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 已经是下午了。

  虞倦和周辉月一起走下廊桥,两人的目的地不同,周家和虞家也不在一个方向。

  该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虞倦抬起头, 看到不远处的人,那些人的目光落在周辉月身上,要接他回去。

  虽然小说是从十几年后开始,对周辉月二十二岁时的经历没有详细叙述, 但根据炮灰和配角的那些只言片语中合理推测,周辉月不是在这个时间点回到白城的。

  两个可能, 一个是剧情变了,另一个是作者压根没写出合理的故事线。

  虞倦绝不可能想到, 是主角变了。主角重生了, 复仇爽文可能要变成了重生复仇恋爱爽文。

  对主角周辉月而言, 重点变成了恋爱。

  在飞机上的时候, 虞倦也一直在睡, 半梦半醒间做了很多梦,大多和白城的剧情有关,但没梦出个所以然来。

  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 在这些人面前, 虞倦都应该和周辉月保持距离。

  但他还是低下.身, 在周辉月的耳边说:“要是有人欺负你……”

  他顿了顿:“就打电话给我。”

  语调是认真的

  周辉月笑了下,仰头看着虞倦。

  外面的风很大, 将虞倦的头发吹得纷乱,衣摆也吹得鼓起,他的骨架匀称, 身形被衬得更瘦,是才成年不久的少年, 是一种别致的、天真的好看。

  周辉月曾想了很久,虞倦对这个世界了解不深,像是游离在世界以外,却又和自己有仇,两者间的矛盾很明显。

  十八岁的虞倦总是想要保护他。

  以后再问虞倦好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周辉月会亲口问他。

  他说:“知道的。等我电话。”

  虞倦皱着眉:“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周辉月抬起手,替他理了理碎发:“不被欺负就不能打吗?”

  这个人抓重点的能力很差。虞倦想。

  他注意到周围人的视线,却说:“可以。”

  出了机场,虞倦提前叫的车也到了。

  他打开后座车门,上车后司机确定了一遍目的地,一路无言,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虞家所在的别墅区。

  虞倦莫名的不大高兴,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差,临下车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回到虞家可能就像以前不得不和讨厌的亲戚见面,又要为那些无聊的事扯七扯八。

  但他也忘了,十七岁时,自己早已对这样的事脱敏,他早就无所谓了,就算不高兴,情绪也不会有太大起伏。

  虞倦推门走入客厅,徐姨似乎正在等着他。

  一见有人进来,徐姨立刻迎上来客套了几句,虞倦不得不停下来,偏头看向只见过一面的人。

  徐姨亲热地说:“小少爷晚上想吃什么,太太本来想去接你的,临时有事,特意叮嘱家里,说晚上全家一起给你接风洗尘。”

  虞倦摆了摆手,懒得敷衍:“不用。坐飞机太累,我要休息了。”

  徐姨愣了愣,满肚子的疑惑,因为虞倦一贯很在意这些,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路水城的亲生孩子,所以很希望和他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她打量了一眼虞倦,或许是真的累了,所以才不愿意吗?

  不过路水城没打算回来,也没说过一家人为虞倦接风洗尘,今天全家都有借口不回来。她像训狗一样对待这个孩子,让人有所期待,又无比失望,以此让他更加驯服。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徐姨脸上堆着笑:“那就快去休息吧,房间都打扫好了,就等着你回来了。”

  但是这么点小事,就没必要让路水城知道,她不高兴了只会觉得是自己没办好事情。

  徐姨也知道对待路水城的办法。

  于是,等虞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时,徐姨拨通了路水城的电话:“嗯,和小少爷说了……他听说您要给他接风,很高兴,很期待。”

  虞倦走到房间前,推开门,看了一圈四周,很轻的叹了口气。

  ……他可真是讨厌这里。

  高考结束后,虞倦对大学生活也有所期待,他曾想过带着录取通知书去亲人的坟墓前,展示给他们看。后来考的不错,却换了个世界,又是病痛折磨,几乎让他忘了前几年的愿望。

  对于那些财产,虞倦倒不担心,祖父母去世前留下的遗嘱万无一失,没有人能在违背虞倦意愿的情况下觊觎他的财产。而成年过后,虞倦第一时间又办理了自己的遗嘱,如果他死了,那些东西就全部捐给福利院以及山区小学。

  现在想来,也算是安置妥当。

  虞倦放下背包,不再想那些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下,虞倦按亮屏幕,是别人发来的邮件。

  虞倦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他想离开虞家,不打算依靠任何人的决定,路水城的心软或者虞家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在《白城恩仇记》里,虞家只是和周家有关的小角色,笔墨不多,但还是写了三言两语。回忆剧情的过程中,虞倦差不多也记起来和虞家有关的剧情了。

  十几年后的公司状况不提,他不可能抓住未来的把柄威胁对方。虞倦父母的死也很蹊跷,但书里没明说,只隐约提了一句,要查快二十年前的事很麻烦,一时得不出结果。

  不过眼前就有件简单的事能找虞家麻烦。

  虞倦打开邮件,结果不出所料。

  忙完这些后,虞倦也错过了午餐。

  在不愚山的时候,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周辉月是个病人,定时定点吃药,所以用餐时间也很固定,虞倦吃他做的饭,也受到影响,都养成习惯了。

  他按了下胃,其实不痛,只是有点难受,正好拿着手机,不自觉点开和周辉月的聊天窗口。

  可能是真的有点神游天外。

  虞倦打下两个字,发过去:“好饿。”

  又立刻回过神,他又不是小孩子,饿了还要找大人要饭吃。

  所以下一秒就撤回了。

  不幸的是,与此同时,周辉月的消息也发过来了。

  “虞倦,才三个半小时,你就被人欺负了。”

  “虞家的人太坏了。”

  虞倦十分后悔:“没有。我只是忘了吃饭。”

  “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我帮你定个外卖,好不好?”

  虞倦恶狠狠地打字:“我自己会点!”

  周辉月还是点了,让他记得接电话。

  虞倦蹙着眉,对着屏幕,想了半天,然后就像周辉月说的那样,下了楼,打开厨房的冰箱,找了两块面包垫了个底,继续等外卖。

  又过了一会儿,虞倦接到外卖电话,外卖小哥等在外面,进不来。

  等的时间有点长,外卖小哥无所事事,对这份光跑腿费就一两百的外卖产生兴趣,多看了几眼,不由咋舌。

  这家是不做外卖的,所以才叫的跑腿去拿。

  等到顾客出现在他面前,外卖小哥对他挤了下右眼,调侃道:“帅哥,男朋友对你真好。”

  虞倦不明所以:“?”

  接过来后才发现包装上贴着张纸,手写备注了客人的忌口,足足有三四行。

  虞倦面无表情,脸却红到了耳朵根。

  自己有那么挑食吗?他有一瞬间的怀疑,又说服自己,他只是在无意间提出太多要求,而周辉月的记性又凑巧不错。

  然后闷头往回走。

  宅院里很安静,主人们都不在家,佣人也在午休。

  虞倦拎着外卖,从大门走到正厅,路上没遇见一个人。

  正准备上楼梯,虞倦的脚步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转了个方向,向后门走去。

  虞家的花园修剪得井然有序,每一枝花都按照主人的心意开放,与肆意生长、无拘无束的紫金山庄截然相反。

  也许是路上都在睡,虞倦并未真正经历分别时刻。

  他搭着眼睑,心中终于有了实感。

  那样简单到近乎单调的生活,和周辉月日夜相处的每一天也一去不复返了。

  他可能只是……只是有些怀念。

  *

  “很好吃[赞][赞][赞]”

  手机屏幕亮着,将周辉月的脸映得冷白,他的神情平淡,看起来没有丝毫波动。

  其实眼里有一点隐晦别人看不到的笑意。

  周恒看着周辉月,也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在对话途中,周辉月看了好几次手机,还是让他感受到了许久未曾经历的忽略。

  按捺下心底的不耐,周恒问:“才一回来就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最近一年,周恒大多时间都在海外,家中的书房许久不用了,虽然经常打扫,但鲜少有人,便显得沉闷。

  周辉月放下手机,轻描淡写地说:“有点事。”

  周恒不好再追问下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周辉月接手项目。所以他才会在周辉月一落地就让人把他接回来,商谈此事。

  周辉月当时说的是八月末回来,一是因为想和虞倦单独待到不得不离开,二就是留给周恒的时间。

  周恒这样的人,是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握在手中的。之前的大半个月,周恒的精力都投注于此,才发现这个项目少了周辉月,很难继续下去。公司里的核心成员,早就被白家重金挖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再重新组建团队需要的时间精力消耗太大,还不一定能成。

  这是相认后的第一次独处,周恒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难免产生很多念头。

  周辉月的五官与康勉有些相似,但要锋利冷淡得多。

  他说:“我想过,既然是你从头做的,现在继续下去,也是有始有终。况且你是周家的孩子,周家的东西就是你的,也不用非得分开。”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双腿被束带绑得很紧,似乎不能动弹,像是个孱弱的病人。

  听到周恒的话后,他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我的东西,我当然会帮忙。”

  周恒松了口气。

  他觉得周辉月和康勉太相像了,而自己不该因为忌惮康勉,而放任周辉月流落在外。或许早点找到他,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不至于和白家打擂台。

  但周恒错了。虽然同样在福利院长大,康勉善良而天真,对世间万物都有着关怀和怜悯,而周辉月完全不是,他们只是看起来有些相似,性格则完全不同。

  周辉月抬起眼,与周恒对视,他的眼瞳漆黑,又添了一句:“不过在工作前,还有别的事要先办。”

  周恒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条件,不由紧张,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该怎么讨价还价,将东西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周辉月随意地说:“找个好点的医生,我要看病。”

  这个要求太理所当然了,连一个受伤的员工都能在家请三个月病假,周辉月想要看病,周恒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但他的面色还是不免一沉,可能是觉得周辉月的手和脑子又没受伤,完全不影响他工作,还是说:“当然。身体最重要,别的都能先放在一边。”

  两人又谈了几个小时,周恒的精神亢奋,安排着之后的工作计划,直到黄昏。周辉月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不远处的苏俪,两人对视一眼,周辉月的神色未变,就像没看到这个人,轮椅转了个方向,朝另一边行去。

  苏俪悚然一惊。

  她忽然觉得,这么放任周辉月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

  周恒很看重这件事,当然提前为周辉月组建好了团队。技术人员暂且不论,秘书和助理都是他的心腹,说是帮忙,实际是在周辉月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和苏俪当时明目张胆的态度相比,表面上的态度还算不错。

  毕竟现在是真的有求于周辉月。

  重生之前,在这个时间,周辉月还独自待在紫金山庄,等待未知的未来。而现在,他已经重回白城,且变得非常忙碌。

  百忙之中,周辉月还是每天和虞倦发消息,帮他订餐,期间只打过一个电话。

  几天后,周辉月抽出时间去医院做了个检查。

  他的病不是疑难杂症,现在主要是后期的复建问题,所以去的是一家私人医院。医院的环境安静,服务态度很好。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周辉月独自待在休息室,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处理工作上的问题。

  半个小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对方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坐到了周辉月对面的椅子。

  周辉月抬起头。

  那人摘下墨镜,丢在桌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欢迎回来。”

  然后,又说:“周辉月,第一次见面。”

  周辉月和他握手:“你好,杭景山。”

  这家私人医院背后有杭景山的注资,他本家那边的关系。但明面上是找了个需要修养的毛病,定期过来检查,所以约在这里和周辉月见面,现在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杭景山笑着问:“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周辉月平淡地说:“还行。”

  “还行?”杭景山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哪里不行了?现在的状况不就是你当初设想的那样,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你觉得不行的?”

  周辉月不停敲打着键盘,似乎在忙工作上的事:“和工作无关。”

  杭景山说:“好吧。腿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

  杭景山放下心,忍不住说:“白屹下手是真狠,不卖就要人命。难怪白家现在尾大不掉,在白城还能维持这样的体面。”

  当初离开家,出来闯荡的时候,杭景山特意挑了个没有亲戚朋友的地,想的是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大不了再回家,反正也年轻,没料到能遇见白家这样的法外狂徒,也算是涨了见识了。

  杭景山还在盯着白家,周辉月给周恒办事,交换了两边目前的状况。

  两人忙了大半个小时,周辉月还时不时回复周家那边的消息,一个人当做几个人用,却很镇定自若,没有丝毫窘迫。

  检查的结果还剩最后一项,工作也正在收尾,周辉月的电话忽然响了。

  杭景山饶有兴致地在旁边听着。

  “在医院,做检查。”

  “还好,医生说没有问题。”

  听起来平平无奇,或是关心,或是打听消息。

  很快,杭景山意识到自己错了。

  周辉月压低了嗓音,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听起来却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说:“但是,我不太好。”

  杭景山愣住了。

  虞倦一怔,语调里多了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着急:“你怎么不好了?”

  周辉月单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还在敲击键盘,声音不算太大,但对面的虞倦也能听到。

  他说:“回来后,周恒要我帮忙,所以在医院里干活。”

  虞倦脾气不好:“周恒怎么还压榨你?”

  他没想太多,甚至没往算法上联想,毕竟如果周恒这时候就发现了算法的事,也就没后面白周两家狼狈为奸了,单纯以为周恒看周辉月好用,所以拉过去压榨。

  周辉月“嗯”了一声,停下手中的事,直白地说:“想见你。”

  几秒钟后,虞倦说:“你在哪个医院,我去找你。”

  永远这么心软,永远这么好骗。

  周辉月笑了一下:“检查快出来了,医院离你家有点远,我去找你。”

  杭景山在一旁目瞪口呆。

  挂断电话后,他忍不住说:“兄弟,你……是不是有点……”

  真是难以形容,在和周辉月的接触中,他完全没感觉出来对方有这样一面。

  周辉月看了杭景山一眼,飞快地浏览文件,反问:“怎么了?”

  就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杭景山心悦诚服,竖起大拇指:“没什么,真有你的。”

  他总算知道周辉月到底觉得什么地方不行了。

  合着是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和未婚夫虞倦在一起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