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现在三令五申干部纪律, 只要经常看看新闻, 就连大伯母这样的农村妇女也是知道的。

  她干巴巴笑道:“我们家一穷二白的, 别人哪里看得上, 更别提红包了。”还特别委屈地加了句,“就算要收红包, 也得你们家会帮衬才行啊。”

  陈家蜜笑得比她更欢:“那这样就最好了,让我妈一会儿给村长回个信,就说您打包票家里没问题,让村长放心。往后这事情若是成了, 女方家里人上门来谈婚事,您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他们呀……只会比咱们自家人更谨慎。”

  村长也是个老狐狸,自己不来,偏托了陈妈来, 也是不想和这家人攀扯关系。

  如果不是还有大面儿要做, 村长肯定是只替陈明华认他叔叔婶婶这门亲戚,陈家老大他是不想认的。就看今天陈家蜜被苏银妹纠缠上的破事,村长也是希望尽可能离这家人远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陈妈和陈家蜜仍然把这门亲说成是入赘的原因。

  男方入赘了, 就是别人家的人,亲生父母怎能经常上门要这要那。

  陈妈也算把陈明华养大,知道他的秉性,这孩子从小寄人篱下,很识时务, 这门婚事他本人多半不会反对。入赘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何况村长还答应了孩子姓陈,也算是跟着村长自己的姓,陈明华不算委屈。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约时间见见对方姑娘,也得两个人能互相看对眼才好。

  否则就算这门婚事带来的好处千千万万,也不及陈明华的未来幸福重要。

  大伯母一听女方家的人不好对付,更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一贯不好,紧张地揪了揪衣角,又和陈家母女随口敷衍了几句,心思却早就不在了。

  陈家蜜见她把话听进去了,最后又再加了一块砝码:“明华堂弟相亲若是成了,我们家也是要帮着体体面面办婚事的。”她假装环视这处陈旧的瓦房,“房子是不是也得修一修了?”

  终于等到陈家蜜松口了。

  大伯母只当陈家蜜是为了给村长面子,倒是便宜了自己一家人,陈家老二一门铁公鸡,终于肯帮衬老陈家的男丁香火了,谁让儿子都不挣钱,挣钱的是个女孩呢。

  她果断地就跳进了陈家蜜的坑里。

  “是是是,是得修一修。”大伯母喜上眉梢,“你们放心,任凭女方家到时候怎么相看,咱们家铁定是没问题的。”

  陈妈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见母女俩走远了,大伯母回了自己那间屋,从床下面摸出一个旧被单,里面包着一卷一卷的纸币,有五块十块的,还有二十块五十块的,一百面额的并不多,除了这些纸币卷子,里面还有个红包。从苏银妹那里拿到手之后,大伯母就没有动过,仔仔细细收了起来,准备给孙子报学前班。

  现如今,这放在眼前的五千块钱,已经比不上和村长做亲戚的诱惑了。

  陈明华这小兔崽子能一飞冲天,以后还愁没有五千块?以后只会有数不尽的十个五千块,百个五千块。

  大伯母咬咬牙,心想事不宜迟,早点把这事情了断了,免得日后被人抓住把柄。便把红包揣进外套里侧的口袋里,出门推了电瓶车,一路奔向花市一条街。

  苏银妹的丈夫龚小杰正坐在店铺里嗑瓜子,然后拿脚踢踢地上的电脑机箱,嘴里嘀咕道:“隔壁忙得人影都不见,怎么咱家没单子过来?”

  “客服说是系统坏了。”苏银妹支支吾吾的,她到现在都不敢和家里说实话,虽然昨天面对陈家蜜的时候非常强势,却是打定主意要捏着陈家人收红包的把柄,偏偏陈家蜜还真的就和自己杠上了,对方是自己的上游,直接捏住了命脉,苏银妹除了撒泼还真就没有别的办法。

  她得找个借口出门,去会会陈家蜜的大伯母,让她想想办法,红包的收条她还放在口袋里呢。有这张收条在,多少都是个把柄。

  龚小杰“啧”了一声,嘴里数落苏银妹不打电话盯着客服,一边继续玩朋友圈。他们这些做鲜花生意的,都有一些固定的熟客,而且还都是大城市里生活条件不错的女客人,爱养花也爱拍花。龚小杰抓住了这种心理加了好多人的联系方式,这个备注长腿妹妹,那个备注长发姐姐,借着卖花时不时找人撩两句。

  这件事情,苏银妹不敢管,她也管不着,毕竟也就是聊聊,谁能真看上龚小杰。

  “我出去一下,你看着店,”苏银妹找了个借口,“我去买点儿菜。”

  龚小杰头也没抬:“早点回来,妈一会儿午睡得醒了。”

  苏银妹刚跨出店门,一辆电瓶车直接骑进了花市一条街,“吱溜”一声刹车停在了自家门前。她一看,不就是陈家大伯母。

  大概是陈家蜜昨天来兴师问罪,这事情传到了对方耳朵里,今天赶着来解决问题了。

  苏银妹心里一喜,主动过去挽住大伯母的胳膊:“咱们隔壁奶茶铺说话去,我请。”

  送红包的事情她没敢告诉家里,五千块统统是她的私房钱。

  她拿私房钱出来打点,也是为了家里,为了花店的生意能更好些,一单散客就赚几块十几块,比不得挂靠上平台,进货发货一转手就是几千的收入。

  想到这里,她对自己铤而走险突然有些后悔。

  可那又能怎么办,虽然是自家去收花的时候看走了眼,可不转手出去就是烂在了自己手里。陈氏玫瑰家大业大,他们赔得起,自家小买卖可赔不起,再说了城里人不都挺大方不计较,就当劫富济贫嘛。

  不防陈家大伯母突然挣开了她的手,而且特别义正言辞地拒绝:“今天不喝奶茶,我马上就走。”

  说完把手伸到外套里,掏出那个红包拍在花店收银台上。

  “事儿我办不了,红包还你。”大伯母说得特别轻巧,“咱们两清。”

  但这句两清,左邻右舍可都听清楚了。

  苏银妹千想万想愣是没想到号称陈官村最牛滚刀肉的陈家大伯母,竟然会把到手的钱给吐出来,她顿时觉得昨天跟陈家蜜撕破脸的自己跟傻帽一样。可她也是花市一条街出了名的泼妇,对方想撇清关系走出这条街,也得问她同不同意。

  “两清?你拿什么两清?”苏银妹冷笑,“你还签了收条呢!”

  就是为了要回收条,否则大伯母把红包扔下就该走了,她伸出手:“钱我原封不动地还你,收条你得撕了!”

  两人当街吵了起来。

  苏银妹死活不肯拿出收条,大伯母死活不肯拿回红包替她办事。

  本也就办不成什么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骂了半天,大伯母突然仗着自己比对方高一辈,冷不丁抽了对方一个嘴巴:“快把收条给我拿出来!否则我砸了你的店!”

  “你敢打我?!”苏银妹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当着一条街的人她竟然被抽了个嘴巴,以后还怎么混,便一把揪住大伯母的头发,“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大伯母头皮一痛,一拳打在苏银妹胸上,她“哎哟”一声,拽着大伯母一起倒在了地方,两人蓬头垢面地厮打起来。大伯母平日要做农活,虽然年纪大一点,可是要比看店的苏银妹力气大得多,不一会儿就骑在苏银妹身上左右开弓地甩耳光。

  苏银妹被打得“嗷嗷”尖叫,奈何根本坐不起来,只好拼命挥舞着双手双腿挣扎,外套的扣子都被扯了开,兜里的零钱和杂物撒了一地。大伯母眼睛可尖了,一眼看到飘在地上的收条,也顾不得教训苏银妹,一挪屁股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起收条就塞进了嘴里。

  没了收条,苏银妹木楞楞地坐在地上。

  大伯母走过去推电动车,还踢了一脚地上的苏银妹:“谁要喝你的奶茶,吃纸条才香。”

  说罢耀武扬威绝尘而去。

  苏银妹在地上坐了半晌,摸摸凌乱的头发站起来,发现店里早没了人,搁在收银台的红包也不见了。龚小杰非但不帮她,转头拿了她的私房钱就跑了,不用说又去了镇上的游艺厅砸钱。

  她无声地坐在沙发上,半天动也不动。

  有个过路的游客走进店里,小姑娘甜甜地问道:“老板娘,一枝伊芙玫瑰怎么卖?”

  苏银妹这才恍惚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理了理头发衣服站起来,笑着回答对方:“三块一枝。”

  她在做着一单只赚一块钱的生意,龚小杰却是在游艺厅忙着下注,五分钟里就输掉了八百块。

  旁边有人递了枝烟过来。

  龚小杰认识他们,是常年在这里打球玩游戏的一群小年轻,打头的那个外号“钩子”。

  但他不知道,这些人以前和陈明华是玩伴,后来陈明华在他堂姐的公司找到了正经事来做,从此便在游艺厅绝迹。陈明华从前还是一无所有、无处可去的穷小子,这伙人也就拿他当个玩伴,觉得他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的。现如今陈氏玫瑰树大招风,陈明华身上会没有钱?这就让人不信了。

  而且据说他经常出入花市拍卖,都是本地人,知道进去花市交易,手里至少得捏着大几万的资金,何况陈明华后头是她堂姐陈家蜜,陈家蜜就是公司总经理,她那个爹不过是场面上做主的。

  钩子上次打电话给陈明华要借点钱花,被陈明华一口回绝了。

  这口气他憋了许久,又不敢正面对上。

  钩子这伙人其实还有上线老大,目标一般是拆二代或者是本地开花卉贸易公司的人家,手法也很老套,就是诱人来玩几局。能理智抽身的人一百个里只有一个,剩下的先是被设计赢了一大笔钱,之后铁定会输得更多,只要你还想回本,这就是个无底深渊。后面的套路就是有人出面借钱,约定几分利,然后利滚利,最后就是讨债收房子。

  钩子他们的主业就是讨债的。

  陈明华不肯继续来玩,那就是不肯入套了,要搞钱就得从别处下手。

  这年头,借钱的流氓也讲产业化,背后也是有律师的,只要第一个套成功下去,上法院也没用。

  而这个龚小杰的店铺,刚刚被陈氏玫瑰解约。

  如果不是钩子说出来,龚小杰根本不知道。

  他嘴里不停地骂着“臭娘们儿”、“贱人”,也不知道是骂自己老婆还是别的什么人。

  男人骂女人这种腌臜话,钩子虽然是流氓,可也挺看不起他,现在流氓也是很讲文明的。而且光嘴巴凶,可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话糙理不糙。

  龚小杰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幌子,身份背景没问题,恰好又被陈氏玫瑰逐出市场结下了梁子,钩子和他的老大心也不黑,陈氏玫瑰如今大赚特赚,花一点钱出来买太平,他不信陈家蜜会不舍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个五千营养液加更~

  伊芙月读(Tsukiyomi,つきよみ)——(日本,HT,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