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奉国吞了吞唾沫,摇摇头,别开了视线。

  文以宁轻哼一声,不客气地坐在卫奉国的身边,一边吹凉伤药,一边头也不抬地冷哼道,“卫公公这是知道了我的本性——怕了吗?”

  “不、不……”卫奉国抬头,看了文以宁一眼,“怎会,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文以宁将药碗塞在卫奉国手中,有些玩味地笑了,“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在你们眼中兔子一样的男后、男太后文以宁也有如此冷血无情、手段非常的时候?”

  卫奉国喝着药,药有些苦,他皱了皱眉头,却还是一仰头喝下去了。

  喝完,卫奉国抬起手来一抹嘴,药碗被文以宁抢过去,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来给卫奉国漱口,卫奉国哪里有过这种被文以宁伺候的经验,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床榻上。

  看着卫奉国那惊慌失措的神色,文以宁被逗乐了:

  “还说不怕,一个小小的茶碗而已,卫公公你都端不住了。”

  待文以宁放下了茶碗又重新坐到床榻上之后,卫奉国才摇了摇头,笑着看着文以宁说道:

  “我拿不住手中的茶碗,只是因为您屈尊降贵服侍我,心里惶恐。”

  “哼——”文以宁冷笑一声,不屑地将卫奉国上下一个打量,“还想打量着蒙我呢,你一个太监、下面东西都没有——还敢把当朝男太后给-睡-了,这个天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嗯?”

  那话尾的一个“嗯”字,带着三分的嗔怒七分的骄傲,文以宁挑眉看着卫奉国,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卫奉国的胸口:

  “卫奉国我告诉你,我筹谋了十年、隐忍伪装了十年,就因为你的出现,改变了我所有的谋划和计策。你自己说、这笔账,我要怎么和你算?”

  “这笔账……”卫奉国愣愣地回答,可是才答了一半,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看着文以宁,更忍不住捉住了文以宁戳在他胸口的手指,“您、您是说……您的意、意思是……”

  文以宁笑了,有些无可奈何,脸却微微地红了。任由卫奉国拉着他的手,他别过头去、将目光放空,看着寝殿内不远处的烛火:

  “十余年前,凌与枢对我用强,和帝又爱子心切、以文家人的性命威胁我嫁入王府做人男妻的时候,我就恨毒了他们皇室。”

  文以宁说道这里,顿了顿——因为他感觉到他的双手一紧,安慰地看了卫奉国一眼,文以宁继续说道:

  “大约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筹谋,他们毁了我的一生,我定要毁了他们的天下。我暗中联络朝中重臣、与蜀中晋王联络,甚至利用陈辉和他的白袍军,一心想要造就一个乱世。”

  “可、可是……”卫奉国打断他,“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您……”

  “以为我?”文以宁闻言、狡猾地笑了,“以为我是为了保住凌家的天下,才和宁王苦苦纠缠、才嫁给凌与枢的,对吗?”

  卫奉国点点头,却不再说话,让文以宁继续说下去——

  “凌与枢倒是真心爱我——”文以宁想起往事,只叹气道,“可惜他急于求成,用了那样的方式。我自幼心高,他要用强,我偏不给。日久生怨,任他如何努力,我只越发恨他而已。正因如此,也才会有你们看着他日日不理朝政、流连别的女子那里。”

  “世人看见的‘帝后合印’、是他心里所愿,我却只借着他的这份愧疚,将朝中的权柄逐渐按着自己的心意给编排了——那日宁王发难,说我掌握权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是却叫他歪打正着,我的心思正是如此。”

  “和帝一朝,虽然外戚干政,可是朋党之风未成。凌与枢继位之后,三权首领有心消除不正之风,可惜——我无心让这个朝廷成为一个安稳的朝廷。所以,宁王结党营私、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

  卫奉国沉默,他竟有些可怜起凌与枢来——凌与枢并非不深情,只是用错了方法。而文以宁,卫奉国第一次发现,文以宁并非外表看上去的那般隐忍和小心。

  文以宁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些秘密只窥视了一角,就叫卫奉国心惊——以往只道文以宁为了家国天下心力交瘁,现下看来,这个男人能够在朝中和后宫生存十年之久,定然也有他的手段。

  “所以,江南那条水渠、造成日后的洪涝——包括宁王在江南囤兵,您都是知道、而且默许的?”卫奉国问。

  文以宁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到底年轻,那时做事不计后果,被父亲看出来了我的心思——父亲一辈子忠君爱国,当初就算和帝要把我当做勾引他儿子的祸水处死,只怕我爹也会第一个帮我戴上镣铐。所以他以死相逼,不惜杀死我娘、然后将文家上下一把火焚烧殆尽。只为逼我立誓,要我保文景一朝太平……”

  “百姓都以为文太傅是……”

  “是鸟尽弓藏?”文以宁弯了弯嘴角,“以为是和帝暗中做的手脚对吗?因为我们文家将彰献皇后的母家——张家给消灭,终结了彰明朝的外戚干政,所以——飞鸟尽、良弓藏,敌国死、谋臣亡了,对不对?”

  卫奉国点头,他这个深居宫中的都不知道——何况天下百姓。

  “父亲死后,我定然不能让父母还有家中无辜受牵连的人魂灵难安,所以暂时停下了我的计划。但是,我也不能任由着凌与枢这样消耗我的生命——到老了,他死了,我还要和他同葬陵寝。”

  “于是——”文以宁细眉一扬,冷冷地说道,“宁王给凌与枢下毒的时候,我其实早就知晓,不过隐忍不发而已。只要凌与枢死了,文景朝也就结束了,我自然还能进行我的计划。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的毒会发作的那么快,所以才应接不暇。”

  文以宁说着,摇头苦笑,转过头来看着卫奉国,却看见卫奉国也在苦笑。文以宁心里奇怪,便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想着帮您,却没想到给您添了麻烦。”

  “帮我?”文以宁一愣,目光一转,立刻明白了,惊讶道,“难道——凌与枢的毒是你催发的?”

  卫奉国点点头,“我早就知道宁王有心对付您,而且就准备在凌与枢死后、要您陪葬。若是您不允,便起兵反叛。我那时想要趁着他没有准备好足够的兵力的时候,先发制人,给您提个醒,却没……”

  文以宁笑了,接下卫奉国的话来,“你却没有想到,我要的正是天下大乱。”

  “就算让宁王准备好,当他起兵反叛的时候,”文以宁站起身来,站在明灭的烛火下面,剪了剪烛芯、接着说道,“我也有陈辉这枚暗棋,宁王若是起兵谋反,我自会让白袍军从北南下,让京城陷入一片战火之中。”

  “天下大乱,宁王的军队会和我——这个支持着小皇帝凌风慢的人,以及陈辉的白袍军开战。我思量过了——陈辉和白袍军,加上我后来获得的三分之一兵权。与宁王暗中囤积的军队、以及他的三分之一兵权,应该是两厢僵持、谁也吞不下谁,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地步——”

  烛火透亮起来,寝殿内的光更明亮了一些,文以宁背着烛火,转过身来看着卫奉国,带着笑容,行一步说一句:

  “到那时,我便会和晋王通气,让他率军北上——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凌风慢、还是凌与权,只要是他们凌家的人——都会被晋王的军队一举击破,沦为阶下囚。他们凌家皇室、还有这锦绣河山,也会在那个时候完蛋。”

  卫奉国沉默片刻,点点头道:

  “确实,晋王来自临沂颜家,颜家人在蜀中发展了几代,根基深厚,何况颜家本来就是前朝兰陵萧家的后人——最早入蜀的晋王颜惜阴,岂非正是当年六国之首律国律王萧子良的大儿子。”

  文以宁笑着摇摇头:

  “传言不足信,不管他们是不是皇室、也不管他们是不是什么真龙天子,这个天下谁来坐,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凌家的人、死得干净些。”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文以宁又重新走回到了卫奉国这里,坐下来,看了看卫奉国,文以宁转过脸去,双手放在膝盖上,淡淡地说道:

  “卫奉国,所有一切我都已经向你和盘托出。你眼前的文以宁——狠毒记仇,甚至不惜将天下人的性命当儿戏,更不管父母的遗命、利用自己的兄弟、亲生妹妹,还利用天子对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