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朦胧的河岸与喧嚣热闹的街市形成了鲜明却又平衡的对比,一对一对的情人眷侣相互依偎,放着做成莲花形状的连理河灯闭眼许愿,又小心翼翼地推入河中。

  “若是放灯许愿就能永结同心,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爱恨嗔狂了。”玖夜不屑的抱臂靠在河边的树上,他望着他们彼此相依,只觉得寄托于神明的情感简直愚蠢至极。

  邱羽蹲在河边,他好不容易抢到一盏河灯,小心地点燃了,捧起来贴在额头上郑重地许了一个心愿,遂“人生本就是疾苦压人,爱恨交错此消彼长,可是情愫和希望不就如这些串在一起的河灯吗,孤独的心走到一起,互相救赎才好相伴渡过孑然此生。”

  他轻轻将盛着希冀的莲灯放置在河水之上,静静望着它悠悠漂远,。

  直到小灯终于汇入光海,他回首望向玖夜,手里托着另一只小莲花河灯。

  “要试一试吗?我们不是那种,呃情侣,所以我就把连理灯解开了,这样就能一人许一个愿望啦。”

  繁星与烛光皆倒映入他的眼眸,他笑得粲然,眼里尽是期待和真诚。

  玖夜不答,就这么靠着树与他直直对望。

  河面吹来的风里带着些许刺骨寒意,邱羽也回望着他,他静静地等待着,微风轻轻地带起了他额前的碎发,几缕发丝飘进了眼中,他被刺得难受,几滴泪珠不自觉滚落而出。

  他正欲收回手去揉,玖夜却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在邱羽收回河灯前迅速抢了过去。

  魔气化作焰火点燃了河灯,玖夜别扭地学着邱羽的样子许了愿,细心地将莲花灯推入河中,末了又用魔气催动花灯,疾速又平稳地推到方才邱羽所放的莲花灯旁。

  邱羽嚼着泪花对着他傻笑。

  真是口是心非的死傲娇。

  放过河灯,邱羽带着他回到酒楼,想玩的都已经玩了遍,他答应过要请玖夜吃烤鸡。

  一直做跑堂的他今日做了客官老爷,这种体验倒是不一般的奇妙。

  今日馆子比往日更是热闹非凡,当值的账房见是熟人,自掏腰包给他们调出了一间上房,房间在酒楼的第三层,窗口直对着热闹的街市,凭栏而望便能看到楼下人影错错。

  靛蓝夜幕下,远处的河水漂着点点灯盏,一颗颗璀璨焰火在不远处炸开绽放,倒影在河面上与烛光月影糅合交融,耿耿星河,平湖渔火,一扇窗便是一幅画卷。

  邱羽熟练地点了一桌子菜,甚至还要了一壶屠苏,他太清楚楼里什么最好吃了,今天过节,平日舍不得尝的东西今日要一并补回来。

  “如此良辰美景,小白公子要不要与我共饮一杯?”

  他嗨的忘形,觉得此时此刻若是没有美酒作陪,就枉算得过了除夕。

  玖夜没有答话,埋头大啃着鸡腿,头也不抬地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许了什么愿望?”又一杯屠苏下肚,朦胧醉意浮上心头。

  “与你何干。”玖夜依旧没有抬头,腮帮塞的鼓胀。

  “切!小气,那你想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玖夜掀起眼皮,鼻子一皱,似乎是嫌弃他一副酒鬼模样,懒得再理又低下头去对付盘中的烤得酥脆的肥鸡。

  “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邱羽打了一个酒嗝,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漠视,“我希望阿娘能够每天开心,希望时间慢些,我想每年除夕都能与你一起赏焰火放河灯,你……”

  砰——

  黑色的魔气在眼前猝然炸开,邱羽吓得酒醒了大半,气雾散去,狼崽子形态的玖夜就这么趴倒在酒桌阖目酣睡过去。

  他实在没有想到玖夜竟然是个一杯倒。

  邱羽无奈,打包好剩下的饭菜,提了酒壶和街市买的物品玩意,抱着玖夜下楼回到了屋子里。

  他把玖夜放到床上,整理好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

  四下再次寂静,落寞感油然而生,他静默片刻,独自一人拎了屠苏登上了三层酒楼的屋檐。

  楼顶的风有些大,爆竹声被吹得消散,入耳皆是呼呼风啸,邱羽裹紧外袍,解开酒封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香登时散满口腔。

  眼前景色逐渐空濛。

  他想家了。

  不知道弟弟在原世界过得还好吗,他在公司加班猝死,他一定和难过吧,今日除夕,他会不会傻傻地在饭桌上为他摆放一副碗筷,祈望着兄长亡魂能够回家看看呢?父母过世的早,成绩优异的他无奈辍了学,独自一人带着弟弟赚钱生存,弟弟今年刚满十九岁,他很争气,终于如愿考入了梦想中的名牌大学。他一直都是他的骄傲,他打小就聪慧过人,今后一定比他更有出息。

  想到这,邱羽抱着酒壶开心地傻笑出声。

  大半载匆匆而过,他费尽心思扮演好一个无知幼子,二十多岁的魂灵囿在这副十来岁的身体里苟延残喘。他不知多少个夜里想着逃离,想干脆放弃哪怕堕入畜生道,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他只想离开,想了断结束一切。

  但是渐渐地,这里的一切开始让他眷恋,这里的阿娘,嫲嫲还有姊姊大哥们都对他很好,他们爱他,给了他上辈子从未拥有过的人间温暖。就连曾经最怕与主角相交的他如今也与主角朝夕为伴,成了推心置腹的交心之人。

  似乎一切都很顺遂,可是他一直都明白,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炮灰,仙魔大战终会来,他终究要背刺主角,终究要告别这里的一切,抹去记忆后再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不管在哪个世界,他终是一叶浮萍一片鸿毛,零落入泥碾做尘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又是几大口酒灌入腹中,他再也没有忍住,蜷缩身子抱着膝头痛哭出声,长期压抑的苦楚酸闷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可他的声音太微弱了,淹没在漫天烟火的盛开中,每个人都在笑,谁也听不见他,谁也看不见他。

  可下一秒,有人轻轻地为他披了一件外袍。

  他迷茫抬头,泪眼婆娑看不清来人是谁,那人却一言不发,只俯下身坐在了他的身侧,同他一起望着盛景繁花。

  邱羽用袖子抹了眼泪,再抬头看到了一对熟悉的毛绒大耳朵,来人竟是玖夜。

  这一下惊得他僵在原地,嘴巴不自觉张得滚圆,玖夜见不得他犯蠢,伸手将其捏住闭上。

  “你……”,他艰难地发声,声音嘶哑的难听。

  听到他讲话的玖夜转过脸,有些嫌弃表情此刻却显得亲切无比。

  “你怎么来了?不是醉了睡下了。”邱羽强打精神。

  “我来寻你,外面太吵,我睡不着。”玖夜盯着他看的仔细。

  “酒可醒了?脑袋疼不疼?怎么不穿外袍就上来了,楼顶凉仔细别感了风寒。”说完这句话他才登时反应了过来,玖夜的外袍就披在他身上。

  “无妨,魔族不会冷。”他答得却认真。

  邱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就这样坐着对望,这时连天的烟花忽然停歇,四下静的只剩下肆意的风声。

  静的久了,邱羽觉得再不说点什么的话这气氛就太诡异了,他正欲开口,玖夜却先他出了声。

  “你,真好看。”

  他的眼眸流转闪烁,里面仿佛盛了一整个星河。

  什么?

  邱羽的大脑瞬间宕机。

  “你也好看。”

  他下意思脱口而出。

  艹,我在说什么屁话?这是什么惊悚展开,月黑风高,俩大爷们的坐在屋顶对着说你好看你也好看……

  脚趾头几乎要抠穿鞋底。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一颗烟花在身后绽开,惊天的巨大爆炸惊得邱羽脚下一滑,身子不稳歪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手顷刻间被人抓住,随即腰部一紧,整个人直直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玖夜快速而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敲打着他的胸膛,刺得鸡皮疙瘩瞬间炸起。

  救命!这是什么狗血言情剧画面?!老子又不是身娇体弱的傻白甜女主!系统你这鬼剧情别太离谱!

  他心中咆哮,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跳起,外袍从肩头滑落,随着风落下屋檐。

  二人俱是僵直而立,冷风吹得邱羽滚烫的脸颊稍稍舒缓了一些,他手忙脚乱地组织语言。

  “咳咳嗯,那个,好热啊不是,好冷啊,我有些困了,天快亮了,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尴尬感越发让人窒息。

  玖夜歪了歪头瞅着他一副窘迫的模样,握拳掩面轻轻笑出了声。

  “好。”

  他低声应着,嗓音里浸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再回到家的时候已过亥时,阿娘还没有回来。酒楼依旧热闹不止,除夕夜人们要守岁,客人们要到第二日清晨才会悠悠散去。

  他给阿娘买了胭脂做新年礼物,阿娘生的好看却不爱梳妆打扮,若是阿娘搽了这胭脂,一准比楼里的花魁还要美。

  玖夜并没有醒酒,他此时已困得东倒西歪,刚一挨着床就立刻睡了过去。

  邱羽简单梳洗后坐到床边,醉酒的感觉让脑袋抽抽犯疼,他望着睡着了的狼崽,忽的又想起楼顶发生的事情来。

  真是匪夷所思,他当时为什么会突然说那种话,难不成自己真的那么有魅力,连魔族大佬都对他的超凡颜值甘拜下风。

  想到这,他洋洋自得地拿出铜镜,仔细打量自己这张年轻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

  这副壳子身材矮小面容消瘦,眼睛倒是挺大,眸子黑而亮睫毛密而长,笑起来又两颗酒窝深深,眉眼和脸型皆像阿娘,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似带三分笑意。只是脸色苍白略显憔悴,容貌里与自己幼时六七分相像,许是不及成年还未张开,不是让人一眼忘怀的绝色,只能算作一个样貌清秀的半大小子。

  真不明白玖夜的脑回路,魔族是不是都似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算了算了不想了,反正自己是个炮灰,一个好看的炮灰和一个炮灰,多了少了一个形容词也完全没有差别,主角吃醉酒胡言乱语,酒后之言话本来就不可当真。

  想到这,他暂且安下心思。

  今日本该守夜到清晨,十来岁的身体到底熬不住夜,没多久困倦就袭来。

  阿娘还没回来不能睡,要同阿娘一起守岁。

  邱羽想着,却再也忍不住,一头栽倒在了枕头上。

  一旁早已陷入沉睡着的狼崽嘴角却挂上了笑,不知是何人悄入清梦,搅动了一池欢喜。

  除夕,当真是一夜好眠。