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宁在进入帐子之前,眯起眼睛来看了看远处的漠北草原,想来,卫奉国便是在这草原上长大的,才养出了那样的性子、那样的一个人。

  他要对立于两个党徒的百官住在一处,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文以宁看着眉头紧锁的宁王,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开口道:

  “众位大人这么吵着也不是办法,不知王爷有什么好办法?”

  宁王这才回神,看了文以宁一眼,随意地行礼,“赏罚有度便是了,不劳太后你烦心。”

  文以宁笑着摇摇头,“王爷此法欠妥,我们北巡的日子已经定好,拖延不得太久时间,以来瑞儿年幼,二来路途之上奔波劳顿,对朝臣和皇室都是不利。”

  “那主子你预备如何做?”

  正在等着宁王这么一问的文以宁笑了笑,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办法,而是随意坐在了宁王身侧的凳子上:

  “诸位大人闹着,就算惩罚了谁、奖赏了谁,还是人心不齐,到了北地羽城也白白让陈老将军和少将军嘲笑,更让外邦人看了我们的笑话去——”

  顿了顿,文以宁复又问:

  “户部尚书是个文臣,文臣讲究的是礼义廉耻和文法书意,兵部侍郎成日里和将兵打交道,不是说是个粗人,但也是入不得文人的眼的。这两人闹着,王爷预备赏谁、罚谁?”

  “主子你既说文臣讲究,看来是有心偏颇文臣了。”

  宁王随口回话,可是心里清楚,户部尚书乃是文以宁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文以宁此刻定然是护短,况且兵部侍郎的“侍郎”官位并不如“尚书”之位,又是动手打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不过,兵部掌管部分兵权,宁王安插这个人手进去不容易,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知道宁王心思,文以宁还是摇摇头:

  “这个倒不是,王爷身居摄政王之位,这些琐碎的事情本不该让王爷你来打理,不过北巡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不能出什么差池。人心向背定成败,我看这事不能这么简单办了。”

  “那主子预备如何?”宁王站起身来看着文以宁,来了些兴致。

  “正好今日銮舆殿那边的马匹吃坏了肚子,咱不能行。卫公公派人来报说是寻了附近的牧民知道一些药材可治,正好众位大人在这里伤了和气。不如我们多停留一日,我也好帮众位大人调解。”

  文以宁见宁王听了他的话似在沉思,他也知道顾诗心没那么容易就上当。一样沉默不语就看宁王最后的选择,就算宁王不同意——

  解朋党、释兵权和除异心三事之中,在到达羽城之前,文以宁也能办成其二。只是事情就更麻烦而已。

  还好,

  宁王并没有反对,文以宁便将众位大臣叫进来,当着宁王的面儿,也让众位大臣互相做个见证,他文以宁要谋的事,并非是独断为之。

  “众位大人都是我朝的良将,如今因为住宿一夜便生了嫌隙,日后可如何是好?”文以宁开口,环视众位大臣,看着他们神色各异、有的心怀鬼胎,缓缓一笑,“正好今日銮舆殿的马匹出了事情,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瞧诸位大人的事情说大不大,左不过是一点子的矛盾。可是说小了,也不小,若是众位大人两两生了矛盾,小矛盾摩擦大了起来,大家有一样矛盾的人走到了一起,岂非要另一派的人结党*?”

  这话说出来就重了,大臣们被文以宁这么笑里藏刀地说了两三句,纷纷拜倒表了忠心:

  “臣等并无结党之心,太后主子言重了。”

  文以宁抿嘴一笑,心道你们没有此心、却已有此行,外御史侍郎、兵部尚书、商部尚书岂非都是宁王一派的人,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岂非都是听命于我和小皇帝?

  面上,文以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要大臣们先起来。

  “我并无责怪诸位大人之心,只是这朋党之争,历来都是超纲混乱的开端。锦朝悠悠百年,断不可葬送在瑞儿手中,想必宁王爷身为摄政王、先前又是皇族子弟,定然不想要看到这一天——”

  说着,

  文以宁回头看了一眼宁王顾诗心。宁王没有想到文以宁这个时候会提到自己,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么众位大人听我一言。”

  “太后主子请讲。”

  “众位大人今日还是按着昨日的吩咐去住,”文以宁说着,看着众人脸上或皱眉、或垂头丧气的样子,“只不过有一样事要交代众位大人去做的。”

  “单凭主子吩咐。”

  “我知道你们并不十分喜欢与你们同住的同僚,但是到底在同朝为官,你们心中虽有不满,可是平日也没有机会说出来。这般如此,明日早晨,你们每两人帐中选出一人为代表,写上一份奏折与皇上,这份奏折上需明白写清楚和你同住人的好处、不妥之处。”

  众位大臣听了面面相觑,文以宁继续说道:

  “这份奏折最后需你二人共同署名方可呈上来,写奏折此人写就之后,另一人审阅,若有不称心的地方便可不签。倘若——”

  说到这里,文以宁故意顿了顿。

  见着百官都听得仔细,才继续扬声说:

  “倘若第二日晨叫交不出来的,无论是有人没有写就,还是无二人署名的,一律做朋党之罪论处。众位大人,可听明白了?”

  这些朝臣想说的话都被文以宁给堵死,此刻想要辩驳、却没人出来了。感觉到身后宁王锐利的视线,文以宁心里好笑——只怕你不恨呢。

  只要宁王此刻有恨,朋党又被自己解除,顾诗心一定会动用江南的兵力。这样一来,他与晋王的约定也可尽早解除。

  看着广袤的草原,文以宁淡淡一笑,心想自己或许不用等到四五十岁,才离开那个牵扯着前朝和后宫的皇宫里。

  不管众臣与宁王如何议论,文以宁只管自己带着如意负手离开,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还有带上一瓶上好的伤药,去看看官复原职的某个“千岁大人”。

  话虽如此,

  可惜午后小皇帝梦魇,非要文以宁陪在身边,这样折腾到文以宁从大帐之中出来,已经是月上枝头。

  长叹了一口气,文以宁站在帐外,缩了缩脖子:草原上的夜还是有些冷的,只着午后的单衣出来,他觉得有些冷了。

  “主子,我回去给您拿披……”如意忽然住了口。

  而文以宁还没有回头,就感觉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带着兜帽的披风,缱绻着那人身上的暖意,心里就像是月明星稀,草原被风吹动,一片静寂。

  、第五十三章

  感受着披风上的温暖,文以宁也不回头了,笑着说,“看来銮舆殿的御马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