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王妃和如意,你们此刻对我和盘托出一切,是否我的身上,也有毒、或者蛊?”

  这次反而轮到如意和晋王妃两个人惊讶了,文以宁看着他们的神情,立刻明白自己所料不差,更想通透了如意前些日子为何会有那般奇怪的举动。

  摇了摇头,文以宁往后一靠,微微倚在卫奉国的肩上:

  “看你们二人的神情,定然是我所料不差。想不到我文以宁一生与人对弈、玩弄人心,用人来谋权、做棋子,最终也是成了别人手中的牌骰。机关算尽,却不知黄雀在后。”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文以宁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荒唐。

  回忆往日种种,文以宁忽然明白为何如意这般不懂看人眼色、这般的莽撞,竟然能够在他身边十多年之久,原本以为如意是有高人相助,或者平安暗中的帮忙。如今细细想来,才知道如意也是善于用蛊的苗人,什么人不能控制。

  苗疆最可怕不过蛊毒,之后便是降头师。书上记载的那些个降头术,能御百虫千兽,使人做傀儡,起死回生,神乎其神。

  如意来自苗疆,控制一两个中原的宫人、宫女,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而那日午后,在明光殿外“偶然”遇见晋王妃,想必也不是什么巧合,晋王妃定然是在那个时候就给自己下了蛊毒,他才会忽然晕倒,此后次次晕倒——韩太医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必然是因为蛊毒的缘故。

  想清楚了这些,文以宁挣开眼睛,继续说道:

  “晋王老谋深算,宁王和瑞儿未必会是他的对手,就算没有我帮他,王爷也可以在天下有一番作为,却不知为何还要对我下这蛊毒?又是何种蛊毒?”

  “此蛊名为忘川,”晋王妃解释,却见文以宁听见这名字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她有些难过地摇了摇头继续道,“看文公子神情,必然知道此蛊厉害。”

  “那……”文以宁自觉自己声音已经出了颤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蛊引在谁身上?”

  晋王妃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人……蛊引,不在人身上。”

  文以宁这会儿更是惊讶,摇摇晃晃地从卫奉国的怀中站了起来:

  “王爷与我无冤无仇,何况我……有不是锦朝凌家之人,他、又何苦对我下这样狠的蛊毒?他既要报复,为何不找凌家的人,偏偏找我?!”

  说完,文以宁再也不管卫奉国和这大帐的人,直接掀开大帐的帘子跑了出去,他太压抑——知道了这么一件事情之后他需要释放。

  赤足跑出去,文以宁根本无心去理会脚心上传来的痛,草原上的草看上去很温柔,可是根植在漠北高原上,根须并不是那么的柔软,血流出来,竟还不如心里压抑的痛来得痛。

  为什么偏偏是忘川?

  当初,太-祖皇帝建立锦朝之前,带着自己的小梁军已经占领了如今锦朝的半壁河山,徒留在临沂的晋国,晋王颜惜阴韬光养晦数十载,还有映海上的海盗为帮手,足以与太-祖的军队一战。

  殊不知,当时的宁王先祖与晋王谋约,在尘湖密谈一夜,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谈论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之后,晋王颜惜阴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臣服于太-祖皇帝,更自愿放弃百年家业,带领族人入了蜀中。

  “尘湖一夜”,也被后世用来形容那些永远无法知道的秘密。

  奈何,

  正是从这么一夜之中闹出了矛盾,太-祖怀疑宁王和晋王之间有了什么,便在宁王身上中了忘川一蛊,蛊引也不是人,而是一座宫殿,一座华美的宫殿。

  、第五十八章

  传闻阴间生死途上,忘川河上架着孟婆桥,桥头孟婆站着给来往幽魂送上解千愁的汤。一饮能忘生前事,然后再入轮回往生。

  忘川上徘徊的亡灵,岂非是一生不忘、生生世世不忘,矢志不忘。

  太-祖皇帝将蛊引放在了宫中那座为了宁王先祖修建的永宁殿之中,宁王此生,断离不开那里,若是蛊虫距离蛊引太远,蛊毒发作,万蚁蚀心,痛不欲生。

  生不能离,死不能往。忘川河上,徘徊忘川。

  蛊引在永宁殿,宁王一辈子都不能去蜀中,而晋王也不得召见不能入京。这些过往从《锦绣书》的只言片语之中可窥视一二,可是现在的文以宁却觉得好笑。

  他不是那个当初惊才绝艳,一篇《东明赋》就让六国主君对他生死不忘的宁王。他也不是凌家皇室的□□,痴心痴情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晋王用了这份毒,岂非要将他一辈子都绑在一个地方,永远不能离开。

  文以宁想要大叫,想要哭喊,可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孤身一人站在广袤的草原上,忽然觉得这片天地距离自己太远、实在太远。

  忽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那人低沉好听的声音:

  “王妃和如意都同我讲了,他们没有追出来。”

  文以宁没有回头,只是忽然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远处的月和苍穹星斗,苍白的脸色、趁着他的无神的双目:

  “伊洛,你看,这天,离我原来是这么远。”

  他唤了他伊洛,而并非“卫奉国”。

  卫奉国走过去将他的手拉下来我在手中,轻声说了一句,“我们戎狄有句话,人在哪里,天便在哪里。牛羊水草都会跟着在那里。”

  文以宁回身看着卫奉国,认真地低头说道,“你知道忘川是一种什么蛊吗?”

  卫奉国愣了愣,点点头,“知道。”

  “你知道中了这种蛊毒,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蛊引吗?”

  “……知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我永远不能离开京城、不能和你去草原,不能放下这一切……你、你知道吗?”

  文以宁越问越急,声音却越来越小,看着地面,忽然眼前一花。

  卫奉国没有多的废话,只弯了手臂将他抱起来,文以宁只能坐在他的臂弯中低头看着他,这个男人、或者说太监还是那样的笑着,笑容里面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卫奉国开口了,带着脚上有血迹的文以宁往大帐方向走过去,他的手臂很稳,被他抱着有一种好像什么危险都没有了的感觉。

  他说他们戎狄崇尚白色,他说他们戎狄喜欢草原上的狼。

  “无论您能不能离开,我说过的话、想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卫奉国继续走,也一边走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