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完, 虞倦收到周辉月发来的消息,说在学校门口等他。

  虞倦想了想,托舍友帮自己把书带回宿舍, 他回去后肯定不会看书写作业。

  大家都是一个专业,周辉月又是直系学长,这样轰动的消息,中午出的新闻, 下午就都知道了。

  高一林问:“去见学长?”

  虞倦点了下头。

  孙帆立刻调侃道:“公司不是开在北宁吗?周学长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样异地恋, 看来是白担心了。”

  虞倦面无表情地说:“不是,只有你。”

  孙帆捂着胸口, 一副被伤害了的表情。

  教学楼离校门不远, 虞倦走了五分钟, 就到了校门口。外面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周辉月站在车门外, 一旁还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个头比周辉月稍矮一些,头发乌黑,相貌端正, 面容刻板, 眉间有很深的皱纹。

  虞倦大概猜出这人是谁了, 也知道周辉月为什么没在教室外等自己了。

  果然,那个人——周恒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是虞倦吧, 和辉月的关系这么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周辉月直接打开车门,让虞倦上车, 低声说:“等我一会儿。”

  虞倦搭着周辉月的肩膀上车,似乎对这样的对话毫无兴趣, 看了周辉月一眼,靠在副驾驶座上,没说话。

  在得知消息后,周恒看完整篇报道,又打电话问了北宁那边的熟人,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怎样的机会。

  如果周辉月只是完成了这个项目,白家和周家联合起来,未必没有抵抗的能力。现实却截然相反,就算他们也做完了,有雄厚的资本作为支撑,但技术上的差别实在犹如天堑。

  但也不是无可挽回。幸好,他和白家的协议还未达成,完全可以用父亲的身份获得周辉月的信任,徐徐图之,尝试将这个项目纳入周家的集团下。

  他是这么想的,也立刻作出行动。

  周辉月下飞机还没多久,周恒一接到消息,立刻追车赶了过来。没料到周辉月不是去公司,而是来白城大学等人。

  他以为周辉月等的是合作对象,或者研究人员,和对方确认公司下一步的布局或走向,总之会是很重要的人,自己可以在说服周辉月的同时,也将种种利弊讲述给那个人。

  直到看到虞倦。

  周辉月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离开北宁,回到白城,仅仅是为了接他的未婚夫放学。

  太可笑了。周恒几乎是在瞬间推翻这个过于离谱的可能。周辉月一定是在韬光养晦,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将虞倦作为掩人耳目的借口。

  想到这里,周恒试图表现自己对周辉月的父爱,他想要变得慈爱,又从未拥有过这样的感情,而且太过急迫,所以神情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辉月,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想要自己闯一番事业。想法很好,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

  周辉月看着他,他的神情一如往常。周恒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无论是从不愚山回来时坐在轮椅上,还是接受了建议,为自己工作,直至现在釜底抽薪,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永远是平静、深邃,让人无法看透。

  周辉月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等他。

  周恒回过神,他站在长辈的角度,用心至极地分析:“杭景山的名字,我也听过几次,不是个靠谱的人。而且又家大势大,难免会有所图谋。防人之心,你要小心他把你赶出局。”

  其实他也知道,这么着急不对,但在这样的局势面前,周恒无法遏制野心,他硬着头皮说:“不如你和我合作。周家可以为你托底,我们父子之间有血缘亲情,总比那些外人靠谱。”

  这样的话,周辉月听过不计其数。

  重生之前,时隔十多年,回到白城后,周辉月有很多时间,他完善自己的复仇计划,让周恒一步一步失去一切,恐慌,绝望,直至崩溃,从歇斯底里到跪地求饶。

  周辉月并不是欣赏这些,可能那时候除了复仇,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吧。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是吗?

  而现在的周辉月只是觉得厌烦。他希望能尽快解决所有的障碍,不是慢慢将这些人逼上绝境,或许他们会在中途失去理智,穷途末路,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他讨厌不安全的环境,因为这个世界多了虞倦。

  很多时候,周辉月觉得虞倦很脆弱,碰一下就会受伤,所以需要严密的保护。

  实际上他也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所以一直克制将虞倦困在自己身边的欲望。

  隔着车窗,虞倦隐约能听到外面的交谈声,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听不太清楚,但周恒加重了“血缘亲情”几个字。

  周恒可真是厚颜无耻。用道德绑架,用利益引诱,但目的只有伤害和掠夺。虽然虞倦知道周辉月不会上当,不会在意,虞倦还是难免心烦意乱。

  对虞倦而言,路水城是没有关系的人,他应付起来很敷衍。而周辉月曾遭受的磨难很大程度来自这个人,周恒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虞倦才知道除夕那天,自己和路水城在外面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周辉月的耐心有多好,而自己根本等不了十分钟。

  他很少为难自己,压抑情绪,所以摇下车窗,向窗外看去。

  “周辉月。”

  周辉月回头,问:“怎么了?”

  虞倦有点不耐烦了:“我好饿。”

  意思是催他早点结束谈话,回家做饭。

  周辉月很好脾气地点了下头,对虞倦笑了笑。

  周恒察觉到周辉月的意图,急不可耐地走上前,高声道:“辉月,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的模样英俊,长得和父母都不太一样,唯独嘴唇的形状和康勉有些相似,很薄。闻言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冷淡地说:“你不是才和白屹谈过吗?”

  周恒听到这句话,身体一僵,终于意识到周辉月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可怕,他能够瞒下和杭景山的合作,也对自己和白家的举动了如指掌。

  虞倦伏在车窗上,轻飘飘地瞥了周恒一眼,春风掠过他冷的眼眸:“喂,别演戏了,很恶心。”

  *

  时隔多日,周辉月难得有空,做了很多菜。

  虞倦的嘴很挑,但周辉月的厨艺本来就不错,现在更好,所以不知不觉吃了很多。

  汤炖的也很好,虞倦喝了一碗,周辉月又推给他一碗,他总是喜欢投喂虞倦,觉得虞倦太瘦了。这次虞倦只喝了一小半就撑不下了。

  周辉月便帮他解决了剩下的那些。

  吃完饭,周辉月先洗了澡,手机偶尔会震动一下,是不得不处理的事。

  片刻后,虞倦也从浴室中出来,他的头发是湿的,往下滴着水,所以没穿衣服,只披了一条宽大的浴巾。但虞倦的个头很高,浴巾松松垮垮,只能遮到小腿的位置。

  周辉月站起身,吹风机和毛巾摆在一边,他坐在地毯上,朝虞倦招了招手。

  房间里很温暖,水滴滴答答把周辉月的袖子浸湿了。

  虽然他平时也会嫌麻烦不吹头发,但好歹会擦一擦。

  不过今天有周辉月在。

  虞倦懒懒散散地靠在周辉月的怀里,能闻到周辉月的气息。两人身上的味道很相似,用的是同一瓶沐浴露,但不知为何,周辉月给他的感觉要冷冽一些。

  他闭着眼,像一只被照顾得很好的猫,听周辉月说:“过几天有一场宴会。”

  在此之前,周辉月几乎没去过这种纯粹的社交场合。但他选择留在白城,以前就算了,现在免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

  虞倦在周辉月的怀里打了个滚,找更舒服的姿势,本就裹得不怎么严实的浴巾顺着肩膀往下滑,他问:“怎么了?”

  周辉月靠近了些,他的呼吸落在虞倦潮湿的耳侧,低声说:“不想一个人。”

  虞倦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不是讨厌,单纯觉得无聊,没有意义。但如果有周辉月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周辉月帮他解决了没喝完的汤,因为正在帮自己擦拭湿透了的头发,理由有很多,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周辉月不想一个人去,虞倦就会陪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虞倦过的平常又普通。周辉月每天接他放学,偶尔会加班一次。

  到了宴会当日,虞倦同周辉月一同赴宴。

  三月里春天的黄昏,一切都很美。天空是灰暗的蓝,枝头开满了花,人来人往,穿梭其中。

  周辉月一出现,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毕竟这些天最热门的消息就与他有关。

  白家早已将算法视为公司的未来,不知投入了多少。周恒为了这个和白家打了好几个月的擂台,闹得人尽皆知。结果却是白家周家都没讨到好处,反而是周辉月连同外人杭景山将这件事办成了。

  毫无疑问,父子俩是闹翻了。否则周辉月也不可能找外人合作。而这场宴会的主角不是周辉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不会找不自在,在这种时候提起周恒,只问他和公司有关的事,以及合作的可能。

  虞倦的出现是个意外。

  在金钱面前,血缘和亲戚似乎不堪一击。周辉月毋庸置疑是那类感情很淡薄的人,连亲生父亲周恒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虞家现在尾大不掉,自顾不暇的虞家,虞倦当时又那么坚决想要退婚。

  虞倦有些冷淡,见面的人一个不认识,但很有礼貌。周辉月郑重地将他介绍给了见面的人,又谈了会儿重要的事。虞倦渴了,旁边的桌子上摆的都是酒,果汁放在远处的角落,他不知不觉松开和周辉月挽着的手,准备去拿一杯喝的。

  周辉月几乎立刻就感觉到手臂上重量的消失,道歉似的向对面的两人颔首,转身追了出去。

  对面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好半天才相视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虞倦不想喝酒,他的酒量太差,不想在社交场合失态,很认真地挑了杯无酒精的樱桃汁,才低头喝了一口,就感觉面前站了人。

  他说:“你怎么过来了?”

  周辉月说:“怕你丢了。”

  虞倦刚想说自己不是弱智,就听他又添了一句:“是我担心。不能离开你的身边。”

  这么坦白,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慢吞吞地抿了一口樱桃汁,想要转移注意力。

  周辉月低下头,吻了一下虞倦的唇角。

  几乎只在一瞬间。即使有人在盯着他们,也只能看到周辉月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虞倦,而不会知道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虞倦的脸红到爆炸,死死地抿着唇,瞪着周辉月,要一个解释。

  周辉月轻声笑了,好心地说:“帮你尝尝,怕你又喝错了。”

  虞倦:“……”

  从黄昏至入夜,花园中的灯逐盏逐盏地亮了。

  虞倦和周辉月站在人群外,似乎在聊些什么。

  对面不远不近的地方,几个人正望着他们。

  这几个人都是年轻人,除了家世背景,自己还没展露出什么本事,想要接触周辉月的人太多,轮不到他们凑过去,也就远远地看了几眼,不清楚周辉月和虞倦如何相处。

  不过对于这桩八卦,他们倒是很有兴趣。

  他们中有两个是虞倦的高中同学,其中一个还是同班,对虞倦也算有些了解,知道虞倦最恨别人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个了无音讯的未婚夫。高考过后,周辉月车祸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当时虞倦几乎要和周辉月退婚了,不知道为何压了下去。

  但虞家现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周辉月是人人争相讨好的新贵,总而言之,两人很不搭。

  一个人开口说:“所以他们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挤眉弄眼道: “当初退婚的传言甚嚣尘上,现在周辉月说不定是故意吊着虞倦在自己身边,给他点颜色看看。”

  “你们怎么这么阴暗,或许是真爱呢?”

  “得了吧,以虞倦的性格,如果真的是这样,咱们还能一点不知道吗?他最想的不就是……”

  一直沉默的人开口打断他们间的谈话:“我不觉得。”

  他是白城大学的大三学生,也听到过一些与虞倦和周辉月有关的事,如果是真的……

  照理来说,周辉月和虞倦怎么样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但这种场合上无所事事,也没别的事能做,加上外界都对他们充满好奇,所以想得知真相的心情也很迫切。

  几个人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不得不说,黯淡的灯光下,虞倦站在台阶上,半垂着眼的神态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朵花都要美丽。

  周辉月忽然靠近了一些,他拿出一样东西,不大,用大拇指顶开盖子,里面的有什么闪了一下,很亮。

  “这个戒指……”有人惊讶地说,“当时那场拍卖会我也去了,是一整套珠宝,原来是这样。”

  那是一套价值上亿的古董珠宝,不久前在拍卖会上出现,价格高昂,被人整套拍下。当时买家没有出面暴露姓名,众人只惊叹那人出手阔绰。现在想来,周辉月拍下那套珠宝的理由显而易见。

  因为整套珠宝都由一颗巨大的绿钻石切割而成,而那绿是虞倦眼眸的颜色。

  “虞倦。”

  听到自己的名字,虞倦怔了怔,他站在台阶上,比周辉月稍高了些,低下头,看清周辉月手中拿着的东西。

  是一枚戒指。

  戒指的造型很夸张,戒面由两枚巨大的绿钻石攒成的,周围镶嵌了数十颗白钻,在这样的夜晚,闪着耀眼的火彩。

  周辉月捧着虞倦的手,他的动作很轻,体温不高,虞倦的手指颤了颤。

  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虞倦慢慢与周辉月对视,他的神情比任何一刻都要认真,眼眸似乎被钻石点亮。

  周辉月说:“你喜欢的玻璃花房在建了,讨厌的人不会再出现在面前。所以,我的未婚夫,什么时候能结婚?”

  他不想一个人,也确实不能一个人。

  周辉月无法克制欲望,压下执念,他要将虞倦留在自己身边。

  树影簌簌,虞倦的脸被树影遮住了小半张,他其实还没回过神,看到了什么,人生鲜少有这么笨拙的、不知所措的时刻。

  但,在理智回笼前,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已经先说了“好”。

  是允诺。

  周辉月为虞倦戴上那枚戒指,又俯下.身,纤瘦的手指停在了他的唇边,周辉月吻了他的指尖。

  周围人一片怔愣。在今晚这一刻前,的确很多人会对周辉月和虞倦之间的关系有诸多猜测,有好有坏,掺杂着利益与感情。

  但直至此时此刻,他们似乎才意识到,那些隐没在谣言之间,没有人会相信的才是真相。

  虞倦对周辉月而言真的有无与伦比的意义。

  是此生挚爱,是令他重获新生的人。

  周辉月甘心情愿为他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