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其实叫洛栀。”云平郡主穆停云看着手中的拜帖,笑道,“和琼花一样,都是植物。”

  洛琼花略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用胳膊垫着下巴趴在石桌上,抬眼望着穆停云。

  穆停云的脸上已完全脱去了稚气,容长脸,并没有画眉,双眉淡而狭长,如云雾中的远山,双眸总是微微垂着,疲惫而倦怠,但这分疲倦十分匹配她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她所特有的清冷气质。

  洛琼花一边看美女一边说:“因为阿翁阿娘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娘,就该像花一样吧……不过我像么。”

  穆停云笑了,洛琼花微微歪着头,露出像是疑惑又像是无奈的表情,云髻雾鬟,朱唇皓齿,明眸流盼。

  叫穆停云来说,光看外表,确实也称得上花儿一样,只是论上性格,便不好说了。

  但云平郡主喜欢洛琼花这样直爽开朗的性格,她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笑容不禁隐去了。

  据说停云这名字是父母特意花了钱去取来的,很合自己的八字,如今自己比起家中其他人幸运,或许是这样的原因吧。

  洛琼花见穆停云神情寂寥,知道她一定是又想到了伤心事,于是忙转移话题道:“今日来你生日宴的人好多。”而且……打扮得都很花枝招展。

  穆停云低声笑道:“这是因为他们觉得陛下可能会来,之前早朝,陛下不是特意提了我生辰快到了么,他们来碰碰运气,不就是因为……”

  她停了口,望着洛琼花,洛琼花一脸茫然,道:“什么?”

  穆停云惊讶道:“你真不知道?”

  洛琼花道:“阿翁出征后,我娘就关上大门闭门谢客,今日来你府上之前,我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也没有见客了。”

  穆停云了然:“夫人真是小心谨慎,但为何连这事都不与你说……”

  她顿了一下,道:“陛下准备立后了。”

  洛琼花瞪大了眼睛:“那么早!”

  穆停云笑出了声:“哪里早,陛下都十八了。”

  她见洛琼花表情呆滞,似乎颇受冲击,觉得很有意思,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你呢,你不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吧,还未来信?”

  这脸颊瘦了太多,手感都没有以前好了。

  洛琼花还沉浸在陛下要选后的震惊中,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不好意思,她突然想到什么,道:“前一阵子,宫中来了人,母亲特意领着我见了一面,但什么话都没说,只一小会儿就叫我走了,那难道是……”

  “嗯,应当是宫中的征采官,去各士族家中臻选适龄女娘和郎子。”

  洛琼花捧着脸道:“我阿娘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都没有准备过,甚至穿着旧衣服!”

  穆停云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洛琼花:“看来你想做皇后。”

  闻言洛琼花立刻反驳:“那也不是……”

  正要继续说,边上太常府的郎子余芩突然路过,道:“两位姐姐也在聊选后的事么?”

  第一任勇国公已经去世了,如今是嫡长子袭了爵,余芩算是孙辈了,从前因太常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常敏关系好,两家宅子又近,洛琼花和余家人关系是不错的。

  但萦山那日,余芩的哥哥余觞侮辱了霍平生,还顺道侮辱了一些陛下造的椅子,那之后洛琼花就不待见这家人了,再加上英国公的地位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敏感,为了防止结党营私的传言,两边也就渐渐远了。

  不过显然,余芩还是很想和洛琼花搞好关系的,于是每有机会,都要来搭上那么一两句话。

  不过这问题实在叫人很难回答,于是穆停云摆出冷脸道:“国本大事,我们怎么会私下随意讨论,我劝你也不要随意议论,显得不端庄。”

  余芩就闭了嘴,讨好地笑了笑,见两人没有跟他继续说话的意思,就转过身去了。

  转过身之后他撇了撇嘴,心想,也不知道假模假样在装些什么,任谁不知道,云平郡主是没有做皇后的机会了,因为那征采官就没来摄政王府上过。

  自然,名义上云平郡主与陛下也是不相配的,但过去还未尘埃落定时,大家总猜测陛下与她是否会有些幼年的情谊,毕竟这些年来,陛下对她实在太好了。

  往年的优待不说,今年生辰前,竟在朝会上还提了一次,对摄政王说,郡主的生辰快到了,不要因为想着国家有战事就怠慢了,国家虽有战,却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娘都过不了生辰。

  这话听

  着,真是羡煞旁人。

  但是征采官并没有来摄政王府,也是不争的事实。

  陛下如今如何喜欢云平郡主,未来都是要有皇后和妃子的,就算成不了皇后,成了后妃,难道还不比云平郡主么?

  就算只能成为后妃……更何况,这些事还未有定论,就算成为皇后,也未可知啊?

  余芩微微咬唇,眼中不自觉透露出一些野心来。

  但他环顾四周,见这湖畔花园,一片花团锦簇,几乎每个人都是红妆粉饰,袅娜窈窕。

  这皇后的人选不定下来,想来这段日子,每个人都是有些野心在的。

  ……

  不过这日,陛下并没有来摄政王府上,只送了一车礼物过来。

  傅平安很忙。

  英国公出征之前,为了防止中央军事力量对抗边境过程中,国内有动乱,便特意下令叫各地长官严加防范治理地的大小动乱,特别是青州沿海,因受了暴风侵袭,竟引发了海啸,田地被淹数百里。

  但因中央粮草拨给了出征队伍,一时拨调吃紧,便下令叫别的州驰援,傅平安每日便都要看上数十各州各郡县说明此事的奏章。

  与此同时,边关的奏报自然也不能不管,通常是早上处理边关事宜,下午处理郡县事宜,然后到了晚上,采取看看这婚礼流程做得怎么样了。

  幸好这事大体都是交给了琴菏处理,只是因为琴菏毕竟是奴婢,不能做决定,所以傅平安还是要过一下目。

  傅平安眼下便是一边吃晚饭,一边看宗正所报上来的纳彩礼与婚礼流程,那纳彩礼厚厚一叠,傅平安简单扫了一眼,弹幕道——

  【Lisa是我老婆:这就是古代皇室的彩礼么?】

  【伯仲之间:哇哦,看起来好多,好豪华,就是不认识。】

  礼单上有许多名称拗口的首饰摆设,别说弹幕了,傅平安都不是很认识。

  傅平安对琴菏道:“你看了觉得没问题就行,朕就不看了。”

  琴菏心疼道:“陛下是该有位皇后,如今什么事都要管,实在太累了。”

  傅平安想了想,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

  她从前没有立后的心思,除了弹幕觉得自己还小,其实还有就

  是,她已经习惯如今的生活了。

  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孤家寡人,但实际上她有弹幕天天陪她聊天,从前她并不觉得孤独。

  但是某一天起,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平安宝宝真可爱”再也没有出现过,刚开始对方的名字还在礼物榜的榜首,后来就被渐渐挤下来了,傅平安意识到,她应该不看自己了。

  再然后,某一天的晚上,“失眠的一天天”给她发了条私信,说因为生活上忙碌起来,以后可能会很少看直播了。

  对方很傲娇地说了句——【不要太想我。】

  傅平安看着这行字发了三秒呆。

  然后睡着了。

  她太忙了,也太累了,但是某些时刻,她突然就会想起对方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她就会想——失眠的一天天会在做什么呢?

  可是,她连对方真正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最重要的是,她也永远不可能见到这些人。

  多少有点怅然。

  虽然这怅然转瞬即逝,很快被其他的心情填满了——比如有地方遭灾了,比如太学有人斗殴,比如又有言官因为莫名其妙的事骂了她一通。

  然后,又有新的观众来了,他们很多人取了一些奇怪的名字,让傅平安觉得,虽然尊重,但不理解。

  但是她开始更多的意识到,这是一群看起来离她很近,又其实很远的人。

  可是,皇后会是离她很近的人么?

  她想到范谊提议的那位英国公之女,那大征名册上写满了对她的溢美之词,但实际上,其他的名册也都写了一堆差不多的东西,光看那名册上的内容,简直所有的公卿士族后代都是嫘祖重生洛神再世,没有一个不贤惠,也没有一个不漂亮。

  可真的合适么?

  她想起上次去英国公府上看望英国公,应该不是她的错觉,英国公夫妇,仿佛是不那么希望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

  逼迫别人做自己的皇后,实在也不太合适。

  若是逼迫来的,想来就不能和自己同心协力了吧?

  傅平安想到太后,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

  过了几日,流程和人员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宗正所的人递上奏折

  ,称可以叫进入征采名单的女娘郎子面见太后了。

  是了,此事还是要通过太后,因为就算是陛下的婚事,按礼也要由父母之命。

  但太后拒绝了,她写了张简单的谕令,说她实在是病得起不来床,无力操持此事。

  这其实也很符合傅平安的期望——她也压根不想让太后来操持她的终身大事,毕竟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使绊子。

  但如今宗室之中,也没有什么很适合的命妇能操持此事,于是卡了几天之后,宗正地上折子,说——如今人心惶惶,是否可以在长丽宫再摆一场宴会,请各宗室内眷前来,好叫大家也热闹热闹。

  其实意思就是——要不陛下就自己看看吧。

  傅平安看到这个提议,第一时间想,这会不会是向她下毒的幕后黑手想要找动手的机会?

  过去几日,关于下毒之事她自然没有放下,她本来是让田平去查的,结果田平查了没几日,田氏中便有人询问她是否中毒,傅平安无奈发现田平的嘴非常不牢,惩罚了他之后就换了别人。

  但或许是她不想闹大的缘故,此事迟迟没有进展,就像一把利剑悬在傅平安的头顶,傅平安猜测的人选有许多——一是太后,二是摄政王,三是宗室中人,四是朝中大臣,因为她虽行事温和,但目前也有很多政策,对大臣不利,特别是开国功臣集团。

  这些猜测摆出来,就算是弹幕也忍不住吐槽——

  【最兴来:那不就是所有人么?】

  傅平安:“……”

  反正总结就是——没有头绪。

  宗正这次提上来的这个宴会有些突然,虽夏至常有办宴的习俗,但宫中却没有先例,傅平安便想,若凶手是宗室之人,那这次或许可以引蛇出洞,于是便同意了这个提案。

  但实际上,傅平安想太多了。

  宗正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觉得,皇后人选迟迟未定,想是陛下年少,想挑个自己喜欢的。

  那么自个儿就在选皇后前办个宴会,让陛下再瞧瞧如今这些适龄的男女公卿士族后代,让他们表演表演才艺,万一看对眼了呢,是吧?未来的皇后宠妃,若是在这个宴上一飞冲天,可不得承他的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