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此时并没有心情去看弹幕。

  她既惊又怕,同时还感受到某种屈辱,但很快恐惧占据上风,她想起被废的晋王世子,如果太后能随意废黜一个太子,是否也能轻易废黜一个君王呢?

  这想必是不言而喻的。

  她需要点时间门来思索,弹幕刷屏刷的太快,以致于她都看不清在说什么,但依稀仿佛看见有人说了一句——【要不装成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吧……】,然后后面一片“对对对”“好主意”就把这句话刷过去了。

  后面还有几个字,傅平安没看清,但当下时间门紧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傅平安便低下头,做出羞赧的模样,但眼神十分困惑,心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而就在这时,边上传来云平郡主的声音:“云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陛下,前段时间门偶感风寒,所以迟来了,望娘娘恕罪。”

  与此同时薄娇儿像阵风似的扑到了太后的怀里:“姑母!”

  太后面色微晴,因是向来宠爱的侄女,于是甚至摆出了笑脸,宠溺道:“娇儿刚起床么?”

  “娇儿在梳头呢,听到姑母来了,立刻跑过来了,喏,连鞋都没穿。”

  太后嗔怪道:“怎么能不穿鞋,万一像你云平姐姐似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她将薄娇儿抱在了怀里,瞥了眼云平郡主,云平郡主穿了件豆绿的长裾,披了件灰鼠毛的披风,因有些病容,显得憔悴而娇弱,双手交握垂于身前,手腕纤细,手指白皙修长,与薄娇儿相比,对方已经有了些少女的风韵,太后心中一动,又看了眼傅平安。

  傅平安低着头望着地面,双手藏于袖中,但能看出似乎紧紧绞在一起,是一副羞赧难言的模样。

  难道……

  她又看了眼阿枝,确定了确实也是和云平郡主差不多的类型。

  少年慕艾,许也是有的。

  但还是不确定。

  这时薄娇儿说:“姑母,娇儿也要告状,陛下姐姐和云平姐姐和娇儿玩过家家,总是让娇儿扮女儿,我才不要嘛,我也要扮新娘。”

  【失眠的一天天:???】

  【kk不想努力了:我怎么没见过你们过家家?】

  【芋泥波波奶茶:不,那么说反而比较奇怪,你们好像真的不玩过家家。】

  【yuuu:!她撒谎撒的好自然】

  傅平安的心中闪过惊异,但随即配合道:“哪有!没、没有的事。”

  她憋了口气,涨红了脸,目光一接触到太后的眼神,便挪开了。

  她是担心自己演的不够好穿帮,太后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同时心里松了口气,想,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孩子,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些。

  她低头问薄娇儿:“你们平时还做些什么?姐姐们带你玩么?”

  “还打秋千,玩蹴鞠,旁的也没了,姑母,宫里也不大好玩……”薄娇儿嘟囔着。

  太后打断她:“也不要太贪玩了,平日不随姐姐们一起读书么?”

  薄娇儿撅起嘴来:“夫子们给的书都无聊的很。”

  太后这下差不多是完全放心了,道:“同龄的玩伴是少了些,改日我再拨点过来吧。”

  她望向年幼的天子,傅平安正一脸不安地望着云平郡主,云平郡主却不理她,只低头看着地面。

  太后先是好笑,随后又想,薄娇儿年纪还是太小了些,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还是更愿意和大孩子玩的。

  如此说来,傅灵羡这步棋又比自己下的强些。

  云平郡主出身低微,做皇后还是差了些,不如娇儿有优势,可要是做个宠妃呢?想当年,自己不也是从一个宫人一步步上来的么。

  太后又望向云平,见她面色憔悴,便开口道:“是何时染得风寒?”

  “……前日。”

  “哦,前日之事,想是把你吓到了,这风寒之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陛下与娇儿年纪到底小,容易被过了病气,这样吧,明日你便去清泉宫吧。”

  她话音一落,傅平安便脸色微变,不顾弹幕阻拦,开口道:“母后,朕身体好着呢,不会被过了病气的,而且郡主还生着病……”

  太后不接话茬,淡淡道:“皇帝,你不是想和这宫女说几句话么,那再说几句吧,说完便放她出宫去吧。”

  【芋泥波波奶茶:别犟了,太后主意定了。】

  【失眠的一天天:唉,和阿枝说几句话吧。】

  傅

  平安感受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紧紧在数日之前,她还觉得宫禁中虽然不自由,但她已经开始拥有一些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只一夕之间门,只需要太后的一句话,那些东西她便全部失去了。

  她感到胸闷气短,以至于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但她此时此刻却绝不能表现出来。

  她只能像是个不懂事的稚儿那样,走到阿枝面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出宫后要好好生活啊,阿枝。”

  阿枝看起来精力不济,但还是支起眼皮,露出微笑道:“陛下又救了奴婢一命,只是……奴婢不能继续养陛下的兔子了。”

  她屈膝伏地,深深跪拜,头也重重磕在地上,三下之后,额上鲜血淋漓,傅平安忍住心中痛楚,紧紧抓住了阿枝的手。

  就在这时她愣了一下,她的手心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阿枝仰头望着她,面上只有哀恸:“奴婢会永远记得陛下的恩惠。”

  傅平安心乱如麻,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她已完全清楚,那日阿枝与那侍卫果然是在传递消息,现在那消息到了她手中。

  全嬷嬷过来了,低声道:“陛下莫太过难受,奴送阿枝姑娘出去,保准配个好人家。”

  傅平安松开了手,双手被宽袍大袖盖住,手心触感柔软,那好像是一张薄薄的丝帛。

  “阿枝,你……”她突然开口,“你要保重。”

  阿枝微微点头,随后被身边的侍从架了出去。

  太后站起来,将怀里的薄娇儿放到地上:“吾还有事,便也先走了,陛下今日可要去天禄阁读书?”

  傅平安觉得头晕目眩,想要呕吐,简直下一秒就要晕倒。

  但她面上丝毫不见端倪,恭敬道:“儿今日有点累,想偷懒了。”

  太后轻抚她的肩膀:“累了便好好休息,可别病了,这个季节是最容易生病的,别贪凉少穿了衣裳,对了,下午吾会让人带云平郡主挪宫,你们可以收拾着了。”

  谆谆善诱,是慈母之态。

  傅平安谢了太后关心,目送太后的背影出了宫门,待太后带来的所有人都从金桂宫中退去之后,傅平安才感觉到四肢重新有了知觉。

  但她仍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于是站于中庭,愣愣出神。

  阳光开始变得炙热,耳边嗡鸣一片,却不知道是什么声响,直到眼前飘过一句——

  【失眠的一天天:别发呆了,你云平姐姐叫你呢。】

  傅平安恍然回神,见周围宫人仍跪成一片,只有薄娇儿在拉她的衣袖,还有云平郡主站于身侧,一脸忧心地望着她。

  傅平安吐出一口气来,道:“都起来吧。”

  宫人们皆默默站起,然后小跑着离开,仿佛担心慢一秒就会受罚,傅平安心中有个隐秘的角落突然出现一个念头——就算如此,朕仍是天子。

  她拉起薄娇儿的手,说:“太晒了,进屋里吧。”

  她走到殿门口,见琴菏仍在廊下跪着,却也没说什么,直接进了大殿之中。

  【芋泥波波奶茶:叫琴菏起来吧,我感觉真不是她,当时阿瑛的表情最怪。】

  傅平安只当没看到,这时云平郡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然阿枝出宫了,但不是还有我们么,等我病好了就回来。”

  傅平安微微歪头,望着云平郡主:“你真觉得你还能回来么?”

  云平郡主满脸不服:“太后难道还能杀我不成?”

  话音一落,才想起边上还有薄娇儿,瞟了她一眼。

  薄娇儿抓着傅平安的衣摆冲云平郡主翻了个白眼,道:“我是陛下姐姐这边的。”

  云平郡主面露嫌弃:“小骗子还挺得意。”

  薄娇儿挺起胸膛:“要不是我你们今天都要挨骂!”

  【miao:她以为只挨骂呢,还挺可爱。】

  傅平安摸着薄娇儿柔软的头发:“娇儿做的很好……至于姐姐,等摄政王回来,朕会求摄政王让你回去的。”

  云平郡主脸色微变:“我不回去。”

  傅平安道:“朕听你说了那些往事,总觉得你对摄政王许是有些误解。”

  【平安宝宝真可爱:啊?】

  【失眠的一天天:!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

  “摄政王至少是不想害你性命的,出宫去,我们总有再见的机会。”

  云平郡主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要收拾东西了吧,朕是真的累了,娇儿也先回自己房间门吧。”

  傅平安把两人都推了出去,随后自己把殿门关上了,殿门关上之后,她背靠殿门,慢慢蹲到了地上。

  她突然想起许多事来,被薄长史带到郡守府的那一日,是阿枝帮她梳的头,那日三个侍女在她眼中的面目仍是模糊的,她只觉得这个丫鬟动作轻柔,如今回忆起来,那时的阿枝还带着些颊肉,没那么消瘦,是三个侍女中最漂亮的一个。

  她又想起阿枝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说此行进入宫廷,实在和进入龙潭虎穴没什么分别。

  现在她知道龙潭虎穴是什么意思了。

  她将手摆在眼前,慢慢松开了手指,一张被汗濡湿的丝帛,便出现在了手心。

  【失眠的一天天:……这啥?】

  【芋泥波波奶茶:!天呐这什么时候拿到的?】

  傅平安看着丝帛上用鲜血写的字,想起当初在马车之上,阿枝一脸抱歉地说出自己不认识字的样子,不禁苦笑着想:阿枝也骗朕,这不是认识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