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小千镜界,雪原。

  萧御明终于将三名小辈安全送出小千镜界,回头望了望还在不断扩大的镜门破口,黑压压的魔物仍在鱼贯而出,他咬了咬牙,济沧海铮的一声直插地面,琉璃光辉再次流转,几人离开的狭小裂缝缓缓愈合,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吼——

  魔物的兴奋咆哮响彻雪原,整个镜界霎时震动不止,萧御明深吸一口气,再次提剑返回了战场,济沧海挟起灵力飓风,呼啸着斩下一只魔兽头颅。

  天色越发昏暗,萧御明已经记不清究竟斩杀了多少只魔物,鲜血不停从身体各个部分向外狂涌,他只觉得手中仙剑越发沉重,周遭景致越发模糊,渐渐的,眼前只剩下无数晃动的白影,与飞溅而起的刺目鲜红厮杀纠缠,最终融为一体。

  修士的惨叫还在继续,终于,一个发狂的傀儡怪叫扑来,济沧海脱手飞落,嗡鸣着远远斜插入被血浸染成黑褐色的冻土。

  “宗主!”悟虚大师一杖抡飞张开血盆血口就要吸食灵力的傀儡,小心翼翼将他扶起。

  几下点穴封住流血不止的经脉,萧御明喘过一口气,颤抖着起身召回济沧海。

  悟虚蹭掉流到眼里的血,焦急拉住他的手腕:“宗主不可!您伤势太重,千足龙的毒素已经侵蚀脾脏,再不医治怕是会有损灵脉,性命难保!”

  “无事。”萧御明咳出血沫,济沧海抖动几下没有拔出,他再次咬牙发力,鼻腔涌出大股黑血,济沧海这才颤巍巍飞回他的掌心,岂料腿脚麻软不论如何都无法起身,只好任由悟虚扶靠在树下,虚弱道,“又来了多少上古魔物?”

  “除千足龙若干外,蛛面黑猿,人熊,还有……”

  “什么?”

  “阿弥陀佛,还有……蜃魔。”

  萧御明登时沉默,这不合理,有些战力的魔族都早在五年前的仙魔大战中近乎死绝。镜门自破裂到现在,深渊里爬出来的魔物不说一万也至少有千余,尚且不谈经过五年韬光养晦,如今魔域是否能孕育出如此多的魔物,仅仅这些曾经只存活在千百年前的上古凶兽数量之骇然,根本就是整个三界中都不可能的存在。

  镜门连接的,真的只是魔域这么简单吗?

  呼——

  刺骨旋风从遥远晦暗的山谷掠过雪原,灰蒙苍穹中黑云欲摧,按捺了半日的暴雪终于泰山压顶般席卷而至,为这场死亡之战吟唱起一曲悲壮挽歌。

  萧御明立在风雪中,抬手拨开额上遮蔽视线的乱发,蹙眉望向以几乎微不可查的速度填补的破口。

  邱羽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这些无穷无尽的高阶魔物,这些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的上古魔族,莫非与那些死在孤鹜岭的修士们一样,全都是通过血祭邪术而做出的木偶傀儡?!

  可当今三界中究竟是谁?能拥有如此令人惊心怵目的强悍修为?

  突然,一只刚刚吸食完灵力的蜃魔蛟发现了脱力的萧御明,只见它无声无息游到两人身后,黑紫色的信子伸缩,毒牙已然蓄势待发。悟虚顿感杀意,想防御却为时已晚,小山般的蛟头眨眼间自二人头顶贯下!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遥远山谷上空忽然传来簌簌异响,紧接着,一只雪白长剑破空呼啸,砰!地一声巨响刺入了蛟龙长满毒牙的血盆巨口,眨眼间又从后脑贯穿而出。

  蛟龙发出凄厉哀鸣,庞大的身躯一僵,顿时直挺挺轰然摔落地面,爆裂声刺痛耳膜,荡起的雪雾滚滚散去,却见原地再无蛟龙身影,一只雕刻成长蛇的木偶傀儡额间一条朱砂,熟悉的黑烟滋滋向外冒出。

  果然!

  与此同时,遥遥天际猝然出现大片明艳的赤红,下一刻,遮天蔽日的禽鸟与无数飞剑流矢划过天际,雪原上登时哀鸿遍野,大开杀戒的魔物们毫无防备,眨眼间便被击穿整个头颅。

  一时间爆炸声四起,惊恐到极点的修士不明所以,只发现方才还与自己厮杀搏斗的凶兽和发狂的同门猝然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个又一个额间朱砂冒黑烟的木头傀儡。

  “寒凛山掌门公孙业携弟子增援来迟,望宗主恕罪。”

  雪原之上,千余红衣修士御剑半空,经脉寸断瘫痪在床数年的公孙业,此时竟器宇轩昂立于队首,宽额豹目长髯飘飘,头戴长冠身披金甲,在一众红白相间中格外瞩目。

  萧御明惊愕不已,猛地咳出大口污血。

  离得近了,公孙业这才注意到萧御明惨状,慌得急忙收剑落地,或许是还未完全恢复,落地时双腿紧绷,发出砰的一声沉闷声响:“这是怎么回事?宗主,撑得住吗?”

  悟虚也惊惧万分,合手愕然道:“阿弥陀佛,公孙掌门不是……”

  公孙业却了然一笑,挥手遣散弟子广告同门击退傀儡之法,遂对二人豁达道:“啊,宗主和大师奇怪我为何忽然恢复如常人,实不相瞒,数月前犬子偶得一本仙法古籍,上面记载了经脉骨血修复之法,我修炼数日果然起效,仅仅半月便可站立行走,一月后就恢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雪原上傀儡显形的巨响不绝于耳,萧御明还没开口,悟虚面露疑色:“哦?我寺专研古籍甚久,竟不知是何种仙法竟如此玄妙?既然早已恢复,公孙掌门为何不早上告大宗,反而隐瞒至今不说,修真界危难至此才迟迟现身?”

  公孙业捋了捋长须,语气不善:“大师这是在怨我?呵,在下之所以许久未报,正是因为血祭傀儡术一事。”

  萧御明皱起了眉头。

  公孙业却忽然冷哼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既然宗主和大师都对我派晚到有怨,那不如待我等收拾了这残局再做解释?”

  话毕不等萧御明反应与否,当即御剑扬长而去。

  由于找到了破解之法,魔物不消多时便被处理殆尽,修补破口的修士得以全身心投入,裂缝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

  终于,暴雪渐渐停息,最后一只凶兽轰然倒底,裂缝也在同时愈合如初,在场所有人劫后余生相拥而泣,发了疯一般嘶吼嚎叫,无不为寒凛山的到来感激涕零。

  公孙业,俨然成了把他们拯救出地狱的神明。

  就在这时,悬浮在天边的巨大排行榜发出几声灵力波动的嗡鸣,沉浸在狂喜中的人群一个个被吸引了目光,喧闹转瞬之间归于沉寂。

  只见金榜上,邱羽的名字竟高居榜首,超出第二名柳如嬿二十分至多,更为离谱的是,竟还断层拉开位居第三的萧天时将近三千积分!

  修士们面面相觑,少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愤然的喊叫:“九皋山徇私舞弊!魔族走狗,戕害同门!不配出现在我修真界金榜之上!”

  这句话实在太过无礼,立即有九皋山的弟子愤然,大骂那人血口喷人居心叵测。

  一来二去,越来越多非议和辩解加入其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骂战登时变质。

  “凭什么他第一?!整个小千镜界的妖物加起来都不可能会有那么高的分值!九皋山为了攀附魔族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放屁!你自己没本事就觉得别人也做不到?什么废物发言!”

  “我不在乎什么排名不排名,我只想让我师哥师姐回来呜呜……”

  ……

  “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满门死伤血流成河!魔尊和傀儡术为何会平白出现在镜门!邱羽那个叛徒在哪?!萧宗主,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这句话音量极大盖过嘈杂,仿佛一颗炸弹,瞬间点燃了在场修士早已挤压太久的怒火,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悟虚双手合十默念法号,紧紧挡在重伤咳血的萧御明身前:“诸位稍安勿躁,镜界自动将魔物算作高阶妖兽,邱小施主独自斩杀千足龙等大魔妖物,镜门算作积分累加,并非是九皋山擅作主张徇私舞弊……”

  已经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群哪还管那么多,声讨与咒骂一浪高过一浪,萧御明被歇斯底里的人群越逼越紧,他又连着咳出几口血沫,刚要艰难撑剑起身说些什么,公孙业却在此刻按住了他的肩膀,萧御明只觉心脏骤痛,瞬间瘫软跌坐回地面。

  “宗主莫要再乱动,免得毒素攻心,爆体身亡。”

  他笑得真挚,言毕直起身,礼貌拦下企图对众人念诵静心咒安抚躁乱的悟虚:“诸位同门静一静,请听在下一言。”

  话一出口,吵闹不多时便静了下去。

  “诸位属实误会宗主了,九皋山是否与魔族沆瀣一气不敢妄言,不过在下调查所得,此次才隽大会所遭祸患,确实早有预谋。”公孙业中气十足,完全看不出任何大病初愈的疲态。

  九皋山座下师长老捋起长须冷哼出声:“竖子!知道不敢妄言还满口胡诌,什么叫早有预谋,修真界谁人不知你公孙业觊觎宗主之位久矣。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一个筋脉寸断的濒死之人突然变得生龙活虎,莫不是修了什么邪门歪道!既然早已知晓才隽大会有异,为何不提前警示,反到仙门死伤无数后天降奇兵?若不是刻意为之,难不成是贼喊捉贼,反咬一口?!”

  “你!”公孙业登时面目狰狞,但仅瞬间又换上笑脸,“前辈着实冤枉在下了,在下这副残躯本就是魔族所致,又怎会与魔族宵小同流合污?至于如何恢复,我门历来钻研奇门遁甲之术,犬子数月前寻得古籍密宗,在下这才得以苟延,不像贵派爱徒邱小兄弟吉人天相,一剑穿心都能奇迹死而复生。”

  “……”

  见师长老果然哑然,公孙业继续笑道:“而前辈所言为何不及时相告一事,也正是在下接下来要宣告的大事。”

  雪原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岑寂。

  公孙业一字一句:“在下苦查多日,邱羽与魔族勾连,魔尊意图吞并三界,血祭傀儡术正是出自其手,而他们的第一步计划就是。”

  稍许放晴的天穹再次积满铅灰色的阴云,北风萧萧,卷起满地浓郁血腥。

  “整个修真界,灭门!”

  “污蔑!无耻!”

  人群中,萧御明猝然愤怒咆哮出声,下一秒呕出大口浓黑血沫,在众人的惊呼中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无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