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年纪在青楼中不算年轻,却也并非年老。

  况且,曲婉宁闻名京城,并不在于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歌舞,而在于她的识人心。京中凡是见过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子有玲珑心肠,并非池中之物。

  可惜,新王朝建立,很多臣子乃是六国旧臣,无人有胆气敢于招惹一个青楼女子让自己的家族和声望蒙羞。

  偏偏,

  有的人却不这样想,甚至因此,曲婉宁的命运,也从此改变。

  “都说婉宁姑娘妙语连珠、舌灿莲花,京中最善辩的士大夫都说不过你,如今怎么只盯着本王看,却不说些什么呢?”

  ——在锦朝,皇子尚未封王,唯有两人可自称“本王”,而其中晋王驻守蜀中,眼下坐在曲婉宁的对面的人,正是上音,亦是外人口中所说的宁王、顾宁杭。

  曲婉宁闻言,虽然一愣,可是回神之后还是那个不动声色笑得温和的婉宁姑娘:

  “王爷威慑所在,且小女子本不知王爷竟也是会来风月场之人。”

  “此话怎讲?”上音来了兴致,“本王也是男人,是男人为何不会来风月场?”

  “王爷写下的《东明赋》小女子曾有幸拜读,王爷心性绝非耽于美色之人。况且,天下人都说王爷七行俱下,心思缜密。若非王爷的妙算,如今也没有这锦朝天下。王爷该烦忧的事情,乃是这个天下,而非寻欢作乐不是吗?”

  曲婉宁说着,却露出了几分揶揄。

  上音自然明白风月场中的女子看人最是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曲婉宁虽然不尽猜得到,却能确定他一定不是来狎妓的。上音这才浅酌了杯中酒,淡淡的叹气道:

  “有很多事,压在心底,只想找个人说说罢了。”

  曲婉宁闻言倒是挑了挑眉,吩咐身边的侍婢换来了另一种温和的酒:青楼之中的花酒容易醉人且又有催情之效,并非秉烛夜谈的好酒。曲婉宁到底是红牌,换上来的酒入口香甜,香味浓郁且不醉人。

  上音看着,眼睛亮了亮,再将曲婉宁上下一个打量:

  “姑娘果然并非寻常人。”

  “王爷也并非寻常人,不是吗?”曲婉宁笑着给上音斟酒,“只是像是王爷这般不寻常的人,竟然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吗?”

  说着,曲婉宁挑着眉眼看了看站在屋外冬然的身影。

  “冬然她太明白,就算和她说了,也开解不了什么,”上音也顺着曲婉宁的视线看过去,自己笑了,“很多事情,也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婉宁愿意一听,”曲婉宁第一次表现出来有些热络,眼睛眨了眨露出几分俏皮来,“王爷英俊,也比旁人来得客气。接王爷这样的贵客,妈妈也能赚不少银子。”

  上音笑着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也无可奈何地笑了。

  之后,两个人秉烛夜谈,小酌对诗,甚至彻夜不归。青楼外面站着的禁军,还有上音尊贵的身份,一时间在坊间传开了不少消息,曲婉宁的身价更是一夜之间暴涨,那些曾经奉劝曲婉宁早些嫁人的女子,各个都是心里说不出的嫉妒。

  那一日往后,宁王日日夜夜都会去曲婉宁那里,甚至白天带她出行。

  虽然冬然总是抱怨,也给了曲婉宁不少脸色看。偏偏,无论是上音还是曲婉宁,两个人竟然都是如出一辙的温和笑意,冬然后来愤愤地甩下了一句“随便公子你”就不再管这件事。

  宁王对曲婉宁的用心京城人都看在眼里,宁王尚未娶亲,何况有的人见过了宁王和曲婉宁站在一起,可谓赏心悦目。这么传着的人,竟也逐渐忘了曲婉宁是个青楼女子的身份。回头被人提醒的时候,也能涨个满脸通红。

  “公子,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冬然还是忍不住,看着上音心情似乎很好地穿上一件外衫——那衣服似乎是曲婉宁和他一起去挑的。

  “嗯?”上音明显心不在焉,看了看衣衫之后,冲冬然一笑,“怎么?”

  冬然别扭的看着上音,虽然不大乐意上音和一个青楼名妓成日里厮混在一起,可是这几天上音的气色好多了,甚至陆白英都奇怪上音遇见了什么好事。冬然别扭地转过头去不看上音,上音过得好她是很高兴,可是这样一来——凌衍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就在京城所有的人都以为,青楼名妓曲婉宁会一朝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嫁给宁王的时候。却从皇宫之中传出来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圣旨:

  锦朝的开国帝君,被外人传为对其发妻颇为深情多的凌衍,下旨让曲婉宁入宫。

  这消息一出,京城所有的酒楼都炸开了锅,所有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也不谈什么生意、女人和政事,就在猜测帝君、宁王和曲婉宁的关系。

  皇帝重视宁王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宁王和曲婉宁日夜在一起也是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事情。皇帝从未出宫见过曲婉宁,这个时候却让曲婉宁入宫,不免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了。

  更为奇怪的是,

  就在曲婉宁入宫的当天,宁王从内宫之中迁了出来,居住在了新修的“宁王府”之中。王府虽然在宫外,却也还在皇城之中,王府的修建瞒着很多人,也是到了今日大家才知道那个古朴的大宅子是修来给宁王居住的。

  宁王和曲婉宁一个入宫一个出宫,皇帝这样动作不由得给了很多说书人素材,将这段故事稍加渲染,说了个上天入地,什么一双鸳鸯被拆散啊,什么宁王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什么曲婉宁是一代妖姬啊。

  这些故事全部出自一个人的手中,这人也算是皇帝和宁王的老相识。

  曲婉宁见到凌衍的时候,凌衍站在宣政院的桌案后,静静的在看一副画。太监报了,曲婉宁进来跪下了,凌衍这才回头,将曲婉宁上下一个打量:

  “你很漂亮。”

  “陛下谬赞。”曲婉宁客客气气地回答,神色不变。

  “你似乎不怕我。”

  “陛下君威所在,婉宁小小女子怎么不怕,不过是在欢场上逢场作戏,叫人瞧不出来罢了。”

  凌衍听了,也不过是摇摇头,淡淡一笑,没说什么,示意曲婉宁起来,自己却回头去看了挂在他身后的画。曲婉宁也自然看着那幅画——

  画上画的是尘湖和青山,尘湖上接了冰,青山上有厚厚的积雪,尘湖上有两个人策马踏冰而行,其中一人蓝衫长发,一眼便能瞧出来画的是谁。

  “此画是陛下所做吗?”曲婉宁开口问。

  “是,”凌衍点点头,“画的是我心爱的人,和他心爱的景。这是我一辈子最想要做的事,和心爱的人一起看尽世间他想看的山河,可惜……”

  凌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大抵是我一个人痴人说梦罢了。”

  画上明明白白是两个人男人,曲婉宁看着九五之尊这般颓然的神色,眼眸闪了闪。这个时候,懂得事理的人应当劝皇帝节哀,忽略两个男人的事实,而提起已故的德皇后。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