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第五百个年头,珞珈山紫竹林的不眴出关了。

  惠岸尊者感应到周围不同于往常的灵力波动,便知晓了观音即将出关,一早便备下了所需之物。

  不眴这次闭关实力的确长进了一大截,所以一直到出关都维持着女相。

  周身的护体金光散去,惠岸捧来一盏青莲茶,“恭贺师尊。”

  不眴抬手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柔声道,“先去一趟天庭,明日便启程去寻找护送金蝉子西行之人。”

  惠岸微微颔首,“是。”他慢慢弯下了腰,“已为您准备了新衣,请去净池沐浴吧。”

  不眴一头青丝垂在腰后,赤脚从莲台上站起身,双目清明,用从前被她拿来遮目的白纱挽起了头发。

  抬步往净池走去,惠岸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侍奉。

  “我未出关的这些年里,可发生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让人不自觉想要俯身听从。

  惠岸思索片刻,“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在师尊闭关没多久后,道君和屿山神便成婚了。”

  不眴脱下外衫搭在惠岸的小臂上,闻言淡淡一笑,“那要恭喜道君了,没想到……也是我没福分,这热闹都没凑上。”

  说话间,她已经解下了繁复的月白襦裙,惠岸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虽然道君的喜帖中说不必备礼,但我还是替您送去了一份贺礼。”

  不眴用手点了点净池中的天露水,“嗯。”她刚出关,还没彻底从长久的深修境界中出来,所以思绪转得有些慢,“你弟弟怎么样了?已去见了白泽了?”

  惠岸点点头,“是,哪吒现在已经大好了。”

  “琉璃盏裂了,你把我之前炼好的丹药拿上,等会儿我们到天庭去,送给陛下和岚殊。”

  惠岸道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等到观音走出紫竹林,他的祥云余白托着莲花宝座就飞了过来。

  不眴伸手轻抚了下这云朵,“几百年不出门,都没用上你,走吧。”抬脚踏上莲花宝座,素雅的裙角绣着精致的粉白莲花,微微垂在宝座外沿,惠岸拾起那轻软的裙摆放在了她脚边。

  二人到达凌霄殿的时候,众神还在殿内议事,侍女便将人引到了通明殿。

  岚殊听闻观音出关,先从凌霄殿退了出来,欣喜地赶到通明殿,“小眴。”

  不眴站在棋桌前转过身来,“岚殊哥哥。”

  “灵力浑厚,修为大涨,小眴这次闭关长进很大呢。”岚殊带着人坐到桌边,为她沏了一盏粟茶。

  两人正聊着这些年大大小小发生的事,不一会儿玉帝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眴这次闭关长进很大啊。”昊天也是同样的话,他走过来坐在岚殊身边,笑着给观音递上了一个玄玉盒,“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贺礼。”

  不眴伸手接过,惠岸也很有眼力见的把自己捧着的木盒递给岚殊,“师尊给您的贺礼。”

  玉帝和岚殊送给不眴的是紫金铃,被她放进了袖中。

  “这是我用杨柳枝每日清晨蓄下的无根水炼出的灵丹,岚殊哥哥吃了对身子好。”

  这份礼物玉帝和岚殊自然也甚是欢喜,几人在通明殿喝茶说话,一直到午时。

  “我还有事在身,要到凡间去寻西行之人,等这件事了了再来看你们。”

  昊天哼了一声,“这吃力不讨好的破差事,如来也好意思叫你去做。”

  岚殊扯了扯他的袖子,朝着不眴笑笑,“别听他的,这事做成了也是你一份功德,这便去吧,我和陛下到时候给你庆功。”

  观音知晓他们这是关心自己,于是站起身来道,“好。”便带着惠岸离开了天庭。

  昊天看着观音离去的背影,“小眴这次出关的确修为大涨,都能一直维持女相了。”

  岚殊收起茶具,念叨着要去工图巧司,“我去叫他们最近少做些长袍,给小眴多做两身裙装。”

  一路向东去经过万寿山,观音本想前去五庄观拜访一番,但是观内空无一人。

  万寿山的土地告知她,镇元子和元渺带着小家伙们到北海去了。

  观音只得与惠岸一起继续往东去,余白慢悠悠地托着莲花宝座飘在空中,路过流沙河才停了下来。

  “卷帘在此也许多年了罢,算算日子,他已吃了九世取经人了。”

  惠岸道了声是,“屿山神心善,叫他不要再食人,所以他只是将人绑了喂食丹药。”

  不眴点点头,“若是能达到目的,何必介意使用的是何种方法。”

  莲花宝座落在流沙河边,观音轻启丹唇,“刀圭何在。”

  片刻后从浑浊的河水内冒出一个红发凌乱的脑袋,青黑的面庞慢慢露出,他的眼睛几乎已是完全看不见了,“刀圭在此,敢问尊者是?”

  观音伸手在他脸前一点,令他双眸清明。

  刀圭已经数百年没见到过如此清晰的世界了,他欣喜地摸摸眼睛,然后跪下给不眴磕了个头,“多谢菩萨,尊者大善!”

  不眴站在莲花宝座之上,宝座微微向前移靠近刀圭,“不久后第十世取经人便会路过流沙河,这是你脱离苦海的机会。”

  刀圭眼中闪出希冀,原来观音菩萨就是道君当初说的使者,他在此等了几百年,终于还是等到了。

  “西行之路妖魔无数,你若是愿意保他路上平安,便能重回正道。”

  刀圭立刻点头称是,一张青黑面皮透出激动的红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是是,多谢观音大士点拨,我定然好好跟随师父西行。”

  观音又嘱咐了两句,便和惠岸一起渡过流沙河继续东行。

  素手轻掐,不眴算出被贬下界的天蓬元帅此刻正在福陵山,他也是命定要跟随金蝉子西行的人选。

  “只是……”他此刻与家中夫人情意正浓,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不眴又算了算他夫人的命数,心下松了口气,总是还有变通之法。

  二人还未到福陵山,就在半途看到了正与乌巢禅师缠斗在一起的前天蓬元帅。

  惠岸抬眼看去,“从前只是听说他错投了猪胎,若不是亲眼见了,还真无法将这猪妖和从前的天蓬元帅联系在一起。”

  观音看着那少年身形的人,脸上包着的黑布被术风割破,露出白净的面庞,只是多了一双猪耳朵还有一只猪鼻子,她轻笑道,“也挺可爱的。”

  朱罡冽此刻却笑不出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摆脱乌巢禅师的纠缠,这老头死性不改,还是硬要收他为徒。

  若不是自己现下法力不比从前,真想将这老头子狠狠教训一顿,让他知道什么叫好歹。

  “乌巢!我今日有事,没空跟你白费时间,择日我们再比过。”朱罡冽放出一阵掩身迷雾,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快速离去了。

  观音没有管乌巢禅师,带着惠岸直追朱罡冽而去。

  “强扭的瓜不甜,天蓬注定不会是他的徒弟。”

  惠岸有些没想明白,“为何他一定要收天蓬为徒呢,方才看来已经纠缠多年了。”

  观音看着前方那个正在往脑袋上缠黑布的小猪头,“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大约是想让自己门下能出一位佛陀。”

  但一行取到真经并不意味着就都能成佛,否则灵山那群正统苦修出来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眼看着朱罡冽一头扎进了福陵山,观音袖中飘出一条白练,挡住了他的去路。

  “谁?!”朱罡冽敏捷的闪身躲过白练,仰头看去就见到了站在莲花宝座上的观音大士。

  观音通身都是神圣柔和的金光,慢慢地从天上飘下来,“许久未见了,天蓬。”

  朱罡冽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头,拱手抱拳施礼,语气急促,“见过菩萨,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妖怪,担不起大士一句天蓬。”

  惠岸皱了皱眉,觉得他有些放肆。

  其实朱罡冽只是赶着回家吃饭,方才已经被乌巢禅师浪费了不少时间,实在是没有好脾气了。他这些年过惯了安生日子,也不想再和这些人多费口舌去寒暄。

  好在观音也并不在意,她微微一笑,直接说明了来意,“东土将有取经人往灵山去,佛祖命我寻找有缘之人护送他西行。”

  朱罡冽挠挠包裹在黑布里的猪耳朵,他不是傻子,能听出观音话中的意思,“菩萨,我天生愚笨,恐怕承担不了这大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在刚下界那阵子,他还想过重回天庭,但是遇到卯二娘以后,这个念头就越来越淡,现在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朝着前方的观音大士鞠了一躬,“多谢菩萨抬爱,若是没有别的事,俺还赶着回家吃饭。”

  不眴眯起眼睛,唇角微笑的弧度不变,“你的夫人,原本身有弱症,后来被道君治好了。”

  朱罡冽转身的动作一顿,“确有此事,只是不知您现在提起这一遭有何指教?”

  “道君治好了她的弱症,却无法改变她此生注定的命数。”观音走下莲花座,一步一步走到朱罡冽近前,绣口轻吐,“取经人路过福陵山的那一日,就是她命定的死期。”

  朱罡冽一把拽下脑袋上包着的黑布,双眼赤红,两只耳朵翻飞,“菩萨,你在跟我开玩笑呢?”

  不眴轻轻瞥了他一眼,双眸中包含着无限的悲悯,“你觉得呢?”

  朱罡冽猛喘粗气,有些承受不住地半蹲下来,“若是我愿意护那取经人西行,又当如何?”

  “取经是惠泽世人的大功业,到时候论功行赏,我可以为你向如来说情,用你的功德去换你夫人的寿命。”不眴从蹲着的朱罡冽身旁走过,又微微侧过脸道,“这很公平。”

  朱罡冽撑着九齿钉耙站起来,“这的确很公平……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惠岸适时出声,“两月有余。”

  “我知道了。”朱罡冽把黑布缠在手腕上,他的眼神刚毅,“多谢菩萨指点,我代夫人在此谢过。”

  不眴重新走上莲花宝座,“这也是她的造化。”

  她抬手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子,惠岸捧了递给朱罡冽,“给你夫人服下,可为她暂保寿命。”

  朱罡冽把瓶子握在手里,沉声道,“多谢菩萨,我便先去了。”

  他匆匆离去之后,惠岸不禁好奇道,“师尊,那卯二娘真的命不久矣?”

  不眴看了看地上透过林叶的光斑,有些刺眼,惠岸为她戴上了天冠,轻柔的素白布幔从脑后垂到身侧,挡住了日光。

  “天蓬定会到地府去查生死簿,一看便明白了。”

  莲花宝座转动着,继续往东边去了,“西海那个闯祸的小龙崽子,是被陛下关在蛇盘山吧。”

  惠岸嗯了一声,垂着头看观音的侧脸,“陛下当时生了大气,叫他在那好好思过。”

  不眴没再说话,一直到二人行至鹰愁涧,莲花宝座停在林间半空,老远就看到那小白龙在水潭中玩耍。

  “金蝉子此世肉眼凡身,西行正好缺个脚力。”

  敖钰这几日心情好,因为它身上的那些鞭伤终于好了,连疤都掉了。他的本体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每一寸鳞片都完美无瑕,闪着莹润的光泽。

  “白龙马~蹄朝西~白龙马~蹄朝西~啦啦啦啦……”

  惠岸一脸难以言喻,“师尊,他在唱什么呢。”

  观音轻笑出声,“给陛下传信吧,这小龙崽子我要借来用用。”

  等把送到凌霄殿的信传出去,那边敖钰也洗好了澡。从潭水边冒出一个硕大的龙首,趴在那晒太阳,十分惬意。

  因为长年一条龙待在这,敖钰对于生人的气息很是敏感,在观音带着惠岸靠近的时候,他就呆呆地抬起了脑袋。

  “观音大士?您、您出关了啊。”

  不眴微笑着点点头,“在这儿待了三百多年,想不想出去?”

  敖钰一双大大的龙眼睛倏地亮起来,“我!我可以嘛?”

  惠岸觉得他的眼神实在过于明亮,半点也不像是被关押于此几百年的人。

  观音慈爱地看着满怀希冀的敖钰,“过段时候,大唐会有取经人途径此地,他是佛祖坐下金蝉子转世,你好好护他西行便可。”

  敖钰听得一愣一愣的,“奥奥。”随即他的龙脸微微一红,“但是我法术不算高强,这些年也没有什么长进……”他在西海的时候修炼不算勤勉,后来被关押在这儿又是带着一身伤,几百年才养好,更遑论再去修炼了。

  观音的笑容更加温柔,“乖孩子,你方才唱的歌是谁教你的?”

  敖钰伸出一双短短的龙爪挠挠肚皮,“是屿山神,他有时和道君路过此地会顺道来看我,我听他经常唱这两句就学会了。”他憨憨一笑,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我还问他呢,白龙马到底是龙还是马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敖钰发现面前的两人都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自己,然后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怎、怎么了?”观音弯下腰摸摸他的龙角,“降妖除魔不用你,你就与那取经人做个脚力吧。”

  敖钰:什么!白龙马竟是我自己!

  这条俊俏的小白龙把脑袋埋在潭水里发出一声可怜地,“呜……”

  他年纪小,任谁看了也不忍心,不眴想到此前岚殊跟他说的话,便开口安抚道,“等你功成归来,我和岚殊神官会上表陛下,让你父亲官复原职,到时候你们就能回到西海龙宫继续生活了。”

  敖钰哼哼唧唧的声音突然停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水盈盈地看着观音,“呜,好……我一定,我一定好好护送那位师父去西天取经。”

  西海龙宫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的家,但却因为他的错误连累父亲被褫夺龙王之位。现下有机会重回西海,若是能让父亲官复原职,就算是一辈子做马,他也愿意的。

  不眴又额外嘱咐了敖钰几句话,然后带着惠岸往五行山去了。

  “这五百年听说他修为见长,如来的金字佛帖都换了好几回。”

  观音轻声嗤笑,“如来不仅没办法,还要一直给孙悟空白送灵力,吃了这么大的亏,你看他忍不忍得下这口气。”

  惠岸思索着,“但按理说,到时候取了真经,应当是孙悟空和金蝉子二人功劳最大,得到的功德也最多。”

  “若是在从前,如来或许还抱着将孙悟空收入麾下的想法,但是现在就不一定了。”不过这一切,她都并不关心。

  五行山原本是不在此处的,对于凡界而言它出现得十分突然,但是经过五百年的时间,这座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片大地。

  山上的金字佛帖蕴含着无上佛光,莲花宝座直奔山脚下而去。

  孙悟空正趴在洞口吃桃子,山脚下这棵蟠桃核种成的桃树,经过百年的成长,已经十分高大。

  每到春夏,圆圆红红的大桃子就结满了枝头。

  不眴脚步轻巧往孙悟空那儿走过去,惠岸并没有跟上,只是留在原地站在莲花宝座旁边静静立着。

  “大圣,五百年未见,不知近来可好?”

  孙悟空吐出桃核,眯着眼睛看过去。正是一身月白襦裙的观音大士,她头戴天冠,纤纤素手轻托着玉净瓶,和五百年前的样子略微有些差别。

  他挑了挑眉,“呦,这不是菩萨么,今日怎么有空到这五行山来逛逛?”

  不眴微微一笑,走到他侧前三步外停住,“今日才出关,心中挂念,特来探望大圣。”

  “呵,定是如来叫你来传话的吧?有话直说就是了,我还等着睡觉呢。”孙悟空这些年脾性收敛,心境也沉稳许多,但还是对这群西天佛陀没太多好脸色。

  不眴倒也不在意他的态度,“金蝉子转世之人即将自大唐西行去往灵山求取真经,这一路上妖魔横行,不甚太平。但……若是有大圣一路护送,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孙悟空心道果然,他最近也心有预感,原来是如来要放他出去了。

  “唉,菩萨,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些年被关在这,修为早就不如从前了,不然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其实在这五行山下待惯了,我觉得也挺好。”孙悟空从旁边的洞里拿出一个天丝软枕,脑袋往上一靠,这是元渺前些日子刚给他送来的。那软枕上面还绣了个小蟠桃,孙悟空甚是喜爱。

  观音笑容不变,柔声道,“大圣,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你这些年搞出来的动静瞒不了所有人。你的实力如何,大家不是不清楚。”她缓步走到那棵桃树下,伸手摸了摸垂下来的一根枝条,泛着淡淡的蜜桃香味。

  “小月老这些年卜算精进了,你和瑶池西王母的事,也不是没有旁人料到,比如我……”观音的话点到即止,孙悟空的面色已是很不好了。

  他金玉一般的瞳仁直指观音,薄唇轻扯,语气冰冷,“现在,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观音以指拈花,看到孙悟空此种反应,笑意更深,“大圣息怒。”

  “姻缘册上西王母的名字实实在在和你系在一起,月老看在屿山神的面子上一直帮你们遮掩,不曾告知天庭仙众。”话及此处,观音顿了顿。

  一听她说到妙胜,孙悟空便心中焦躁,“吞吞吐吐,有话便一次说完。”

  观音在原地踱了两步,雪白的裙裾扫过脚下的土地,似是有些为难,“大圣,你与西王母如何,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只是天庭那群人……”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令人如沐春风,但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你在天庭待过一段时间,他们有多爱围众闲话你也是知道的。瑶池尊贵无比掌管座下万千女仙的西王母,她的正缘是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的妖猴……这说起来,实在是不好听的。”

  孙悟空拧着眉头,双眸流动着金光,蕴含着无尽的怒意,整座五行山都隐隐颤动起来。

  偏偏观音好像是没察觉到一样,还轻巧地补了一句,“唉……你说呢大圣?”

  随后她又话头一转,“但是。”

  孙悟空眨眨眼睛,瞬间又敛起气息,好像刚才生气的人并不是他,他重新趴在了枕头上,语气懒洋洋的,“但是什么?”

  观音看他这样,心道这五百年光阴果然不是白过的,所有人都有了长进。

  “西行是大功业,若是你能保金蝉子取得真经,到时大雷音寺论功行赏,就算是立地成佛也不在话下。”

  孙悟空甩甩脑后已长了许多的金色发丝,面容冷峻,“你觉得我会想做和尚?谁稀罕去灵山做那劳什子佛不佛的。”

  观音手指摩挲着玉净瓶的外壁,“大圣聪慧,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孙悟空趴在软枕上一动不动,闭目沉思,不眴就这样站在一边等待他的回音。

  惠岸站在远处立着,看那边没了动静,也不知师尊与那猴子说了些什么,身旁的余白托着莲花宝座已经无聊地开始围着他转圈圈。

  下一刻,筋斗云发现余白来了五行山,不知道从哪儿冲回来想引它一起出去玩。

  惠岸正手足无措着,想在观音回来之前分开它们,那边不眴已经和孙悟空说好了话,往这边走来。

  “师尊。”

  不眴看着面前这两朵同出一脉的祥云,“余白,去和你的朋友玩吧。”

  那朵雪白松软的大白云从莲花宝座下面撤出来,跟筋斗云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然后一起飞走了。

  莲花宝座自己就能托着观音行止,但是余白喜欢和它黏在一起。

  紫竹林里其实还养着她的坐骑金毛犼,只是并不常带出来。

  惠岸迎上去两步扶住观音的手臂,“师尊,可是已和他谈妥了?”

  “孙悟空的修为比我想得要高,看来这五百年他一日都没有懈怠过。”

  不眴幻化成了男相,惠岸立即将一条随身携带的白纱轻轻盖在他双目之上。

  “师尊,今日还要去东土么?”

  不眴白纱下的双眸眨了眨,似乎是在适应这种触感,“唔,直接将这事办妥了吧。”

  此时的长安城正在皇帝的旨意下举办水陆法会,由化生寺的高僧玄奘法师开坛讲经。

  观音化身成一个瞎眼和尚,惠岸化作随从小僧,捧着隐去仙芒的锦斓袈裟和九环锡杖沿街叫卖。

  这难得的神物虽掩盖去了真容,但也吸引来了不少城内的游僧和世家贵族。

  但是每每听到袈裟五千两,锡杖两千两的价格,都笑骂这师徒二人是胡乱叫价的疯子。

  不眴即使作落魄僧人的打扮,也是气质出尘,正巧当朝宰相萧瑀驾马游街而过,看中了惠岸手上的袈裟和锡杖。

  “师父请留步,你这两件宝贝不知出价几何?今日化生寺的玄奘法师正巧开坛讲经,我想买了来送予法师。”

  还未等不眴开口,旁边就有一曾来问过价的和尚高喊道,“大人可小心些,这是两个疯子!”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萧瑀知道了价钱之后,也是一惊,但面对不眴却还是十分有礼,“如此珍贵,不知有何妙处?”

  不眴微微一笑,指尖在袈裟上轻点,“确实有好处,也确实有不好之处,既有要钱处,也有不要钱之处。”

  萧瑀令侍从退下,温声问道,“何为好处?何为不好处呢?”

  惠岸解释道,“穿此袈裟者,不入轮回,不堕地狱,不遭毒难,不遇恶灾,此为好处。若是犯戒造祸之人,或是不敬三宝毁谤我佛的凡夫俗子,便难以见到袈裟真容,此为不好。”

  萧瑀垂头思索,觉得此言颇为玄妙,又接着问道,“那什么是要钱处,什么又是不要钱处?”

  惠岸接着道,“若是毁经谤佛之人,想要买这宝物,必要收取七千两。若是胸怀仁心,乐善好施之辈,师父愿意分文不取,拱手相赠。”

  萧瑀本就对不眴心有好感,觉得他通身气度不凡,面容圣洁,不像普通僧人。现下听到这样一番说法,更是暗暗钦佩,当即便邀他一同入宫见驾。

  入宫见了唐皇,由萧瑀引见,不眴带着惠岸又将之前那番说辞念叨了一遍,果然唐皇大喜。

  当即便差人将两件宝物送到了化生寺。

  皇帝本还要为不眴和惠岸举办素斋宴答谢,但挡不住二人想要快速抽离之心,当即便推脱了转身而去。

  回南海的路上,不眴盘腿坐在莲花宝座之上,“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说辞,忒矫情。”

  他指的是方才惠岸和萧瑀说的那番介绍锦斓袈裟的话,因为自己懒得说,所以才交给了惠岸。

  惠岸默默点头,“是迦叶尊者拟出来的,佛祖很是满意。”

  “呵。”观音笑出了声。

  ……………………………

  天将将擦黑,孙悟空便迫不及待的入了梦。西王母最近在为瑶池将要举办的蟠桃会忙碌,即使是梦里也一直在翻看奏疏。

  “勝勝!”孙悟空跑进蟠桃园,看到西王母坐在亭中的背影,忙蹭过去贴贴,“勝勝……你最近又好忙哦。”

  妙胜抽出手来摸摸他挨着自己的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要到蟠桃会了嘛,每年这时候总要忙的。”

  孙悟空哼了一声,但还是站在她身后给她捏捏肩膀,“当官儿真辛苦,等我出去了帮你一起忙。”

  他天天这样说,妙胜都听习惯了,也玩笑着哄他,“好好好,等你出来了就来瑶池,我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官。”

  孙悟空一看就知道她没当真,不甘心的从后面托住她小巧的下巴捏捏,撇了撇嘴,“我才不当什么侍官,我是去瑶池入赘的……”

  “噗……你还要不要脸了?”妙胜被他逗笑,连笔下的字都写歪了,往他手背上用力拍了一下,叫他别捣乱。

  孙悟空才不放手,一定要让她抬头看自己,妙胜没法子,只好仰起脸看他,“怎么了?”

  “今天观音来找我了。”

  妙胜手松了松,将玉毫笔搁在笔山上,“他找你说什么了?”

  孙悟空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她让我护送取经人西行去灵山,说这样不仅能从山下出去,到时候还能封个官什么的……”

  “那你知不知道,成了佛会……”妙胜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是听不见了。

  “什么?”孙悟空掏掏耳朵,一不小心把金箍棒挠了出来,又连忙塞了回去。

  看他这手忙脚乱耍宝的样子,妙胜简直无语,一下子又有些伤心不起来了,这笨蛋……

  “你知不知道,成了佛以后是要断绝七情六欲的,爱恨嗔痴都将是虚妄,可能……”你连我是谁都会不记得了。

  孙悟空睁大眼睛,彷佛一点不想听到她后面的话,他连忙大喊,“啊啊啊!当然不是了!”

  “我有个颇具佛性的分身,平时最爱讲经念佛。我已经问过他了,到时候无论封了什么官,就让他待在灵山修行应卯。”

  妙胜难得有些愣怔,“可以,这样的么?”

  孙悟空见她可爱,伸手捧着她的脸晃晃,又去学她说话,“可以,这样的啊。”

  “观音说到时候她帮我开这个口,再加上如来现在不待见我,也不会想看我真身留在大雷音寺。”不过对于观音说的这一点孙悟空有些不解,如来不是一直都不待见他的么。

  妙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这样?没了?”

  孙悟空也点点头,“是啊,没了。”随即他又站了起来,“不对啊,那我不是好久都见不到你了?跟那小和尚这一路肯定安生不了,听观音说他是什么什么转世,妖怪吃了能长生不老,跟小渺渺结的果子一样。”

  妙胜倒是知道,“如来的弟子,金蝉子转世,听闻他修为高深,与观音不相上下。”

  孙悟空不关心这个,他蹲下来把脑袋埋在妙胜腿上蹭蹭,“不知道取这破经要多少年。”他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不过……也值了……”

  “什么?”妙胜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还以为他又在耍赖,于是摸摸他那头柔软的金色发丝,“我肯定会找机会去看你的。”

  一说到这个孙悟空就心中不快,“我才不管,等我从五行山下出来,第一时间就先到瑶池去看你,然后再陪那个小和尚去取经。”

  妙胜拍拍伏在膝上的脑袋,“好啦,若是不行的话,莫要强求。”

  孙悟空充耳不闻,“我不管。”

  妙胜一把推开他的脑袋,重新拿起玉毫笔,“别撒娇了,索性现在无事,来帮我整理奏疏。”

  “好无情!好狠心!好冷酷!好……”

  “你来不来?”

  “来了来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