼睛一瞪,你敢?

  他在床上躺得平平的,盯着我看了会儿,你说我敢不敢。

  我在他手落下之前从他身上爬起来,溜回书桌去写作业。过了五分钟,脸上的红消了去,我才敢扭头看朱丘生。

  他抱胸靠在炕周围的墙上,盯着我的背,我一转头他就错开眼。过了会儿他说,我这次不睡了,你讲吧。

  我现在要背英语单词。

  那背给我听。

  朱丘生坐在我旁边,一声不吭地陪着我,他神游在外,但身子坐得住,在我一声声灌耳魔音里坚强地呆着。所以我对高中最深刻的记忆不是用空的签字笔芯,不是困倦的早自习,不是堆得慢慢的书桌,而是朱丘生,是朱丘生眼皮子打架的侧脸,每次想到的时候,心脏就会变得又软又疼。

  读书这件事对我而言一直是得心应手的,直到高二下半学期。高中突然分了尖子班,把我划了进去,从鸡头变成了凤尾,我还挺不适应的。

  冲刺阶段,各色的的辅导班也兴起了。什么特级教师,什么高考专家,名头是一个比一个响,收费是一个比一个贵,各色的专项练习能让人挑花眼,同学们一把把地报,我瞒得很好,学校不强制,就不让朱丘生知道。

  倒不是我矫情,主要是我认为高考最关键的内容老师已经在课上讲了,其他的需要靠自己悟。高中生们就好比一颗颗圆圆胖胖的花生,等着被考试的大机器榨油,过早被榨干了,等到上阵的时候就没有了,但没来得及榨,出油量少也是不足的,我讲究可持续发展,我不仅要在合适的时间榨合适的油,还要研究出花生油再生的方法,永续利用。

  罗明听了我这段慷慨激扬的发言,瞪大了眼睛,很有见解嘛傻帽儿,他说,那你要怎样实现永续利用。

  我说,没想好呢,我要真能想好办法了,还能当后进生?

  高二尖子班分班月考,我在班里排中下,属于凤凰大腿肉的程度。

  整整高二下学期,我都在摸索。摸索效果很明显,高二升高三期末考,我考了凤凰尾巴尖——全班倒数第一名。

  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哆哆嗦嗦地给朱丘生看我成绩单。

  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签了字,去院子里点上一根烟,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朱丘生刚刚十八岁。

  但他给我写家长签字已经很多年。

  我已经很习惯他给我开家长会,很习惯卷子的落款是他的名字,我习惯他的手,习惯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皂角味儿。我们有种与众不同、不可言明的关系,超越兄弟和暧昧。

  当天晚上,我和他撑着胳膊聊天,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考试的话题。我没找借口,直接了当地说,考成这样,我不好受。

  挺好的,他说,最起码比我好得多。

  我们都对好成绩习以为常,但他对我是没有要求的。朱丘生说,因为他不懂,所以他没资格有要求。他会督促我,但不会要求我达到个什么结果。

  结果,是最不可预料的。你能决定自己种下了一颗什么树,决定自己浇水施肥几次,你可以学习专业的知识,给这棵树提供科学的生长条件,但你别想预测它结几颗果。

  朱丘生不会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不会给我分析得失利弊,他只会听我说话,然后说,傻帽儿,你是高中生。

  咱们村就五个高中生,你是其中的一个。咱们村以前没有尖子班的学生,你是唯一的一个。朱丘生看着我的眼睛,人是要往前看的,是要追赶的,但是也要往后看。

  往前走,是去拿你没有的东西,没有的东西谁都想要,但这种“想”是因为你没有。往后看,是看你有什么,攥在手里的东西,不一定是不珍贵的。他说。

  我看着他,“嗯”了一声,一直看着上面的山很累,但其实我已经翻过很多座峰了。

  就是这个意思,朱丘生说,我说的没你有文化。

  我说,那你可说错了,文化不是读书多少。

  那文化是什么?他说。

  是什么呢,我想了很久。文化不是识字多少,不是听不听得懂ABCD,不是说读过大学的人就一定比高中文凭的人有文化,文化不是专属于都市,文化也不隐身于乡野。它是一股劲儿,不是虚幻的字词。

  诗词不比方言俚语更高雅,它是精神气儿,是恰如其分,傻帽儿这个名字就比卢紫烟恰如其分得多。

  我说,文化是骨头。

  他轻轻“啊”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我问他,朱孬蛋你还记得卢紫烟吗?

  记得,他说,你的小名。

  我问,那你怎么从来不叫?

  他说,你叫那么文绉绉有内涵的名字,喊着别扭,而且你不是老叫我朱孬蛋吗,我总要叫回去。

  我给他分析,我说你看,你觉得卢紫烟有文化,但是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你觉得傻帽儿傻,但是不管是你还是小叔还是罗明他们,甚至我语文老师都喊过我傻帽儿。知识不传播则无意义,从这个角度看,你起的傻帽儿,比我爷爷起的卢紫烟知识性高得多。

  我一本正经的时候,他又不严肃了,朱丘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你笑什么?

  他说,我以前这么叫你你还不乐意,现在不觉得傻帽儿难听?

  我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勉强道,凑合吧。

  然后我心里说,我其实挺喜欢卢傻帽这个名字的。

  朱丘生是我见过最有骨头的人,他起的名字,“傻帽儿”,也最有骨头。

  ----

  马上要到新的一年啦,祝小可爱们新年顺利~

  傻帽儿:给大家一个新年mua,来吧宝贝儿,我嘬一口(^з^)

  小朱哥(正经脸):……新年快乐。

  耳刀:比心比心️(⁎⁍̴̛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