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威武【完结番外】>第39章 将军威武039

  诚如恭王预料的那样, 皇帝一道圣旨,任命他为征远督军:代表朝廷协理军务, 以亲王之尊督察大将军贺兰寻和征远大军。

  却又不如恭王预料的那样, 这道圣旨下得急、下得仓促, 并且敦促恭王立刻成行。务必于五日后抵达曼奈州以南百余里的庆铃郡, 与征远大军汇合北上。

  羽城距离庆铃郡最快还有两天的脚程,皇帝这么早就下定决心, 只怕同京中的主战派活动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且从前主战虽成一派, 但其中少不了如龚家、舒家、韩家这样政见不一的大宗在其中阻挠, 墨城大捷上龚良泰卖了舒永忠面子,一定程度上软化了这种壁垒。

  所以主战派达成了空前的团结统一, 在朝堂上呼声极高、拥护者极多。

  同时阔野一役、墨城大捷让皇帝看到了希望,打破了戎狄不可战胜的神话,更向皇帝证明了——锦朝的军队并非不堪一击。

  为长远计, 凌承能想着点收复失地,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儿。

  可对恭王来说, 就是大大的不利。

  去征远大军里督军不是小事儿——军备、粮草、战机, 错节盘根、事无巨细,时间越短, 准备起来也就越困难。

  且恭王府里藏了多少秘密, 仓促成行只会破绽百出, 反而正中凌承下怀。

  接到圣旨后,恭王沉吟片刻后就立刻召集了王府亲信重臣们到长信居议事,甚至邀请了李吟商同去, 却将江俊排除在外。

  甚至从江俊回来那日起,恭王便命他禁足在承风堂反省,更派了数十个近卫军围在承风堂附近,防止江俊逃逸。

  西苑不少门客私底下议论纷纷,说这位入住了王府最好院落的公子,只怕好景不长、盛极必衰,过刚易折、终究短命。

  看着长信居从早到晚通明的灯火,听着此起彼伏、昼夜不歇的论政之声,无烟有些担心地看着江俊,后者却聚精会神地在对付一只叫花鸡。

  “我说少爷,”无烟忍不下去,抢了江俊手里的最后一只鸡腿,恨其不争、哀其不幸:“您就一点儿不着急的么?”

  “着急?”江俊舔了舔手指、眨了眨眼睛。

  “是啊!”无烟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长信居道:“少爷,您那日那么放肆得罪王爷、定是惹他不高兴了,您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唤您过去议事了。”

  江俊点点头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趁无烟不注意又把鸡腿抢了回来:“那他还给惹他不高兴的人准备叫花鸡哦?啧啧……那这位恭王爷还真是有趣。”

  无烟:“……”

  = =原来这只叫花鸡是恭王准备的吗?

  (/#-_-)/_|______|_不是很懂你们上等人的情|趣。

  “……那您也不能持宠生娇,仗着恭王爷喜欢您,就任性胡来啊?”无烟皱眉看着自家少爷:“是您自己和我说的——君恩如水流,居安思危,不能贪图享逸……”

  “咳……”

  江俊呛了一下,被这群原书“土著”大得突破天际的脑洞给打败了:合着在他们的眼里只要两个男人关系好就必然要搞基。

  看着变身老妈子的无烟,江俊也懒得解释,只哼哼两声要无烟准备宵夜。

  “准备宵夜做什么?”无烟不解:“少爷您不会还想吃吧?您这一下午已经吃了一整只叫花鸡、两盒芙蓉糕,外加一盆葡萄,您、您晚上还要吃?”

  “臭小子,”江俊站起身来敲了无烟的脑门一下:“不是给我准备的,而是准备给客人的,晚上有人要来,你随便准备几样下酒的吃食,再备上一壶葡萄酒。”

  这本书所处的时代背景下,葡萄酒并非是现代意义上的红酒,更像是度数很低的果酒、有一点点酒精的葡萄汁,羽城位于北地却靠近西域,恭王的地窖里藏有许多这种东西。

  夏日已去,秋暑却浓。

  那日钟平十分严肃地宣判了恭王的“旨意”,要江俊闭门静思,却又十分矛盾地给江俊送来了不少解暑的东西。

  其中就有这种葡萄酒,喝上去甜丝丝儿的,贪杯也不易醉。

  想了想,江俊又补充一句:“记着用冰镇上。”

  无烟满脸好奇,但看江俊也没有说的意思,他只能点点头应下,转身去准备。

  更漏滴滴答答作响,恭王府的地下看不到外头的夜色。可这里面的夜色,却更像原野上见万顷星斗。

  天顶上的夜明珠还有渐次熄灭的白色灯火,依靠在厢房处的小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外头的竹影稀疏,所谓“轩窗隐竹丛”。

  那位漏夜前来的“客人”,在推开了承风堂的大门、看见坐在桌边似笑非笑拄着腮帮的江俊,还有他旁边的一桌好酒好菜的时候,有些疲惫的脸上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夜色中他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显得尤其明亮,像装点在整个恭王府天顶上璀璨如星辰的夜明珠,在幽邃的深夜里、散发着诱人的星光。

  看清楚了来人,无烟瞪大了眼睛差点尖叫出声——

  “恭……”

  “客人”却伸出食指、勾起了嘴角冲无烟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熟门熟路、十分自然地凑到了桌子边:

  “怎么知道我要来?”

  “凭那只叫花鸡,”江俊同样弯了嘴角笑,从冰镇子取出了葡萄酒:“还凭你虽然说着不和我计较,但是这几天可门外面可守满了你的近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晃得我头疼。”

  挥了挥手,江俊叫无烟先下去,毕竟这臭小子的脑补能力极强,他站在这里说不定会脑补出一场“夜色旖旎、把盏夜话”的恩爱不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恭王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接过了江俊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痛快地喟叹了一声后,才道:

  “皇兄的眼线遍布整个王府,若不做出点样子来,他和李吟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甚至,还会因此注意到你、更会给你带去杀身之祸。”

  这点江俊明白,所以那些近卫军看起来像是禁足江俊、是两人不合的证明。实际上,却是对江俊的一种保护,保护他的安全,也保护他有一个安静的环境。

  一个可以静静思考罗鄂山和奈曼州事情的环境。

  “对纳哈勒一役,江公子可有了妙计?”

  三两碟下酒小菜,配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明黄色的烛火在烛台上摇摇曳曳,恭王隔着那昏黄的灯光看向了江俊的面庞,他问得很轻,似乎不愿打破这一室的温馨。

  风雪深夜归,温酒待持灯。

  像是在外头经历了风霜的旅人,无论如何艰难辛苦,只要回到了家门前,就可以在幽黑曲折的巷子尽头,看见手持一盏灯、静静等候你的良人。

  外面的寒冷好似能被小院子的门隔绝,抖落一身的疲惫后,就可以喝到良人亲手奉与的一杯温酒。酒入喉肠,瞬间暖了身子,连心也跟着温暖起来,和煦如春日艳阳。

  如此温馨,何其有幸!

  “曼奈州一事,我有三条计,但也称不上是妙计,”江俊开口:“不过是不想要为他人做嫁衣,所设计的诡局——”

  “无论阴谋阳谋,本王都愿意一听。”

  江俊“噗嗤”一声笑了,他摇了摇头,有几分无奈地说:“王爷您这样信任我,若我想要卖了您,那您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待人三分情,江俊可惶恐得紧——”

  恭王只是笑,眼里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意。

  已经知道恭王的“皮下”肯定藏着另一个人,虽然很想揪出这个人来,但江俊也明白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所以他轻咳一声道:

  “那日在王府见到了秦深,想必王爷已经准备用他来克制贺兰寻,让贺兰寻分|身乏术、没有机会捣鬼。正好这人我也想用,所以还要请王爷到时候卖我一个人情。”

  恭王点点头:“这个自然可以。”

  “罗鄂山易守难攻,还是只能奇袭。”阔野一役就是奇袭,不过彼时奇袭的是江湖侠士卫五,而非锦朝亲王凌武,江俊故意说了个“还是”,只在看恭王的反应——

  “就算我身为督军,在军中擅动军队,都是给凌承无端落下的把柄,”恭王却摇摇头:“此法不行。”

  他没有提义军,也没有提江湖人,看来是完美地代入了恭王这个“角色”,竟然一步也不超纲、崩人设、越雷池。

  江俊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么他只能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是要叫王爷亲自领兵,而是找人领兵去突袭。王爷无需出面,甚至奇袭过后,都不会与王爷有任何关系。”

  “所以?”

  “所以我要跟着去军中,”江俊又给恭王续了一杯酒,一抬头正好目光直直地对上了恭王的眼眸:“虽然我知道您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去——但是我想您也清楚,我不是喜欢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儿。”

  恭王看着江俊的眼眸,里面轻轻一动都是山河谋略布局,仿佛只一眼就可以看见震天的杀喊和战马嘶鸣,他确实从没有打算要江俊去——

  眼下已经入秋了,虽然羽城还在被秋老虎侵扰、酷暑未去,但出了庆铃郡往北,那便是走一里地便要冷上一分的严寒天气,到了罗鄂山,更是常年覆盖着雪顶。

  那样的天气……

  他不想江俊去冒险,更不想江俊陪着他去和军中那群京城来的小人勾心斗角、费尽心机。

  所以他提前了好几天问计于江俊,然而江俊看穿了他的心,还是要跟着他去。

  理智上,恭王知道江俊说的没错,任何一场战争都不能是纸上谈兵,虽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帷幄也是军营,也是驻扎在千里战场上的军营。

  身临其境,方能知其变局。

  江俊说的没错,只有去到了战场上,才能根据战局的变化想出应对之计。而且,江俊确实不是金丝雀,他也从没有把这个人当做金贵的鸟儿来豢养。

  只是,就算是能翱翔于九天的大鹏鸟,他也希望他无病无灾、再无旧伤。

  不过江俊既然坚持,恭王也只能长叹一声,无奈地答允:“你去也好,只是……”

  “王爷在军中身不由己,”江俊撩起个自信的笑容:“不过江俊也并非没有一点儿自保之力,所以王爷不必担心。”

  恭王一愣,继而看着江俊那个自信的笑容也弯起了眼睛,端起桌上的美酒一饮而尽,再有三日,便带人北上等在庆铃郡,与那贺兰寻相遇。

  原书上对这位新帝的大舅子着墨不多,也就说了说他的军功和战绩。

  然而第一次见到贺兰寻的江俊,心里只有四个小说里被用烂了的字——邪魅狂狷。这男人出生西域,母亲拥有波斯血统,个子高挑甚至比恭王都还要高上半个头。

  策马而立,眉眼像倒吊起的凌冽刀锋,逆着光看过去当真是当得起——征远大将军之名。

  “微臣见过恭王爷,”贺兰寻挂着一抹淡笑,甚至没有从马上下来,只是略略一拱手,笑得十分狂妄:“听闻这庆铃郡有一位舞跳得极好的舞姬,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陪我一观?”

  才刚一见面就搞事,这个贺兰寻很可以。

  恭王奇道:“难道波斯美人跳得舞姿还不够曼妙迷人,大将军竟还想在这乡野里找舞姬?”

  贺兰寻“哈哈”一笑:“吃惯了大鱼大肉,难免有时想吃点青菜萝卜,王爷——您不会不愿意奉陪吧?”

  按理说亲王之位确实比一个外戚地位尊贵,但此刻贺兰寻为将、恭王为督军,他若是坚持督军的原则不陪贺兰寻玩乐,那么便说明他——并非安乐王爷,城府颇深从前都在演戏。

  但是若他陪了贺兰寻去找什么舞姬,延误了战机、作战失败只会叫凌承借机打压、说他恭王是个无能之辈,后头收拾恭王府的手段更是层出不尽。

  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恭王皱了皱眉,只笑道:“什么舞姬,竟叫大将军如此在意上心——我可是听闻您在西域家中,藏有美眷数十名。”

  原书中说,贺兰寻生性风流,男女通吃、来者不拒。

  江俊同秦深一起坐在马车中随军,看着身边白衣抱琴的秦深,江俊叹了一口气:贺兰寻还真是渣攻中的战斗机。

  “将军,”这边李吟商却忍不住皱眉开口:“入秋后北地天气变幻多端,且昨日天象有异,北往风急云骤,只怕会有雨雪。纳哈勒霸占罗鄂山又屯兵曼奈州,这样的天气对他并无大不妥——却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贺兰寻挑了挑眉,征远大军中更是有不少人将视线集中到了李吟商这里。

  “若是大将军您在庆铃郡停留数日,再行军时遇上了风霜雨雪,纳哈勒趁机出击——”李吟商连连摇头,面露忧色道:“还请您三思。”

  贺兰寻看着李吟商古怪地笑了一声,倒是他旁边有个浑身黝黑瘦小精干的副将,脸上露出了同样忧虑的表情。

  “李吟商,”贺兰寻调转马头往他这边行了两步、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他:“从前你在宫里,倒是替本将的妹妹尽职尽责地侍寝,如今备受冷落失宠、爬不上皇上的龙床,却改成他弟弟了?”

  李吟商脸色白了白,却还是挺直了腰板道:“下官同龚王爷清清白白,将军可以侮辱我,却还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轻贱当朝亲王。”

  “呵——”贺兰寻满不在乎地笑一声,转过脸来对恭王道:“放心,本将是在和王爷开玩笑呢,王爷大人大量——怎会与我计较?”

  恭王看了李吟商一眼,没有说什么。

  “再说了——”贺兰寻突然出手用折叠的马鞭撩起李吟商的下巴:“就算你所说的将要有风雨来袭都是事实,我锦朝的庆铃郡物产丰饶、难道还养不活四十二万大军——?”

  “若有风雨,我们就地养兵!”

  说完,他一扬鞭子将李吟商抽倒在地:

  若非这个贱人,容妃那个贱婢怎会比中宫皇后先怀上身孕——恃宠生娇,处处给妹妹脸色看。

  李吟商只是个书生,怎么受得起这计马鞭,他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啃,脸色惨白地看着贺兰寻远去的背影,还想再劝上两句。

  恭王适时地下马扶住他,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提。

  此刻,马车里头却“嗡”地一声,响起了拨弦之音,琴声叮叮咚咚犹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整个大军怔了片刻之后,贺兰寻嗤笑一声,勒马回头看恭王:

  “外头都传王爷风雅,原我还不信,如今见着,没想到王爷还当真是个知冷知热的风流种,督军此处,王爷倒还有雅兴带着一两个小情儿?弹唱听琴?”

  “好说,好说,”恭王微微一笑,却露出了一幅夸张地担忧之情:“大将军不会想要夺人所好吧?这人可是我好不容易花大价钱买来的!”

  贺兰寻不屑地冷哼一声,心道这天潢贵胄的皇亲国戚又如何,不过是个在北地没见过世面的蠢东西罢了,这琴声不过尔尔而已,他才没兴致去抢。

  所以贺兰寻道:“王爷放心,您下嘴啃过的肉,就算还能就地让我啃上一口,末将情愿看它烂在那里,也绝不染指毫分。”

  听他这么说,恭王笑:“有将军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

  恭王扶着李吟商上马,跟着贺兰寻慢行了几步之后,伴随着琴声忽然起了歌声,那是一个男人极好听的声音,轻轻低唱、唱的是他们听不懂的词句。

  男人的歌声如林籁泉韵,婉转时如山中的潺潺流水,激昂时又能如映海波浪滔天,歌声悠扬,伴随着琴声不绝于耳,令人称奇。

  征远军多半是自小从军的将领,听不出其中真意。

  可他们的将军贺兰寻,却在那声音入耳之后,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他立马当中,不可置信地一点点扭过头去,双目暴睁死死瞪住马车、仿佛能够看穿马车的外檐、透过帘幔看见里头的人。

  这声音他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能忘记!

  十余年前,他的妹妹被皇帝迎入中宫,贺兰家在西北的势力也一日日崛起。楼兰、龟兹等等大小国家纷纷前来同他们贺兰家联络,意图谋取更多的利益。

  他们贺兰家却是财力雄厚,有又军权守护,现在加上了锦朝皇室的庇佑,可以说在西域虽未封王,却已经掌握了整个西域的命脉。

  但是,在西域神秘的沙漠中,还有一片地方让人忌惮。

  无论是贺兰家还是锦朝皇室,都对西域神山上的所谓“西域圣教”存了三分敬畏,这群人似乎懂得术法,贺兰曾亲眼见着他们凭空变出了冰柱和火山。

  而贺兰寻之所以见过这种术法,正是因为十余年前,他曾经误入圣教的禁地,最终却被圣教的一位“圣女”救出来、不辞辛劳地照料,才活下了性命。

  贺兰寻一生风流,却对那位救命恩人生了白头偕老之心。奈何多年寻觅不得,怎么也无法再与那人相遇,他只记得对方的容貌、却连名字都不知晓。

  之后,贺兰寻找了不少人,透过那些人、去找寻恩人的影子,其中,便有一西域人性子温软、善弹长琴,且歌声无双、犹如天籁玄音。

  而十余年前,正好是贺兰寻权衡利弊迎娶两江总督之女王氏之时,大喜的庆典上,那个西域的小子却一席白衣抱琴上前,笑着问他是否当真要娶王氏为妻。

  他一连问了三遍,贺兰寻也一连答了三遍,甚至最后不耐烦地要人将这个“玩物”拖下去,不要不识规矩、坏了他的喜事。

  那小子却突然笑了,笑的时候他周身竟有轻风起、一头漂亮的黑发在那一瞬间散落全部变成了银丝。他手起琴落,然后在贺兰寻和众人极度的惊讶之下——

  亲自挖出了自己的眼睛,自此双目失明。

  “贺兰寻,当初救你,是我瞎了眼,如今离开,这双看错人的眼睛,留着也没有用,便留下来送你,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

  ——他唯一留下给他的话,却如根利刺直扎在了贺兰寻的心上,一扎就是十余年光景。十余年来,他在西域找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名叫洛竺琅的少年。

  他看错人救了他,贺兰寻却认不出自己的恩人,而害恩人失去了双眼。。

  贺兰寻那场婚礼自然没能举行下去,他后来迎娶的娇妻是个西北普通的宦家女,但每当看见红色喜绸的时候,贺兰寻就总会想起那双血淋淋、被抛在了地上的眼睛。

  “竺琅?!”贺兰寻从不会认错他的声音,调转马头快行几步就到了马车之前,他的脸色惨白、心跳起伏不定,伸出手去就想要掀开车帘。

  “唉?将军!”恭王连忙出手阻拦,他挡在贺兰寻和那马车之间:“将军、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你、你绝对不夺人所好的吗?!”

  贺兰寻一愣,紧接着脸上露出了十分狰狞的表情,他顾不上礼节,而是抓紧了恭王的前襟:“那你告诉本将军!你告诉我——这马车里头装着的是谁?!”

  他从未如此失态,也从未如此惶恐。

  因为他的愚蠢,他错过了他多少年,现在好不容易相遇,难道又要因为他的一句蠢话而错过?贺兰寻不认命,所以他不可能放掉这个人。

  “刚才本王已经同将军说了,”恭王倒是面色如常,脸上挂着几分薄笑:“这是本王在北地寻着的一个琴师,琴声歌声都不错,所以才帮他赎身、带在了本王身边……”

  “你碰他了没有——!”

  贺兰寻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双目赤红,根本听不进去恭王说的每一个字,嫉妒和惶恐占满了他的内心,像是突然疯长的藤蔓植物,将他的所有都密不透风地夺去。

  “这位……将军?”马车里头却传出来了好听的声音:“王爷待我一向很好,跟了王爷之后,我便不必再卖身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乖巧,可是听在贺兰寻的耳朵里却仿佛是蚀骨的毒|药,他脸色惨白地后退了两步,满眼不可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失了眼睛,难道还要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

  ——十余年前,他到底对他的恩人做了什么?

  贺兰寻崩溃地扯住了自己的发髻。

  恭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转身却还是一脸惊讶:

  “怎么了?将军,难道你认识秦深?”

  “……秦……深?”贺兰寻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了这两个令他陌生的字。

  恭王点点头,之后贺兰寻脱力一般地摇摇头,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不、我不认识……不……认识……”

  “那将军,我们还去找舞姬吗?”恭王的声音很大,一跃上马看上去可真像个纨绔风流成性的安乐王爷。

  可贺兰寻却没了那份寻欢之心,他摆了摆手,要求副官带领大军全速前进——

  贺兰寻走后,跟在他身后的副官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贺兰寻一眼,才加紧马肚跟了上去,他的动作不明显,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江俊的眼里。

  微微一笑,江俊挑开车帘对一个恭王近卫交代:“贺兰寻身边那个精瘦黝黑的副将,你且去帮我打听打听——”

  近卫领命去后,江俊才淡淡一笑放下了车帘,看着旁边面容沉静的秦深:“原来秦老板原是西域人,名字还蛮好听。”

  秦深淡淡一笑:“洛竺琅十年前便已经死了,我名秦深,江公子不要记差了。”

  虽然早知道他和贺兰寻之间的恩怨,但江俊多少以为此人对贺兰寻还有那么几分情,却没想到这位秦爷不动情则矣,一动情便是倾心相交。

  但绝情的时候,更是刀刀致命。

  恭王偷偷告诉过江俊,洛竺琅只怕还是西域圣教中人,为了贺兰寻叛教而出、却被辜负如此,当年恭王救下他以后,他便一点点活过来、成了弹琴的秦爷。

  只是秦深从未卖身,他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让贺兰寻痛不欲生。

  江俊缩了缩脖子,决心还是不要招惹这种能够狠得下心来挖自己双眼的狠角儿。

  经过秦深这么一闹,贺兰寻原本想要叫恭王难堪的心思,都用在了秦深这里。秦深坐在马车中也不出来,更不许他进去,两人一个几近崩溃,另一个却乖顺守礼。

  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样最好,贺兰寻没空搞事,大军行进得极为顺利。

  按江俊和恭王所预计的那样,只花费了三天时间,便从庆铃郡到达了罗鄂山南坡之下安营。而江俊要近卫军打听的那个副官也有了眉目——

  此人名为白溪,是个穷孩子。几经战乱家人搬迁进了锦朝内地,可是田产和房产都在迁徙中消失,成了彻彻底底的贫民。

  他在军中多年,经验丰富也极有本领,对罗鄂山一战心中早有自己的计议。

  江俊弯了弯嘴角,便有计上心来——奇袭罗鄂山的事情,正可交给这位白溪:他并非士族子弟,不需要顾虑家中的政见和背景;又极有民望、军威,正好可以调拨一小撮士兵。

  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狐裘,看着泛黄的高天,江俊呵出了一口白色的热气,这天气倒如李吟商所说越来越冷,若是遭逢雨雪,便更为不利。

  “秦爷,只怕还要麻烦你——”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男人,江俊开口道:“让这位贺兰将军,稍稍拖延上个几日。”

  贺兰寻现在心思极乱,军中事宜都是由白溪做主,如此下去,白溪必然会想办法说服贺兰寻出兵奇袭罗鄂山和曼奈州,到时候军功一件还是记在贺兰身上。

  不能让北地羽城的陈家和凌承这么快就结盟,更不能让贺兰寻在朝中、宫中的势力如日中天,所以就算要奇袭,也必须是白溪偷偷去的、完全撇开了贺兰寻的奇袭。

  秦深笑了笑,点点头:“江公子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其实几日相处下来,江俊觉得身边的男人倒不像是个盲琴师,反而像是个入定参禅的僧人,这人没有大悲大喜,对待任何人都是浅笑三分,哪怕算计贺兰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意。

  很难想象——他曾经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睛。

  先前江俊还担心贺兰寻不能释怀的模样会动摇秦深的决心,然而这位盲琴师淡淡一笑道了一句“那我挖去双眼又有何意义”,便彻底消除了江俊的疑虑。

  秦深聪明而且决绝,从一开始便不准备回头,也不准备再作践自己。

  一生人,犯一次傻,瞎一次眼,便已经足够为之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所以,在秦深的帮忙之下,一份似真非真的感情、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便让贺兰寻相信了秦深还对自己有情,只要有情,他便不再那么害怕担心。

  这几日,贺兰寻便有了空余。

  闲暇下来,这位将军才陡然发现自己的大军已经位于了罗鄂山中,而且在白溪的主持下,很快就可以有一次可观的胜利。

  事情顺利这是好事,而且白溪这个人不贪军功,是个一心一意为百姓的蠢汉子。

  这样的人贺兰寻用着放心。

  但如果大军很快突破罗鄂山、更顺利擒下纳哈勒的话,皇帝暗中交代他的那些事情,便无从下手、也没有下手之机。

  于是,明明知道第二天可能会有一场雨雪,贺兰寻还是下令大军就地驻扎下来,更是令粮草官出去接收从附近郡镇补充过来的军需。

  这命令荒唐得很,但看见了和李吟商站在一起的恭王,贺兰寻不得不下了军令。

  白溪知道军令的时候他正在两侧的山道上部署突袭的弓箭手事宜,听见这个荒唐可笑的军令之后,他当场就暴了粗口骂了好几句:

  “将军他这是疯了吗?!大好的时机放弃而选择原地驻军?!还接受什么粮草,天都黄了、明天铁定又一场暴风雨!山中道路泥泞他就不怕戎狄半路杀出来劫掠粮草吗?!”

  跟着白溪的士兵都是他的亲信,一个个气得捶胸顿足、根本不能接受。

  然而军令如山,他们都是军人,又不能不从。

  那种看着一块鲜嫩肥美的肉料在眼前慢慢腐败的绝望,瞬间弥漫在了这一小撮将士的心底。

  “既然军令荒唐,为何将军不自己行军?”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冰冷坚硬的泥土山道上,缓缓地走出了绛衣狐裘的江俊:“白将军身为副官,可以统领前锋营数千骑兵,趁着今夜开拔入山——直取罗鄂山门纳哈勒营地。”

  “你……”白溪愣了愣,戒备地看着江俊:“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要紧,要紧的是——”江俊弯起眉眼笑:“将军有没有这个胆识和气魄,今夜突袭戎狄大营?!”

  “要紧的是,将军敢不敢用这先斩后奏之权,为自己和百姓谋取福宜?!”

  “要紧的是,将军和众位将士,敢不敢拼将这满腔热血、从此再不受人摆布,再不听命于不懂战局、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之人的荒唐命令?!”

  江俊句句话都敲打在了白溪的心上,但白溪,从没有想过这么多。

  他只想着能够打仗、多打仗,击退那帮子戎狄,然后还给北地百姓一片和乐安居。然而贺兰寻出尔反尔、率性而为,真的伤透了这帮将士的心。

  征远服虏,是多少军士心里不容轻贱的神圣领地。

  若此战胜便罢,不胜,又是多少年不能披上战甲。白溪承认,他有些动摇了,可是军令如山,他是可以不在乎,可是——

  众位将领,他身后的众位将领,怎么能不在意?

  江俊看出来了他的担心,淡淡一笑道:“将军适时若得封了万户侯,莫说是这前锋营的数千士兵,就算是整个征远大军,也可尽数由将军说了算。”

  “你……”

  “将军只管自己行事便好,”江俊翘了翘嘴角:“江俊保证,不会让将军为了大义和兄弟情分为难——今夜大抵会有一场大雪,还请诸位、多添些御寒的冬衣。”

  说完,江俊也不等白溪的决定、众人的惊讶,他从他出现的小树林里、完美地全身而退,转身离去。

  白溪会如何做江俊不知,但今夜——整个征远军,注定无人入眠。

  他从山道退下来之后,远远就看见了牵着一匹红枣马的恭王,还有恭王身后的军需官和几个士兵,江俊一愣,匆忙走几步下山来:

  “怎么?王爷要出去?”

  “是,贺兰将军说押运粮草是大事,让本王亲自坐镇督军。”

  “可是……”江俊看了一眼头顶的天极,这天儿说变就变,晚上若是暴风雨来临,只怕山洪暴发、难以应付,肯定要粮草损失。

  这事有些出乎江俊的意料,这贺兰寻还真是一闲下来就要挑事儿。

  “没事儿,我会有办法脱身的,”恭王淡淡一笑,凑上前来压低了声儿:“军中还少不了你,秦深一人撑不了太久的,成败在此一举。”

  “你不必太过担心。”

  事已至此,江俊也无法阻拦,只能目送恭王带人跟着军需官离去。但,当夜色|降临,江俊布置好了一切从大帐中走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外头飘起了雪。

  不是众人所想的暴风雨,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望着天上一片片飘落的白色六棱雪片,江俊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他皱了皱眉、裹紧身上的狐裘,吩咐无烟去备马:

  “随我上山,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更了粗粗长长的一章,呼呼~算是补偿昨天没能更新的遗憾。

  咳咳,要是有请假我一般只请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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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我就掀了我的学步车,真的,不骗人。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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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俊:原来他就喜欢给惹他讨厌的人准备好吃的东西~

  恭王:(*^__^*)

  江俊:所以你是抖M吗?

  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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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俊,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比如你知道吗:关在大牢里的死囚犯,临死之前都会吃鸡。

  吃不吃鸡~惊不惊喜~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