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尖利嘶哑的声音犹如天空中凄厉低鸣的孤雁, 声音在整个皇城上空盘旋不绝。
御花园中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仿佛浓度奇高的某种透明粘液, 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前行。
在场每个人的动作都被放慢、再放慢, 像是坏掉的录影带, 只能一帧一帧缓慢播放。
“我儿凌华, 正当壮年,若非是河南巡抚尹荣故意拖延, 运送的粮草冬衣和物资迟迟未到, 他也不至于不治而死啊!还恳请姐姐、恳请陛下一定要替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哇——”
披着麻衣的中年妇人凄厉的声音仿佛一个按钮, 开闸泄洪一般,将整个场面都带动, 她满脸泪水,唇色惨白,身后还站着一群同样披麻戴孝、头上戴了白的宫人太监。
诚王凌华, 竟然……死了?
这女人说凌华是她的儿子,所以她是惠太贵妃胡氏?
江俊站在群臣中央, 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诚王凌华是先帝的第三子, 他的母妃胡氏家门不高,却贵在精明。
后宫女子勾心斗角、各成朋党派系, 胡氏是王府旧人, 入宫之后位份自然比常人要高一些, 但她比不上京城八大家族的女子,有家族势力为她们撑腰。
后宫里从来不乏色艺双绝的美人,更不缺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所以开门红不算出彩, 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胡氏明白这个道理,更知道自己的缺憾在哪里。
所以龚氏选秀入宫后,胡氏总是状似不经意地帮着这个秀女。
宫中旧人都知道龚氏、胡氏情同姐妹,可这份“姐妹情”里有多少算计,只怕只有这两位当事人自己清楚。
此时,惠太贵妃披麻戴孝,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戚戚然看向龚太后和皇帝凌承,她一辈子算不上无欲无求,但老来却只想求得儿子平安。
奈何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看着爱子在自己怀中断气,太贵妃的表情十分狰狞,恶狠狠地看了尹氏一眼,又越过人群将尹正、鲍氏等尹家人一一扫过一遍。
她跪下来,冲龚太后和凌承,深深地伏地叩首:“征虏大军于九月廿三日进至燕境,之后到十月初一日便敛军守塞。自京城到燕境,快马加鞭只需五天。常人策马而行,最慢也只需八日——”
“还望圣上明察、太后娘娘垂怜,征虏大军确实功不可没,但我儿凌华只怕是被别有用心的小人害死!还望皇上和太后,千万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惠太贵妃除了诚王凌华,还有给先帝诞育了一位公主,封号信安,家中行六,是先帝的第十一女。如今待字闺中、尚未出嫁。
尹正万万没想到有这么一节,今日大庆,尹荣却根本没有来参加。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便立刻抖了朝服携带妻子、女儿站起来伏倒在地:“陛下,太后。”
这会儿,龚太后已经从震惊当中缓过劲儿来了,她连忙让自己的宫婢过去扶起惠太贵妃,亲自温言宽慰,直说会替他们做主,更细细地问了凌华情况。
原来,诚王凌华在北地军中日夜勤政,军中的大小事务都亲自过问,常常挑灯夜战到三更半夜。战事吃紧、后援不足,疲累之下诚王便病倒了。
军医劝诚王回京中修养,但被这位王爷给拒绝了,直等到了尹荣的军需送到,然后灌下了几碗汤药,亲自带病上阵杀敌。
生病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一番折腾,战争胜利之后,凌华便开始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直接由军医和亲卫队率先护送回了京。
哪知,为时已晚。
凌华咽气的时候,脸上倒是挂着笑意。比起那些空食俸禄的亲王,他算得上是带着荣耀离世的,只是有些对不住哭得晕过去的妻子和母亲。
羁押粮草是肥差也是苦差事,满座朝臣都知道尹荣逾期,但最终的结果是征虏大军取得了胜利,只要没有诚王凌华这档子事儿,尹荣确有机会升迁。
但是诚王凌华死了,尹荣难逃其咎,甚至尹家都要跟着受牵连。
凌承蹙眉,看了跪了一地的朝臣一眼,终于叹了一口气:“诸位自便,尹卿,你且随朕来——”
尹正点点头,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跟着凌承移步宣政殿。
倒是剩下御花园中一众朝臣们议论纷纷,方才那一点点的热闹喜悦转瞬而逝,像是密布满乌云的穹顶上偶尔罅漏的日光,虽然能够照亮一小片地方,但到底还是黑云压城。
同样是面对儿子出事,相比尹氏的慌乱,鲍氏却显得冷静镇定得多。
她只是拉着女儿站起身来,冲在座看热闹的人极具涵养地笑了笑,然后知会了宫中监侍馆的太监,要他们送她们出宫。
一场欢庆的盛宴闹得个不欢而散、无疾而终,在场的朝臣们也变得兴趣缺缺起来。天空中又开始飘雪,今日是冬至,不少人都生出了想要回家与家人团聚的心思。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江俊带着无烟起身告辞。
他们出来得早,到御花园西门外时,还是只有鲍氏同尹家小姐等在那里。鲍氏看见江俊,竟然开口唤了一句“大公子”,江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应承。
或许是江俊脸上那一瞬间的尴尬太明显,看得鲍氏也忍不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大公子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虽是尹家人,却和尹燕不是一路人。”
江俊一愣,抬头看向鲍氏的时候,却见这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眼中,露出了几分沧桑之色。
“你也不必因为我父亲的事儿,对我存了一丝怀疑,”鲍氏声音凉凉的,像是这宫廷之中如水的夜色,“父亲如何获罪落狱,我都知晓——虽然挂名的是孟遇舟和李吟商,但其中、定然少不了你江大公子的帮衬。”
“我……”
“大公子且听我说,”鲍氏看了江俊一眼,嘴角扯起一抹无奈的笑来:“我不是在怪你,而是陈述一个事实。父亲做下的事儿,他桩桩件件都承认,但他、也只是个替死鬼而已。”
顿了顿,鲍氏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那贱婢的儿子倒是撇的干净,却要拉上我的父亲,替他垫背收拾,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望着天空中越下越大的雪片,鲍氏忽然转头看着江俊道:“大公子,若是没有那杯‘岩骨花香’,没有那杯贡茶,只怕如今——户部尚书位上,还是我们鲍家的天下。”
“你说——是不是?都是那小小的一杯茶。”
鲍氏说的慢条斯理,语气中却已经陡现肃杀。
江俊当然不能告诉鲍氏,就算没有那杯贡茶,必定还有其他。安西将军尹温在任上做了多少出格的事儿,就算没有那岩骨花香,也会发现其他。
何况,他穿书而来,知道剧情,鲍方必死,只是早晚、方式不同而已。
尹家的四位公子关系甚笃,但尹家的两位夫人却一直不对付。尹荣将尹温、尹宁当亲弟弟看待,鲍氏却一直觉得这两人是二房所出的贱种。
“事情……”江俊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较为得体的开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您怎么会突然提起——”
“……”鲍氏古怪地看了江俊一眼,挑眉:“不然大公子以为,我强行带尹燕前来,只是为了让她同令尊团圆的么?”
她说这话的同时,监侍馆的太监也赶着马车朝他们这边走来。
原来如此。
江俊眼中华光闪过,嘴角慢慢地浮现了一点淡而不散的笑意:原来是这样。
刚才在宴会上,他看着鲍氏的举止如此得体、谈吐也是不俗,心里便有些疑惑。只觉得鲍氏带尹氏前来宴会这个举动非常不合规矩,但总觉得尹家的人都和他们江家不对付。
所以直到刚才鲍氏说出这句话开始,江俊都觉得这女人就单纯是带着尹氏来搞事、让他们江家丢脸。
然而不是,根本不是。
鲍氏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尹家,甚至是她现在身处的尹家。无论是她的丈夫尹正,还是侧室所处的尹温。
只是这么做,难道不是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入火坑么?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但江俊当真觉得鲍氏这个女人不俗。有风度、能忍辱,这样的女子就算不是出身高门,也能够在京城这一潭浑水中,翻起巨浪来。
“卫公公?”
鲍氏略带几分惊喜的声音将江俊从出神中拉了回来,一回头,江俊却对上了一双他极为熟悉的眼眸:“卫——”
“尹夫人、小姐,江公子,”那个头戴三山帽的男人,竟然真的跪下给他们行了大礼:“让三位久候了。”
“哪里、哪里!”鲍氏连忙扶起了这个“太监”,她看了江俊一眼,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是您亲自来了?”
男人的脸没有太多的表情,却挤了挤眼睛,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担心您么?咱家跟您说了那样的话,又瞅着您将那……江夫人带进了宫,就怕出事情。”
鲍氏脸上竟然微微一红,有些顾及江俊和女儿的哼了一声,佯怒道:“卫公公,您这么做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男人却只是笑,双眸一沉:“只要是为了您同鲍家,莫说是闲话,下油锅咱家都不怕。”
这个答案明显取悦了鲍氏,她盈盈笑了一会儿,便转头向江俊引荐:“大公子,这一位便是宫中监侍馆的副侍卫公公。”
江俊眯起眼睛,看了男人一眼,嘴角翘了翘,隔空丢给男人一个玩味的眼神:公公?
男人只是不咸不淡地眨了眨眼,戴着“面具”的脸上,根本瞧不出更新鲜的表情。
顿了顿,鲍氏又说:“也正是他,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大公子,你也合该感谢卫公公才是。”
说着,她又冲男人千恩万谢了一遭。
这会儿,更多的朝臣走了出来,监侍馆的马车也越来越多起来。男人又温言劝了鲍氏几句后,便笑着将她送上了一辆马车。
待马车走远,江俊才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后,撩起一抹坏笑:“卫公公,没想到——你哄骗女人,也这么有一套。”
眼前这人虽然身着蟒袍、戴着一顶几乎压到了眉梢的三山帽,微弓着身子,看上去神色谦卑而谨小慎微,但那副容貌、那双眼睛,江俊是怎么也不会认错!
“江公子,”男人不动声色,只指了指他身后的一辆马车道:“还请公子上车。”
成,就看看你还能玩出什么新普雷。
江俊带笑登上了马车,然后不知男人同无烟说了什么,那贼精精的小家伙就冲他挤了挤眼睛,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后就不知蹿到了哪里。
等男人稳稳当当坐进马车里来,降下车帘的瞬间,江俊便忍笑道:“公公?我说卫大侠,你不会真的舍命求大义,偷偷去挨了那一刀子吧?”
戴着三山帽的、明显就是卫五的男人,闻言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敲了敲车窗上不知什么位置,整一辆马车突然黑了下来,“哐哐哐”三响之后、整个马车变得更加密不透风。
窗外四壁上似乎又升起了一层漆黑的木板,江俊眨了眨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敲了敲,听上去厚重得很,脆响连连、很是厚重。
由于是夜里,木板又是黑色的,整辆车瞬间就黑了下来,像是短暂失明一般,江俊微微朝后缩了缩脖子,下一个瞬间,却被人紧紧地圈在了怀中。
黑暗中,耳朵尖尖上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
“唔……”江俊吃痛地哼哼,这男人下嘴还真是会挑地儿,而且毫不留情咬得真是结实。痛得他龇牙咧嘴、只差没憋出真泪。他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却听见身后的男人沉着声道:“我那东西还在不在,江公子你尽可以亲自来试一试。”
可以的,不用试。
后腰上直愣愣戳着的东西,想想就让江俊头皮发麻、后腰发软。
“什么……时候来的?”江俊缩了缩脖子,声音带着一点软腻的沙哑,“怎么不告诉我?”
卫五哼了一声,手臂收紧将人更加紧地贴合在自己胸口、语气不善:“告诉你?然后看着你被凌承那个混蛋拐走么?”
“……”眼睛终于适应了长期的黑暗,江俊总算是勉强能够看清楚了男人的轮廓和他如鹰的眼睛,撇了撇嘴,江俊哼哼:“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个叶问夏……”卫五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还真不是个东西。”
“孩子而已,”江俊倒真没和叶问夏较真:“知恩图报是好事儿不是么?他哪里知道这后头那么多复杂的事儿。”
然后江俊就听见了后槽牙被咬紧的咯咯之响。
叹了一口气,卫五将头深深地磕在江俊的肩峰上,他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就算没有叶问夏,皇帝也不会信我。叶问夏只是他的一个借口而已,封赏、甚至让我恢复玄甲卫,只是想要引出你。”
江俊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拍了拍卫五的脑袋。
“凌承对你早有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前世他将李吟商送到你身边,也只是为了诱着你谋反,然后将你和凌威这一脉的人一网打尽。他这么试探我,我当然不会上当。”
“再说了——”江俊测过身子来,挑眉看着卫五:“我若是信了他,以为他真是要认错与我和解的话,那么青宫那些兄弟、还有太子殿下便是枉死了!”
“嗯,”卫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虽然知道,却还是很担忧。
所以,他不顾吴廉泉、钟平等人的反对,还是乔装成卫五跟着江俊来到京中,更是混入监侍馆,用了监侍馆副使的身份、接近了鲍氏。
鲍氏是个聪明人,稍加点拨便明白了当初之事到底谁是始作俑者。
何况,当初江俊看出岩骨花香并据此破案之时,他就在当场。
亲眼所见自然能够更为详实地说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鲍氏听后当然就按着卫五所期望的那样去做——带着尹氏入宫、挑起他和江老将军的矛盾,然后等着尹氏出丑。
“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江俊开口:“鲍氏就算是受了你的挑唆,尹家落难对她好像并无什么好处啊?何况——尹荣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她下得去这个手么。”
“……”卫五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只能说,二皇兄去的不是时候吧。”
江俊想了想原剧情,点点头: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牵一发儿动全身,他改变了征虏大军的命运、重写了叶问夏的经历,甚至赢得了这场战役夺回言城。
世界线被改得支离破碎,诚王凌华的死,或许正是因果报应。
这边说完了事情,马车忽然改变了行径路线,江俊一愣,发现马车原地调了个头之后,竟然开始向着南面前行。
“诶?这似乎不是回将军府的路吧?”
卫五哼笑一声:“你知道这是辆什么马车么?”
“什么?”
“宫娥垂泪、藏汉于车,不置铜铃、车行极快,秘遮车窗、夜行无灯,称做黑车。”卫五说着,嘴角却擒着一抹坏笑:“后宫嫔妃载太监和宫外的汉子进宫偷人,就是用的这种车。”
江俊:喵咕?
“今儿是冬至,阖家欢庆,”卫五戳了戳江俊的脸,笑道:“看起来你家里是准备不出什么像样的好酒好菜了,倒不如——江大公子,今年冬日你到我家过?”
这话说得特别不走心,毕竟江俊作为一个开了“上帝之眼”的穿书炮灰,早就知道眼前这男人的家是什么样子——父母双亡,长兄离世。
江俊家里虽然一团乱,但是却还有个父亲。
不过这时候江俊也没有说话去破坏气氛,卫五可能只是想要和一起过个冬至。
笑了笑,江俊点头应允:“行。”
黑车行速很快,卫五搂着江俊的手却开始不怎么规矩,在包裹着他们两人的黑暗之中,似乎能够更加真实地感受到彼此。
浓稠的黑暗像是包裹着他们的丝绸,江俊根本不知道那抚摸着他肩膀的温柔是卫五的手指、还是这如墨的夜幕。外衫和中衣早就不知何时离开了身体,软乎乎的狐裘已经被整个垫在了马车底。
仰躺在一团毛茸茸的白色皮子中的江俊,抬眼看过去,只能借着温度和肌肤上一圈浅浅的反光、看清楚卫五大致的轮廓。
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眸。
天上星辰、璀璨银河?江俊痴痴地望着卫五那双眼睛,只恨自己没有学好天文,找不出更好的漂亮词儿来形容眼前他看到的东西。
卫五也看着他,不过那原本如同深蓝色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眸,却突然闪过了一丝餍足。像是宇宙起源:宁静的星河突然从中央爆炸状散开,螺旋状的光点、充满了整个世界。
“啊——唔——”
忍不住的低吟声出口,江俊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了身下的狐裘。柔软的毛皮子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一缕一缕浅白色的毛黏在手指上,然后被卫五捉起来,一根一根清除。
舌苔上凸起的小点与指腹上粗糙的茧子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卫五撩起个野性的坏笑,“噗”地一口吐掉嘴里的白毛,俯下身来狠狠咬住了江俊的口。
身体被最大限度地揉成了面团团,可以这样那样地折叠、揉搓,分|开再合拢。
卫五的花样越来越多,手指头上的功夫从简单的摸摸抱抱发展到了掀、拉、推、抬、抓,播、搭、披、指、挨、描、抱、掠。
江俊简直都要怀疑卫五是准备用中华博大精深文化的“提手旁”将他折腾死在车上,尤其是最后江俊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抽泣着在求饶的时候,卫五甚至还抱着他、敲了敲车窗。
然后马车便飞奔了起来、车速快得让江俊几乎合不拢腿。
宫中的青石板路并非一马平川,木质的车轮在上面滚过简直就跟装了高能震动马达的永动炮|机,被卫五抱在怀里挣脱不得的江俊,只能嘶哑着嗓子、被迫看见了一道又一道的光明。
没有痛快淋漓的性,何来刻入骨髓的爱。
江俊算是身体力行,知道了卫五之前对于他不慎中毒之事有多么的害怕和担心。直到卫五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有一下没一下啄着他的嘴角的时候,江俊才能缓过一口气:
“真要被你犁坏了……”
“……”卫五一愣,继而想起了陆陵游称呼他家那位的那个称呼“小牛”和那句“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他哼了哼,惩罚似地在江俊锁骨的位置重重咬了一口:“你要真是地,也合该是这整个天下最金贵的一块,别人都碰不得。”
江俊累得慌,马车却还是没有停下来:“……到了没?怎么这么远?要是还有一段路,就让我睡一会儿。”
“皇宫当然没有这么大,”卫五似乎很喜欢江俊这幅手软脚软任人摆布的乖巧模样,嘴角挂着笑容地替他穿衣服:“只是我让车夫来回在皇宫之中跑就是了。”
还有这种骚操作?
江俊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老司机带你灵车漂移,若非卫五良心未泯,只怕他真要被操得魂飞魄散,成为需要灵车的亡灵。
不知为何,江俊就是想起了当年某某韩剧在国内风靡的时候,他同桌的女生满脸花痴样儿,捧着胸口冲着天空大喊,说以后找对象的标准,一定要——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长腿欧巴、一夜七次郎。
江俊当时对此嗤之以鼻,现在……
撩起眼睛看了卫五一眼,江俊觉得好像眼前的男人当真是符合了所有的标准,甚至,不仅仅是个“七次”郎。
江俊想都不敢想,要是他不奋力挣扎、哭喊求饶的话,让卫五可劲儿放开浪,他会不会真的被“犁”死在车上。
缩了缩脖子,江俊道:“不成了、不成了,卫五我同你讲,任何事物的发展都具有一定规律的,可持续发展才能为子孙后代谋福利……”
看着不知为何变得一脸沧桑的江俊,没有学过科学|发展|观的卫五同学,终于一脸懵逼。
之后,
黑车在停了下来,挡住了光的木板被降下来,马车又恢复成了原状。卫五扶着江俊慢慢地从马车上下来,他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根本已经打颤得站不稳。
卫五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才转身去吩咐了车夫几句。
待车夫驾着马车消失在宫城夜色下,卫五便稳稳地将江俊整个人打横抱起:“看看、这里是哪里?”
原本江俊还有些别扭,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这样“公主抱”在怀里,怎么都觉得怪异。听见卫五的话,他下意识地就扭头看了看他们所处的环境。
这里有水声,有一丛丛非常漂亮的竹子,隔着宝蕴河,还能够看见对岸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的花房。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宫闱。
这里的宫墙全部漆得浅黄,外圈又种满了漂亮的竹子。一节一节青竹将整个宫殿包围,像是竹墙,又在其中透出了点点的明黄。
石灯在墙根处放出浅浅的光,照亮的一小片区域里,已经积满了薄薄一层雪花。
夜风一动,墙外的竹林,便发出簌簌之响。偶尔有一两片竹叶夹杂在大雪中坠落,看上去也别样漂亮。
富丽堂皇的宫中,还有素雅得这样好看的地方?
江俊眼中闪过欣喜,却不知这里是哪里。他看的是李吟商为主角的剧情,奈何成为了皇帝禁脔的李公子,顶多睡过龙床、知道皇帝的寝宫在哪里。
三宫六院,后宫各种宫殿几本上都没有去。
“这里是听竹馆,”卫五见江俊答不上来,笑着开口,却在下一个瞬间,抱着江俊一跃而起、从宫墙上翻了进去:“母后,生前最喜欢的一处地儿。”
江俊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看着男人嘴角划过了一抹坏笑,江俊忍不得又缩了缩脖子,不满地扁了扁嘴。
这男人似乎欺负他欺负上瘾了!( ̄へ ̄)!
但是等等,
江俊从恋爱脑中回了神,有点惊疑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你说这里是听竹馆?听竹馆难道不是……”
“是出了名儿的冷宫,”卫五替他接下了这句话:“在这里,居住过锦朝历朝历代的一百八十一位嫔妃。”
江俊倒抽一口凉气。
“但是,父皇在时,将这里改成了一个普通的宫宇,”卫五将江俊放下来,手却运了内劲小心揽着他的腰、替他舒缓那股酸劲儿:“你看那里,还有母后和父皇两人亲手种下的两株红梅。”
听竹馆里无人打扫,整个院落里堆满了枯草和枯叶,如今大雪一压,倒无端被清洗了个干净,白茫茫片的雪地里,在院落的一角、却又两株红梅相对而立。
冬日尚早,红梅尚未尽绽。
但是遒劲的枝干,还有那种相对而望、遥相呼应的和谐唯美,却让江俊觉得看着很是舒心,他暗中握了握卫五温暖的手:“所以你说,带我来看你的家人?”
卫五笑了笑,只是拉着江俊往前行。
“锦朝皇后的寝殿为中室殿,为东六宫之首。其实母后在世的时候,却更喜欢住在这里。一年里,只怕有三季,她都会站在这里,画画弹琴、看书习琴。”
随着卫五的描述,江俊似乎能够在眼前补全一幅幅过去的场景。
只是如今大雪纷飞、枯叶飘零,曾经的富丽堂皇,最终都变成了一声叹息。故皇后连个“太后”尊号都没有,听竹馆也被废弃,可见——当真是物非人也非。
卫五带着江俊从听竹馆的这边,走到了那边,一处处介绍给江俊。江俊也默默地听着,偶尔笑着发出一两句的俏皮的感慨,既没有太逾矩,又没有让气氛变得太冷清。
故皇后去时,凌武还很小。
从前江俊从未在剧情里、或者卫五的身上看出来任何关于故皇后的记忆。甚至他曾经怀疑,凌武对这位母亲,是不是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但是今天,江俊听着卫五说,说在这里,母后曾今画过一卷岁寒三友;说在那个窗前,母后曾经不小心摔碎了她最喜欢的一根玉如意。
那么细致、那么小的事情,卫五都记在心里。
只是从前,那些为了给母亲正名、替兄长报仇,一步也不能停、一步也不能退的时间里,凌武没有功夫,也没有人会能让他提起。
目光灼灼地,江俊又紧紧地捏了捏卫五的手心。
堂堂的反派BOSS,阴险狡诈、城府极深的恭王爷凌武,原来也是这么寂寞的一个人。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俊情绪的波动,卫五停下叙述,偏头看了他一眼,只需要一眼,卫五便明白了江俊心中那温暖而坚定的情意。
于是他捉着江俊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原本,我是想带着你去皇陵看看的,但是——那里只有一抔黄土和漆黑冰冷的夜空。我自己,也很少会去那里。”
“还是这里,有一些母亲生活过的气息……”卫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换成两只手分别拉着江俊的双手,用额头抵着江俊的额头,轻声道:“也正是如此,江俊,我选择带你来这里。”
“我想让她、想让我的母后,见见你,”卫五眸色坚定,手指却有些不可避免地颤抖:“她没有来得及看着我长大成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见我哥哥的大婚典礼。”
“但是今天,我想让她看看你,看看她的小儿子,找到的、想要陪伴一生的人。”
听竹馆中的雪和风呼呼作响,江俊眼光一闪,喉头颇有些甜甜腻腻,他望着卫五笑了笑,本想佯怒问一句“你也不问过我同不同意”,可是甫一张口,眼角竟然落下了泪滴。
“你……”江俊被自己的小矫情给气笑了,他一抹脸,哼哼道:“卫五你可真不地道,早知道你是领着我来见家长了,我就要给故皇后准备一份大礼。”
“……噗”
江俊瞪了一眼那位明显得了便宜还卖乖偷笑的人,他整了整衣衫,看了看那两株红梅,竟然一扬衣摆跪倒在了雪地里:
“先帝、元皇后,我叫江俊,虽然并不是温和知书达理的女子,也不能给卫五生小孩子,但是,今天他带着我来见你们,是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应允……”
卫五眯了眯眼睛,江俊的话掷地有声,说着说着,却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前世那些悲惨的记忆翻涌而来,今生压抑着从北地千里赶来、却只能看着嫂嫂绝望断气,那种仿佛被巨石压在地上,根本没有办法逃脱的无力。
如今,在江俊的一席话里,彻底地被清除了出去。
天空虽然下着大雪,可卫五的心里,却陡然晴空万里。他看了江俊一眼,也跟着江俊撩开了衣摆跪了下来,他说得话一板一眼,却规规矩矩:
“父皇、母后,儿臣不求你们的原谅,但希望你们能够在天上保佑我们。”
两人说完,竟然对视一眼,然后笑着共同朝着那两株红梅、齐齐地来个了三叩首。没有一拜天地,没有二拜高堂,江俊和卫五两人恭恭敬敬地对着雪中红梅,行了大礼。
起身的时候,江俊笑了:“卫五。”
“嗯?”
“今天是冬至。”
“嗯。”
“你带我回家,竟然不请我吃饺子。”江俊扁了扁嘴,在卫五的好笑眼神中,站起来,潇洒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才将卫五也跟着拉了起来:
“走——”
“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家里,”江俊也学着卫五的动作,揶揄地戳了戳他的脸,道:“冬至没有吃上饺子这个年还真是过得不完整,行了卫大侠,走吧,回家去,我们陪着爹,一起吃饺子。”
卫五愣了愣,忽然摇摇头,抱起江俊飞檐走壁,并咬着他的耳畔,轻轻道了一句:“遵命”。
等卫五带着江俊回到镇国大将军府的时候,他还担心了一下尹氏会不会在场。但是江俊一句话就把他的疑虑给打消了去——
“现在尹家真是焦头烂额之时,她作为尹家大小姐,怎么会缺席?”
江俊把“尹家大小姐”几个字,咬得非常清晰。
也是,卫五牵起江俊的手走进将军府,尹氏是先当自己是“尹家”、“大小姐”,之后才把自己当做江夫人和江睿的母亲。
她当年是仗了尹家的势才入了将军府,对江家,当然寡情。
看见江俊回来,将军府的下人倒是很快围拢上来,不过也就那么两三个守夜的小厮。按着往年的规矩,江老将军会让下人们回家陪家人团聚。
“父亲呢?”
“老爷在书房呢。”
江俊看了一眼整个黑黢黢的将军府,只有某个西南角上有一点点橘黄色的光晕:“爹吃过饭了么?”
小厮缩了缩脖子,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从宫里回来老爷就把自己缩在了书房里,我们去请了三次了,老爷也都让我们自己吃,怎么劝也不听。”
撇了撇嘴,江俊笑起来,拉过小厮来问:“厨房还有包饺子的面和馅儿么?”
“诶?有呢!多得是,少爷你要吃饺子么?我这就去让柳婶儿做!”
“行了——”江俊拉住小厮,“柳婶多大的年纪,好不容易睡下你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有就成,这里也没你的事儿了,你早早去休息罢。”
小厮还想说什么,最后却点点头离开了去。
江俊冲卫五挤了挤眼睛,便拉着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厨房去。
掀开青瓷盆子在里面看见了一大碗猪肉白菜的肉馅,又瞅了瞅旁边已经和好的两三个面团子,江俊卷了卷袖子,从案几下头抽出一根擀面杖来,指着卫五:
“卫大侠,来帮我个忙。”
“……什么?”卫五呆了呆,他可从没想过江俊还会包饺子,从江俊进到厨房开始,他就盯着江俊根本不想眨眼睛。
“帮我烧水、擀面,”江俊眉眼弯弯:“我们一起,弄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给你未来的公公吃。”
“好,”卫五也卷起了袖子,突然愣了愣,又不甘心地抄起一小团面抹在江俊的鼻尖尖上:“不过不是公公,应该是岳丈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江俊:礼尚往来,你一言不合带我见家长,我也要一言不合拐你当童|养|媳!
卫五:是上门儿婿。
江俊:滚——
卫五:我滚了谁来伺候你?
江俊:……那你要承认我爹是你的公公。
卫五:……
----------------------------------------
活动的五万字更完_(:зゝ∠)_啊感觉身体被掏空,
凌华的棺材板压不住了,我沉迷吃小甜饼根本不想给他走心。
------------------------------------
另外我挺会包饺子的嘿~也挺喜欢吃~
当初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我还……亲自带领整个宿舍的小伙伴们一起和面擀面包了一场饺子,虽然当时那个迷——我们一边吃饺子,一边啃烤鸡= =
----------------------
感谢萌唧唧的各位治愈系小天使,你看我今天就很甜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