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死遁后成了魔尊白月光【完结番外】>第九十章 番外三玉莲之心

  张嫲嫲是姜乾的妹妹,这件事在修真界并不是秘密,可鲜少有人知晓,他们其实并没有血缘。

  那是邱羽刚被萧天时带上九皋山不久,姜乾还并未收他为徒弟时,一个寂静雨夜里得知的秘密。

  那日萧家家宴,杨夫人特别要求邱羽与萧天时同往,用过饭已经入了夜,萧天时喝得大醉,被邱羽扛着回了弟子房。

  夜幕低沉,习习凉风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淌入房中,浇下了不少夏夜的燥热。邱羽躺在床上却失了眠,重生之后所经历之事一桩桩让人应接不暇百感交集,虽然目前看起来似乎平静温馨,可是心中却总有隐隐不安,往后应该如何走好下一步,三年后玖夜真的能冲出冥川吗?若是出来了他又将何去何从,那时如此强大的他,真的还会需要自己在身边做一个负累吗?

  越想越烦忧,邱羽干脆起了床,穿戴好衣物出了弟子房,空气中泛着水汽的甜腥味道,他在山派中乱逛,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片莲池,塘中莲花早已尽数枯萎弯折,昔日芳华的粉颜绿裙如今已变成了颓朽枯茎,风一吹,满塘残枝断臂飘摇,激起来的几片涟漪滴水惊动了蛙鸣,雨丝就这样细密地下了起来。

  邱羽又围着池塘转了一圈,忽然注意到莲池边有一块小土堆,前方还立着一块小木牌,不知是哪位重情之人难以忘怀的忧思,走近去看,却见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

  忠义士邱羽之墓。

  “……”

  怎么会是他自己的……

  他在九皋山又没有亲眷,乌啼镇身死后更是孑然一身,能在这里立牌子感怀自己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平素待自己如亲兄弟的当少主师哥了。

  想着,一股说不出的暖流涌上心头,邱羽思忖半刻,煞有介事地扑通跪下,对着自己的坟磕头拜了几拜,许了个日后能安度保命的心愿。

  雨丝更密了,四下寂静无人,夜风一吹身子就有些发寒,邱羽又漫无目的闲逛了片刻,裹了裹衣袍打算就此回房去,没走几步却听到莲塘边的荷香亭中,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饮酒哀叹。

  如此寒夜,竟也有人与他一样孤身一人弥留在外,莲塘水深,邱羽怕那人喝多了想不开轻生,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走上前去好言相劝几番。

  走的近了,脚底枯叶已经打卷发干,不小心踩上去时发出脆响惊扰了亭中那人,只见他身影微顿,而后缓缓回过头来。

  邱羽登时瞠目结舌。

  “姜……姜宗师?”

  雨比方才更大了,打得枯败莲叶噼啪,在岑寂的晦暗中格外响亮,整片莲塘好似披上了一层雾白色幔帐,姜乾就坐在那帐中,他手中握着一只酒杯,白瓷玉酒壶搁在身侧,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听到响动后略微惊诧地微微偏过头,看清来人后并未言语,复又回身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他不说话,邱羽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僵立半晌,姜乾又倒了一杯清冽白酒独自饮下,头也不回道:“莫要傻站在雨里了,秋雨夜寒,既然来了就过来陪为师饮一杯吧。”

  邱羽犹豫了片刻便向亭中走了过去,他正欲抱手行礼,姜乾却止住了他的动作,他似乎有些吃醉了,泪眼朦胧地递去了一只新的酒杯:“这里不是白日校场,身旁又无他人,这等繁文缛节就省去吧,坐吧,尝尝这九皋山莲塘诂的莲花春,用的是这十里莲塘的荷花莲子所酿,玉壶清香,一樽遥慰赖乡人。”

  邱羽道声多谢宗师后接了那杯莲花春酿,酒香入鼻,是与乌啼镇的屠苏完全不同的淡雅清醇。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师尊,姜乾则饶有期待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饮下此杯后做出一番评论。

  见他仰头一饮而尽,姜乾高兴了起来,随手丢开酒杯,直接捞起了白瓷玉壶,绣金衣袖在风中招展,仰头对着壶嘴酣畅痛饮。喝得尽兴罢了,姜乾放下了酒壶,望着雾蒙蒙的莲塘,再度陷入了沉默。

  邱羽不敢动作,就陪着姜乾这么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浑身发冷,姜乾终于开了口。

  “阿羽,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邱羽抬头:“弟子愚钝,不知。”

  姜乾对他落寞笑了笑,嗓音里尽是落寞:“是莲心的生辰。三年了,那夜她身死,我至今也无法释怀。”

  邱羽怔住。

  莲心……是师尊的表妹吗?原来张嫲嫲本名为张莲心吗……穿越如此之久,初来时就受张嫲嫲照拂,自己却从未在意过她的名字,归根结底,内心其实一直都将张莲心当做一个如他一样的炮灰路人。聚散离合终有时,于是,分明原本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至亲,却甚至直到仙居楼纵火夜嫲嫲身死,他都还不知她的名讳。

  邱羽心中愧疚,垂眸缓缓握紧了拳头。

  姜乾却又饮下一口酒,望着枯败的莲池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我与她二人父亲自幼交好,起初都是乡里做买卖的平常人家,后来我父亲与她父亲联手开了家布坊,后来生意有了起色,我们赚了钱,就一起搬到了当时西边菱城的城镇之中安了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五岁那年,莲心父母乘船外出选进布料,不想路上遭遇歹人劫持不幸离世。我父母看她可怜,便将她收养在身边与我一同长大,她的性子你也知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了出来。

  “她的性子很泼,我的父母又十分溺爱于她,因此就惯的她才七八岁的时候就敢站在铺子门口,叉着腰与少给钱的客人大声争论吵骂,不仅如此,还常常骂的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子红着脸哑口无言。这一来二去,整条街的邻舍客人都忌惮于她了。她又天生头脑聪慧,喜爱算数经营之道,凡是她经手的账面,笔笔都清楚明了毫无差池。”

  姜乾放下酒壶,给邱羽又斟了一杯:

  “说来惭愧,我少时多病,街里邻舍的孩子都不喜与我来往,且爱欺我瘦弱,常常是我去医馆抓药回来,巷子里就被一群顽童堵住了路羞辱殴打。我不敢告诉家人,只得次次隐忍遮掩。可这件事还是被莲心知道了,那日见我去的久了还不归家,她便直接操了店里架支布匹的棍棒来寻我,替我赶跑那群比她年纪还要大的男孩们,莲心骂我没用,分明是那么小小一个,却一个甩手就把我扛上了肩头。”

  姜乾说着就摇头笑出了声,仿佛他此刻变回了那个瘦弱幼童,正被张莲心数落着归家。

  亭角边,一只红背蜻蜓淋湿了薄翅,晃晃悠悠撞落在石亭扶栏没了生气,姜乾抬手捏了个发诀,奄奄一息的蜻蜓登时精神起来,飞旋着落在了姜乾肩头。

  “后来父亲母亲染病,家中事业便落到了我与她的肩头,莲心勤勉聪慧,有她帮衬,我们的布庄生意愈发蒸蒸日上。”姜乾指尖逗弄它,笑意渐渐浮上面颊,“再后来,我遇上了沈灵嫣。她是我常去抓药的那家医馆掌柜大夫的千金,每次我前去抓药,总是她笑着出来迎我,她的笑是那样好看,就好似久旱而逢的甘露,润泽了我的孤独和荒芜。”

  姜乾站起身来,那蜻蜓在晃动中抖了抖翅膀,悠悠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姜乾望着它离开,伸出手抚上了荷香亭的雕花梁柱:

  “那段时间莲心忙于生意,却仍旧知晓了我对灵嫣的心思,她先是嘲笑我扭捏懦弱,却在翌日就将这件事告知了灵嫣。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灵嫣也对我一见倾心。我父母后来得知了此事,他们也见过灵嫣几面,对灵嫣也甚是喜爱满意,且我与她又都正值谈婚论嫁之年纪,于是没过几日就替我去了医馆向灵嫣的父母提了亲,灵嫣的父母也欣然应了下来,我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的父亲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办了订亲宴,我与她交换了定情信物,就等着双方一起商量一个吉日良辰操办婚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百无禁忌,眼看我与她终于可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讲到此处,姜乾的手指忽然蜷缩,指甲深深嵌进了亭中梁柱的雕花缝隙,他的表情变得痛苦悲愤了起来,浑身开始微微发抖,再说出口的话也蕴上了丝丝鼻音。

  “原本,原本一切都是顺遂的,可是命运偏偏作弄于我,就在我们终于定下来大喜之日的第三天,灵嫣她一家却被魔族妖人尽数屠害惨死于医馆的药房之中。我与莲心第二日才得知此事,赶到的时候,灵嫣……灵嫣她的身子早已硬了多时了,我就这么抱着她,看那衣衫上沾满了血,红色的,从她的心脏脾肺里流出来,染透了医馆的地板。我悲痛欲绝几欲昏死,莲心将失了魂魄的我拖回了家,又差了人为灵嫣一家做了法事超度,最后葬在了沈家的祖坟。”

  姜乾似是再也忍不住,他走出了亭子的檐廊,就这么立在了烟雨之中,仰起脸来望着灰蒙蒙的苍穹,任由那密如珠帘的雨倾覆在面颊之上,叫人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雨水。

  邱羽没有动,他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心中梗塞失落,静静地看着那个立在雨中的师尊,他今夜似乎格外单薄,就如一片宣纸一叶浮萍,淹没在了这昏暗寒冷的水雾之中。

  姜乾淋够了雨,想举起手来再饮一口莲花春,这才发觉酒壶还在亭子石桌之上,他没有去擦脸,又失魂落魄返回亭中。

  直到颤抖着抓起酒壶灌下了一大口,姜乾这才回了些神,他没有再看邱羽,只是又坐了下来,低着头盯着那白瓷玉酒壶的花纹:

  “我那时恨极,恨我自己没有早些发现,恨我自己软弱无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心爱之人报仇雪恨,于是我一意孤行,不顾病重的父母央求和莲心的反对,只带了一些银钱就只身东行求仙问道,我想学些仙术本领,变得强大,强大到人极,强大到有能力去护我心中所爱之人。可是,我只想着变强,却再也没能护住任何我爱之人。”

  姜乾抬起了头,直直的看着邱羽的眼睛又道:”后来我学有所成,拜入了凡界最强的门派,成为了派内最强的长老宗师,我一路杀尽妖魔,为灵嫣祭奠殉葬,我终于有能力回去了,可是当我回到菱城,铺子早已不在了,邻舍说我的父母在几年前思念成疾故去人世,莲心一直照料他们,二老逝去后她便卖了铺子离家而去,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寻到她的踪迹。”

  “我知道她怨恨我不辞而别,怨我为了沈灵嫣离他们而去自此杳无音信,恨我忘恩负义抛弃放弃一切。我想弥补我的过错,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后来,我去了乌啼镇,见到了你,也终于见到了莲心,可是……可是我甚至未来得及与她说上一句话,她就丧生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坚强和自持如他也再经受不住这般苦痛,姜乾终于不再忍耐和掩饰,这位任何时候都临危不乱风雅端庄的师尊,虽已临近知命之年,此时却如同无知稚子一般在寂寥的雨夜中放声哭泣。

  “其实,张嫲嫲她,早就不怨您了。”

  邱羽几次抬起手想安慰他却又放下,思索了片刻开了口。

  姜乾猝然抬起了头。

  “她早就原谅了您,我知道的。”

  许是怕姜乾不信,邱羽又焦急的重复了一遍。

  姜乾却流着泪轻笑了出来,他说:“今夜我吃醉了,触景生情,又见到你便越发想起我那妹妹,今夜与你说了这些胡话,你大可随意听听,不必……”

  “不是的!姜宗师!张嫲嫲她真的早就原谅释怀了。”邱羽打断了他。

  “她知道您离去是为了变强,变得更厉害,为了给沈前辈报仇,也是为了以后能够保护她和您的父母。我都知道的,因为……因为她也成全了我的阿娘,就像当初成全您的不告而别一样,她的成全就是对您的释怀啊!”

  邱羽终于鼓起了勇气喊了出来。

  “我的阿娘,也是如您一样为了爱奋不顾身的人,她成全了她,阿娘才生下了我,是她一直待我如亲子,虽然她从未与我提起几次您的存在,可是这些年您去了哪里,取得了何种成就,她全都知道,她一直在关注着您,她知道您成了天下第一大派的宗师,知道您已为沈师娘报了仇,她一直都把您当做骄傲的资本,每回提起您都是一副得意洋洋。”

  “她之所以不去寻您,是因为您如今扬名天下,她说自己只是一介烟花酒楼管事,拿不上台面的凡夫俗子,她怕折了您的名声,就再也没有去打搅您。”

  “张嫲嫲她从来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在凡界这些年,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白手起家开了那家仙居楼,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在她馆子里做事,就连我娘最后为爱黯然隐退,也是她好心收留才没有让我们流浪街头。张嫲嫲一直都是很好的人,她不仅宽容了所有人,也宽容了您啊。姜宗师,其实张嫲嫲她,一直一直都非常想念您……”

  姜乾的呼吸微滞,他踉跄着跌坐,捏着茶盏的指尖不住战栗。

  原来,在他们彼此都不知道的尘世里,他们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的深爱着对方。

  那晚的雨似乎一直没有停歇,邱羽也忘记了当时自己是怎么离开荷香亭的,他只记得后来姜乾的脸上再没有了那种阴霾和苦痛,张莲心的死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个烙在心口抹不去的疮疤,但是,这个疮疤已经不再布满沟壑狰狞,它就在那个雨夜被尽数抹平治愈,只剩下了一颗红色的痣,与沈灵嫣留下的朱砂痣一起,永远深藏在了他的心中。

  第二日,晨练的弟子们发现,莲塘塘沽出现了一块新的石碑,它面朝莲塘,上用擘窠书题字道:

  玉莲之心,巾帼之名,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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