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娘娘宫中的茶精致,江南的雨前龙井倒是在京中十分少见。”

  “想说什么就说,本宫没空听你闲聊。”

  “娘娘该自称‘哀家’而不是本宫,”卫奉国耐心地纠正,“还是先帝在娘娘心中,不足以有这个分量?”

  “……”文舒窈愣了愣,勾起嘴角冷笑,“你个太监知道什么,先帝是本宫平生最爱之人。只可惜——他爱的,并不是哀家。”

  “那娘娘以为,先帝最爱是谁呢?”卫奉国笑着继续问,“皇贵妃许氏?还是二皇子凌桐舟。”

  文舒窈狠狠地瞪了卫奉国一眼,心道这个太监成心的不是?没处来她这里找晦气。许莺莺那个贱妇、还有她所生的小杂种凌桐舟,都是她文舒窈平生最恨之人,平白无故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们。

  这个卫奉国,倒是胆子不小。

  “看来娘娘不明白,”卫奉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那咱家换一个问法,问问娘娘。”

  “娘娘乃是太后的陪嫁滕从,太后还是太子男妻的时候,娘娘您就已经一同入府。后来,先帝登基称帝,因为你哥的皇后之位,封你为嫔。”

  “此后,您在宫中的位份一直是嫔位,直至后来文景二年,合宫宴饮上先帝与太后发生争执,您出言相劝,皇上赏识您的才智,将您进为舒妃、宠惯六宫。这话,对不对?”

  文舒窈哼了一声,那是她人生最为得意的时候。闻言上下打量了卫奉国一番,心想这个太监倒是有几分眼力和心思。

  见文舒窈默认,卫奉国继续说道:

  “文景二年,已经是选秀之后一年,若是咱家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皇贵妃,不过是贵人的位份。”

  “那个贱妇不过是凭着她的肚子得宠,若非我的孩子流产,你以为她能在合宫宴饮上见到皇上?!”文舒窈激动地站起身来,“一个江南小户人家的贱婢而已,若不是我的孩子没了,她哪里有机会、有能耐会成为皇贵妃?!”

  看着文舒窈疯癫成狂,卫奉国皱眉,深吸了一口气:

  “许氏的出身自然没有娘娘高贵,只是,若是诚如娘娘所言,许氏当真是先帝此生最爱的话——”

  “皇贵妃险些因为娘娘您丧命的时候、皇子凌桐舟死的时候,残害皇嗣可是死罪,您为何还能活到今日?”卫奉国一句一句地追问,“如果许氏当真是先帝此生最爱,那么为何皇上没有将您除之后快?”

  “哼——这有何难?!”文舒窈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因为他顾念着哥哥。”

  卫奉国见文舒窈说了出口,便了然地点点头,只双手抱胸,意味深长地看着文舒窈。

  文舒窈并不笨,看见卫奉国这个神情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奉国。

  越想越觉得可怕,文舒窈的脸色渐渐惨白,浑身颤抖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卫奉国道:

  “不、不可能,皇上、皇上他只是、只是因为哥哥掌握着天下大权……”

  “皇后的权力来自皇帝,若是皇帝不允,皇后何来政权?”

  “不、不会是这样!若是、若是……不、不可能?!皇上明明最宠幸的人是皇贵妃!是许莺莺那个贱妇!是她!对没错!是她!否则皇上也不会将皇贵妃这么重要的位置封给她!更不会想要封她的儿子凌桐舟为太子!”

  文舒窈泪流满面,翕合着嘴唇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突然她抬头,一把抓住了卫奉国道:

  “你、你说!你是骗我的!不是这样的——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先帝、不皇上,与、与枢他爱的人是许莺莺,是许莺莺!”

  “先帝确实喜欢许莺莺,但是太妃娘娘可曾想过,先帝为何会喜欢许莺莺、为何会喜欢您,甚至——为何会喜欢今日的李美人?”

  卫奉国不慌不忙地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女子,在他的心里,他无数次咒骂过这个女人蠢,可是最终,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受到刺激疯癫的样子,心中又有几分不忍。

  只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卫奉国咬咬牙,继续说道:

  “您是太后的亲妹妹,以您对太后的了解,您觉得为何李美人会因为一曲舞蹈而受宠?而您又觉得许莺莺到底是什么地方让皇上对她刮目相看呢?天下美人何其多,为什么皇上独宠她,还有她的儿子凌桐舟?”

  “够、够了——你、你不要再多说了!”文舒窈忽然将卫奉国推出去老远,充满了泪水的双目狠狠地瞪着卫奉国,“我、我不想听!你、你给本宫滚出去!本宫不想听!不想听!”

  “您知道为何先帝会给他和皇贵妃的孩子取名字桐舟吗?这个孩子的名字命名的时候您也在场,当时您的兄长病重,您是因为照顾兄长才重新得宠于先帝面前的。”

  “若非是皇贵妃愿意将儿子过继给您哥哥抚养,您以为——皇上会宠爱那个孩子吗?!”

  “不、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卫奉国看着文舒窈捂住了耳朵,痛苦万分的表情,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说了最后一句:

  “凌‘桐舟’,桐舟、桐舟,意在‘芙蓉花开,风雨同舟’。先帝此生,唯一最爱之人,其实是你的哥哥文以宁。”

  “而,无论是你,还是皇贵妃许莺莺,亦或是宫中任何一位曾经得宠的嫔妃,都不过是,你哥哥文以宁的替身而已。”

  “都不过是,替身而已。”

  京城夏季七月的晚上,很少会起那么大的风,往年即使是入秋了,也不见得会有像今日这样的疾风。狂风卷着宫中的花叶,没有到落花时节就已经被带离枝头的红花绿叶,在这夜幕低垂的宫中,倒也和肃杀的秋季,没有了什么分别。

  文以宁赶到的时候,文舒窈已经不在同心堂了。听宫人们说,舒太妃娘娘自己拿着火烛、满身泼满了头油,头也不回地往南苑跑。

  南苑的莲池乃是当年先帝合宫宴饮的地方,也就是在那里,文舒窈受宠封妃。从他的陪嫁滕从、舒嫔,一跃成为了舒妃,宠惯六宫。

  那是文舒窈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可惜后来她幽居冷宫之中。明明距离南苑莲池只有一墙之隔,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往昔难追。

  从同心堂往南苑去的道路上一定要经过雍怀桥,文以宁转头就往雍怀桥那边赶去。宝蕴河的河水不深,可是却很急,若是舒窈当真想不通……

  文以宁加快了脚步追过去,却只看见文舒窈手中提着宫灯,跑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追过来的宫人:

  “你们不用追我,你、你们再追我,我可就要用这宫灯*了。”

  “舒窈——”

  文以宁追上来,唤了她一句,文舒窈却忽然停步,转头来看着文以宁。夜色之中,寒风四起,宫灯明灭,却只映衬着文舒窈一张惨白的脸,形如鬼魅。

  “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