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这天醒得早,刚鸡鸣就睁开了眼睛。

  直播间有人随她的生物钟,这个时候也醒了——当然也有人是没睡,她一边看着直播间聊天一边看折子,见弹幕说——

  【周黑鸭:今天之后,是不是要把皇后人选确定下来了?】

  【平安顺遂:真的不要原女主么,就那个上官明盈啊,不愧是女主,姓氏都比较特别一点。】

  【神仙:你胡扯,明明是青州牧之女柳绦。】

  【一颗很皮的糖:是田昐的外甥女竺颜啦。】

  【摸鱼ing:你们在说什么啊,不是英国公之女洛栀么?】

  傅平安只当都没看到。

  都这个时候了,还是满嘴跑火车地骗她,简直不知道弹幕为什么那么在意她选后这件事。

  难道就跟民间父母操心子女婚事是一样的想法?

  那就不应该让她选祸国妖姬嘛!

  既然弹幕不靠谱,她还是决定按自己的想法选了。

  如今她心里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英国公之女,一个是青州牧之女,决定今天宴上看看人品相貌如何。

  英国公之女是不错,但是陈松如和范谊联袂上书,也叫她心中难免有点想法,倒是这个青州牧,寒门子弟,任上做得极好,为人不骄不躁,上书字迹工整,看上去家风人品不错。

  总之世家子女,她是不准备选的。

  虽今日不必早朝,但奏章还是按时递了进来,只日常看完奏章的功夫,就到了午宴开始的时候,傅平安看了看天色,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就是晒了点。

  ……

  对傅平安来说只是感慨,对进宫的各位世家子女来说,便是真正的折磨了。

  平日里他们在家中,也是轻易不经历风吹日晒的,但是今日进宫,在宫外便开始检查身上是否有携带违禁物品,于是一群人不得不排成一队在阳光下,又因不能带自家的下仆,更是叫人苦不堪言,满腹怨气。

  但或许是想到了此行的目的,每个人却又尽量不抱怨出声,只担心一不小心就给宫里人留下了坏印象。

  万一边上的宫人中,藏着陛下派过来考察的人呢?

  洛琼花排在其中,太常府的余芩又来找她搭话:“姐姐,今日真够热的,前一阵子听说你好像病了,今日可大好了?”

  洛琼花:“好极了,好得不能更好了。”

  那天晚上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她有点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结果管家告诉她,她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她可以开始准备才艺了。

  她一愣,立刻去找母亲,常敏白了她一眼,说她昨天睡前,嘟嘟囔囔说着真的很想去,她实在磨不过了。

  “而且我觉得你说的对,陛下不一定会看上你,我还是不要想得太美了。”

  洛琼花:“……”真不愧是亲妈。

  这下她确实开始苦恼起才艺了,毕竟虽然从小开始,父母就试图把她往琴棋书画方向发展,但她全部半途而废一事无成,最擅长的是或许是翻墙——对了,洛琼花突然想起来,还有舞剑。

  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对常敏说她可以表演一段剑舞,常敏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说:“可以,我更安心了。”

  总之,洛琼花要表演剑舞,她特意带上了去年生辰父亲送她的宝剑“水月”,这是一柄纤细的长剑,坠着蓝色的剑穗,镶着玉石,还未开刃,实际上,装饰作用大于实际作用。

  余芩也看到了这柄剑,他问:“姐姐,你要在陛下面前展示的是什么?”

  洛琼花道:“看不出来么?”

  余芩道:“看不出来。”

  洛琼花:“那我不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结果她很快就说了,因为当内官检查到她的时候,说:“这剑不能带进去。”

  “这剑没开刃,这是我要表演的。”洛琼花据理力争,“我要表演的是剑舞。”

  内官机械道:“这剑不能带进去。”

  “那我表演什么呢?”

  “这剑不能带进去。”

  洛琼花扭头问后面的人:“这人是个活人么?”

  有人笑道:“你要舞剑?真的假的?”

  洛琼花道:“那能有假?”

  结果后面的人更加笑成一团,笑得最大声的是个圆脸的女娘,她道:“你一个女娘,怎么舞剑呢?”

  这人她没

  见过,应该是外地的。

  余芩跟在一边,也掩嘴道:“姐姐,我刚才其实就想说了,这不行的。”

  洛琼花便把剑交给内官,忿忿道:“你帮我好好保存着,我离宫时是要拿走的。”

  经过几轮检查,一行人终于进了内宫,洛琼花仍气着自己的剑被拿走的事,母亲进宫前明明说,未开刃的剑是没有关系的,她甚至怀疑是母亲在坑她。

  这件事叫她进入内宫之后仍然被嘲笑,有人路过她身边,低声问一句:“那你要表演什么?”这么说完,又笑着走远了。

  洛琼花盯着她,是那个圆脸的外地姑娘。

  宴会在御湖水榭举行,御湖中央有个高台,正对着辉明宫,辉明宫宫门大开,宴会便在此处举行。

  进入宴席之后,洛琼花发现云平郡主也在,云平郡主冲她招手,叫自己坐到了她身边去,洛琼花便坐到了云平郡主身边。

  穆停云见洛琼花神情有些不对,便问:“这是怎么了,噘着张嘴。”

  洛琼花闻言摸了摸嘴:“有么?”

  穆停云笑道:“开玩笑的,只是看着确实不高兴啊。”

  洛琼花便将事情说了,穆停云道:“从前未开刃的表演用剑确实能带进宫,只是你也知道,陛下身上发生过好几场暗杀了,所以管得比往年更严些。”

  洛琼花顿时表示可以理解:“原是这样,那也是应该的。”

  穆停云便笑道:“反正只要是陛下的决定,你就都觉得应该了。”

  洛琼花低声嘟囔:“因为陛下很厉害啊。”

  她抬头望向主位,主位还没有人,只是铺着黑色的缎子,后面是雕花的屏障,两边站了两个穿内官服饰的女子,其中一个她认识,应该是叫作王霁的。

  王霁的目光扫过云平郡主的时候,似乎也扫过了她,看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好像是没有认出来。

  可是陛下当初在霍府,却一下子把她认出来了啊。

  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陛下心目中还算有比较深刻的印象呢?

  洛琼花来之前,想着此次见陛下,只是想叫自己不留遗憾,给自己的童年做个体面的告别,但真到了这时候,却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就在这时,鼓声响起,一声声渐渐变重,一直敲了十二声,有个内官高声道:“诸位起——”

  “跪——”

  陛下被簇拥着从不远处走来,身影都还未看见,众人就先齐刷刷跪了下去,这久违的重逢,洛琼花没来得及先去看一眼许久未见的傅平安,便只能先垂下头,跪到了地上。

  ……

  傅平安踏着铺了黑色地毯的阶梯坐上了主位,然后照例是身边的内官念一篇祷文,大致就是说今年发生了很多事,但幸好国家无恙春种顺利,如今一转眼就是夏至了,今日在这辉明宫举行宴会,是为了祈祷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希望诸位多多表现自己,好让天上的神明与祖宗看见。

  内官说完,便轮到傅平安说话,傅平安脑子里还在回想早上的折子呢,呆滞了一下,半晌开口:“……那就开始吧。”

  顺序是按抽签来的,洛琼花抽到丙子,排第十三位,她看着台上表演抚琴的人,又摸了摸本来挂着剑的空荡荡的腰间,苦恼道:“那我应该表演什么呢?”

  穆停云低声道:“剑舞也是舞啊,你单纯跳舞不行么?”

  洛琼花道:“可是我没准备音乐啊,剑舞没音乐还算正常,舞蹈没音乐是不是很傻?”

  穆停云想象了一下:“……是有点傻。”

  刚巧下一个就是舞蹈,跳舞的还是熟人,是勇国公之女,从前洛琼花和她关系不错,在洛琼花印象中,对方是个妈宝女,一点小事就要哭的。

  她在台上跳到一半,也不知怎么,或许是跳错了一步,突然就跟不上乐工的调子了,于是动作越来越僵硬,看起来果然是有点傻。

  她又跳了几步,情绪崩溃,跑下台去了。

  看起来是件小事,但内官上台,冷冷道:“勇国公之女殿前失仪,念在初犯,鞭十以儆效尤。”

  整个宫殿一下子就寂静了。

  大家多是在家中娇生惯养长大的,还真没有经历过这个阵仗,勇国公之女被带下去后,便有宫人下来席间,低声叮嘱:“无论如何,要把表演做完了,这演出同样是给老天爷和祖宗看的,中途停止,很不吉利,陛下不喜。”

  洛琼花也呆了一下。

  那上台宣布“鞭十以儆效尤”的就是王霁

  ,全然没有印象中那样温和可亲的模样,陛下也没有说话,微闭着眼睛扶着额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穆停云见洛琼花神色有异,便道:“怎么,吓到了?”

  洛琼花脑中思绪纷乱,一会儿是小时候傅平安的脸,一会儿是刚才被吓到尖叫哭喊的勇国公之女,小名叫做阿瑶的,她低声:“我和阿瑶关系挺好……”

  穆停云道:“陛下和你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是么?”

  洛琼花没说话。

  她忍不住往大门口方向望,阿瑶就是被从那拖了出去,洛琼花总感觉自己能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传来的哭喊和尖叫。

  身后有人低声哭着对宫人道:“姐姐,我、我不想上台了,我能不能走啊?”

  宫人道:“小公子莫要任性,下一个就是你了。”

  洛琼花道:“宫中总是那么……那么严苛么?”

  穆停云却说:“这不是严苛,这是应守的礼节,若是做不到这些,就不该想着进宫。”

  洛琼花觉得心中发闷,又抬头望着陛下,陛下正在和边上的王霁说话,说着说着,目光正巧瞥到她,然后一愣,挑了下眉。

  洛琼花连忙低下头。

  陛下认出她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抬头,见陛下正支着下巴看着她,见她望来,微微笑了。

  这笑容几不可闻,很快就又消失,陛下也不看她了,望向了台上。

  但这一瞬间已经消融了洛琼花心中的恐惧,她心想:我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