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喑声萃鳄【完结】>第 1 章

  牛奶送至门汀处时,送奶工摇了摇门框顺下包浆的麻绳,檐上铜铃叮当响几下,送奶工骑着自行车离开。铁门打开一条缝隙,小武哥侧身挤出去,把两瓶玻璃罐装的牛奶抱到怀里,一面用脚后跟抵着门再灵活如一条鱼般滑进屋里。

  牛奶刚从泡沫箱里拿出不久,依旧是烫的,灼着他的单衫,让他斯哈着倒腾手,圆脸皱做一团。

  他放一瓶到客厅桌上,留一瓶揣到裤子肥大的口袋里,静悄悄的回卧室。

  九月底的朝早不拉窗帘室内一片郁暗暗,空气没有流通,有些暖。他爬上室内的上下铺楼梯,他睡下铺,他哥睡上铺。

  小武哥今年有八岁,已经比同龄孩子高出一截儿了,他的爸爸有一米八六,母亲一米七,因而自他哥出生后,武家的基因就开始了又一代的传承。

  他站在倒数第三个楼梯台阶,拽了拽那只耷拉在外的长手,掏口袋往那只手里塞牛奶,小声说道:“哥,起床了。”

  牛奶被握住,像是要往被窝里塞,小武哥连声嚷嚷道:“要讲卫生!你快点起来,本来就逃了早读,咋还赖床嘛。”

  他又叫了两声,被褥掀动,他极有默契的跳下台阶,没看清他哥是怎么翻下来的,人就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他面前了。

  内双睡成双眼皮了都,小武哥念叨:“快点快点,你要迟到了。”

  那只手又伸到他面前,他去找桌面的清单,塞到他哥手里,清单被攥住,人利落的朝外走,一点都看不出没睡醒。

  “哥,路上不要闯灯。”小武哥冲他哥背影喊,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这一带的走读生离学校距离都不远,骑自行车十来分钟。一路上卖油条煎包糖包胡辣汤的串成线,自行车连过去,车把上就能挂一兜又一兜的吃食。

  等到了学校门口,一概往双肩包里放,推着车给门卫看胸前的名牌,得了首肯就能进了。

  马上十月,园里栽的金桂将要铺天盖地的香,铃声响彻教学楼的一霎,读书声渐小。学生鱼贯而行,直到楼梯上疏了,武成晚才迈上台阶,一步两阶的快速从后门进教室。

  今天很不一样,他惯常从后门擦进来,速度不慢,以往宽敞的后排今天突然又加了张桌子,稍不留神,他就撞了上去。

  单人木桌因为惯性往前冲了几厘米,被撞的同学缩了下,像是撞到了肋骨条儿,捂着肚子趴在桌面上吸气。

  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是谁撞的。

  武成晚怔住,刚要道歉,就被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像一个明星。不同的是,他们需要的是他包里的吃的。

  每个走读生都要经这么一遭,被人央着带东西,吃的居多,用的也有。有嫌麻烦不带的,这也没什么,一句耽误事影响学习就推掉了。

  热闹散尽,武成晚立在原地,那个新来的同学始终没有抬头,他沉默片刻,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个儿高,本来是坐最后一排的,现在又新来了同学,居然坐在了他后面。

  新同学缩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小,瘦骨嶙峋,衣物空荡。

  他真的不会挡到他吗?

  尽管有疑问,不等他多想,旁边的位置就坐上了人。是他同桌。离第一堂课还有几分钟,同桌在草稿纸上给他传消息:

  后面那个转学生,昨晚来的,你不在,错过了他的自我介绍。嘻。

  嘻?武成晚抬眼看他同桌,只见同桌怂了怂肩膀,有模有样地结巴道:“我,我叫…陈,萃…萃。”

  陈萃似乎是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他抬起头,莫名的三人视线相交。

  武成晚第一次见陈萃就记住了他额上乌青的淤痕,左眼睑的一颗黑痣,瘦的奇大奇圆的一双眼,和营养不良似的没有血色的嘴唇。

  瞬时的沉默,武成晚同桌也就是冼兵捏着腔调喊了声:“翠翠~”

  武成晚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屈辱,平静的,像是一面反光的湖。湖里有冼兵的作弄,和武成晚的默不作声。

  他又埋下了头,冼兵见戏耍无果,又要发作。被武成晚兜头给转了回去。

  吃过早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前两节语文课,老师在前面板书,武成晚坐的端正,与有些靠墙坐就要歪七扭八的学生不同。

  这就给坐在他后面的陈萃造成了困扰。坐侧面也会被正前方的同学挡吗?

  会。陈萃坐在新教室仍不适应,恍惚的想他那个篾匠爹昨晚给校长磕头了,求校长缓几天他入学的费用。他爹不仅自己磕,还按着他的脑袋,在水泥地上磕出哐哐的声响。校长似乎是被他父子俩的架势给吓到了,这才同意让他入学。

  他爹私下里说这还是怨他成绩不好,他成绩要是好,校长能不收?势利眼说不定巴巴的求着收。

  陈萃对他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态度无法认同,但他爹确实给校长磕了三个响头,为了让他有书念。他爹昨晚离开时,黑漆漆的校园只剩下虫鸣,稀薄的灯光照不亮那个佝偻又瘦弱的身影。陈萃昨晚望着他爹的背影,鼻头一酸,差点想跟着回去。

  他有些晃神,前面的同学太高了,把他挡了个严实,宽阔的后背,雪白的校服,浆洗过后依旧干净挺括的衣领,还是短袖。等国庆结束,应该就要套长袖了。他总是容易走神,思绪乱飘。等他再一次缓过神来,语文老师正站在他跟前,看他没有动的笔,目光严厉,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但好在老师并没有说他什么。

  冼兵冲着武成晚挤眼睛,十足的看陈萃的笑话。武成晚扫了眼他空白的课本,英挺的眉将拧不拧。

  科目是连上的,对于高三还有转学生这一现象,各科老师不免好奇,会往最后一排走动。

  可陈萃看上去怯怯地,不怎么敢跟老师对视,不够大方。听说他成绩也不好,经常在班上考倒数,转到现在的班是因为私人原因,没有相熟的人,谁也不了解他。虽然目光会往他这里瞟,会窃窃私语,但不会上前跟他搭腔。

  就这么过到下午,他各科的书籍都是空白的。来得晚没有教材,幸而课本是通用的,他书兜里装的是他爹从新华书店给他买的全新的书籍,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在书口的位置。怕有人把他写名字那页撕掉,这样方便认。

  他没有听讲。

  武成晚下午去了趟办公室,路过操场,看到有班上在上体育课。绿茵草坪在烈日下发亮,学生挤在树荫下,聊天。高大的体育老师冲他扬了扬下巴,他停下脚步点头,随后直奔办公室。

  到了自习,班上还没静下来,纪律委员站起来维持纪律。武成晚从后门悄悄进来,食指敲了敲陈萃的桌面,两下。很有节奏。

  缩着肩膀的陈萃像惊弓之鸟,被一颗炮弹射中。他先是看见曲起来也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惊惶的视线掠过那截腕骨,小臂线条,很高。陈萃仰着脸看清武成晚的表情,他是没有表情的,这让陈萃更加难以接受。

  没有等来预期中的嬉笑嘲讽怒骂,他看见武成晚笔直的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对调的手势。

  什么意思?陈萃傻眼,像个哑巴一样连问都忘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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