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日头渐渐高起,宁王似乎心情很好地退开一步,整了整衣衫,长舒一口气看着日出,也不行礼,兀自就这么离去,只是到了明光殿的门口,才回身来看着站在殿内的文以宁:

  “以宁,十年前若是换了本王,定然不会叫你受这十年的折磨。”

  言毕,也不等文以宁的话,宁王潇洒地从明光殿走了出去,披着一身的朝霞,看在文以宁眼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凌与权和当今圣上,这两兄弟……谁和谁,又有什么区别?

  在朝堂和帝王之家,人心里涌动的只有权力、*和阴谋算计,文以宁最想要的东西,他从来都得不到,也已经不再奢望。

  眼下,最重要的,却还是在七日内找出证据来指正宁王与皇帝的死有关,否则,这个天下就要生乱了。

  “好了,”文以宁打起精神来,拍了拍缩在平安怀里的如意的脑袋,“明光殿的总管太监何在?”

  “奴才在、在……方才小的听了宁王的命杖毙了李、李美人,回来就、就一直候在殿外……”

  明光殿的首领太监算是宫殿监督领侍十四人中的一个,在太监之中是官阶最高的,这些人也算作是宫廷的亲信。只是瞧他吓破了胆的样子,文以宁便只能和颜悦色地问:

  “今夜都是你在殿内伺候吗?”

  “是、是小人。”

  “封如海呢?”文以宁记得皇帝最信任的太监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封公公前日里回乡祭祖,他、他年岁大了,陛下特意恩准的。”

  文以宁点点头,想了想:

  “陛下生前可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

  “陛、陛下和美人一直在殿内用的晚膳,后来陛下就、就不许小的们进来伺候了,奴才也不知……啊!对了!”跪着的太监忽然惊呼起来,“大约晚膳之后一个时辰,宫殿监正侍卫公公来过一次,和陛下说了一会儿子话,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再之后、就没人来过,直到美人发现皇上、皇上驾崩了……”

  宫殿监正侍?文以宁听见了关键的字眼,盯着跪着的太监又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卫奉国?”

  、第四章

  其实,文以宁一点也不喜欢雨季,更不喜欢在夏日的雨夜走在锦廊上出宫去。十年前同样的日子,他满心的落魄和抑郁,一个人淋着大雨从宫内走到宫外,一病不起。

  十年后,他却不得一个人坐着锦朝皇后的鸾驾,从宫内走到接近宫墙南门的监侍馆。

  监侍馆顾名思义,是给宫中太监居住的地方。

  可惜偌大的皇宫,百八-九十个太监,十五人官至正四品上,只有一个人能够居住在此处,其余人等都是陪守在各宫主子的耳房、偏殿,或者是在各司各所居住。

  这十五人看似平起平坐,然而居住在监侍馆的宫殿监正侍卫奉国,显然要高人一等。

  今晨从明光殿出来,料理了皇帝停灵期间的事情,又带着如意和平安去往御膳房细细查问过之后,没有发现任何疑点的文以宁只能派人去请卫奉国前来。

  然而,派过去的人只带了一句话回——“主子,卫公公说了,若是您想要问皇上驾崩之前的事情,还请您黄昏时分一个人前来监侍馆一叙”。

  当时听见这个奇怪而且目无尊上的回话之后,文以宁还没有说话,旁边站着的如意就已经十分沉不住气,“他是什么人?!我们主子以礼相待,他怎么这般粗俗无礼?!”

  文以宁听了这话却陷入了沉思,一时间忘记叫来人起来。

  如意见文以宁未开口,以为文以宁也赞同自己的想法,便叉着腰指着地上跪着的小厮说道,“你怎么这般糊涂,主子是中宫皇后,那人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太监,你快些去重新请来!若是不来,不要怪我们带人去‘请’!”

  “不妥。”文以宁开了口,示意地上跪着的小厮起来——锦朝祖制规定中宫皇后身边须有十名宫女伺候,可是文以宁是少有的男后,身边有宫女伺候十分不周到,这些小厮都是皇帝生前派来的,清一色相貌平平不通诗书的男子。

  “他是宫殿监正侍,统领宫中三分之一的禁军,又有过问三权决策的权力。宫外进来人都要通过监侍馆,宫中到底有多少他的眼线尚未可知。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文以宁眉头紧锁地看了看监侍馆的方向——

  “卫奉国”这三个字,最早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乃是一份由朝中文臣联名的弹劾上表。

  朝臣联名上表弹劾,若非皇帝出面担保,此人定是留不住的。

  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文以宁已经着人去查,并且革除了卫奉国的官职,几年后,倒是上表的大臣们告老还乡的告老,辞官的辞官,被人告了贪赃枉法下狱的下狱。

  被弹劾的卫奉国,却只是在宫中挪了几个位置,最终又回到了监侍馆,做起了他的宫殿监正侍。

  单凭这一样,就让文以宁觉得现在并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你去替我回了卫公公,就说我戌时会过去。”

  “主子您没疯吧?!您真的要大晚上的去监侍馆找他?!这、这和您的身份不符吧?!”文以宁的话才说完,如意就张大了眼睛,十分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点了点如意的鼻尖,文以宁笑道,“在你如意眼里我是中宫皇后,是尊贵的主子,可是在旁人眼里,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身份符合不符合呢?”

  “那、那让平安跟着主子你,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也好照应一下吧?”如意吸了吸鼻子,小狗一样盯着文以宁。

  “对方都说了,是要我‘一个人’,平安我另外有事情交代给他,”文以宁摇摇头,拒绝了如意的好意,转向平安,“平安,乱葬岗我不方便去,你武功高不易被人察觉,一会儿入夜了,你就替我去瞧瞧。”

  平安会意,领命去了,倒是如意还十分不明白地跟在文以宁身边问了许多问题。

  现下,

  正是戌时,文以宁让如意留在了中室殿中,平安也被自己派出去查看李美人的尸首有无异样,自己按照约定来到了监侍馆外。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尚可,可是现在却起了夜风,乌云也聚拢过来,想必一会儿就要有一场大雨降临,夏夜的雨都是雷雨,文以宁看着头顶的黄天,突然觉得有些冷。

  “师傅交代了,说若是娘娘您来了,就引您到这里候着。”前来门口等文以宁的是个十岁左右、身穿蟒袍的小太监,将文以宁带到了监侍馆的偏殿耳房之中。

  这孩子人看着十分圆滑机灵,可是他口中的称呼……

  “你叫我什么?”文以宁忍不住要过问一句,先帝在时,他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便没有了“娘娘”这个称呼,都是用“主子”来替代,毕竟他男儿身为人男妻、甚至成了天下的皇后,“娘娘”两个字,怎么听来都刺耳得紧。

  十年了,文以宁原以为自己麻木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是如此放不下。

  “娘娘啊?”小太监回头冲着文以宁俏皮一笑,顺便双手奉上了热茶,“您在此稍候片刻,师傅他一会儿就出来。”

  因为对方笑得太过自然,文以宁觉得自己计较这些也是自讨没趣,便接过茶来啜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