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童像是吓得极狠,哭声尖利,两条短腿却迈得飞速,追赶的修士没有御剑,竟是一时被落下了大截。修士追得气恼,喊了半晌仍不见回应,干脆召剑而出,眨眼就离幼子咫尺之内。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破窗飞出,刷的切向修士即将抓住幼子衣摆的右手,修士慌忙退避,紧接着,街侧一扇破门咣当破开,几个百姓手持菜刀棍棒大叫着跑出,气势汹汹挡在了越跑越远的幼子身前。

  这些人竟是……

  半年前山下老伯儿子,成衣铺的掌柜,以及为争着阿七说媒的几位大娘!

  被偷袭的修士愣了两秒,这才看清拦在身前的竟是几个不知死活的凡人,一转头,又注意到方才差点废了自己一只手的,竟然是一把卷了刃的生锈菜刀,面上表情狰狞起来,二话不说就挥剑向几人刺去。

  噗呲!

  血花当空四溅,下一刻惨叫声凄厉,一支血淋淋的手臂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重重撞上街边枯树,又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所有人瞬间怔在了当场。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邱羽茫然望去,只见大师兄面无表情,指尖灵辉刚刚褪去,正眼也不瞧那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可怜修士,只默然遥遥望向吓傻的几人,片刻抬了抬手,身后随行弟子会意,从行囊中拿出了几袋清水。

  几个百姓满眼惊疑,眼见着随从弟子捧着水袋越走越近,互相看了几眼,再次举起了手中武器。

  随行弟子当即停在原地,抬手安抚:“诸位别怕,我们是寒凛山下来的修士,是来帮助大家的。”

  最前的大娘喉头上下一动,手中木棍握得更紧了几分:“胡说!寒凛山的金贵大老爷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大师兄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随行弟子噎了片刻,堆出了一个和煦的笑脸:“瞧姐姐这话说得!那是之前,如今咱派换了新的掌门,从今儿起,寒凛山再也不会让诸位受苦啦!”

  “放你娘的屁!”成衣铺掌柜狠狠啐了一口,拖着瘸腿情绪激动,“好大的脸不要,上下嘴皮一碰,什么屎都敢往外喷!公孙公子早已仙逝,寒凛山哪还有什么狗屁掌门!”

  “大胆!”

  随行弟子吓得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低吼,僵着身子不敢看大师兄一眼。

  大师兄眯起狭眸,压抑的气氛登时笼罩四周。

  一阵死寂过后,大师兄突然再次抬手,几人当即吓得抱头蜷缩,谁知扯着嗓子叫了半晌,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邱羽看得明晰,大师兄落手瞬间,几人身上所有伤痕都尽数消散,就连成衣铺掌柜那条断腿也被完完整整接了回去。

  修士们见怪不怪,脸上尽是傲慢的讥笑。

  只见他迈步向前,从随从修士手中拿过水袋,走向茫然失措的几个百姓。

  水袋拧开了盖子,大师兄蹲下身去,轻柔递到了最前大娘的嘴边。

  大娘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吓得呆住,惶恐地盯着大师兄发抖,半晌没有去接那一泓清水。

  大师兄也不恼,就这么面无表情蹲着,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许是实在渴了太久,大娘扭头看了看身后几人,迟疑了一下,随即一把夺过水袋,咕咚咕咚猛灌起来。

  剩余几人见她喝得酣畅,咽了几口唾沫,终于也忍不住动摇,纷纷抢过水袋狼吞虎咽。

  见这些人吃相实在野蛮,修士们纷纷侧目皱眉,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大师兄没有说话,只在大娘嘴边漏出的水渍溅上衣袍前,漠然躲开。

  几人牛饮般将水尽数喝完,末了还不满足,又伸出舌头将水袋口里里外外舔了干净。

  半晌,终于意犹未尽放下水袋,几人尴尬着相互看了片刻,老伯儿子搓了搓手,讪讪道:“……多谢掌门仙人,刚刚,实在对不住,良掌柜这不识字的,狗嘴里闷不出几个好屁,冒犯您了……掌门年轻有为慈悲大度,寒凛山有您这样的人物,着实是整个修真界,啊不,是整个凡界的福分啊!”

  大师兄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老伯儿子热脸贴了冷屁股,站着干笑了几声不知所措。

  修士们互相递了个眼神,随行弟子会大师兄意,上前与他说明了复活事宜。

  “什么!”

  老伯儿子听完冷汗直冒,当场惊得跳起:“这,这……”

  随行弟子登时满脸嫌恶。

  老伯儿子见状忙敛住惶恐,低眉讷讷:“几位仙人大善,只是大旱三年,死者数目少说也要千余,有的早化成灰散了,这该如何记录……”

  “这有何难?”随行弟子扬眉不屑,“只要还有尸骨残存的,掌门都能给你复活,不仅如此,还能永生不死,赛过神仙。”

  “这……这……”

  见这人扭捏不决,随行弟子不耐烦了:“我说你这混货,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掌门宗主悲天悯人,你们这些凡胎俗子才有机会享此殊荣,真是乡野村夫,不知好歹。”

  老伯儿子又支吾了半天,一旁大娘壮胆,接过话语:“仙人垂怜,只是……民生困苦,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们要那永生有什么用啊……”

  随行弟子当即噎在原地。

  静默片刻,老伯儿子挠了挠头,说:“不过这儿的事我们做不了主,我爹是十里八方长辈,掌门若是不嫌弃,我这就带各位去见他老人家吧。”

  大师兄默许,随行弟子应了,上前嫌弃地接过那几只湿淋淋的水袋,半路便全部丢了。

  一盏茶后,老伯儿子将他们引到住处,却又是一番熟悉的景象。

  还是那间带着几亩薄田的逼仄木屋。时过境迁,一切变得更加朽败,田地近乎荒废,稀稀拉拉几根稻苗蔫吧着,房屋墙面皲裂歪斜,滚烫的干风一吹,顶梁木架嘎吱嘎吱乱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坍塌。

  谁能想到,当初就是在这里,公孙允与阿七一起,度过了在人界的最后欢愉。

  进了屋,周遭光线瞬间晦暗,一股酸腐臭味扑面而来,修士们当即熏得几欲作呕,表情扭曲着退出了门外。

  老伯儿子对大师兄尴尬一笑,对着里屋大喊了几声,片刻,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却是老伯儿媳妇。

  老伯儿子一怔,皱眉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着些什么。许是没有见过这么多高大外人,老伯媳妇不住发抖,垂着头半天不敢任何言语。

  半晌,老伯儿子面色微变,回身对大师兄道:“仙人,实在抱歉,这几日我不在家,婆娘照顾不来,昨儿老爹突然无法下床了,就在里面,劳烦仙人跟我来,寒舍脏乱,委屈您了。”

  命众人屋外等候,大师兄一人矮身入内,邱羽心神不安,紧跟着追了上去。

  越往里,刺鼻腐臭越发浓郁,门外,只见大师兄身形一顿,地板发出了声嘎吱脆响,邱羽探头去看,全身血液骤然凝滞。

  只见肮脏恶臭中,孤零零一盏昏黄枯灯凄凄摇曳,破席子上,老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经瘦的不成人形。

  听到动静,老伯睁开浑浊的双目,干瘪的脸颊深深凹陷,努力盯了他半晌,忽然扯出一个微笑,气若游丝:“是你。”

  大师兄眉头一皱,显然不知道这句话何意。

  “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去了。”

  “什么?”

  老伯喉咙中忽然发出嗤嗤怪笑,闭上眼去不再看他。

  大师兄面色渐沉,嘴唇微动,刚要再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霍然起身,却见一个幼童僵在那里,与他对视两秒,嘴里咿呀乱语,哇的一声吓哭了出来。

  “树……鬼,呜呜……”

  邱羽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抬眼望了眼大师兄,却发现他目眦欲裂,手中灵流暴转,竟是蓦然起了杀心。

  一股威压瞬间罩下。

  邱羽心中一凛,撕心裂肺的绞痛再次袭来。

  门外众人察觉异样,纷纷忍着痛苦冲进屋内,老伯媳妇满脸血污,拼命护住了大哭不止的幼子。

  老伯儿子两颗眼珠都渗出鲜血,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捣蒜。

  “仙人开恩!幼子不是有意闯进来的,他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儿子吧!”

  大师兄置若罔闻,一步步逼近母子,嗓音寒若冰霜:“我再问你一次,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老伯媳妇抖如筛糠,不知何处来的胆量,猝然大吼一声,操起木柴向大师兄抡去。

  砰!

  骨骼碎裂的脆响让人胆寒,下一刻,瘦弱妇人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小小的身子轰隆撞穿木墙,睁着眼摔死在屋外田埂之上。

  “孩子娘!”

  老伯儿子厉声惨叫,一转身,恐惧的眼神登时变得更加绝望,连滚带爬跑向席上老伯。

  “爹?你怎么了?爹!”

  邱羽骇然看去,席上老伯双目无神,竟是在这混乱中中悄然死去。

  “啊——畜生!我杀了你们!”

  老伯儿子咆哮着朝修士们扑去,可还没前进几步,随行弟子迈步而出,一掌将他轰飞数丈,直接撞塌了整座破屋。

  混乱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月光刺目,大师兄眉头紧蹙,负手立在废墟边思忖出神。

  这时,修士们终于从碎木堆里扒出了血肉模糊的幼子,已然没有了呼吸。

  四下登时陷入空白的死寂。

  片刻,大师兄冷声:“起阵,施术。”

  众人一怔,当即心领神会,各自围绕大师兄分散站好,长剑出鞘,两指并拢默念发诀,在剑锋一划,幼子身下红光大盛,凭空升起一张乾坤法阵。

  寒凛山的乾元护法阵?

  邱羽顿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大师兄,竟然要当场以血祭傀儡术复活幼子!

  可,不是只有公孙允的血可以做到吗?他要如何……

  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当场回答。

  只见大师兄从怀中拿出一盏琉璃盏,赤红的鲜血在透明的光泽中诡谲晃荡,霸下好似受到感应般嗡鸣不止,大师兄不紧不慢,鲜血浸透笔尖,在幼子眉心轻轻一点。

  紧接着,法阵猝然颤动,修士们满面痛苦,竟是个个吐着血几欲昏厥。

  变故这时突起,只听夜空中传来几声怪异啼鸣,好似孤魂幽幽哀涕。紧接着,原先站在最外围护法的傀儡修士突然暴起,一口咬断了身侧修士的脖子,血腥冲天,修士惨叫都没发出,惊骇着僵直倒下,抽搐几下后瞪眼死去。

  法阵登时溃散,人群中,大师兄带来的几个傀儡竟接连发狂,一时间血肉横飞,修士们毫无防备,眨眼间接二连三横死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