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当日在场人士描述,陛下自然拒绝了这个请求,并同样情真意切道:“朕年幼失怙,正需要英国公这样的肱股之臣,英国公若请辞,朕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陛下握着英国公的双手,同样眼含热泪,两人对坐低语许久,最后英国公因不胜酒力,睡过去了。

  英国公既然睡过去了,也只好把他送回了家,据说次日对方又犯了腰疾,躺床上起不来了,连之后在军中的庆祝活动都没参加,陛下代为前去,受到热烈欢迎。

  因为这,傅平安忙前忙后又忙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徐谓青回来了,傅平安便召来徐谓青,在宫中饶有兴致地听徐谓青讲述了她的遭遇。

  那日徐谓青骑马从城西出了魏京,快马加鞭,于十日之后来到湘王属地,湘国毗邻潜江,东面临海,北面是湘山,古来是富庶之地,徐谓青沿潜江一路来到湘国都城,见村落越来越密集,然如今十室九空,百姓全因听说要打仗逃难去了。

  她来到都城孟湘,见守卫松散,甚至都没怎么验明身份,于是她又从城外买了些马,装作从魏京过去的马商,说要卖马。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说:“臣在城外买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矮脚马,哪里比得上陛下所赐的汗血宝马,其余诸马,不过是更显得陛下所赐的马与众不同而已。”

  傅平安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在吹捧她,但是徐谓青一脸正气,看不出来是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她继续说下去,说孟湘城中富贵人家很快都来问她的这匹好马如何卖,她只说不卖,别人问她为何,她就回,这马性子傲,要等有缘之人。

  她越是这样吊着胃口,众人出的价就越高,更何况再次期间徐谓青也去城中酒楼饮酒作乐,将自己的名声宣扬开去,她本就有才华,还作了一片《骏马赋》,很快就在孟湘士人中有了存在感,如此,湘王也听说了她。

  “那日湘王是装作普通士人过来的,但臣一眼就看出她绝不是士人……”她面露得意,在这里卖了个关子停顿下来。

  傅平安也乐于给她这个面子,便接道:“哦?是如何看出来的?”

  徐谓青道:“其实很简单,她前呼后拥,带了十几个奴仆,却没有豪绅之气,彬彬

  有礼,穿着看着朴素却是上好的蜀州锦,最重要的是,她完全不会诗文,但周围其他人却并不轻视她。”

  她微顿,又说:“大多数诸侯,并不像陛下一般才华横溢内外兼修。”

  傅平安笑而不语。

  【长安花:看吧,我给你找来的诗还是不错的吧。】

  湘王想要买马,徐谓青自然还是不卖,湘王身边便有侍从傲慢地问徐谓青,知不知道眼前的人的身份,徐谓青便说,有缘无缘,并不是看身份的,若是无缘,这马就算到了你手中,也留不了多久。

  傅平安微微直起身,道:“你在湘王面前如此傲慢,不怕得罪她么?”

  “她不知我的身份,我也不知她的身份,谈何得罪呢?”

  傅平安一愣,不知为何,想起阿花来,想起两人蹲坐在床头,对方轻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要问我是谁好不好”的那一幕。

  其中的缘由,或许是一样的。

  傅平安想到此,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徐谓青便问:“陛下何故发笑。”

  “朕只是想,湘王没对你做什么,许是因为她不仅看上马,也看上人了吧。”

  徐谓青神情得意,嘴上却只说:“或许吧,总之臣虽不卖马,湘王却也没有强求,甚至邀臣骑马游猎,于是臣便仍装作不知她身份的模样,与她同游,三日之后,臣见她仍对马念念不忘,便说要把马送给她,邀她来臣家中,然后在马厩用匕首在她面前将马杀了。”

  “臣在湘王惊骇之中告诉湘王,这马是陛下的,终究与她无缘。”

  傅平安简直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她对此只能表示:真的怪吓人的。

  “臣质问湘王,是否知道叛乱的结果会是什么,如今她坐拥万亩良田数万户百姓,但若决心谋逆,这些东西都会化为乌有,放下眼前的生活却谋一个不确定的可能,真的值得么。”

  “她竟没有杀你。”

  “当时左右无人,臣本能跑,但没跑,湘王召来侍从,将臣关入廷狱了,正是因为这,臣如今才归来,臣本来就有把握,湘王软弱,是不敢杀臣的。”

  傅平安沉默许久,她上下打量徐谓青,见对方确实清瘦憔悴许多,但眼中神光内敛,比起数月前的锋芒毕露,还

  是成熟许多。

  傅平安感慨:“真是辛苦徐卿了。”

  随后又说:“湘王不是软弱,她怕得不仅是你抬手便能杀她,还是怕了朕手下有你这样的臣子。”

  她笑了:“你做得很好,你所想要的赏赐,真的只是饶王鹤勤一命么?”

  “固所愿也。”

  “那好,朕饶王鹤勤一命,但也不能不罚,朕会撤去他的职务,收缴他的财产,但你不会有别的封赏了。”

  徐谓青伏地行礼:“这自是应当,臣谢陛下仁慈。”

  傅平安目送她离开,半晌,从身后传来一声低低地咳嗽声,傅平安忙站起来走到后面。

  座位后面隔了一个暖阁,张启星正端坐在塌上,面对着一盘围棋残局。

  “辛苦张老了,朕也没想到,徐卿如此健谈。”

  张启星摆摆手:“陛下处理正事,老身有什么要紧的,就是以后,老身还是躲远点,不然人年纪大了,憋着个喷嚏咳嗽什么的,还真的挺难受的。”

  她连咳了几下,喝了两口水,咂摸了一下嘴巴,抬头道:“老身还是输了,真是没想到,陛下才学了几天啊,棋艺都到如此地步了。”

  傅平安道:“哪里的话,只是侥幸而已。”

  实际上,和张启星下棋的也不是她,而是弹幕里一个据说是专业棋手的人,傅平安在下棋的时候经常要不在走神,要不在问张启星问题。

  张启星一边下棋一边回答问题,便往往失了谨慎,脱口而出一些惊人言论,比方说前一阵子便忍不住说:“摄政王如今已不是问题,她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待三王叛乱成功平定,她便失去最好的时机了。”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呆了一下,然后下了一步臭棋,傅平安则笑眯眯问她:“什么时机啊?”

  张启星尴尬道:“咳,明知故问。”

  傅平安便说:“可你为什么认为摄政王优柔寡断呢,世人都说,摄政王杀伐果决。”

  张启星大约是觉得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道:“摄政王在战场上或许杀伐果决,但观其政令,实在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单说不许民间私铸钱币一事,若不是陛下与田昐推进,便肯定无疾而终,当初都说了收回国家,但郡国一

  哭穷,又妥协了,心里大约是想着,地方远,不好管,管不到,管不来,她所推行的政令,渐渐都会成一个大摊子,这正是因为施令者优柔寡断啊。”

  【瘦瘦:我的天,她是不是看过书啊,她绝对看过剧透吧。】

  【早早:前一阵子弹幕里是不是也有人这么分析过啊。】

  傅平安道:“张老很熟悉摄政王么?”

  “那不熟,只是观其行令,察其人而已。”

  傅平安便忍不住问:“那张老觉得朕是怎么样的人?”

  张启星当做没听到,掏了掏耳朵皱着眉头道:“哎哟,人老了,耳朵不好使了。”

  对方太喜欢光明正大地装傻,傅平安便只好边下棋边套话,今日徐谓青来之前,便还套出一句,那严郁居然是她的学生。

  当时张启星脱口而出:“眼下这样倒是好,就是我有个学生在摄政王门下,我倒是担心他出一些馊主意。”

  傅平安一下子就想到了严郁:“你说的是严郁么?”

  张启星有点惊讶:“陛下竟然知道?”

  【芋泥波波奶茶:严郁在原著里是和摄政王一起长大的,那张启星肯定也认识摄政王啊。】

  傅平安思索了一下,最终并没说出这件事,转而道:“若是长张老的学生,那也一定是个人才吧。”

  对话到这的时候,徐谓青来了,如今回来,便也没接着这事说,傅平安望着棋盘,问出另一个问题:“英国公为何一定要请辞呢?”

  张启星道:“他可是四朝老臣了,如果不是因为谨慎,如何能到今天呢?”

  傅平安皱眉:“可是他难道不知道,朕是真心需要他么?”

  张启星笑道:“陛下,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人也自然有自己的心思啊,英国公有妻有女,女儿又小,他怎么也想活到看到女儿出嫁啊。”

  傅平安沉默下来。

  张启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陛下啊,想把英国公拉到您的船上,您得想办法,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啊。”

  【闲暇塔下有条鱼:她是什么意思啊?】

  【孤星流浪者:咳咳,她的意思是,我们平安可以立皇后了。】

  【丹朱尘墨:!!!不是吧,我

  们平安还那么小!】

  【平安宝宝真可爱:不可以!妈妈还不允许!】

  傅平安其实听懂了这话。

  所谓后顾之忧,无非是身后荣华与子孙福泽,还有比女儿成为皇后更能解后顾之忧的办法么?

  没有了。

  傅平安目前对立后没有感觉,只觉得是自己人生必须的一个任务,但弹幕对此反应很大,并且时常哀嚎“平安要和爱的人在一起”,她虽然不是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也多少受了影响,想着现在会不会太早了。

  所以犹豫了一下。

  张启星大概看出来了,就没再说这事,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张启星便说累了,如今她就和霍平生住在一起,据说霍平生出了点钱,让张启星做她的老师。

  张启星竟然也答应了。

  简直不知道该说是谁的运气比较好。

  傅平安遣人将张启星送回去,独自在殿中坐了许久。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如何处理。

  前筑阳侯薄倡同样加入薄卫一党谋反,如今他们一家已经被关在廷尉狱之中,难逃极刑,他是薄娇儿的父亲。

  如何处理薄娇儿,如今成了个问题。

  傅平安觉得胸口很闷,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于是也没有和直播间的观众诉说,只是过了很久,她叫来阿枝。

  “阿枝,你去替朕看看娇儿吧,然后问问她……愿不愿意换个身份,成为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