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竺国离开,又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师徒几人终于到了灵山地界。

  远处的灵山隐在云雾之中,隐隐可见山顶大雷音寺透出的金色佛光。

  “如来住的地儿也是真够高的。”孙悟空用手遮着日光,抬眼往远处的山上看。

  玄奘俯身摸摸白龙马的额头,让沙僧给敖钰喂一些水喝,“前头有些看不清路,趁着还没到午时,再往前走一走吧。”

  此处虽道路平坦,目的地也近在眼前,但是师徒几人并未松懈,离真经越近越觉得神经紧绷。

  却不想此路的尽头是一座道观,那观古朴大气,十分庄严,木匾上名“玉真观”。

  观前有一棵老柳树,树下蒲团上坐着个身披锦衣正在打坐的男子,他面容清秀,手持佛尘,给人一种超凡出尘之感。

  “也是怪了,灵山脚下还有道观呢?”孙悟空挠挠头,回头从朱罡冽手上接过了白龙马的缰绳。

  玄奘往前看去,此时正值午时,“有些蹊跷,不过……既然有人在此地居住,也方便我们停下歇歇。”

  孙悟空点点头,“八戒,你去探探虚实。”

  朱罡冽应了一声,往那道观前的老柳树下跑去了,还未至近前,就见那树下打坐的男子突然睁开了双眼,直直向他看来。

  “呃。”朱罡冽被看得一愣,一时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只好先向人问个好,“道长有礼。”

  那男子见他拘谨,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有礼,可是东土来的取经人?”

  “正是。”

  玄奘几人也走至近前,朱罡冽跑过去和孙悟空说话,“大师兄,那道长好像认得我们似的。”

  “我去问问。”玄奘下了马,几人走到了那老柳树下,“道长有礼,我与小徒由东土而来,前往大雷音寺拜佛求经,途径此地不知可否借贵地歇一歇脚?”

  那年轻道人淡然一笑,“圣僧今年才到,可叫我好等。”

  几人面面相觑,孙悟空问道,“道长是专门在此处等我们的?”

  那道人摇摇拂尘,原来他法号金顶,十几年前菩萨曾告知,将会有取经之人前往灵山,需借他做个引路人。

  原本观音说是用不了三四年,取经人也就来了,但是金顶在此地日日等候,一直等了十四年,才等到了玄奘几人。

  玄奘听了便觉心下有愧,歉声道,“我与小徒已是日夜兼程,但实是路途遥远,有劳道长久等。”

  金顶坐在蒲团上看他,心道即使是转了十世,金蝉子的相貌也与从前一般无二,“无妨,左右也是菩萨哄我的,与你不相干。”

  孙悟空笑了笑,“菩萨真能忽悠人,你也是实在,十几年就这么空等着?”

  “反正在哪儿都是修行,你们来了我也算是能功成身退了。”金顶站起身来,让道观中的小童去准备沐浴香汤,清茶素果,“通往灵山的路就在我这玉真观的小门之后,既是要面见佛祖,自是要先洗去此间尘垢。”

  玄奘带着三个徒弟谢过金顶,便按照他的指示沐浴焚香,虔心诵经。

  换上锦斓袈裟,拿起九环锡杖,师徒几人跟着金顶穿过了玉真观的中堂,后院正有一扇小木门。

  金顶指了指,“正路在此。”

  孙悟空照常先开门走了出去,发现门后不远处便是高耸如云的灵山,“师父,这路不错。”

  玄奘牵着白马也跟了上去,朱罡冽和沙僧随后,金顶一路引着几人到了此路的尽头。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孙悟空停住了脚,正是一处断崖。

  面前的万丈悬崖令人望而生畏,与那灵山之间只搭了根又细又长的独木相通,桥边有一石碑,上书凌云渡。

  “乖乖,这可要人命了。”孙悟空干脆就地坐下,等着后面赶上来的师父和师弟。

  玄奘几人过来的时候也是被这独木桥惊住了。

  朱罡冽走到断崖前往下一看,“这么高……”独木桥下是湍急凶猛的河水,寻常人若是失足掉下去定然性命不保。

  金顶贴着悬崖而站,指了指对岸的灵山,“过了这桥,距大雷音寺也不过五六里路了。几位既然已到了福地,见了灵山,我便回去了。”

  说完,他就犹如一阵轻烟,消失在几人面前。

  玄奘看了看对岸的灵山,山顶瑞蔼千重,祥光万丈,正是佛祖圣境,“阿弥陀佛。”

  孙悟空抬脚便站上了那独木桥,只觉得这独木不仅细长,而且湿滑难立,若是要走过去,必定得心无旁骛不得有半点杂念,“师父,我先试一试。”

  玄奘手上捻着赤金玛瑙佛珠,轻声嘱咐道,“这桥定不好走,你小心些。”

  朱罡冽也是一脸担心,“大师兄,不然还是驾云过去吧。”话音刚落,筋斗云便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停在孙悟空脚边。

  “呆子,你以为这是哪儿,是能让我们腾云驾雾的地方吗。”孙悟空弯腰拍拍这蓬松的云朵,“乖,先不用你。”

  他干脆闭上了眼,一步一抬脚慢慢维持着平衡,不知道走了多久,约莫有几百米路,才感觉脚下踏上了结实的土地。

  睁开眼转过身,师父师弟和白龙马都遥遥站在对岸,身影有些看不清,“师父,我过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几人松了口气,朱罡冽站到独木桥上挪动了两步,“好滑啊师父,站不稳。”

  玄奘伸手把他拉了下来,“先别莽撞。”

  他们说话的时间,孙悟空已经从对岸踩着独木桥又走了回来,这回来的一路上他并未闭眼,走得十分轻松,“没事儿,只要静下心来,不要看下面的河水,直直往前走就行了。”

  玄奘看了看脚上穿的那双缀着琉璃宝珠的轻丝鞋履,这原本是为了参见佛祖特意穿上的。他把九环锡杖交给孙悟空,弯腰脱下了鞋,赤足踩上了独木桥。

  沙僧紧张地搀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上去,“师、师父,小心。”

  “别担心。”玄奘轻拍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淡淡一笑,“我是师父,自然该走在你们前头。”

  白龙马和朱罡冽呼吸都屏住了,一起蹲在地上看着玄奘的背影,眼睛一眨不眨。

  沙僧的手慢慢撤了回去,玄奘独自站在独木桥上轻轻呼出一口气,脚下是万丈深渊和滚浪飞流,山顶却是金光佛国灵宫宝阙,这条路实在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

  独木寒凉,最多只容一足,玄奘一前一后交替踏行,尽量做到心无旁骛,虽然难免心惊但到底也还算顺利。

  孙悟空眼看他慢慢行进,已经过了半程,心下也是松了口气,“还是师父心志坚定。”他踢了旁边的朱罡冽一脚,“呆子,有师父给你开路,还不快上去。”

  朱罡冽挠挠头,“我哪能和师父比啊。”虽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十分听话地向独木桥走去。

  沙僧还蹲在原地守着玄奘换下来的那双鞋履。

  踏上独木桥,朱罡冽便觉得有一阵寒风猛地袭来,吹得他脸上发麻,于是赶忙闭上眼睛,“师父保佑,我还要活着回去找二娘呢。”

  另一头的玄奘离对岸也越来越近了,约莫只余下百来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了。

  “嘶嘶——”不知何时,一条花纹独特的青蛇缠着独木桥爬了过来。

  玄奘一直凝神看着前方的路,却从未发现这青蛇是从哪儿爬过来的,他苦笑道,“这路还当真是不想让人好好走。”

  朱罡冽已经歪歪扭扭的走出了一段路,慢慢地离玄奘越来越近。

  孙悟空正准备让沙僧也接着上去,但是却看到独木桥最前头的玄奘突然停了下来,“师父怎么了……”

  那青蛇双目寒冽,蛇信吞吐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还不等玄奘反应,它便犹如闪电一般扑了过来。

  后面的朱罡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师父的身影猛地晃了一下,然后就从独木桥上掉了下去。

  “师父!”朱罡冽双眼睁大,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

  孙悟空双眸一凛,他拉住想要往悬崖下去的沙僧和白龙马,厉声道,“筋斗云!”

  朱罡冽用全了力,但还是追不上玄奘,因为下落的速度过快,风刃刮得脸颊耳朵生疼。

  他努力睁开的双眼只能看到锦斓袈裟华美的衣袍,宽袖被凛风吹得掩住了玄奘的脸,犹如一只双翅绚丽的蝶,即将直直地坠进河底。

  筋斗云瞬息之间便从别处疾驰而来,铺开了柔软的云朵盛在玄奘身下,眼看就能将人稳稳接住,却没成想玄奘的身体却直直地穿过了筋斗云,依旧往那崖下大河里落去,把筋斗云中间都砸穿了一个洞。

  筋斗云:?QAQ

  它没能接住玄奘,却接住了随后而落的朱罡冽。

  崖上的孙悟空在看到玄奘穿过筋斗云的时候就已经一跃飞身而下,他的速度甚至比朱罡冽还要快。

  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悬崖底太远的缘故,他们都没注意,这河里竟然有一撑船的老翁。

  那船是无底船,虽然乍一看随着波涛飘摇在河水中,但是实际却十分稳当,玄奘正好落在了那老翁的船上。

  孙悟空与他同时落地,连忙去查看玄奘的情况,“师父,师父你摔着哪儿没?”

  “无事,幸好有船。”玄奘有些惊魂未定,他坐在船上揉了揉脚腕,对着那老翁温声道,“多谢施主。”

  原本那青蛇扑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躲开,想着咬便咬了忍着就是,总归是行路要紧。只是足下突然抽筋疼痛不已,又被那蛇一冲撞,这才从桥上掉了下来。

  筋斗云也带着朱罡冽到了船上,他方才惊出了满身满脸的冷汗,“师父,师父你没事吧?”玄奘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没事,别担心。”转而又去拍孙悟空的胳膊,“去和悟净还有钰儿说一声,别叫他们吓着了。”

  孙悟空吐出一口气,看了那笑眯眯的老翁一眼,“筋斗云,去把他们接下来。”

  他笑得咧开嘴,意有所指,声音有些低,“有船还走什么破桥。”

  筋斗云咻地飞上去了。

  那老翁也笑笑,高声道,“上渡,上渡,无底之船难过海,众生之相弃尘埃。”

  孙悟空懒得听他故弄玄虚,一想便知今日这桩桩件件又是上头的天意安排。

  筋斗云带着白龙马和沙僧下来了,这船说大不大,盛下这四人一马却绰绰有余。

  沙僧手上还捧着玄奘的鞋,面色焦急,“师、师父。”他看到人好好的坐着,猛烈跳动的心脏才慢慢平静下来,赶忙拿着鞋过去。

  “我给、给您穿上。”玄奘的双足很是冰冷,沙僧连忙用手捂了捂,然后小心地穿上鞋袜。

  玄奘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了。”

  还没等沙僧再说什么,旁边一个硕大的马脑袋就挤了过来,把自己的脸往玄奘怀里蹭,呜呜嘤嘤地,“师父呜呜呜,刚才吓死我了呜……”

  “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么。”玄奘摸摸它的脸,轻声细语地,“都怪我太不当心了,桥都没有走完,没有给钰儿做个好样子。”

  敖钰哭嚎得更大声了,“呜呜,师父……”

  孙悟空掏掏耳朵,很想往它的马屁股上踹一脚,但还是顾忌着它受惊了便也作罢,“哎呦,师父还好好的呢,别号丧了。”

  玄奘轻拍了下孙悟空的胳膊,“你知道的,它一向胆子小。”说完便又去接着安慰敖钰了。

  孙悟空和朱罡冽对视一眼,认命般地各自叹了口气。

  无底船在河中行进着,玄奘远远看到一具浮尸飘在水面上,心里一颤,“那是……”

  老翁一抻竹竿,大笑道,“是你!是你!”

  孙悟空定睛一看,“师父,的确是你的尸身。”他师父原是菩提树上的一只金蝉,难怪舍弃肉身也用的是金蝉脱壳之法。

  “过了此间,便是脱胎换骨,洗净六尘,功德圆满方能登得彼岸。”老翁的话刚说完,原本离岸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无底船,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靠了岸。

  师徒几人依次下船,玄奘还想向那老翁道谢,转身间连船带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玄奘盯着远处河面上的浮尸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拿起九环锡杖继续上路了。

  此地佛国果然与对岸凡世不同,左右两侧奇峰怪石,参差不齐。

  悬崖下灵草仙花,紫芝香橼遍地丛生,前方桃林松柏一眼望不到头,有青鸾彩鸢,迎风飞舞,雪鹿轻跃,白鹤立于枝头,香风阵阵。

  金色瓦片佛光熠熠,脚下是玛瑙玉砖,尽都是蕊宫珠阙,珍楼宝塔相映其间。

  越接近山顶,玄奘便越觉熟悉,每一处殿宇法堂,好似都曾在眼中见过一般,“悟空……”

  任务就要完成,孙悟空心情大好,此刻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笑着转过头,“怎么了师父?”

  “无事……我们快些走吧。”

  朱罡冽在旁边牵着马,闻言笑道,“哈哈哈,师父也要等不及咯。”

  灵山之巅,青松林下站着优婆善士,玄奘走上前去便要施礼,却被那优婆塞,比丘僧连忙拦住,“不可不可,我等受不了您的大礼,圣僧先去见了世尊罢。”

  玄奘虽疑惑,但也没说什么,领着几个徒弟就到了雷音寺山门之外。

  门外站着四大金刚,见了玄奘也分外有礼,“圣僧到了?”

  “弟子三藏,来拜佛祖。”

  金刚微微侧过身,躲了他的躬身礼,“圣僧且等一等,待吾传禀。”他转身报与二门,二门的守卫金刚又传进了三门,“快去快去,伽蓝殿那位回来了。”

  三门内原站的是四位打供的神僧,听到玄奘来了,连忙抬步就上了金阶,步伐匆匆,到了大雄宝殿中禀告如来,“世尊,阿阇黎回来了。”

  殿上不止如来,菩萨金刚五百阿罗汉,三千揭谛具在,分列两行,垂目入定。

  如来睁开双目,略带了些笑意,“叫他进来。”

  另一边,旨意层层向下,传到了雷音寺门口,守门金刚请师徒几人进去。

  玄奘带着悟空、悟能和悟净,牵着白马,进了山门。

  对于玄奘来说,即使此刻脚踏金阶,此路与这几千个日夜走过的路也没有分别。

  当年他向唐皇请旨西行,是为了苦难中的黎明众生,十四年来他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心中所念始终一如他离开长安城的那日,所求正果也不过是那卷卷真经。

  千山万水,种种磨难,如今总算是得以见来。

  师徒几人进入大雄宝殿,见了如来真身,玄奘躬身下拜,“弟子三藏,奉大唐皇帝之命,拜求真经,以渡众生。望佛祖慈悲,赐予回朝。”

  他从袖中拿出通关文牒呈上,如来接过一一看了,这些年他无法得知玄奘所经所历,只得从文牒上看得一二,遂又递回与玄奘。

  “那南瞻部洲,物广人稠,多造杀贪之孽,欺诈之念。不尊佛教,难以向善,人心丑恶,忠孝仁义皆是抛诸脑后,尽是罪酬无边,恶贯满盈之徒,是才有地狱轮回之灾祸,永堕幽冥之府受那十八层锤炼。”如来双眼一直看着玄奘,只觉得他与百年前并无丝毫分别。

  事实上不仅是如来,两侧并列的罗汉金刚菩萨众佛,也都是如此想。

  玄奘站在下方,微微垂目,静静地听着。

  如来化了金身,穿着青白僧袍,一幅寻常模样坐在莲台宝座之上,抬手让玄奘上他跟前去。

  “是。”玄奘提起锦斓袈裟的袍角,踏上了十九层玉阶,一直到如来近前,也并未抬头直视。

  如来仔仔细细看了他,果真是一如从前,就连右眼睛明穴上的红痣都还在,“你吃了五庄观的人参果?”

  玄奘如实道,“是,弟子途径五庄观时,承蒙仙者所赐。”他隐去了个中细节,只说结果。

  如来微微一笑,看上去很是满意,“这样也好。”

  “你前身原是吾座下弟子,名唤金蝉,因着天地大道指引,东土众生之苦难须有人渡,便选了你入世……如今算是功德圆满,我也好重新授封于你。”如来看了一眼殿上的其他人,“还有你的徒弟。”

  玄奘顿了顿,似是在消化这话,但面色不改分毫,而后双手合十平静道,“弟子志在东土,还望佛祖成全。”

  如来脸上的笑敛了大半,“你还真是一如往初。”

  “十世轮回也没能磨了你的性子……但功德已成,此乃顺承天意,不得不封,你也只能受着。”

  殿上的孙悟空几人听不到他们在上头说什么,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朱罡冽往孙悟空身边去,“如来跟师父说什么呢?怎么还避着我们。”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叙旧呢吧。”孙悟空叉着腰,往如来玉阶下站着的第一人看去,那人双目系着白纱赤足立在莲花座上,正是观音菩萨。

  不眴察觉到孙悟空投来的视线,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

  玄奘此刻正与如来说到孙悟空,“弟子有一事不解,还望佛祖答疑,当年悟空闯祸因而被压在山下五百年,是何根据又是何章法?”

  如来凝目看他,语气倒是平淡,好像只是叙实而说,“我还未授封于你,区区凡子之身,便知道质问我了,你还当真是半点没变。”

  “弟子不敢。”玄奘依然站在离如来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卑不亢。他不知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性子,每当听如来提起也并不关心。

  他自小执拗,所疑所求必定追究到底,如来也拿他没法,只好说道,“你只当他是天生地养的灵胎,却不知他内里也有凶恶之性,众神皆知他祸起蟠桃盛会,但传言中蛊惑他大闹天宫之人又有谁见过?”

  “那分明是他本源的恶念魔心,日日引诱,才叫他闯下大祸。”

  而大闹天宫,虽然于他一人而言只是一场胡作非为,但他打伤的神官仙众,无一不是牵扯到凡世之中。

  即便是天上落下的一粒尘埃,砸到人间可能便是死伤无数。

  “幸而他还是善念居多,从前虽顽劣却没有杀孽在身。再者他隐恶扬善,是非分明,有仁义忠勇之心,是世间难有的人物。否则莫说是做你的徒弟,想要有今天的作为,再压他五百年也是少的。”

  哪个修行之人不是苦苦历练,千难万劫,不知多少年月,方能得享大道。

  上天已是十分眷顾孙悟空的了,只教他静修己心,在山下磨一磨性子,便给了这西行取经的明路。

  而孙悟空也没有辜负天道,他在五行山下不仅没有被孤寂的日日夜夜折去了坚韧之心,甚至还琢磨出了怎么从他的金字佛帖里吸取灵力。

  说起这个,如来便十分不快,对着玄奘努努嘴,又添了一句孙悟空的坏话,“他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玄奘没把最后这句放在心上,只是静静思量了一会儿他方才所言,觉得也算合理。

  “谢佛祖解答,弟子已明了。”

  如来没等到自己想听的话,只好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玄奘退回到孙悟空边上,师徒几人开始听封。

  如来命神僧赐下宝衣宝印,又依次念了几人的前尘过往,按照此行功德排列,封玄奘做了旃檀功德佛,孙悟空做斗战胜佛。

  孙悟空当即便抬手示意,“佛祖,我从前和菩萨说好了的,以后一应差事应卯,都不在灵山。”说着他便从脑后拔了一根金色毫毛,落地化成一位双手合十身穿青色僧袍的人物,眉目之间看着很是慈悲。

  他二人相貌身量虽都是一模一样,但通身气韵却没有一点相似,那化身金发未束披在身后,气质十分温和。

  他先是对着佛祖见了礼,又对着玄奘叫了声师父。

  “唉,好孩子。”玄奘看他乖巧,便应了下来。

  既然是观音答应的了,如来自己也懒得看孙悟空日日待在灵山碍眼,“既如此,那此刻便归位吧。”

  大雄宝殿最上首的那一侧,空出来一个金台,那化身接了宝衣宝印,下一瞬便坐在了金台上,融入众佛之中。

  与此同时,孙悟空的耳后也生出一个佛印。他只觉得顷刻间修为大涨,其余并不在意。

  如来要封朱罡冽做净坛使者,也被他谢绝了,“佛祖,我不愿做这使者,只想用这身功德做个交换。”

  如来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交换?”

  观音侧身出列,“世尊,原是我允了他的,若是他愿意护送金蝉子西行,便可用功德换他夫人的寿命。”

  朱罡冽最在意的便是这个,“正是,还望佛祖应允。”

  “这倒奇了,好好的使者不做,却只愿换一人之寿命。”如来看着下面立着的观音,语气有些无奈,“你是不知道功德换寿命有多麻烦。”

  不眴弯着眼睛朝他笑笑,没有说话。

  “也罢,既然他答应你了,我也不能叫他言而无信。”说完便以指为印,上告于天,用朱罡冽西行的功德,改了卯二娘原本必死的命局。

  朱罡冽感激地朝观音拜了拜,又对如来道,“多谢佛祖。”

  师父师兄弟们也一道恭喜他,让朱罡冽一时间笑得嘴角都放不下来。

  沙僧因被贬下界造了杀孽,幸而得道君指点,有幸皈依,如来便封他做了金身罗汉。

  “佛祖,沙僧,也有一事相求。”

  如来眉心跳了跳,一个个事情怎么这么多!他看向观音,意为你又答应了什么事儿?

  观音避开上头的目光,随即摇了摇头,这回可不关他的事。

  玄奘几人也是未想到,沙僧一向少言,不知他会向如来提什么要求。

  沙僧难得说出一次心中所愿,“我想、我想一直跟着师父,即便不、不做罗汉,一直做个小僧也行。”

  殿中静了静,玄奘原本站在孙悟空和朱罡冽中间,此刻走到了沙僧边上,“悟净,不要说这样的话。”

  “西行的苦不是你活该吃的,即使做了金身罗汉,你也是我的徒弟,并未改变什么。”

  如来也是觉得出了邪了,大雷音寺难道就这么不人待见,“你也跟那猴子一样,不愿待在灵山?”

  孙悟空撇撇嘴,因着此刻心情好,所以不在意他的称呼。

  沙僧转头看了玄奘一眼,“师父在灵山,我便在灵山,师父不在,我也不在。”

  “悟净!”玄奘想拉一拉他的袖子,被他轻轻避开了。

  如来哼了一声,殿内原本闭目打坐的众佛皆是抖了抖。

  近些年如来的性子一天三变,总之十分难以捉摸,除了观音,谁也不敢在他跟前惹人不快。

  “既然金蝉要留在东土传经,你便跟着他吧。”一个金身罗汉而已,在不在灵山都影响不到什么,何况看他二人师徒情深,如来也懒得因为这样的小事和金蝉子生什么嫌隙。

  最后便是白龙马,如来念他驮负玄奘来西,便封他做了八部天龙,归为真身。

  “你总没有要求了吧?”

  敖钰自是对如来提不出什么要求的,菩萨答应帮他父王官复原职,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回佛祖,敖钰别无所求,只求归原本身。”

  如来满意地点点头,命揭谛带着它到灵山后崖的化龙池去。

  玄奘摸摸它的脑袋,“我们在这等着你。”

  敖钰跟着揭谛一路到了灵山后崖,被揭谛推了一把就投进了化龙池,到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皮毛头角。浑身龙鳞闪着金光,腮下银须纤长,一身瑞气踏着祥云便飞出了化龙池,换作人形,又随着回到了大雄宝殿。

  如来开口道,“迦叶,阿难,带着他们到珍楼取经。”

  “有法、论、经,三藏之卷,可谈天说地渡鬼,所载含天地人和,鸟兽花木,器物真理,但若全给了你们,那东土之人愚昧不明,只会谤毁真言……”

  观音思量着,先不谈后世气运如何,东土始终更亲近天庭一脉,想着如来自然不愿倾囊相授,便轻声道,“不如在三藏经三十五部之内,各捡几卷与他。”

  如来接过话道,“有理,便依你所言。”

  阿难和迦叶带着师徒几人下去了。

  大雄宝殿恢复了肃静,观音心里记着敖钰的事,要去天庭一趟,“世尊,西行大业已成,弟子也先退下了。”

  如来合上双目,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让你办了这差事,回头反倒还让我搭进去几分。”

  不眴忍着笑意,收起玉净瓶,双手作揖朝着如来大大一拜,“世尊大量,定是不会与弟子计较的。”

  如来哼了一声,没有理他,随即化出金身就此入定了。

  观音便退出了大雄宝殿,驾云往东边去了。

  另一边二位尊者引着几人往藏经珍楼去,其中奇珍异宝无穷无尽,案上满是仙肴,仙果,不同于凡世的珍馐茶饭铺了满桌。

  迦叶对着玄奘笑嘻嘻地,“世尊先前便吩咐了,先供上斋食犒劳各位此行辛劳,我与阿难先去收拾经卷,且要等一等。”

  阿难尊者立在一旁,虽十分有礼,却并未开口言语,一直都是迦叶在与玄奘说话。

  “我与尊者一同前去。”玄奘让其余四人留在宝库外面饮茶吃饭,自己与迦叶、阿难前往藏经宝库。

  宝库内霞光万丈,彩雾氤氲,格柜宝匣内各卷经书都贴了红签,签上写着经书明目。

  玄奘一一看过,记在心中,《华严经》、《大光明经》、《佛国杂经》……

  阿难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轻声道,“此阁内三藏法经共有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是您从前亲自整理的。”

  玄奘不记得前身事,虽然现在已成了佛,若想忆起也不是不能,但他觉得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从前的事我并不记得了。”

  阿难点点头,另一边迦叶喊他帮忙,他便去了。

  玄奘走至珍楼最边缘,见窗棂大开,一时心有所动,便往外望去。遥看远处的祥云雾霭之中隐约立着一金色殿宇,院中有一棵参天的菩提宝树。那边经卷都捡拾好了,迦叶跑过来寻他,“阿阇黎……”

  “功德佛,经书都已经清点足了,按照世尊的意思,从三藏经中捡了五千零四十八卷给您,可以传留在唐。”

  “多谢。”玄奘把目光收回来,跟着迦叶一道去拿经书。

  五千多卷经书放在箱中,摆放得整整齐齐,玄奘用手轻轻抚过,从中拿了一本来看,是《大智度经》的第三十五卷,金字真言,句句高深。

  “若是世人皆能领悟,也算是脱离苦海了。”玄奘把手上的经书放回箱中,由迦叶阿难一起抬着到了宝库之外。

  孙悟空见到三人出来,放下茶杯迎了上来,“师父,经书可点齐了?”

  玄奘点点头,“我们这便启程吧,也好让你早些回昆仑。”

  “唔,其实我也没有很着急的。”孙悟空挠挠脸,掩去语气中的兴奋,“那我去叫他们。”

  玄奘把装着真经的箱子收进袖中,别了两位尊者,带着几个徒弟驾云而去,离开了灵山。

  清越的晨光映照着几人的身影,来时的路他们走了十四年,回程却轻松多了。

  因着各有心事,所以平时十分亲近的师徒几人一时间竟无人说话,都只是驾着云快速往大唐而去,一起奔向最后的目的地。

  脚下的土地几乎一瞬一换,玄奘看到了竹节山、狮驼岭、火焰山……

  孙悟空指了指下面一座灵气充盈仙蕴飘飘的大山,“是五庄观!”

  才过万寿山就是流沙河,沙僧道,“师父,我下去看看土地仙,你们先行,我一会儿就追上来。”

  玄奘嗯了一声,“我在长安城外等你。”

  沙僧落了下去,几人继续往前,飞过八百里弱水流沙河,不一会儿便到了福陵山。

  朱罡冽直直盯着下面的山头,一直到飞过了高老庄,他还在回头往福陵山的方向看。

  “八戒,你便从这回去吧。”玄奘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的,你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回去看看你的夫人。”

  朱罡冽揉揉眼睛,把脑袋垂下来给玄奘摸,“师父,不差这一时半会,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大唐,再回去。”

  玄奘捏捏他的后颈,他的三个徒弟里就只有八戒没有授封,论起来他心里是有点不自在的,“等我空下来和悟净一道去看你。”

  朱罡冽抬起脸朝他笑笑,“师父,该是我带二娘去看你才是。”

  “好啊,那师父等着你们。”

  此时已经过了黑风山和鹰愁涧,敖钰从旁边挤个脑袋过来蹭蹭,“师父,我也来看你。等你在东土传完了经,来西海做客呀,我母后做菜可好吃呢。”

  玄奘捏捏他的脸,“好,等你回了西海,可不要调皮了,到时候师父是要考你修为的。”

  “才不会呢,我答应父王以后一定好好修行,再也不闯祸了。”

  孙悟空扯了扯他的头发,“得了你,别撒娇了,菩萨不是还在天庭等着你一起面见玉帝么,快去。”

  敖钰把头发夺回来,然后朝他吐吐舌头,“我跟菩萨说了,等送了师父到长安再去的,哼。”

  五行山上没了金字佛贴,已变成了一座寻常的高山,孙悟空跳下筋斗云去摘了几个桃子回来,几人分食着吃了。

  不一会儿沙僧便追了上来,正好到了离长安城最近的一处驿馆,玄奘穿着最平常的僧袍,出示通关文牒,向驿丞要了几匹马。

  孙悟空几人把装着经书的箱子分担到马上,“师父,我们送你进城吧。”

  玄奘化了模样,眼角生出几条细纹,显得年长一些,翻身上马道,“长安不比别处,我一进城便会有人通报到皇宫。若是有百姓见了你们也不免麻烦,就在此地别过吧,以后自有相见之日。”

  沙僧也换了常服戴上兜帽,隐去一头红发。

  敖钰拍了拍玄奘骑的那匹马,对着马脑袋嘀嘀咕咕,“你知不知道你驮的是谁,他从前骑的可是我。”可惜那马听不懂人言,只是哼哼了两声。

  几人都坚持送玄奘到城外,因着一路上住户不少,大家便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向着长安城走去。

  玄奘骑着马,敖钰牵绳,孙悟空和朱罡冽护在两侧,沙僧走在最后,一如往年。

  就好像这才是西行的最后一截路,走完才算圆满。

  原不过十来里路,不用小半日便到了长安城外最近的官道上。

  玄奘催着几人离去,“快些去吧,我以后就住在化生寺后头的显恩山,你们随时都能来。”

  菩萨这会子肯定已经到了天庭,敖钰又拉着玄奘撒了会儿娇,说马上就来看他。

  “还是过些时候再来吧,先陪一陪你的爹娘。”玄奘揉揉他的脑袋,“在家听话。”

  敖钰连连点头,又和几个师兄告别,被孙悟空拍拍背轻踹了一脚,然后隐了身形往天庭去了。

  朱罡冽扶着玄奘的胳膊,“师父,我要走了。”而后又对着孙悟空和沙僧道,“大师兄,老沙,回见。”

  孙悟空点点头,“嗯,快回家去吧。”

  玄奘看着朱罡冽驾云离去的背影,不免有些忧愁,“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

  “别担心了师父,八戒靠自己也能修得正道,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再说还有我们帮他呢。”

  玄奘点点头,“也是。”

  孙悟空临走时倒是没说什么黏黏糊糊的话,洒脱地对着玄奘挥挥手,“师父,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见。”

  “老沙,好好照顾师父。”

  沙僧点头,认真承诺道,“我会的,大师兄。”

  孙悟空整整衣衫,然后踩着筋斗云往昆仑去了。

  ………………………………

  福陵山·云栈洞

  原本是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说起来也才离开了十几年,但是当朱罡冽再次踏上这进山的小路,甚至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从来不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长,只觉得心跳很快。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云栈洞的洞口,他才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那洞口前原本只种了竹子和几棵桃树的空地上,现在却围了几片小菜园,正有一对夫妻拿着水瓢在给菜地浇水。

  朱罡冽认出了那是高老爷和高夫人,十几年过去,两人鬓边都已经生出了白发,但是容貌却并未苍老太多,许是因为福陵山灵气足的缘故。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发出什么声音。

  还是高夫人转身的时候发现了站在翠竹下穿着一身黑衣的朱罡冽,她眯起眼睛,语气有一点疑惑,“是小冽回来了吗?”

  高老爷闻声看来,惊喜地睁大眼睛,“是!是小冽回来了!”随后他又叉着腰朝着洞内高声喊着,中气十足,“二娘!小冽回来了二娘!快出来!”

  卯二娘昨晚喝多了酒,此刻酒还没醒,正躺在床上睡觉。

  但是一听到高老爷的声音,她便猛地睁开眼睛,一时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往洞外跑。

  最初的愣怔过后便是如潮水般汹涌的思念,朱罡冽急着见卯二娘,与外面的高老爷和高夫人简单说了两句,便疾步往洞内走去。

  二人正好在洞口碰了面。

  卯二娘穿着寝衣披着长发,白净娇俏的小脸素面朝天。因为昨晚醉了酒,眼尾都还是红的,一看到朱罡冽就变得更红了,看起来很有些委屈。

  “娘子……”朱罡冽伸手把人紧紧抱进怀里,“我好想你。”

  卯二娘的眼睛里扑簌簌落下眼泪来,“我也想你,小猪头,呜……”自从她与朱罡冽相识开始,就从未分别过哪怕一日。第一次分开就是十几年,让她一个平日里不爱让自己伤心的人都变得伤心起来了。

  朱罡冽捧着她的脸,吻去了睫上挂着的泪珠,“从此,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在他的记忆里,卯二娘是很少哭的,此刻看得他心里发堵,只想叫她永远也不要再流泪。

  “嗯呜……你终于回来了。”卯二娘捏捏他的脸,发现还是那么俊俏,一点也没变丑,“快把耳朵鼻子变出来。”

  朱罡冽搂着人的手臂紧了紧,有些难过,“我、我的耳朵……被咬坏了……”当初在天竺国被那玉兔精咬过以后,他的左耳边沿就缺一个小洞,一直没有闭合。

  卯二娘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还有没有别的伤?”

  “没有,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娘子不信可以检查检查。”

  卯二娘还是让他变了耳朵出来,看到左耳上的那个小洞,她皱皱眉头,“怎的咬得这么刁钻……”

  “那日我和师父他们到了天竺国地界,然后………”朱罡冽怕她心疼,便没有说自己手臂被扯掉的事。

  两人坐在卧房小榻上,卯二娘认真地听着,“原来是这样,既然霓裳仙子下凡了,那这次你有没有好好跟人家道歉?”

  “我没有见到她,她和大师兄说不必相见,前尘往事已断,让我不要再纠结过去了。”

  他的伤说起来有前因后果,但卯二娘不免心疼,凑上去亲了亲那已经痊愈的伤口,然后把指间戴着的真珠玉环扣了上去,“嗯……这样就好看了,可怜的小猪头。”

  朱罡冽憨憨一笑,自然是随她,觉得只要是能让她高兴,怎么都行。

  夫妻二人十余载未见,正是浓情蜜意,有说不完的话。

  外头的高老爷和高夫人带着婆姨在厨房里商量午饭的菜式,朱罡冽回来了是大喜事,若不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高老爷都想骑马往镇上去买挂爆竹来放。

  一直到过了午时,两人才从卧房出来,一家子坐在桌边,开开心心吃起了团圆饭。

  西行路上的所见所闻说出来有惊有险也有喜,山川名景,神仙妖怪,都是没有出过远门的高老爷几人所好奇的,听起来便更觉精彩。

  朱罡冽从离开高老庄的那一日说起,几人吃着好酒好菜,就连上了年纪的婆姨也多喝了两杯,一直从午间说到了月上枝头。

  讲到女儿国一遭,卯二娘仰头大笑,“若真是胎气,咱们也就有女儿了。”

  朱罡冽喝醉了酒,拍了拍此刻只装了酒水的肚子,语气也有些遗憾,“可惜没怀上。”

  高夫人被这小夫妻两个逗得笑倒在高老爷肩膀上,“真真是颠倒了乾坤,笑煞人也。”

  云栈洞中的欢声笑语一直到深更半夜,才渐渐歇了。

  久别重逢的小夫妻自是干柴烈火,二人睡在帐中久未能眠,头挨在一起说话。

  “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师父和老沙。”朱罡冽手上摸着卯二娘的头发,“我知道师父放心不下我,我们常去看看,让他知晓我过得很好。”

  卯二娘枕在他胸膛上,从朱罡冽说的那些事里她也能感觉出来,玄奘是个很好的人,“师父是个好师父,到时候我做些糕点一起带上,再装些窖里酿的素酒。”

  夜深人静,夫妻二人说话的声音却始终没停。

  ……………………………

  敖钰行至灵霄宝殿外,观音正站在阶前等他。

  “随我一道去通明殿见陛下吧。”不眴朝他招了招手,“岚殊神官已经和陛下说好了,你不必紧张。”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敖钰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此前他唯一一次面见玉帝,便是当初给他定罪的时候。

  二人穿过灵霄殿,一路走到了通明殿外,岚殊正站在那里。或许是猜到了敖钰会紧张,见了人便轻声安抚,“没事,你进去吧,陛下只是和你说两句话。”

  敖钰看了看观音,颤巍巍地,“我、我一个人吗?”

  不眴摊手,白纱覆着的双眸似乎含着笑意,“无法,陛下似乎没有让我也进去的意思,我只好与岚殊神官一道先在外间喝喝茶了。”说完他便轻推着敖钰的背,一把将他推进了通明殿。

  敖钰刚站稳,抬头便见到了坐在殿内的玉帝,于是正身下跪,“罪臣敖钰,参见陛下。”

  玉帝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手上正摆弄着方才和岚殊下过的一盘棋,“回来了。”

  “是……臣不负观音大士所托,护送取经人归来,特来觐见。”敖钰的背始终弯着,没有直起来过。

  玉帝把棋盘上的棋子归拢进玉盒中,淡淡道,“这些年里,你父亲很牵挂你。”

  敖钰眼眶一红,“不能侍奉在侧,让父亲担忧,是臣不孝。”他现在就想见到父亲和娘亲,取经路上有师父在,但是一离开师父他就更想父王母后了。

  昊天也懒得继续吓唬小孩子,已经写好的金旨慢慢飘至敖钰的手边,“拿去吧,把这拿给掌管西海的天官,你父亲便能官复原职。”

  敖钰双手连忙托起金旨,手中的布帛虽轻,于他而言却沉如万钧,“多谢陛下!”

  “你上头两个哥哥不争气,敖闰一生的期盼都放在你身上了,敖钰,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玉帝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砸落在他心上,敖钰把腰弯得更深了,“臣明白,定不负所望。”

  走出通明殿的时候,敖钰还轻飘飘的,没想到真的只是说了两句话就放他出来了。

  观音和岚殊走过来,不眴拍拍他的肩膀,“发什么愣呢?拿了金旨还不快回西海去?”

  “啊?对,对!多谢菩萨,多谢岚殊神官!我这就回西海!”敖钰对着二人拜拜,双手紧紧握着金旨,忙不停地往西海去了。

  通明殿里传出昊天的声音,“人都走了,还站在外面做什么呢?茶都要凉了。”

  岚殊答应了一声,笑着和不眴一起进去了。

  …………………………

  与孙悟空分别之后,玄奘便带着沙僧继续往长安城去,没走一会儿就遇到了几队进城的马车,沿路叫卖的小贩也多了起来。

  “悟净,我们进城吧。”玄奘拉起缰绳,两人慢慢往城门靠近。

  城门口守卫的南衙禁军正在对入城的百姓和车马进行查验,很快便轮到了玄奘。

  禁军首领见他二人领着好几匹马,马上还驮着大箱子,“箱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打开检查。”

  沙僧立在一旁未动,那首领便厉声喊人来开箱子。

  “且慢。”

  玄奘拿出了通关文牒,递与那禁军首领,“劳您先看过文牒再议。”

  那人狐疑地看了玄奘一眼,接过通关文牒,翻开第一页便是皇帝玉玺之印,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玄奘将他扶了起来,顺便收回了通关文牒。

  他离开长安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门口守卫的禁军也不知换过了多少轮,何况此时的他容貌已改,这首领自然是认不出的。

  城门上前来巡视的中郎将却认得他,于是连忙催促身边的侍卫,语气万分激动,“是玄奘法师!玄奘法师回来了!快去,快去宫门口通报!”

  城内的百姓听到动静,也从城内往城外涌,想看一看外出十几年的玄奘法师,还有他带回来的真经。

  为了不造成动乱,中郎将亲自相迎,领着禁军驾马为玄奘开路。

  “悟净,走吧。”

  沙僧应了一声,“是,师父。”

  玄奘骑在马上,跟着中郎将往皇宫的方向去,这条路他十四年前也走过一次。

  此间未来百年,他都会留在东土传经,也许他会变幻样貌和年纪以掩盖成佛成圣的真容。

  但无论怎样,在把这五千经卷传诵完之前,他都不会回灵山。

  脚下的道路比西行时走过的路要平坦开阔,但玄奘却觉得这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方起点。

  至于这个起点的尽头在哪里,在完成之前,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停下………

  至此,西游小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