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道上。

  房恒感觉到有人擦身而过。

  他从刚刚落地仍在不稳的平衡中无意识抬头。

  上午的街道。

  因为是学校旁边的街区,所以这个时候往来的行人不多,但也并非没有。

  空气从他刚刚停息至再次呼吸的时刻起,似乎从他那一瞬间视线中只有少年离开自己视野的高度关注屏息时,重新开始流通了。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忽然有了,自己是在“逃课”的意识。

  很奇怪,太过陌生,完全和平常不同,甚至相反的环境。毫不夸张地说,他从未在这类工作日上午的时间见到校外的街道是什么样的。

  他的手掌因为刚刚抓握攀住了墙沿,被那粗糙的墙面所磨,现在后知后觉才有了一些细微的带着疼痛的真实感。

  风拂下,带来温度和日照直晒的感知。车辆从街道边呼啸而过,偶尔传来一两声鸣笛。

  他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学校。

  ……在这种迥异的境况中,他却没有感到丝毫陌生带来的抵触,这或许是因为太专注……

  即使是在这种需要迅速镇定以确认自己所在的情况下,他仍然下意识一错不错地看着少年的方向。

  少年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他的步速很快,也可能是因为腿比例优越的原因,他只是平常走路都比一般行人快得多。

  或许其实一向很快,但是房恒没有机会像现在……能在平常这样观察他。

  ……觉察之后,房恒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或许有些接近于跟踪。

  这让他的面侧温度烫了一瞬,但他更快地冷静了下来。

  似乎在刚刚岌岌可危的事物绷断之后,这些已经不再能引起他的强烈负疚。

  他已经做下了决定,那么就不会再为之后悔。

  很多人做到这点很难,但对于房恒这样的人来说,却相反很容易。

  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生了变化,而他如此确认这一点,他已经为一个惘惑所迷。

  他清醒地下堕。

  房恒闭了一下眼,而他的脚步已经跟随了上去。

  他看着少年的背影。

  少年对这个时候的街道似乎已熟悉。

  说来,他除了巡行小吃街那一道,其余的路径都是全然陌生的。这对学生们来说很寻常,除了午饭,放学之后大多回家,或者到其他街区的商业街游乐场所。至于学校附近拐过三四个弯后有什么,学生基本是毫无了解的。

  他看着少年走入了一家街边的饮品店。

  房恒隔着一段距离,从玻璃窗看到了少年点了一大杯冰饮,年轻店员似乎是因为少年要求,在瓶内装入了大量的冰块。

  然后少年在一口喝完全部冰饮液体之后,毫不犹豫地直接嚼了瓶中的冰块。

  那对一般人来说是足以牙酸和脑子发麻的嚼法,但是少年似乎相当干脆。

  也许是卫生习惯很好的原因,少年牙口没有任何问题,面无表情地嚼碎了十多个冰块。

  可那双乌眸一侧的红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仿佛也没有消退。

  他之前隐约听到的零星口耑息已经停止了,但是少年的状态似乎并没有改善太多。

  而少年原本唇色就浅,此时那浅色的唇瓣含着冰块……房恒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

  一个冰吻。

  少年仿佛知道了这种冰饮毫无作用,便转身离开了。几位年轻店员看着少年的背影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出声说什么。

  隔了一段距离的房恒并没有被侧身时看到,俊秀男生踌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说话跟随在了后面。

  他看着少年走到街角的一个小便利店,然后开口说了什么。

  店老板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紧接着说了几句。

  少年显出些厌烦的神色,然后将外套口袋里的一张证件拍在了桌面上。

  那老板这次倒是仔细瞧了瞧,不过说不上来,看上去像是不怎么想,慢慢悠悠才从玻璃柜里拿了一个小盒出来。

  烟盒。

  这个房恒只用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而之后少年很熟地随意将一个放在空塑料碗里的打火机拿起,老板扫了眼烟盒和打火机说了价,而少年直接将钱转过去,之后就带着那两样东西走了。

  袖口戴着学生会标识,面孔俊秀但周身肃然的男生不知道那一刻不知在思考什么。

  想到在楼梯口卫生间的那时候的景象,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忽然无来由地滞涩。

  他感到自己的脚步在加快,说不出他是否在期待什么还是潜意识里迟疑什么。

  他看到少年在走过一个转角后,那种微微的口耑息似乎已经逐渐加重了,而少年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近乎急促地,催促地“啪滋”按着那个透明打火机。

  没有点燃。

  少年那双乌眸的眼侧罕见地红着,浅冷的呼吸此刻却不平稳,几近匆促,就像是急于渴求着什么。

  那唇形极悦目,色泽很淡的唇瓣抿着一根烟,可是其冷白修-长的手指反复地按压着那个按键,那本该燃起火花的位置就是纹丝不动。

  ——简直不解风-情。

  即使那打火机不过是一个死物,观看着这一幕的人都不由得于心如此叹道。

  怎么舍得让催促着的那个少年失望呢。

  少年站立之处虽然是街角,但是现在于街道来往的行人也并不算少,已经有几个看到这情形的路人,只停顿了片刻,就从不同方向靠近过来。

  借着打火机的名义搭-讪再常见不过,但显见地,注意到那周身显得冷淡的少年状态有所异样的人所想的是更多的,更深入乘势的机会。

  而少年——

  少年只是在那个短暂的时间没有达成目的之后,就转身没有任何停留地离开了。

  同样,那几个偶尔起意的行人也被少年无意地撇在了身后。

  房恒感到自己刚刚一瞬间飞快加速的心跳于此刻慢慢平复下来。

  房恒看着少年大步向前走去,而这一次,少年似乎真的步速增快了。

  他不知道少年要去哪里,他只是下意识地跟上脚步。

  街道,人流,这些他都看不见,他只看得见少年独身的背影。

  他看着少年走向了滨水的中央园地。

  少年的脚步毫无犹豫,也无停顿。

  他看着少年走近了绿地,走向了澄澈的蓝色湖泊。

  这个时间的滨水湖畔绿地几乎没有游客,而寥寥无几的人也不自觉看向了脚步未停的少年的方向。

  少年走向了湖泊。

  即使双足没入了蓝色的湖水中,他仍没有停住脚步。

  房恒于此刻怔住了。

  他看着少年的双腿逐渐没入湖水。

  他看着少年走向湖中。

  他看着少年在近乎浸没的时候,仰在了蓝色的湖面。

  彼时日光照下,而少年的衣物已经尽数浸湿,透明地贴在纤长的四肢上。光线简直像是在轻抚这种情态下的少年,而少年对此似乎全然不以为意。

  他看着少年始终未浸入水中的一只手臂,此刻将一支烟叼在了唇间。

  日色从湖泊的另一面照拂下来,而少年……

  仰浮在湖面上,此刻手指懒倦地按动了那个透明火机。

  一簇火苗在湖心点燃,而少年唇间的烟终于燃起了细微的烟影。

  房恒的瞳孔睁大,映着这幕场景。

  他或许……此生都无法再忘记此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