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自然有不少声音认为陛下是在胡闹,但傅平安很快显示出了她的认真。

  纳彩礼很快一车车送进了英国公府,与此同时,太常府也很快算出了合婚的日子,就在一个月之后——实际上,准确来讲,这日子是太史令兼太学博士祭酒的司方瑄算出来的,根本也没通过太常令,并且对所有人声称:“赶是赶了点,但这是未来十年最好的日子了,错过可惜。”

  鉴于对方如今在占卜测算方面有着最高权威,而且太学数百学子都非常支持她,竟然一时没人反驳,太常令气得请了三日病假,但第三日,还是灰溜溜来上班了。

  因为他想象中的太常府没了他乱成一锅粥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众人各司其职,倒显得他的存在好像真的没什么意义。

  下一次宣室殿议事,公卿们也算发现了陛下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对于英国公之事,也是一副“你们爱说不说反正朕不听”的摆烂样子,于是又换了个迂回之策。

  “既是要立后,何不同时立两位昭仪呢,说不定更有利于开枝散叶。”

  这话一出口,不仅陛下不开心,陈松如陈丞相也不开心了:“陛下和未来的皇后都还年轻,此时就要广纳后宫,难道是希望陛下成为桀纣之流沉迷美色不思朝政?”

  这个帽子一扣下来,众人自然是要反驳,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是一团乱局。

  朝中久违地乱成了一锅粥,但这叫朝堂乱成一锅粥的最重要的事件,就是洛襄斩杀卢景山这件事,却要从一个月半之前说起。

  英国公洛襄刚进去漠北地区的第一个大城云阳城,卢景山就亲自来迎他,但那仪仗一眼看去便有些不对。

  浩浩荡荡的人手执金戈,身披革甲,数十匹黑色的高大健马排成几列,数百人围着最中间高大的车驾,按本朝《礼制》所言,天子出行的大驾为一百零八乘,但从前高祖开国时祀天,因本朝还疲弱贫穷,只八十一乘,公卿奉引,太仆驾车,大将军参乘,后来文帝惠帝乃至当今天子,祀天地时便都没有越过高祖去。

  眼前的架势,根本不需要仔细数,便可以看出逾越,洛襄的脸色有些不好,但想到今日刚来便和戍边大将翻脸也不太好,就勉强带着还算和善的表情与卢景山会面了。

  卢景山身高八尺五,膘肥体壮,洛襄平日在朝中见那些文臣,已经觉得自己算是粗糙高大的,但面对卢景山,却还要微微仰头,并觉得对方的身宽足有他的两倍。

  卢景山于是立刻对他需要那么大的车驾做出了解释:“洛将军啊,你看你我这身形,若不是这车驾宽敞,我们两人可坐不下。”

  洛襄道:“可这随行人员便有些太多了,正值战时,不该耗费人力物力。”

  卢景山却不接茬,开始向洛襄介绍此处的美景美食,晚上更是在辅国将军府摆了盛大的宴席,搂着洛襄的肩要与他对饮,洛襄终于在对方敬第三杯酒时受不了了,故意借着酒劲道:“卢将军在此处过得可真是神仙似的日子,是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逍遥,就忘记抗击鬼戎了?”

  卢景山摆手道:“今日是给你接风洗尘的大喜日子,干嘛说这些扫兴的。”

  洛襄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冷静下来,若是年轻的时候,定是不管不顾地大动肝火,但如今年岁大了也知晓了谋定而后动,卢景山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表现,想来是有些依仗,只是不知道这依仗是什么,甚至于,说不定对方是在故意挑起自己的怒火呢?

  他冷冷开口:“这怎么是扫兴的话呢?我朝士兵都已经在鬼戎偷袭中战死,陛下怒不可遏,才派遣老夫来出兵讨伐。”

  卢景山闻言皱起眉头,道:“所以就是洛将军有所不知了啊,这鬼戎本就是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居所的,打了就跑,滑溜得很,根本没法剿灭,我们从前也只做驱赶的,只因为发生了那么一桩子事,便兴师动众说要来讨伐,唉,陛下还是太年轻了啊,说实话,这事会闹成这样,也是那姓霍的小将太冲动了,白白送了那么多性命,我也只能报上去了。”

  洛襄心中一动。

  通过这话他发现,卢景山虽身在边疆,对朝中的局势,却好像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如此说来,对方在朝中一定是有合作的人的。

  洛襄就更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在心中冷笑。

  呵呵,陛下年轻,看来你是不知道,上次说陛下年轻不懂事的房子聪,他儿子都已经守完孝了。

  他之后便不动声色,只观察着卢景山和他身边的人。

  宴席结束回去之后,

  洛襄便派了自己的亲卫去安阳城内打听,而此时,装作水土不服连宴席都没有参加的陈宴,已经摸到了宋家。

  和卢家比起来,从前说是分庭抗礼的宋家就太过于冷清了,明明今日城中如此热闹,宋家却连门都没开,说实在的,作为袭了爵位关内侯,朝廷派兵前来居然不作迎接已经非常失礼,更奇怪的是,昨日的宴会她都没到,只是递了个口信来,说是身体不适,实在出不了门。

  陈宴认为无论有何隐情,宋霖此举都已经不太体面,但陛下说她是扮猪吃老虎,陈宴还是相信了。

  思来想去,陈宴直接找上门去,以右将名义递上名帖,门房报上去后,很快来了位穿着整洁的老妇,带着歉意道:“我家女君实在是身体不适,陈将军可否改日前来。”

  陈宴皱眉:“可否询问是何病症?军中有随军的宫中医官,许可以替女君看看,并非是说城中医官不行,只是术业有专攻,说不定魏京来的医官,真能看得更好些呢,而且那确实是宫中的太医?”

  老妇仍是一脸为难,这叫陈宴心生怀疑。

  若是真的有疾,自然是越多医官来看越好,怎么会面露难色呢?

  察觉到这一点,在老妇拒绝之后,陈宴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装作遗憾出了正门之后,就立刻稍作乔装,又绕到了后门去,后院的围墙又高又滑,却如同这边的许多人家一样,种了一丛葡萄,葡萄藤爬到了墙头,又垂落下来,陈宴便攀着葡萄藤上了墙,葡萄藤还未结果,但不小心被陈宴揪断几根之后,已经散发着类似水果的清香,陈宴越过围墙,刚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汁液,便听见金属破空之声。

  陈宴下意识挪了一小步,便有一支箭矢落在他的脚边,深深扎进了泥土之中,可见威力如何之大,但还未等她魂定,下一支箭就又飞过来了,陈宴忙道:“在下是左军副将陈宴,贸然造访实属无奈,请主家息怒。”

  这果园一处挂着草帘的四角亭中,便传出一声冷冷的“滚”。

  陈宴却不想滚了,此时此处,会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宋霖还能有谁呢?

  如此看来,陛下一定是又说对了,宋霖有特异之处。

  陈宴深鞠行礼:“在下失礼,但在下受陛下所托而来,寻求女君的帮助,望

  女君给在下一个见面的机会。”

  亭中便突然传来一句:“你是外乡人?”

  陈宴道:“在下从魏京来。”

  女声微微上挑:“那你过来。”

  陈宴此时已经略微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想不出来,便仍上前,站在亭前。正要行礼,对方又说:“你掀帘子进来,我身体不好,如今正动弹不得。”

  陈宴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便说了句:“请女君相信,我真的是左军副将,左军便是从前的平叛军,我是随英国公洛襄一起来的,您应该知道这事。”

  “嗯,我知道,你进来吧,我确实不方便。”

  陈宴便掀开帘子,弯腰进去,正欲行礼,目瞪口呆立在了原地。

  亭中是一个穿着薄纱的女人,手脚纤细身材颀长,面若敷粉嘴若丹朱,眼波如水风情万种瞧着她,看起来是位妩媚的美人,但手脚却用铁链给拴住了,她望着陈宴,低声道:“我就是宋霖,你是来见我的对吧,走近些,叫我好好瞧瞧你。”

  陈宴僵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但是眼前的场景还是太诡异了,她不敢动!

  见她不动,宋霖的眼神开始略显不耐烦,但语气仍轻柔:“你怕什么,你是天乾吧,你靠近些,我闻闻你的味道。”

  这话听起来那么变态,对方倒是说得挺自然的,自然到令陈宴觉得这好像真的没什么。

  陈宴无意识靠近了两步,宋霖突然抬起脚来够了她一下,一阵香风吹过,陈宴清醒过来,恍然大悟道:“你是地坤。”

  对方一定是采取了某些措施,于是信香没有四溢,但就算如此,身体还是不受控制了。

  但说实话,身体不受控制到需要用铁链锁起来的地坤,还是第一次见。

  陈宴故作冷静,后退道:“是在下冒犯,在下这就……”

  话音未落,宋霖怒吼道:“你快给老娘过来,你都已经见到老娘这样子了,如果就这样走了,别想再见我!”

  陈宴:“……”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怪怪的?

  想到霍征茂的事还有卢家的事,陈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了几步。

  她警惕道:“说好了,只是闻闻……”

  话音未落,宋霖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地上,然后狠狠咬住了她的肩膀。

  陈宴:“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